正文 第一章 落叶飘零奔京城 至今,我还记得初进冷家时那个秋雨森冷的日子。 那日,秋风骤急,深黑色的乌云,低迷地压着大地,冰凉的秋雨无情的刷打着吴越国的京城—菰薇城。只一会儿功夫,遍地的青草便被摇曳刷洗得株株枯黄。而被雨点打落的落叶,更是渲染了一派悲壮的气氛,它们纷纷飘荡在空中,像无数只失翼断魂的蝴蝶,盘旋着,挣扎着,最后的结局,却仍是无力的坠落在尘埃之中。 我昏昏沉沉地半靠在宽敞的马车内,手指轻拨着膝上梅花断七星琴,发出嘈杂悲凄的声音,一如我此刻的心情。 都过去好多天了,我的头脑之中仍然是昏昏沉沉的一片,我的心也始终沉浸在悲痛欲绝之中。爹爹被斩,娘亲自缢、家业被抄,我抚棺呼唤,嚎啕痛哭的场面仿佛还都在眼前,而今的我却要孤身一人,去投靠远嫁京城的姊姊。 我低垂下眼眸,竭力掩饰住眼中的那份凄楚和无助,冷家是名门望族,爹娘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为怕牵连,尚且不许姊姊回家奔丧,自是断断容不得我这样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的找上门去。 只是,即是容不得我这样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的上门,又怎会好心的派人来硬要接我过府呢? 想到这里,手指微颤,琴音一转,竟隐隐透出丝丝诡异的不详之音来,我陡然一惊,立即罢手,随即想起姊姊连爹娘的棺木都不能扶上一扶,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正在伤心之时,突听有人隔着车帘轻唤道“姑娘,冷府到了!”顿从昏沉中惊醒,轻“嗯”了一声,拭干了脸上的泪珠,又理了理身上那件半旧不新的素衣,这才小心的掀起马车车帘向外看去。 但见好大一座金壁辉煌的房子,屋檐连绵,也不知道到底有几庭几间。望着那三间铜狮兽头大门和正门金匾上的“冷府”两个字,想到冷家希望我以后的日子就要在这庭院深深之处度过,我不禁微微打了个寒战。 有婆子伸手将我搀下马车,并不带我走正门,却是引我往西角一扇小门走去。我一边低垂着头跟在婆子后面,一边暗暗的记路。这冷家不愧为京城首富且又是皇亲国戚,果然到处雕梁画栋、金壁辉煌,真正奢华富丽到了极致。 此时,虽已是华灯初上之时分,但各院内灯火通明,竟仍是亮如白昼。走过几条游廊,穿过一个过堂,总算是到了正房大院。一个穿红绫袄蓝绸背心的丫头,老远见了我,直皱着眉走了过来,口中冷冷道“可是少奶奶的妹子飞雪姑娘?” 我见她虽是一身奴婢打扮,对我这个外来之客却是冷口冷面的,心中便已腻了几分,只淡淡的点了点头。那丫头皱眉道“虽是家道中落,到底也是个小姐,当是知道怎生守礼,穿成这个样子,可怎么去见夫人。”她口中的夫人,便是我姊姊的婆婆。 我的目光陡然森冷,姊姊在夫家地位甚低,我早是知道的,但竟低到连个下人都可随便训斥她这个少奶奶的亲妹子,我便是真正想不明白了。 心中气归气,却终于生生的挤出了丝笑容,轻声说道“飞雪仍在带孝期间。还烦姊姊向夫人通报则个!” 那丫头冷冷道“夫人连日劳累,身上不好,恐见了姑娘这身素装要忍不住为亲家伤心。故暂且不忍与姑娘相见。姑娘远道而来,当也累了,且先去少奶奶房中述个旧,休憩下,待夫人身子大好了,自当接见姑娘。” 说罢,面向我身边的婆子冷冷道“张大娘,还不领了飞雪姑娘去寒楼少奶奶那儿?” 我身边的那个婆子似乎对她极为畏惧,露出个谗媚的笑容说道“是,婉蓉姑娘!” 转身方走了几步,却听那婉蓉又叫道“飞雪姑娘,我们冷府比不得别处,姑娘的这一身素衣,从此可不能再穿了。” 我缓缓转身,慢慢抬眸对上婉蓉那双冰冷幽深的眸子。这双眸子清清楚楚的向我泄露了它的主人是个心比天高的女子,故而她最是不待见我们这些个大家闺秀,尤其是我这种看上去如弱柳扶风的大家闺秀。 四目交会,婉蓉竟是微微一惊,她当然是万万想不到,我这般柔弱的外表下,眼神竟也会凌厉冰冷。 见她微微转目,我淡淡笑道“婉容姊姊说的极是。冷府果然便是冷府,飞雪初见婉容姊姊风采,漫说以为是千金大小姐,便当您是公主娘娘也不为过,断断不会想到婉容姊姊不过只是个丫环下人罢了。” 我本不欲结怨,却也做不到低声下气,你真当你是可以呵斥指令的千金大小姐么?不过是个下人罢了。 婉容听得我如是说,先是眼中放出一丝光彩,跟着整张脸阴沉了下来,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再与我双目相对,却终于不敢,却只是向着张大娘发脾气道“张大娘,不想干了是不是?磨蹭个什么劲?还不快带飞雪姑娘去见三少奶奶。”说着一掀门帘子,头也不回的进了屋。 张大娘只吓得脸色发白,连珠价的叫苦,一边带路,一边愁眉苦脸的埋怨我道“我的好小姐,何苦跟她过不去。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婉容姑娘的身份虽是个下人,却是咱们院里一等一难伺服的人。便是连你姊姊见是她,从来都是赔笑说话的。你倒是好,一来便得罪了她,将来,唉……” 我笑了笑说道“大娘,飞雪无意在此长住,此次来京,不过是与姊姊述旧罢了。” 张大娘摇了摇头,突然定定的站住,看着我说道“我说飞雪姑娘,话虽如此,但必竟你的姊姊是咱们冷家的人,凡是需得为她留点余地。”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竟唏嘘起来,轻声道“少奶奶……当真……当真是个好人!只不过……” 我见她如此,心中渐渐下沉,强笑道“大娘,只不过什么?” 张大娘指了指前面那座杂草丛生、花木凋零,冷落凄凉的院子,长叹一声道“你的行李早就送到姊姊那里了,诺,你姊姊就住里面,你进去吧!另外,你替我向少奶奶问声对不起,就说张大娘老了,要回家享清福了,以后怕是再也帮不上她了。”说着,匆匆行礼,竟是落荒而去。 正文 第二章 乍见相悲翻疑梦 我停下脚,怔怔的望着这座凄凉的院子好一会儿,正想走进去,突然听到一阵缠缠绵绵,凄凄凉凉的歌声在这如磐的夜色里荡漾开来。声音熟悉之极,分明就是姊姊在唱。 “早已明知是他的错,为何痴心总不改;一生一世交付他,唯只换得芳心碎;甘心情愿忍悲哀,流水无情哪堪追?唏嘘情丝千万缕,空对落花独垂泪;玉颜凋零人已老,怎受狂风急雨骤?”最后一句“玉颜凋零人已老,怎受狂风急雨骤?”她反反复复唱了一遍又一遍,当真是令人听得柔肠寸断,鼻酸泪下。 我痴痴的站在夜色里,看着那黑森森的院子,心如刀绞,再也禁受不住,我飞身跑了进去,边跑边叫着“姊姊!姊姊!” 黑暗中,我看见姊姊正背对着我,在弹着我的梅花断七星琴,听得我的声音,她浑身一颤,琴弦顿时断了。她颤危危的站了起来,慢慢的转身,伸出双手来,不可置信的轻叫道“飞雪,是飞雪吗?真的是我的小飞雪吗?” 眼中一热,泪水终于止不住的掉了下来,我奔上前,牢牢的将她抱住。曾经丰腴的姊姊如今竟那么瘦,瘦到她的骨头竟能隔着衣衫铬痛我。 我抱着她啜泣不止,她亦眼泪滚滚。许久,她才呜咽着放开我,颤抖的手,仔仔细细的在我脸上摸索着,悲切的重复着“飞雪,真的是飞雪。” 惨淡的月光隔着破旧的窗子,流泻在内室里,织成了一张极阴冷极残酷的网,把我眼前所看见的人、景都罩在里面。透过窗棂那被月光拉长的树木的影子,森黑而又可怖。 我浑身发着抖,绝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女子竟会是我那姊姊,会是我那曾经貌美如花,秀美绝伦的姊姊! 她看上去竟完全是病入膏肓的模样,曾经欺霜赛雪的皮肤已经变得干涩枯黄,更呈现出一种极可怕的病态的青灰色来。瘦削尖翘的下巴上是一块拇指大小的黑色疤痕,她的眼角眉端之处,亦有数块疤痕。 然,这算不了什么,最可怕的是她那双曾经顾盼生姿的双眸,此刻完全失去了光采,它们看上去迷迷蒙蒙的,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轻烟。姊姊就象一朵刚刚才展开的鲜花,在外力的摧残下,极可怕的枯萎了下去。 我死死盯着姊姊的眼睛,全身的血液已然冻结成冰,声音不受控制的发着颤“姊姊,你的眼睛怎么了?” 姊姊冲我凄楚的一笑,说道“瞎了。”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听了她如此悲切的说出这话来,我的五脏六腑仍是痛得抽搐在了一起。满腹的话语咽在了喉咙之中,只会怔怔的瞅着姊姊的眼睛,眼中泪水直流。 听到我的轻泣声,姊姊那瘦削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幽柔悲凄的神色。她伸出那双由丰腴变得嶙峋由纤细变得粗糙的双手,哆嗦着为我擦拭着眼泪,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没事的,飞雪,乖,别哭!乖,快别哭了,我没事,真的没事!” 我悲痛难抑,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一把抱住姊姊放声大哭了起来“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美丽,那么善良,可现在,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下场?” 爹娘没了,姊姊的眼睛瞎了,这可怕而又可悲的现实,将我的心都快要磨碎了。我死命抱着姊姊,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内心那无比的悲痛和无比的愤懑,激得我指着沉墨一样的黑色天空嘶吼着责问道“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不公平,你已经夺去了我们的爹娘,为什么还要把姊妹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们?” 姊姊亦双泪长流,她那双无神无光的眼里盛满了深深切切的悲痛和无奈,她轻轻抚摸着我的长发,凄婉道“傻妹子,怨不了老天爷,是……是我命苦!总之……是我命苦!!” 我听得心如刀绞,拼尽全身的力气,方才压下心头那涛天的恨意,咬着牙切着齿,我向天发誓“苍天在上,这该死的冷家把我姊姊折磨成这个样子,我一定要报仇,我要带姊姊离开冷家!我发誓,一定,一定!!一定要带她离开冷家!!!” 正说着,突有微弱的灯光亮起,紧接着便听到有个极害怕紧张却又熟悉的女声问道“谁?谁在哪儿?” 一阵温暖徒的涌上心头,我缓缓的转过头,只见一个婢女,一手提灯一手举着根碗口粗的棍子,正往这边奔走过来。 我轻叫道“青蝉,是我!”那婢女怔了怔,手中的棍子和灯“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顿时,四寂一片黑暗。便在这黑暗中,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向我叫道“二小姐!” 这青蝉原是我姊姊的陪嫁丫环,想来姊姊落了难,她亦陪姊姊落了难。我见她总算未向姊姊那样弄得到处是伤,反而出落得漂亮些了,一颗心算亦是放下心来。 看着曾经于我最亲的两个人,我的心中一阵悲苦一阵愤恨一阵心疼一阵难过,嘴唇生生被我咬出血来,满嘴得血腥反而腻得我的心更加坚定起来。我伸出双手,用力搂住她们两个,轻声却坚定无比的说道“我夜飞雪再次向天发誓,一定要救姊姊和青蝉逃出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狼虎窝!” 姊姊流着泪抬起头来,她的脸颊已经消瘦得完全凹了进去,抬头的模样,愈发让人不忍,她抱着我不断地说“傻孩子,真是个痴儿,何苦为了我这么个废人发誓呢?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只要你幸福,姊姊这心里比什么都喜欢。” 而青蝉则是嘴唇发白,双手死死的抱着我,她哭得额头都已经沁出了汗珠,搂着我的手臂在不停地微微发抖。 正文 第三章 昊天罔极,我独不卒 不知何时,窗外已是秋风骤起夜雨骤急,冰冷的雨水“扑通扑通”的敲着窗纸。不时会有雨水或透过破旧的窗纸溢溅进来,或从房顶的破砖瓦檐中滴落下来,只一会儿功夫,屋内便已冷冰冰的湿了一大片。 我眯起眼睛,默默地打量了这凄惨狼藉的孤馆很久,才慢慢平熄下心中的涛天怒火,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捧出爹娘的灵牌放在桌上,让姊姊磕头祭拜。我在赴京之前被冷家的人告诫过,说冷家如今家有喜事,不宜与夜家的白事相冲,故此,冷家不允许爹娘的灵牌进屋的。但我不管,姊姊已然见不到爹娘最后一面,又怎可不给爹娘的灵牌上香呢?于是,我便请人做了个与众不同的灵牌,这灵牌可折可叠,便是放在我的腰间的束带里,也是看不出来的。我只是未料到,姊姊这屋里,竟是连支香都没有。 无香便由烛替代,看着姊姊和青蝉匐在地上低声而又小心号哭的模样,我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地绞痛,心痛、悲苦和愤怒在我的经脉里横冲着逆行,无处宣泄。辛苦的撑住一个苦涩的笑容,眼中却又已有了泪。昏暗的烛火突暗突明地照在爹娘的灵牌上,也照在跪拜于地上的姊姊和青蝉身上,显得她俩愈发的凄苦和可怜。我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方才有力气凄楚说道“爹,娘,你们现在终于又可以见到姊姊了!希望你们在天之灵,保佑她……”倔强隐忍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滚而落“爹,娘,姊姊她不是有意不来扶棺,而是……”话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痛苦地望着爹娘的灵牌,眼泪一滴滴的打湿了我胸前的衣襟。 姊姊从地上慢慢的爬到我的身边,她那迷蒙而无神的眼睛里布满水雾,慢慢的,那水雾溢出了她的眼眶,化成泪珠滑过她憔悴的脸庞,停在嘴角边颤动着,很快便无声的滴到了她的衣襟上。 她苍白着脸色,伸出手胡乱的挥舞着,盲目的想要寻找着我的方向,她颤抖着声音,怯怯的,痛苦的,悲哀而又凄楚的轻叫道“飞雪,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原谅我的无可奈何,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伸手紧紧的拥住她。青蝉也忍不住爬过来,伸手抱住了我们。我们三个,就这样抱成一团,放声痛哭起来。雨水从漏瓦之中滴落下来,很快就打湿了我们的身子,于是,我们三个抱得更紧了一些,仿佛这样,我们的心和身才会稍稍温暖一些。 时间仿佛凝固了,雨水仿佛停止了,只有我们的悲切的哭声,在幽黑长夜里回荡着,随即又被可怕的空寂吞噬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平静了下来,随即便觉得全身发冷,腿脚发麻。我们相互掺扶着站了起来,青蝉又张罗着帮我和姊姊更了衣,我这才慢慢地将爹娘的灵牌收起,红肿着眼睛,和姊姊手拉手地坐下。 “飞雪,爹爹好好的,怎么会出了那种事?娘亲她临终前可有交代?她……她性子一向开开朗,为何会走上这一步?”姊姊痴痴地轻抚着梅花断七星琴,轻轻地问道。这琴原是娘亲给她的陪嫁,可是当年姊姊大婚时,不知何故,竟是未带入冷家,抄家时,领头大人因见我是待选秀女,又拼死护住这具琴,方才开了恩,将此琴悄悄留给了我。 姊姊深深“看”了我一眼“飞雪,我记得你师从下山也有些日子了,为什么你会不清楚这事?” 我愧疚之极,摇了摇头道“姊姊,对不起,我师从下山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女妆男装在外行医,直到爹爹出了事,才匆匆赶回家中,只来得及在刑场之上见到爹爹最后一面,而,娘亲她……她并没有去送爹爹,在爹爹被行刑的同一时间,她选择了与他同去。我,我竟没能拦住她,我……我真是不孝之极。”说着,泪水再一次疯滚而下。 姊姊长叹了口气,轻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说着,双手慢慢抚上琴弦。轻唱道“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谷,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谷,我独不卒!”(注1) 歌声悲凉怆痛,我又一次流泪不止,只再一次抱紧了姊姊,我们姊妹俩个相互拥抱着,一遍遍地,互相说着,对不起。是的,对不起,我们最对不起的,就是养育我们培育我们呵护我们疼爱我们的父母,在他们人生的最后一程,我们这两个女儿,却因各自的原因,未能好好守护陪伴于他们身边,姊姊尚且有她的情未得已,而最不可原谅的,却是我。当我有机会留在他们身边的时候,我却没有珍惜,当我想再次回到他们身边的时候,却永远,永远失去了那样的机会。再也不会,再也不能! 注1:《诗经·小雅·蓼莪》释意为:看那莪蒿长得高,却非莪蒿是散蒿。可怜我的爹与妈,抚养我大太辛劳!看那莪蒿相依偎,却非莪蒿只是蔚。可怜我的爹与妈,抚养我大太劳累!汲水瓶儿空了底,装水坛子真羞耻。孤独活着没意思,不如早点就去死。没有亲爹何所靠?没有亲妈何所恃?出门行走心含悲,入门茫然不知止。 爹爹呀你生下我,妈妈呀你喂养我。你们护我疼爱我,养我长大培育我,想我不愿离开我,出入家门怀抱我。想报爹妈大恩德,老天降祸难预测!南山高峻难逾越,飙风凄厉令人怯。大家没有不幸事,独我为何遭此劫?南山高峻难迈过,飙风凄厉人哆嗦。大家没有不幸事,不能终养独是我。 正文 第四章  雾迷月失悲孤馆 终于,我们的歌声停止了,我们的眼睛也停止了,我们平静地围坐在一起,我一边替姊姊把脉,一边听青蝉诉说着这几年姊姊在冷家所遭受的不幸。 说起我姊姊嫁的这位夫君—冷家大少爷冷寒,原也是鼎鼎大名的人物,他与菰安郡青阳城隐龙山庄的萧慕白被并称为“南慕北寒吴越双俊”。 这两人一北一南,名倾全国,不同的是,那位萧慕白公子撑控着我吴越国最大的造船基地和盐场,是以睿智文雅温润如玉君子之名动天下,而我这位姊夫,却是以风流倜傥一掷千金闻名举国。更有传闻说冷寒公子此生最大的乐趣除了在吴越国各大赌场里挥金如土外,便是在吴越国各大的青楼之中以及各纨绔子弟的家中赏花赏月赏美人。 姊姊新嫁入门,因生得美丽倒也得到过数天的宠爱,但好景不长,似冷寒这种流恋于花柳之间的人物,根本就不是姊姊所能牵拴得住的。婚后没两天,冷寒便重回花丛,处处留情,渐渐地,竟将姊姊忘却,再也没有回过姊姊居住之所。一年之后,他不知道怎的,又迷恋上了苏家的小家碧玉苏怀玉和青楼的风流名妓孟忆柳,很快将这两个女子娶进了门,这苏怀玉最初的处境亦跟姊姊差不多,也是婚后没几天,就被冷寒抛在了脑后。所不同的是苏怀玉有个好父亲,他是江南漕帮帮主的结义兄弟,冷家的很多运输生意,都要靠苏怀玉的父亲周旋,于是,冷寒倒还不敢做得向对姊姊那样绝的对她,偶尔也会回到她身边跟她温存,而苏怀玉的肚子也当真争气,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怀上了身孕。而那个孟忆柳,却是欢场中人,妖气狐媚的,最受冷寒宠爱,在冷寒回冷家为数不多的日子里,绝大多数都跟她厮混在一起. 冷家不过是经商之家,但,冷夫人却有个当大官的哥哥,而冷家真正在这京城中有了名望也不过短短数十年的时间。但就这短短数十年,冷家生意越做越大,很快便已富甲天下,等冷夫人的亲侄女贵为皇妃之后,冷家在京城之中的地位更是数一数二,真正变成了名门望族。只可惜,冷家之中却人丁单薄,冷老爷早已过世,冷家之中就只有冷寒这么个男丁,故此这位冷家大少爷也算是集万千宠爱为一身。就算他常年流连在风花雪月之所,极少回家这般任性胡闹,冷家也不以为忌,反而一直责怪伤心的姊姊量小无妇德。苏怀玉和孟忆柳见姊姊温柔善良,且又失了夫家之心,便是联手欺负起姊姊来。姊姊虽是大房,但胆小懦弱且又无依无靠,每每受了欺负,要么只会偷偷哭泣,要么就只会住到京城郊外的玉佛寺把素持斋,以避风头。 而她的眼睛坏了,是因为苏怀玉,仗着身有怀孕,受到冷家极度重视,借口称赞姊姊针线细致精美,竟硬逼着姊姊在规定的期限内给没出生的孩子做足一百只婴儿肚兜,意为长命百岁。姊姊连着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赶工,终于把眼睛给熬坏了。从此便搬离大院,生活在这凄冷的寒楼里。她名为少奶奶,实则过得还不如下人。 听到这里,我气往上冲,狠狠的一拍桌子,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姊姊,你也忒好性子。你是妻,她是妾,她让你便要怎么做么?”姊姊凄楚的笑了笑,轻声道“飞雪,我……我亦想过反抗,只是,冷家的生意还要借助于苏家,夫人绝不会为了我而得罪苏怀玉的,而且她这个人手段厉害,又会拢络人心,我又怎么会是她的对手呢?现在的我,不过是但求三餐温饱,苟活于世而已。其实,说起来,她跟我一样,也不过是个受活寡的可怜女人罢了.” 我听她这说得这么出息,直气得浑身发抖,但一见到她那憔悴的模样却再也气不出来。只长长的叹了口气,伸手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脸。 青蝉着急的扶着我的肩问道“二小姐,青蝉知道你自幼女扮男妆秉承于名师,一身岐黄之术,当可媲美当世名医,您看,大小姐的眼睛……可有得治?” 我仔细看了看姊姊无神的眼睛,又细心替她搭了搭脉,心中暗暗吃惊,姊姊的眼睛应该不是向她所说的那样是熬坏的,而是应该中毒而致。究竟是谁这么狠毒?姊姊已经是于世无争了,为什么还会有人想要下毒害她?难道是苏怀玉?是不是她因为想要扶正而故意下毒毒害姊姊?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下的毒,并不是致命的,而只是伤害眼睛的呢? 望着姊姊憔悴的面容,我不敢把真相告诉她,微微沉思一会儿,说道“若采用梅花针治疗法,且佩上药石调理当可一试。”说到这里,我微微变色,淡淡问道“冷家乃是京城首富,且又是皇亲国戚,姊姊的眼睛,竟没请人来瞧过?” 青蝉难过的说“是有请人看过,但都看不出什么病来,后来便请来个什么御医,可那人根本就没好好帮大小姐看过,每次只知道向大小姐勒索钱财。不给的话,要不就不开药方,要不就在夫人面前冷言冷语,说大小姐娇生惯养,根本就没什么大病。” 我只听是怒火中烧,强忍着一口气,柔声安慰道“不用着急,这点儿病还不算什么。只要我在这儿,用针灸手法,替姊姊疏通经脉、改善眼部的气血状态,再以内外和参之法,通过气血的调节,绝对可以治好姊姊的眼睛的。青蝉,明儿个我写个药方给你,你只管对诊去抓就是了。” 听到这里,青蝉早已雀跃起来,大力的鼓掌拍手叫好,姊姊的脸上却并无欣喜之色,她神色黯然,幽幽叹道“便是治好了,那又如何,我现在始终是他们冷家的人。将来,也不知道会落个什么下场……” 我握着她的手,坚定的说道“姊姊,我答应你,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姊姊溺爱的摸了摸我的脸庞,苦笑道“又要说孩子气的话了,冷家是名门望族,男人讨个三妻四妾倒是没什么,但若是要休妻,却没的落了他们的脸面。你想想,他们又怎么肯放过我?” 我缓缓起身,凝神望着漆黑的夜空,一字一句的说道“那可未必,姊姊,莫要担心。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的光明,由我这个妹妹为你争取,你的自由,同样,亦有我这个妹妹为你争取!” 正文 第五章 沉香格檀香栏 这一夜,冷家没人来打扰我们,我们三个似小时候一般,相偎在一起,挤在姊姊的床上,又哭又笑的讲了大半夜的话,我终于累得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睛睡去。 一觉醒来,竟已到辰时,青蝉和姊姊早已起身。我急忙起床,匆匆梳妆,见姊姊早已一脸期盼的坐在那儿,不由微觉内疚,吐了吐舌头道“哎呀,竟是睡过头,你和青蝉怎么也不叫我起床。” 姊姊笑道“可不敢叫你起床。我犹自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赖床不肯起来学女红,青蝉和我一边一个去拉你,结果却被你飞起两脚踹出老远。气得娘亲拿了戒尺撵得你满屋子乱窜,你最后竟逃到上了屋顶。爹爹指着暴跳如雷的娘亲和屋顶上吓得直哆嗦的你,摇头晃脑的呤道:鸡飞狗上屋!” 说到这里,我们俩个同时扑哧笑了出来,随即想到了已然过世了的爹娘,顿时又都红了眼圈。 正说着,青蝉端了碗白米粥进来,笑嘻嘻的说道“二小姐小时候的淘气事还少了不成了。大小姐,你还记不记得,那一次,她不肯好好学女红,暗地里悄悄使坏,用针线把我、你还有夫人的衣服下摆缝在了一起。害得我们三个噼里啪啦的摔成了一堆,针也折了,衣服也破了,线头也撒了一地。那次呀,二小姐可是挨了夫人一顿好揍,夫人问她知不知道错了,她一边哭一连摇头,只说,不认错,但觉得心疼。老爷奇了,问她心疼什么,大小姐,你还记不记得,这二小姐说了什么?” 说到这里,她将碗放在桌上,蹲在地上笑得起不来了。 我涨红了脸,讪讪道“你个死青蝉,记性乍就这么好?” 青蝉一边笑一边揉肚子,说道“不,不是我记性好。是……是二小姐你说得精彩绝伦。你说:女儿是为爹爹心疼,家有母老虎,此生娶妾无望也!直说得夫人躲进屋里一个人偷偷笑了半天。” 姊姊微笑道“后来她还要使坏,半夜偷偷溜进娘的房间,用墨笔在她额上划了个王字。娘要罚她,爹爹却还护着她说,夫人本来就是母老虎,当得起额头这个王字!” 说到这里,她也忍俊不住,我们三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哎,大少奶奶今儿个屋里可真热闹。”正笑着,突听有人笑着插了嘴。 我抬目望去只见一个遍身绫罗,头上插金戴银,容貌整齐端正的女子正笑呤呤的望着我们。我见她主不似主仆又不似仆的,正不知该如何称呼,青蝉已是急忙行礼,喜道“欢喜姊姊,好!” 姊姊摸索着走过来,一脸惊喜,陪笑道“可是欢喜姑娘?” 那欢喜虽明知姊姊目不能视,却仍是恭敬行礼,笑道“少奶奶好。正是欢喜。”又转向我行礼道“飞雪姑娘,好!” 姊姊拉着我的手向我介绍道“妹妹,这位是我婆婆房中的大丫环,欢喜姑娘,也是府中一等一的好人,姊姊这些年来,也多亏了欢喜姑娘的照应。” 我听姊姊如此一说,又见她言语可喜,恭敬有礼,顿时心生好感,回礼笑道“欢喜姑娘,好!” 欢喜急忙上前一步,挽住我的手臂道“飞雪姑娘真是折煞欢喜了。姑娘昨夜来时,夫人因身体不适已经憩下。因此,大早的,便叫我请姑娘过去。” 我微微点头,感觉姊姊的手紧紧抓住不放,便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当下里,跟了欢喜往冷夫人房里走去,东转西弯一段路,再走过一个穿堂、便已到了昨日到过的大院落,此时是白天,一切看得更加分明。见五间大正房轩昂壮丽,两边厢房精巧别致,四通八达,院落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凛若”,一切果然与各家不同。 欢喜才引我上了正房台阶,便早有小丫头替我们打起了孔雀蓝花布毡帘。 跟着欢喜直走进堂屋,便有一阵似麝非麝的浓香扑鼻而来。欢喜觉察到了我辨别香气的神态,嫣然一笑,问道“怎么?”我亦笑道“原来姊姊是住在这以用沉香为阁,檀香为栏,以麝香、乳香和为泥饰壁的四香阁里,难怪姊姊这般芳香怡人。” 话音刚落,只听里屋的铜钩“咣当”一响,紫色洒花软帘高高掀起,两个小丫头扶出一个粉光脂艳的丽人来。 只见她穿一件青紫色洒花夹袄,着一条翡翠缕丝绉裙,头绾金、银双丝穿缠珠髻,着朝阳龙凤挂珠步摇,端得是辉煌耀眼之极。两个丫头刚扶着她端正坐下,便又有小丫头捧着小小的一个紫砂茶盘,托了盏香气四溢的香茶站在她旁边。 丽人也不接茶,只微微皱眉。欢喜立即出声训斥道“没眼见的东西,没见夫人有贵客在么,怎么只端一杯茶上来?” 我大吃一惊,我见她也不过三、四十开外的样子,哪知竟会是冷寒的亲母我姊姊的婆婆。当下不敢怠慢,急忙下跪拜礼叫道“冷夫人。” 她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起吧,早听你姊姊说她有个极出色的妹子,原倒是不大相信,今儿个一见,倒是名不虚传。” 正文 第六章 最是毒蝎妇人心 我听冷夫人这话中微微带刺,也不好接口,笑了笑,欢喜过来扶我在东边的椅上就坐了。 不一会儿,有丫头替我捧上茶来,我轻抿着吃了几口,正寻思着要开口说话,她倒是先开口说上了。 “飞雪姑娘,前些日头亲家老爷出了这么大的事,到底是为何故?我们冷家虽说是生意人家,但在朝中也有几门子亲戚在。若亲家老爷当真是冤枉的,你只管开口,我替你出个头。” 我心中只是冷笑,人都死了,没来由让她做这个人情。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低低回道“爹爹不过一小小知县,不敢劳动夫人大驾。爹爹被斩,是因为他官印被盗。且那些小人利用这被盗的官印做出些非法勾当来,朝庭震怒,因而爹爹才……” 冷夫人“唔”了一声,饮了口茶水,淡淡道“飞雪姑娘,你可有怨我冷家不让你姐姐回门奔丧?” 我微微抬目,亦是淡淡道“不敢,只是按理说,我家中出了这种大事,不要说姊姊这个做女儿的理应回家奔丧,便是姊夫这个做女婿的,也当来披麻带孝。” 冷夫人冷冷道“你姊姊的这副模样你也看到了,半死不活的。而寒儿又将要当爹爹,我们冷家九代单传,红白两事,实不宜相撞,故此,我便没让他们去。飞雪姑娘要怪,得只管怪我。我也知道这事端得有些失礼,因此,巴巴的就派人来接姑娘过府,今后姑娘只管在这里长住下来,也好让我有机会向你陪罪。” 我亦冷冷道“夫人不必客气,飞雪并无打算在此长住。飞雪是待选秀女,还有三个月便要入宫选秀,就算将来万一落选,我自问也有这个本事不依靠别人而在这京城生存下来。”说着语音一转,厉声问道“倒是想请教夫人,我姊姊嫁进你们冷府之前,也是千娇百媚的一个美人儿,怎的一入你冷家,就会无端端坏了一双眼睛?飞雪原不敢多问,但恐外人不知道的,会讹传府上对人狠毒虐待媳妇的。” 听我如此一说,冷夫人突然举目向我看来,眼光锐利,眼中精光四射。她深深看了我一眼,突尔笑了起来,说道“同时姓夜,你果然和你姊姊大不相同。”她也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脸色一沉双手一拍,皱眉冷喝道“带进来!” 软帘一掀,只见有四个强壮婆子架了个上丫环来,我仔细一看,竟是昨儿个夜里那个冷眉冷眼的婉容,不由茫然向冷夫人望去,不知她其意如何。 冷夫人望了我一眼,嘴角突然泛起一丝勾人魂魄的媚笑,柔声道:“飞雪姑娘,我管教无方,昨儿个夜里,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竟是冲撞了姑娘。这丫头虽是我的心腹,亦从小在我身边长大,但是违抗我的意思,便会遭到如此下场。” 说着,向四个婆子冷冷横了一眼。那宛容已是骇得面无人色,婆子们手一松,便已瘫跪在倒,哀声求饶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声音宛转凄侧,闻之令人鼻酸。 我惊讶之极,不知这位冷夫人葫芦里到底想卖什么药,便已见那些几个婆子,从背后抽出一根手臂粗的藤鞭,劈头盖脸的向宛蓉的背上抽去。宛蓉痛得滚倒在地,惨呼哀啼,拼命求饶。 只片刻功夫,她的身上、手臂、脸上便留下数十道鲜红的印子,鲜血直淌,滴滴答答的直滴在青石板的地上。 我再也忍受不住,变色厉呼道“住手!” 冷夫人将手一摆,四个婆子当即停手。 我冷冷道“虽说是周瑜打黄盖,但飞雪必竟心软,不忍目睹你们主仆合唱此剧。夫人有话不妨明讲。” 冷夫人闻言怔了怔,突然掩口轻声道“哎呀,被你看破了,这可如何是好?”说着竟是抿嘴轻笑了起来。直笑得浑身抖动,花枝乱颤。我见她长裙飘飘,身上环佩叮当作响,看上去不过是个柔媚的美人儿,当真是万万想不到,她的手段竟是如此辛辣狠毒。 欢喜见了这等场面,连忙上前一把扶住宛蓉,又四下使了个眼角。顷刻间,丫环、婆子皆走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我和冷夫人两人在堂屋里面。 冷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悠悠道“飞雪姑娘,你说,刚才那顿藤鞭,若是打在青蝉,抑或是你姊姊夜无色身上,亦不知她们两个经不经受得起。” 我闻言骤然变色,“呼”得一下站了起来,双手紧握成拳,恨不能立即上去一拳狠狠打歪她那挺立的鼻子。 我夜家并无男孙,思子心切的爹爹,便从小把我当成了男孩儿一样培养。我在及笄之前,一向穿的是男子的衣裳学的是男子的本事,至于绣花丹青弹奏那也是在娘亲的“暴力征压”之下,才略学了点皮毛而已。因而,这就造就了我的性格似男儿一般,虽坚忍但冲动,虽果断但莽撞。现如今爹娘已然过逝,姊姊便是我唯一的亲人,冷夫人这么说,无疑直接触痛了我的神经,我现在当真是冲动的想要对她莽撞一翻了。 冷夫人见我脸色凶狠,却是毫不在意,叹息着说“看来飞雪姑娘,也是性情中人。不知道会不会为了自己挚爱的亲人,而甘心情愿付出一切呢?” 我冷冷道“我夜飞雪自然肯为自己的亲人甘心情愿付出一切。怕是夫人嫁人的姓氏不好,偏生就姓了冷酷无情的冷,怕是这辈子也当不成性情中人了。” 冷夫人掩面咯咯娇笑一阵,复又正色道“飞雪姑娘这话却是错了。我这一生只育有一子冷寒和一女冷雪,我亦跟你一样,为了自己挚爱的这两个亲人,甘心情愿付出我的一切。只要我这二个儿女想要的,我这当娘的必然设法满足。谁要是惹得我这二个子女不高兴了,便等于让我不高兴,我不高兴了,便是整个冷家不高兴。”她越说声音越厉,最后一句,竟是砰的一声,将桌边那只紫砂茶杯,狠狠的掷在了地上。 正文 第七章 风刀霜剑严相逼 我没好气的说道“哦,如此说来,那便是跟飞雪一点儿关系都扯不上了。飞雪久居江南,和令郎令千金从未会面,多半亦不会令到他们对我不高兴。” 冷夫人斜睨了我一眼,说道“当年小女雪儿尚在垂髫之时,家兄为她求了一门亲事。你可知对方是谁?”也不等我回答,她接口继续说道“便是当今天圣上的同胞亲弟八王爷菰亲王之子—名岑阳字翼之的翼安王。” 听得翼安王这三个字,我不由微微变色。翼安王这个名字于我吴越国国民来说,实在是太过恐惧。据闻此人自幼不喜食熟食,最喜欢茹毛饮血,更可怕的是,此人最大的爱好竟是啖食人心。据说当年我吴越国与临南赢国开战,年方十五的翼安王冲入敌阵,以双手为利器,剖开南赢国主帅之腹,挖取其心,并当着千军万马之前,生吞了下去。此举骇然之极,令南赢国士气顿时土崩瓦解。后翼安王俘获南赢国十万博士兵,据说,这十万敌军除个别人得以生还,居然都被这翼安王挖出心肝吃了个干净,故此百姓们在私底下给他起了个极恐怖的外号,叫做“啖心魔王”。而南赢国的人,更是恨他恨之入骨,甚至开出了万两黄金收买他项上人头的交易。只可惜,来了无数个杀手,最后居然全被他给吃了,自此之后,再也无人敢去惹他。南赢国人更是只要听闻了他翼安王的名字,就会避而远之。 这个传闻未免实在太过邪乎,这世上岂会发生这等人吃人之事?翼安王若真是这样的人,当今圣上岂会留他在世?只不过,空穴来风,翼安王为何变成百姓口中的“啖心魔王”,怕也是大有出处。 一想到娇生惯养的冷家小姐即将嫁给这么个“啖心魔王”,我不禁微感同情,但,更多的却是愈来愈烈的强烈不安之情。 我缓缓坐下,尽量掩饰眼中焦虑担忧之色,淡淡道“外面传闻未必是真,翼安王年纪虽轻,但已经封王,恭喜夫人又攀上了一门皇亲。” 冷夫人拍手娇笑道“飞雪姑娘的见解果然与众不同。便就是这么巧,飞雪也是雪,冷雪也是雪,既然如此,三个月后,不妨便由你代替我儿冷雪下嫁翼安王,而冷雪则冒名夜飞雪进宫选秀,你看怎么样?” 我又是“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匪夷所思的望着她,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冷夫人也不理我,自顾自说道“你若是肯答应,我定当保你姊姊下半辈子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如若不然,哼哼……” 在这一瞬间,我的思想几乎停止了转动,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冷夫人为了自己的爱女,竟想出了如此疯狂的一个主意。 想了想,我忍不住开口说道“夫人,你可有想过,你这犯得可是欺君大罪,一旦事发,你们冷家满门必遭灭门之祸。” 冷冷夫人淡淡道“不劳姑娘操心。我亦不瞒你,家兄蓝言轩乃是正一品镇国大将军,他的女儿我的亲侄女正是当今圣上的宠妃梨妃娘娘。现如今娘娘身边正缺个知心的可人儿,和她协心共同伺候皇上。我家雪儿貌美如花,聪慧多谋,足可助娘娘一臂之力,令娘娘她圣宠不衰。只可惜雪儿自幼便定了这门亲事,巧的是飞雪姑娘你倒是这界秀女之选。” 听到这里,我心中雪亮,想必这个梨妃娘娘是想要找个心腹之人为她争宠。界时,她们两个便可守望相助,同心协力,四手蔽天,把那皇帝老儿哄个昏头转向。 说实话,这场选秀于我来说,意义并不大,当今的圣上与爹爹同岁,他会岂是我心中的良人?况,娘亲再三叮嘱,要我不可入宫,只个转圈充数即可!让我把秀女的身份让出来原不难,可是,这位冷夫人居然还想要我替女代嫁,这却是万万不能的。 想到这里,正想一口拒绝,冷夫人却摆了摆手,说道“飞雪姑娘,你不必急着回答,且听我说完。你若肯和雪儿互换身份,助她入宫替她代嫁,那么,日后雪儿飞黄腾达之时,我冷家绝不敢忘记姑娘的恩德。自会有办法将你从翼安王手中解求出来。相反……”她拖长了声音恶毒无比的说道“若你执迷不悟的选择进宫这条路,那么,你们姊妹二人就等着黄泉相会吧。” 说到这里,她又突然笑了起来,阴森森道“黄泉相会便是便宜了你们。你不是我冷家的人,你若是逃跑了或是怎么样了,我自然拿你无可奈何,但你姊姊却是我冷家的媳妇,你若敢如此,我定要她好好尝尝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我听她说得如此恶毒,又见她神色之中透着无比绝冽,顿时心都冷了。她是认真,如果我违抗她的意志,她一定便会以极可怕的手段来对付姊姊。 我又是惊又是怒,脸上亦是一阵红一阵白,一颗心更是如水浸火蚀般,时而冰凉时而急焚。 那冷夫人却是连眼皮也不抬,只优雅万分的喝着那杯香茶。我呆呆的瞧着她那风华绝代,仪态万方的模样,不由轻叹一声,说道“我真未想到世上会有你这样的女子。心如蛇蝎,艳若桃李这八个字用在夫人身上,当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冷夫人微微一笑,淡淡道“姑娘过奖了。我劝你还是回去考虑清楚比较妥当。令姊的生死还有幸福,便就在你一念之间。” 她眼神笃定的望着我,似乎我便是个和了水的面人儿,随她想捏圆便圆,捏方便方。 我复又缓缓坐下,只觉得整个屋内阴寒无比,贴身的褒衣早已被冷汗打得濡湿,粘腻的贴在我的身上,一点一点的吸收我体内的热量。我用力挺直了腰身,尽量使自己不动声色,慢慢的说道“夫人不觉得此举太过冒险?若飞雪一心只顾及自身幸福而当真弃姊姊于不顾,夫人可想过后果如何?夫人身边不是还有个忠心耿耿的黄盖吗?何不用她来偷龙转凤?” 冷夫人笑着摇摇头,发上的步摇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飞雪姑娘你虽然聪明坚韧,但对人心,你却远不如我懂得多。那婉蓉虽对我忠心,但始终她是无牵无挂的一个人。界时,我那雪儿在宫中享受荣华富贵,而她却凄苦难当之时,说不得就会由嫉生恨,而后就出卖了我。哪里比得上姑娘你这般,既有你姊姊这样的掣肘在我冷家手中,又和我冷家一起犯下欺君大罪,说什么都会和我冷家捆绑在了一起!好了,你亦不用多说,只要你肯答应我,我保证给你姊姊找全京城最好的医师为她治愈眼睛,并令赠她别院一座,让她从此自由自在,不再受别人的欺负。” 正文 第八章 因生此恨投罗网 我麻木地走着在深深的庭院里,心中一阵凄苦一阵难受。天大地大,我自是可以生存,但姊姊和青蝉呢?姊姊双目已瞎,性子又弱,那冷夫人阴险狠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又怎可再将姊姊留在冷家?青蝉身份卑微,冷家要她死,当真就向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但……但若真的如此,我莫不是真要嫁给一个素不相识之人不成? 我似是踩在绵绵的棉花堆里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不知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慢慢走了一会儿,老远便看见青蝉正满面焦灼的站在那儿,看见我走来,她飞跑着迎了过来,焦急万分的问道“二小姐,夫人可有为难你?怎的去了这么长的时间?” 见我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害怕起来,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的“二小姐,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用力挤出个笑容,佯装不好意思的说道“没什么,刚才老大一只猫儿从我脚下窜过,可把我吓了一跳。” 青蝉这才放下心来,咯咯娇笑道“这可奇了,这天下还有能让二小姐害怕的事?青蝉还记得二小姐小的时候可是抓鸡撵狗无所不能的呀。” 我笑着推了她一把,佯嗔道“瞧你把我说的跟个野猴儿似的,看我不挠你痒痒。” 青蝉最怕我抓她痒,还没等我动手,已然笑得喘不上气来,飞也似的往前跑去。 便在此时,横堂花径里走出四个女子来,为首那个女子玉立婷婷,匏犀微露,贝齿嫣然,朝来容光,端的是好一副丰神艳绝的好相貌。另三个皆是丫环打扮,正满脸砌笑,众星捧月似的围着她。 青蝉见了前面有人急忙收步,岂料脚下被青石板一绊,竟是整个人向她们飞扑着撞了过去。这一撞之势甚重,那几个人被她跌跌冲冲撞开几步,狼狈的滚在地上摔成一团。便是连她们头上带着的簪子步摇环等首饰也被撞得叮叮当当的掉下来,散落一地。 我又是吃惊又是好笑,正要上前去搀扶,当中一个长着一双丹凤三角眼的女子已是一骨碌爬起来,一把抓住青蝉的头发,劈哩叭啦,顺手就是四五个耳光。 这人若是打了我倒也罢了,我必然会为了姊姊和青蝉硬忍下这口气,但这女子打的是青蝉,我狂怒之下,便已失了理智,想都不想,重重飞起一脚,向那女子踢去。那女子猝不及防,被我一脚正中鼻子,顿时鼻血长流,尖叫一声,向后倒去。 此时,那绝色佳人已由其他两名女子搀扶着站了起来,见我飞脚踢人惊得呆了,瞪大眼睛向我瞧了好一会儿,才变色喝问道“你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踢我的人?” 我亦不去理她,只将摸脸垂泪的青蝉搂抱在怀中,柔声安慰道“青蝉,可疼得厉害吗?我去把她们打一顿替你出气!”青蝉忙拉着我的手道“二小姐,千万不要!” 那女子见我对她不理不睬,直气得俏脸刹白,只一时摸不清我的身份,倒也不敢造次,只冷冷道“青蝉,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冲撞我。” 青蝉吓得浑身一抖,急忙下跪磕拜道“三姨娘,青蝉不敢。” 原来,这女子竟就是那位风流名妓孟忆柳,看她一副星眼波澄,弱不胜娇的模样,正是男人最喜欢的,难怪当日冷寒会被她迷得晕头转向,还把她给娶进府来。 单是见她一个姨娘的丫环便敢动手打正室房中的大丫环,便可知她骄宠的程度和姊姊在这个家中的地位。这些年来,还不知道姊姊受了怎么样的委屈怎么样的气。想到这里,我心中当真是一阵酸楚一阵愤恨,终于暗暗下了决心。 那孟忆柳见我脸色漠然,心中愈发着怒,一脸忿色的向着身边的两个丫环说道“春花,秋月给我好好教训教训青蝉这个小蹄子,替你们冬霜姊姊出气。” 那两个丫环脆脆的应了一声,竟当真撩起了衣袖过来拉扯青蝉,我再也忍耐不住,拍手笑道“好好,如此刁奴果然需得好好教训。青蝉你且站着让她们打,只管放心,她们左手打你,我便禀明夫人废了她们的左手,右手打你,我便禀明夫人废了她们的右手。昨儿个宛蓉那丫头得罪了我,尚且被夫人打得体无完肤,更何况这几个不过是一个姨太太的手下。” 春花、秋月听我说得阴冷凶狠,又听得宛蓉挨了打,果然不敢再造放肆,迟疑不决的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孟忆柳,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可怜青蝉吓得浑身发抖,拼命向我只使眼色。 孟忆柳吃惊万分的望了我一会,突尔冷笑道“当真是红唇白齿,胡说八道?你想唬谁呢?宛蓉是夫人身边一等一心爱的人,夫人岂会为了你而打宛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青蝉方才叫你二小姐,你难道不是昨儿个夜里才到的,夜无色的妹妹夜飞雪么?” 我听她口口声声叫着姊姊的名字,亦不尊称声大姐,心中更怒,横眉冷眼道“青蝉,去把欢喜给我找来,就说我夜飞雪要见冷夫人。” 岂料青蝉便是个胆小的,又只当我是唱空城计,竟是扑通一声向孟忆柳跪下,拼命磕头叫道“三姨娘,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家二小姐计较,青蝉求求您!”说着又是磕头不止。我被她气得胃痛,伸手扯她起来,又是连声喝止,她却是不听,只是怕我闯出大祸来。 孟忆柳见青蝉如此害怕,早就去了对我的忌惮,冷笑道“好一个装腔作势的夜家二小姐。春花,秋月还有冬霜,你们还等什么,给我打!” “遵命!”三个丫环大声应着,立时上前架住了青蝉,左右开弓,对着她的脸熟练而迅速的连续开打起来。尤其是那被我踢了一脚鼻血长流的冬霜,眼中闪着凶狠的目光,出手尤重,但听得一阵劈哩叭啦的耳光清脆响声,青蝉的嘴角、鼻孔已是潺潺流出血来。 如此一来,我如何忍得?什么冷静什么理智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狂怒之下,人疯了似的快冲过去,切入春花、秋月、冬霜和青蝉之间,先是左手狠狠的一拳打在了春花左眼上,再是右手狠狠的一拳打在了秋月的右眼,跟着一个过肩背摔,冬霜也已被我直直扔了出去,重重的压在了孟忆柳身上。一时之间,哎哟哎哟之声不断,孟忆柳这四个主仆,摔的摔,跌的跌,乱成一团。 这也是她们自找的,活该把我也当成了那种风也吹得走的,遇事只会掉眼泪的千金小姐。我虽不会什么高深的武功,但自小打架打得多,这三二下护身用的花拳绣腿倒也是会的,用来对付她们几个足够绰绰有余了。 正文 第九章  欢时零里悲零星 我们这一闹开,顿时惊动了院里的各人,只一会儿功夫,竟是丫环、婆子、呼拉拉的挤了一院子,众人不知我是哪路神仙,竟皆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也没一个敢上前来问话的。 我笑嘻嘻的冲着气得发晕的孟忆柳做了个鬼脸,扶起青蝉笑道“青蝉,咱们回去。”正打算离去,却听有人笑道“哎呀呀,这可唱得是哪出戏,莫不是贵妃醉酒不成?怎的孟妹妹坐在地上不肯起来呢?妹妹闲情虽好,只是这昨儿个才下了一天的雨,地上这么潮湿,妹妹可要仔细着凉。闲花、篱落,去,替我把孟妹妹扶起来。” 说到这里那声音微微一顿,又道“前面那位姑娘留步,还未请教?怎的就有这个胆子上我冷府来欺负人?” 我见这里人人只敢敛声屏气的观望,唯有这人言语放肆无礼,便已知她的身份不简单。不由放开了青蝉,慢慢转身,向问话之人看去。却见一群丫环之间拥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丽人,只见她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夹衣,外罩藏青起花花缎排穗褂,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正似笑非笑的望着我。 我轻拍了下骇得面色惨白的青蝉,微笑道“小小闲花分外红,野人篱落自春风。苏姊姊这两位丫环的名字,倒也别致。”这丽人果然就是仗着自己身怀六甲,害得我姊姊双目失明的苏怀玉了。 苏怀玉全然没料到我在这当儿居然还笑得出口,微微一怔,亦是笑道“姑娘好文采。”说着上上下下的打量起我来,她愈是看我,眼色愈冷,脸上却偏偏笑容不减。 “我倒是谁借了你这个胆子,竟敢伤害孟姊姊,却原来是夜姊姊的妹妹,这倒也难怪,到底夜姊姊才是冷家的大少奶奶。”说到这里苏怀玉微微向我一躬身,说道“飞雪姑娘,真是对不住,孟姊姊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大人有大量就看在我这个有身孕的人身上,切切不要再跟她计较。改日,我专程叫孟姊姊到寒楼登门道歉就是了。” 说着,她突然双手捧腹,秀眉微皱,轻叫了声“哎呀!”只唬得围着她那一团的丫环、婆子人人都脸上变色,搬凳子的搬凳,揉肚子的揉肚子,叫大夫的叫大夫,请夫人的请夫人。便是连刚从地上爬起来,一脸气势汹汹要向我问罪的孟忆柳主仆也暂且放过了我,围着她问长问短。 苏怀玉微微罢手,笑道“不打紧,只是孩子调皮踢了我一脚,哪有什么大事,你们切不用惊动夫人才好。” 我看着她七情上脸的表演,心中微微叹气,这个苏怀玉果然不简单,难怪姊姊会毁在她的手中。 正闹腾着,只听得环佩叮咚,却见欢喜扶着冷夫人走了过来。围观的一众人等见冷夫人来了,顿时作鸟兽散去,呼啦啦一声,跑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孟忆柳主仆和苏怀玉主仆。 冷夫人就着闲花搬来的凳子坐了,望着鼻青脸肿的孟忆柳主仆愕然问道“你们几个,这都是怎么回事儿?” 她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孟忆柳顿时哇的一声哭将出来,跪在地上泣道“夫人,您可要为我做主呀。这个夜飞雪不但目中无人,而且出手狠毒,您看看,我身上的伤还有春花、秋月、冬霜脸上的伤都是她打出来的。冬霜到现在还流鼻血不止呢。”说着,跪在那儿只是哭。 冷夫人还未说话,一旁的苏怀玉已是接口说道“飞雪姑娘虽说你昌大少奶奶的亲妹子,但是……就算是孟姊姊她再有错,你也不该将她打成这样。春花、秋月、冬霜虽然是下人,但是同样是人,姑娘怎么下得了如此毒手?”她这话音之中,略带唏嘘,只惹得一旁的丫环婆子们都红了眼圈。 冷夫人斜睨了我一眼,微笑着问道“飞雪,你怎么说?”声音之中透着三分亲切三分迫切三分期待。我注意到她已不再叫我飞雪姑娘,而是叫我飞雪,不由暗暗敬佩她的心机。她与我一翻谈话,只不过才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我便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还肆无忌惮的打了人,自然是已经向她举旗投降,否则,我如何敢在冷家如此放肆? 只不过,想认我乖乖认命,却也没那么容易,我偏要让她头痛一下。当下,我只懒懒的跺了下脚,叹道“哎呀,可真累。” 冷夫人含笑道“累么?”说着转向欢喜说道“欢喜,怎生待客的,没看见飞雪累了么?”欢喜急忙着人搬了凳子也让我坐下。 如此一来,在场之人,人人变色,便是一直脸带微笑苏怀玉也是再也笑不出来。 我看这架势已是拉开,功夫也已做足,这才慢吞吞的说道“飞雪亦是雪,冷雪亦是雪,难怪夫人这般厚爱飞雪,还会为了宛容姊姊得罪了我无待客之道,而责打她。只是这会儿,飞雪无礼,还想向夫人,讨个彩头。” 冷夫人满脸堆笑,慈爱无比道“既然飞雪是雪,冷雪亦是雪,那么飞雪,你倒是说说看,你想要什么彩头?” 我笑了笑,将鼻青脸肿的青蝉拉至我身边说道“青蝉是飞雪身边最亲密亦是重要的人之一,可是她被人家打成这个样子。我说过,谁左手打她,我就要左手,右手打她我便要右手。那么现在,就请夫人将春花、秋月、冬霜这三人的手当成彩礼送于我罢。” 正文 第十章  如何躲得悲苦去 就在我进冷府的第二天,我做了三件令冷家阖府上下之上终生难忘之事。 第一件事,就是我以纤纤之躯,以一抵四,竟将三姨娘主仆四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第二件事,我让人打断了春花、秋月、冬霜的两只手,为青蝉报了仇。 第三件事,我居然认了冷夫人做干亲。 对于此事,姊姊当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跟冷夫人这般投缘。她几次三翻问我,可我总是笑笑,满不在乎的告诉她,我是秀女,将来会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冷夫人这是忌惮我将来的身份呢。姊姊自然不相信我的这翻胡说八道,只是见我不敢明说,又见冷家的人对她态度全变,恭敬有加,自然也就暂时欢喜的接受了下来。 只是她见冷家实在怕得厉害了,又担心我受委屈,死也不肯让我跟她一起住在那个漏雨的孤楼里,她说我是她唯一的妹子,她一定不要我受委屈。而且我既然是冷夫人的干女儿,又怎么好跟她住在这个地方,岂不是直接下了冷夫人的面子? 我拗不过她,只好住在了冷夫人跟我安排的厢房里,表面上,我事事顺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我的心,始终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揪拿着,痛苦的几乎要窒息过去,我在极尽盘算着,该如何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安排好所有的一切,我绝不甘心就这样任人鱼肉,我要反抗,一定要反抗。 此后,我的行为更是乖张无礼,谁若是敢得罪我或我的姊姊或是青蝉,轻则一顿痛打,重则赶出冷府。也因此,不知道得罪了谁,被人推进水塘里,差点淹死。 半个月后,我谢绝了冷夫人让我和姊姊住到她家别院的提议,讹了她好大一笔银子,在京城郊外买了个名为“苍松”的庄院,带着姊姊和青蝉搬了出。同时,还逼迫冷家给姊姊出了张休书,让姊姊和冷家彻底划清界限。冷夫人于这些事情上,极为大度,无论我提的任何有理无理的要求,一概全部满足我,照她的话说“你夜飞雪不过是我手中的一只蚂蚱,再怎么蹦达,也蹦达不出我的手掌心。我也不怕你私自逃跑,你应该知道,我既是连欺君之事也敢担下来做,那么将你们三个杀了灭口,也只不过象捻死了三只蚂蚁这么简单。” 随后的日子,我便一直留在苍松院里,精心照料姊姊。皇天不负有心人,姊姊在我的细心照顾之下,眼睛终于慢慢有起色,虽不向以前一样灵动,却也能模糊的看清了东西。 这一来二去的,是过去二个半多月,我和姊姊守在一起过了正月之后,我和冷夫人约定的日子即将到了,我,即将要离开姊姊和青蝉去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了。 这一日,天还未亮,我便已起了床,我默默的将写好的药方压在桌上,又收拾好衣裳,正要给姊姊留字条,却听姊姊温和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飞雪,你难道就准备这样不辞而别吗?” 我浑身一震,转过头去,却见青蝉搀了姊姊正含泪望着我。此时,天色微微蒙亮,曙色正缓缓的漾开。窗外的天空,是一片苍凉的灰白,姊姊的脸上亦是一片苍凉的灰白。 她挣开青蝉的手,张开怀抱,慢慢的摸索着向我走来,我心中一阵酸楚,轻叫一声,投入她的怀中。我们便这样紧紧的抱了好一会,姊姊才慢慢的放开我。她虽看不清我的脸,但无神的眼光仍是定定的落在我的脸上,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震颤,缓慢而滞重的说道“飞雪,你并不是真的进宫,对吗?” 我微微一震,强笑道“姊姊,你在胡说什么呀。” 姊姊摸索着我的脸,凄然的说道“我这个姊姊真的是太自私了,明知道那是个火坑,却还是让你往里头跳下去。飞雪,我永远、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 我的心中绞起一股热流,眼中迅速充满了泪水,用力咬着嘴唇,我夸张的笑道“怎么会是火坑呢?那是皇宫呀,姊姊,那是皇宫!你也知道冷家的人为什么不敢再欺负你了?那是因为你妹妹我—夜飞雪要进宫当贵人了。说不定将来诞下皇子,还能当了太后呢,所以,怎么还会有人来欺负你?” 姊姊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突然之间,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沿颊滚落。她泣不成声的喊着“不是,你不是进宫,你是去替冷雪下嫁翼安王呀。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青蝉惊呼一声,扑过来抱着我,以至于她手上那只莹绿温和的碧玉镯重重的磕到了我的肩胛之上,她惊恐万状的问道“二小姐,小姐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要替冷家小姐去下嫁那个吃人魔王?不,不,你别去,千万不要去。”说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忍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面向姊姊跪下,含泪说道“姊姊,你既然知道了,我亦不想瞒你,飞雪确实跟冷家做了个交易,由冷雪冒名顶替我进宫,而我则将冒充冷雪下嫁翼安王。我不跟你说,是不想让你担心,姊姊,你放心,我自己会处理这件事的。” 我将姊姊扶了起来,笑道“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冷家的休书,我在昨晚拿到,从现在开始,你和青蝉现在是自由身了,所以,你不用再害怕任何人。还有呀,冷家给了我们很多银两,足够你和青蝉用几辈子的了,将来姊姊你就替青蝉找个好婆家,风风光光的把这丫头嫁出去。至于我,不过是跟你们暂别,相信我,我一定会没事的。” 姊姊浑身发抖,一双眸子里满是哀苦,痛苦之色,她喃喃的说道“怎么会没事?为了我,你出卖了你自己,不值得,不值得呀!” 我抱着她,坚定的说道“傻瓜,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值得!” 青蝉泣道“可是,二小姐,那个翼安王……他……他会吃了你的呀。我,我,我绝对不放你走。”说着,拉着我的衣裳,放声大哭了起来。 我拧了一下她的脸,笑骂道“你当你家二小姐是块叉烧么?哪里是人家想吃就吃的?你们也忒老实,我和冷家虽有交易,但我又怎么肯就这样受那个冷家老妖怪的摆布,坐以待毙呢?脚长在我身上,我难道不会逃的么?” 听了我这句话,姊姊和青蝉的眼睛都是一亮,青蝉拍着胸口,破涕为笑道“真正吓死我了,原来二小姐你早有打算呀,快点告诉我们,你打算怎么逃跑呢?”我本欲不提,但姊姊却是长叹一声,面色深戚,我见她如此,不由叹了口气,不得不将我的计划全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