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 序幕 ──偏远行星○一── 黝黑色飞船的尖端像一把利剑切入星球厚厚的云层，渐行渐下，倾斜而平缓地靠近陆地。一阵轻微的尘土飞扬后，这艘天外来客轻轻停留在森林旁的一小片丘陵里。 这颗安静的行星周身散发着自然的绿意，是这偏远的宇域很少见的存在叶绿素的星球。天空有浓密的云层，阳光从云块间的缝隙斜射下来，在层层迭迭的树海和这艘宇宙飞船船身留下明亮的色斑。 当色斑的边界从船头移动到了船尾的时候，飞船大门「哗」的一声打开，十余名穿着白色袍子的男人相继走下。 他们井然有序地行动，彼此之间毫无交谈，脚步整齐而刚硬，硬皮靴溅起的泥土无声地散落在布满青苔的岩石和地面上。 这是一队拥有全宇宙最顶级装备的调查团，编号N17。一行十二人，已有十人下了飞船，一人留守船上，另有一人卡在飞船门口，进退不得。 「那个，麻烦帮忙拿些东西下去……」 卡在门口的男人看起来比其他人都年轻，仅二十多岁，留着一头精神的短发。他背着巨大的金属器械，左手提着笨重的测量仪，右手还拿了张简易帐篷，因为带着的东西太多太笨重，才卡在了那里。 其他人都只拿一些简要的仪表和器械，彼此之间略作几个手势，就往预定的方向出发了。那个卡在门口的男人连叫了好几声，没有得到回答和帮助，还是卡在门口。 「喂──你们的听力还好吗？我说帮帮忙──汪汪──吼──！」 男人放大音量，但同伴仍是越去越远。他只好艰难地偏转头，朝还留守在飞船里的最后一个队友说：「劳驾，从后面推一把。」 说完话，等了一会儿，身后响起了故意发出的呼噜声。 这个遭到同伴排挤的男人最终只能慢慢抬起脑袋，看着被树林围起来的一小片天空，云层在上头冷漠地流动…… 又是一次无聊的任务。这个男人──洛伊德．赛雷斯塔如同往常那般发出感叹。 洛伊德所在的N17调查组的任务，是对飞入这片宇域的「那东西」进行探索。调查范围本来包括上千颗星球，不过调查组在经过这颗行星时，意外发现其地下三千米处，有一个独立于星体之外的第二重力源。因为感觉事有蹊跷，所以降落下来，打算深入采集数据。 虽然这样说，不过具体的工作流程，洛伊德肯定被排除在外。在组织的人际关系中，他也一向都被排除在外。 「唉……」在门口卡了一会儿后，他也不做无望的挣扎了，解开背上的缚带，放下左右手的东西，就跳下飞船。那些东西根本不是调查必需品。 怎么办？傻乎乎地跟过去也只能当背景。 队友走远了，洛伊德陷入一种极度的百无聊赖中。这个时候，忽然看到上空又降下来一艘飞船，他急忙打开军用探测器，探测到那是一艘一般的小型民用舰。 「这是啥？识别番号『私人所有，温馨家庭清凉假日长途星际旅游用小型载人飞船』？居然有人会跑到这种偏远的星球来旅游……」 洛伊德把新出现的飞船的标识符告知留守的队友，但对方对此显然不感兴趣，反正一般民间人探测不到他们的存在，只要不会影响到对「那东西」的调查工作就行了。 那艘船在空中划过一条清晰的轨迹，慢慢降落在对面的树海里。洛伊德闲得发慌，也想知道究竟什么人会跑到这种地方来旅游，于是对留守的队友说：「那个……这里没我事的话，我想去那边看看哦……」 和预计的一样，队友没有理会。洛伊德耸耸肩。 这些人一开始就对自己不抱期望，所以无论是借故开溜也好，擅离职守也好，他们都懒得加以理会，只在心里嘲笑。同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 「如果要提前起飞，记得通知我……」 洛伊德说完这句话，就静悄悄地离开了调查组的飞船。这时候的他，并没有预料到不久之后将要发生的事，也想不到这句话将是自己与这些并不讨人喜欢的队友之间的最后一次交谈。 那艘民用船的降落位置，是树海中的一小块空地。洛伊德靠着组织配发下来的尖端装备，很容易找到了它。 这是一艘造型十分优美的飞船，静静停泊在空地上，像低头歇息的海鸥。 洛伊德并未抱有什么目的，所以他仅像欣赏真的海鸥一样，在不会惊动它的地方欣赏着它的身姿，顺便猜想船里都有什么样的人。 不多时，飞船大门流畅地打开，从中走出两位人类模样的女子来。 当先的一位将满未满二十岁，穿着轻便的工作服，有着高挑的身材和细致的五官，一头明媚的长发披洒在肩头，隐隐透出一股贵族小姐的风度。 随后一位更加年轻，身躯小小的，让人印象深刻的水蓝色头发长长地垂到腰际，脸蛋精致得像洋娃娃，同样款式和大小的工作服罩在她身上，满是皱褶，裤脚还掉到了地上。 这两个美貌的女子出现在这偏远星球上本不该有人在的林子里，就像飘忽而来的精灵一样。洛伊德一时惊异不已，觉得真是没有白来。 寂静的林子中，两位美女在交谈着什么，只听当先那位较年长的女子说道：「娜伊娜，『那东西』真是在这里吗？」 她身后，那位有着水蓝色长发的少女轻点了一下头，说道：「嗯，很近。奈亚，确认了『那东西』的具体位置后，妳最好先离开。」 先前那位年长的女子露出好看的笑容，答道：「当然了，我可不想被打成柿饼。」 看来年长的女子叫奈亚，水蓝色头发的少女叫娜伊娜呀。洛伊德暗自点头，果然人漂亮，名字听起来也感觉更加好听了，哇哈哈……算了，这样的行为像偷窥魔一样，还是回调查组那里吧，反正也只是来看一看，没打算做啥。 这样想后，洛伊德就要离开。突然，他心头一跳，透过树梢，发现那个名叫娜伊娜的少女正紧盯着自己。在这飞快的视线交会中，洛伊德看到她的眼睛是极其罕见的银灰色。 如同星光一样。 被发现了？洛伊德大吃一惊。 「奈亚。」对方视线一刻也不放松，并开始招呼同伴。 该怎么办？跑出去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哇哈哈，两位美女也是来度假的呀」？转身开溜？还是原地不动，翻肚皮装死？说起来……我为什么要这么紧张？我可是从头到尾都是无可挑剔的好人先生，恪守礼仪，完全不需要心虚的阳光青年啊…… 正当洛伊德进退两难的时候，变故就这样发生了。 「轰隆！」 先是一声几乎将整个天空震碎的巨响。 世界暗了下来。 脚下的地面剧烈颤抖，洛伊德站立不稳。 发生什么事了？这是他第一个念头，也是他还能够冷静进行思考的最后一个念头。 不需要刻意转身，就看到了那座朝天空飞速生长的大山。 不，那不是山，那是极大量的泥土、岩石，源源不断地朝天空喷射，形成黑色的喷泉。像是火山爆发，但绝对不是，它并没有喷出熔岩和火山灰，反倒像是有什么无比庞大的东西从很深的地底一下子冒出来，带起了地表和岩层。 地层隆起，被掀到了天上，连海也可以填满的极大量的岩石和泥土，像是喷泉一样扬了起来，黑色的沙尘遮盖了一大片天空。一连串的山脉和树海被连根拔起，地下水像星球被割破了动脉般，喷得满天都是。 持续的地震使得整个星球的地表都几乎要被撕裂。太阳迅速转黄、变红，云层之下的大地阴暗得像浸了血。但这不是日光被遮住的关系。 所有的光线，彷佛被某种源头的东西牵引，一齐聚向那大地隆起之处。 然后，在那光聚集的中心，泥石喷溅的洪流里，伸出一条、两条……近千条白灼的光的触手── 「那是……什么东西啊！」在突然的天地异变下，洛伊德望着那逐渐从泥层中剖离出的白色巨大存在，顷刻之间全身瘫软。 毫无疑问，在那边，正有什么东西从地底冒出。 庞大的体积，如同光芒聚合体般的异样存在，绝对的威慑力，和名副其实足以带来世界末日的恐怖力量……洛伊德再怎么发问，也只是明知故问。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当初N17调查组接受任务，前来这片宇域时，组织曾严格交代，调查组的目的只是找出飞入这片宇域的「那东西」的位置，然后交给上头处理。除此之外，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特别是──绝对不能把「那东西」吵醒。 「那边是……调查组的方向！该死，怎么会有这种事！」 事情很明显，那大地隆起爆发之处，正好是调查组预定仔细勘查的地方。当时发现的，这颗星球地下三千米处的第二重力源，现在看来，自然就是任务中的「那东西」。 而正在眼前发生的显而易见的事，就是「那东西」醒了，而且极有可能是因为调查组的探测而惊醒的。 意识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绝望感俘虏了洛伊德全身，同时「那东西」的名字和内心深处的恐惧一起汹涌而上── ──伊甸（Eden）。 最初这样称呼祂的，是一个叫做生命之树的神秘组织。 意思是：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所在的地方；我们皆梦想着有一天终于能够回去的地方。 后来这个称呼得到了普遍的沿用，特用来指称这个到达了进化之顶端的究极的生物──这个毁灭了大半个阿卡维拉星系，直径约八万光年范围内全部物体的「生物」！ 洛伊德用毫无知觉的手打开了紧急通讯，呼叫频道里只有一片雪花声…… 「伊甸」出现在地面，其造成的时空扭曲完全隔绝了所有信号。 与此同时，因祂的出现而带来的大量尘爆和空气波，连同铺天盖地的土块、石块、大树、巨型动物轰然冲来，前方的树林连稍阻一下也做不到，全部被劈里啪啦地折断、冲倒、掀飞。黑沉沉的洪流压倒一切障碍物，势不可挡地朝这边滚来！ 洛伊德转身就跑，却在一瞬间，看到刚才那艘民间飞船，以及叫做奈亚与娜伊娜的两个民间女子，她们还在那里，一动不动，看起来似已被吓懵。 洛伊德改变方向，朝她们飞奔过去。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念头转换成声音，不可控制地喊了出来。 「妳们快跑！快跑啊──」 尘爆就要到了。洛伊德只来得及冲到她们面前，张开组织配发下来的以太武装。 就洛伊德所知道的，以太武装是组织中战斗员的标准装备，同时也被称作全宇宙单兵最强装备，可以对应几乎所有的状况和需要。这次探索伊甸，为了保险起见，参与的调查员都配置了这个装备。但事实上，称号是一回事，保险又是另一回事，在伊甸面前，这个「最强装备」就连心理安慰的作用也起不到。 但挡住面前的尘爆应该还不成问题！ 与精神发生共鸣而启动，以纳米机械为基本组件，无数个肉眼难辨的组件自动结合、重组，最后形成如同全身铠一般覆盖在身上的银色武装。 尘爆转瞬即到，洛伊德张开护盾，由一个个六边形几何体并列结成的球状空间，将沙尘完全隔绝在外。从半透明的护盾外，可以看到不断冲撞过来的物体，和护盾外壁相碰撞成粉碎。洛伊德展开了护盾扩展器，使它可以同时保护三个人，那是架设于以太装甲背后，四片翅膀一样的银色发光体。 好不容易，尘爆缓和下来，无数的泥沙几乎把护盾外围整个埋没。天空的可见度稍微提高了些，洛伊德抬头上望，只见到一个穿过云层顶住天空，像一根软绵绵的柱子般的巨大纯白色物体。祂还在不断变换，像气泡一样地扭动。而在祂周围，有一些细小的银色弧线，那些是同样穿上以太武装之后的调查组组员。 光束、粒子、震波、固体子弹、魔法，甚至近距离劈砍，调查组组员们在空中对这个叫做伊甸的东西进行各种攻击尝试，看起来别说起到效果，有没有引起被攻击者的注意都成问题。 突然之间，从攻击中心的白色光柱中伸出一条直线，那是将一个正在高速移动中的组员贯穿，让以太装甲的运转结构崩坏，造成苍白色以太爆的，来自伊甸的攻击。 调查组大概也明白，只凭他们不可能战胜伊甸，于是在默契下纷纷脱离战场，而在转身的剎那，又有两个组员遭到伊甸攻击，在白光中化为乌有。 同一时刻，调查组的军用战舰，那艘洛伊德曾在门口卡了十几分钟的飞船在附近升空，以粒子炮攻击伊甸的同时，也准备接应撤退的调查组员。 洛伊德看到战舰，又转头看了看身后，两个女孩子还在，不由得着急地喊道：「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刚说完，就听到一声巨响。 洛伊德回头，看到战舰从中央一分为二，被从伊甸身上分离出的光线切成两半。猛烈的爆炸发生在切口处，然后迅速蔓延到整个舰身。黑烟和大团火云随着爆炸迅速膨胀，炸裂产生的外壳碎片和机械零件，彷佛被遗忘的尘埃，散落四处。 逃跑中的调查组还没有正式登舰，已然看到最后的希望在火光中湮灭。走投无路的他们像被巨人追杀的蚊子一样，到处乱飞乱跑，也有人孤注一掷，朝伊甸发起了自杀式攻击…… 战舰被毁，唯一的生路被断绝，洛伊德发不出半点声音。少顷，他看到身后那艘稍被泥土遮埋的民用船，似乎又看到一丝希望。 但他忽然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不是眼睛瞎了之后的那种一片漆黑，而是刚好相反。整个世界笼罩在密不透风的白光中，树梢的阴影、飞船的轮廓、身后两个女子的脸，忽然之间变得模糊。声音也不存在了，天地是一片苍白的寂静。 这样的情况只持续了一会，当视野重新变清晰后，洛伊德鬼使神差地收回视线，望着天空。 他并不是要赶去救队友，也没有打算做什么。 只是本能而已。 在刚才那场光的暴风中，他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些事。 这样转身，去正面看着「那东西」，只是同眼睁睁地看着太阳落到大地上却无能为力的蚂蚁一样的行为。 伊甸在半空，已经改变了形状。 埋在地里的部分已全部露出，不断变换着的形体也基本固定下来。 刚才那场强光，多半是祂完全苏醒时释放出来的，如同一种宣告。 如今，在那天上的，是只在神话中出现过的事物。 两张巨大的光翼覆盖着地表，一端朝大海方向伸展，一端没入极远处的群山中。 因为这一对翅膀过于巨大，看起来就和地平线一样，有一个微微隆起的弧。 翅膀中央，是细小的核心，有着彷佛缎带一样的光絮，呈现出如同雕刻在古代石板上的文字一般的圣洁神秘的形态。 那是纯白色的天使，也是端戴在大地之上的天之冠冕。 然后，毁灭性的光流便将剩下的调查组组员全部吞没，余势未衰，直接笼罩上洛伊德头顶── 人死的时候，总得回忆点什么东西吧。 眼前是完完全全的白，在这一片无边无际的苍白中，洛伊德无奈地想着。 初恋的那个女孩的样貌，却记不清楚。 第一次进入宇宙时，看到数量多得令人恐惧的星星，自己鼻头一酸，差点要抹眼泪的糟糕记忆，也只有一点点印象了。 曾经的成功、失败，还有虚荣心啊、不甘啊，这些东西，到头来其实什么也不是。 最后，他想到那个千方百计把自己送入组织的老爸，那个软弱、卑微，有时候甚至令人愤恨的父亲，发现，其实他也很辛苦。 「哎呀……我死了之后，他该怎么办？」 洛伊德茫然地说着，光的洪流已然飞泄到身后…… 伊甸的这次攻击，让方圆几百公里的森林化为乌有，一条巨大的壕沟横跨整个树海，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脉，在山脊上开了一个前胸透后背的大洞。 攻击影响的范围内，仍然残留着庞大的能量，岩石不断溶化，空气是一片粘稠而黯淡的红色。 可以说，在这种攻击下，没有生物还能够存活。 但是…… 发现自己还活着后，洛伊德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因为这在逻辑上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要防御住伊甸这次的攻击，非要比宇宙航母更强数百倍的护盾才行，但奇怪的是，除了以太武装上的护盾外，周围并没有其他类似的能量场。 不，究竟是怎么回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状况。 诚然周围的自然环境已经被彻底摧毁，地面挥发着惨不忍睹的热量和粉尘，要不是自己的护盾在，绝对会令人窒息。然而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在自己、刚才那两个民间女子，以及身后的民用飞船，这三个部分组成的一个小范围内，一切竟都是完好的。 在确定这一切都不是幻觉，自己还活着的同时，洛伊德也看到了那个伸出单手，挡在前方的娇小少女── 「奈亚，待在原地不要动。」 那名叫娜伊娜的少女，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微微弯腰，用同离地时的轻盈毫不相称的超高速度，朝伊甸跃去。 那是比伊甸的存在更难以想象的情景。 自伊甸出现以来，从来没有如此疯狂地对一个事物进行攻击。 不断射出的光柱，像舞台上的探照灯一样，密密麻麻地封锁着娜伊娜的去路。 只是，那触及娜伊娜身体，以及会危及这边的光柱，都被她给弹开。弹开的光柱经过尴尬的偏折，落到大地另一端，造成一次次地震和山崩。 光柱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凶猛，脆弱的星球不断承受着远超负荷的能量轰击。四处散乱的光柱将地壳切开，让海水蒸发，把厚厚的云层轰得支离破碎，但仍旧无法阻止娜伊娜的前进。 无法想象被称为究极生物的伊甸会有这么慌乱的时候；无法想象那个无论对上任何科技、任何种族，都拥有压倒性力量优势的东西，还会有什么能直接威胁到祂。 更无法想象的是，那个让祂表现得如此惊慌的，只是一个体积还不到祂的千万分之一的「人类」少女。 少女迅速逼近伊甸的核心，像一把尖刀直直刺向其脆弱的心脏。察觉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伊甸，将翅膀收缩，在核心上覆盖了一层厚重的「肉体」，同时外围伸出白浊的触手，试图贯穿入侵者身躯。 这些触手仅被娜伊娜一抓一扯，就轻易断裂。然后伊甸更尝试缠住她的四肢，不让她继续靠近──这个时候，娜伊娜已能用肉眼确认核心的位置和样子。 对娜伊娜来说，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这只名叫伊甸的生物的最后挣扎而已。 轻扬五指，无数光的触手悄然断开；极限凝聚的光柱零距离射来，她双手一挡、一挥，致命的白光就溢向天空，无法起到任何作用。最后，她接触到伊甸的「护盾」。 这是一层膜一样的，用来保护伊甸身体的最后的防线。对此，娜伊娜只是轻巧地举起小手。 与此同时，伊甸两侧的翅膀没有任何犹豫地收回。 ──「滋」的一声。 那只单从体积来看，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记的手掌，直接伸进了「膜」里，她整个人也在这之后，轻而易举地侵入「膜」内，碰到了伊甸里面的「肉」。 但她并没有直接攻击核心，而是按上了翅膀的关节。 直接毁灭核心，并不能保证完完全全、绝对没有意外地杀死伊甸。 所以她的目的，是将这只已在刀俎上的猎物，彻底撕碎── 在这一刻之前，洛伊德从来不知道，原来伊甸也是会吼叫的。 这一声似雷鸣也似兽吼的闷响，传遍了整个天地，包含着一些确实属于生物的情感：威吓、急躁、狂乱，以及……恐惧。 本来端正地悬浮在半空的天之冠，诡异地扭曲了。翅膀抽搐一样，蜷曲了起来。 拚命挣扎带来的更大的能量四处肆虐，甚至穿过了大气层，灌入宇宙。 然后，洛伊德听到一声属于生物的惨叫。 「呜喔──！」 「噗──」 与那惨叫同时响起的，是一声翅膀折断的脆音。 然后，鲜血涂满了半边天空。 从那断折的右边翅膀中喷出的血，在一瞬间将附近的云层彻底染红。不断喷出的血雾和血浆冲上天幕，洒到大地，淋到树海。绵延几千公里的树冠层，不断接收着鲜血的冲刷，绿色的森林逐渐变得黑红，汇集在树梢上的血浆压塌了叶子，从树上流下。一条、两条……数也数不清的血流顺着叶脉流到地上，整个森林一片粘稠。 「噗──」 然后是被连根扯掉的左边翅膀翻倒在大地之上的景象。 洛伊德呆呆地站着，以太武装上的护盾仍然张开着。血雨洒向了这边，大块大块的红色斑点砸到半透明的护盾上，覆盖了一层血沫，往下流，又覆盖上一层……瓢泊的血雨打在附近的地面，溅起的泥浆全是粘糊糊的黑红色…… 直到伊甸的声音已经完全没有了，那庞大的血雨还在止不住地落。 再也没有任何光线能透过来，从上到下，触目所及之处，都是漂浮的红色碎片，还有许许多多残破的白色斑点。 洛伊德不知道从刚才到现在，在这个星球上发生的事究竟是什么。 受组织命令，加入调查团前来寻找伊甸？结果伊甸真的在这里，还被意外惊动？一起来的所有队员，死了？自己却没死，还遇到两个民间人，两个女子── 他遗忘了一切身体机能。 而凯旋的少女，已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伊甸的血液将她的头发和衣服浸透，顺着小巧的双腿流到地上，和同样色彩的泥土混合在一起。 满身狰狞的红色中，她抬起艳丽的灰色瞳孔。 五指之间还残留着一些亮晶晶的碎块。 「你们为什么要去惊动伊甸呢？」 名为娜伊娜的娇小少女既无责备也无感叹地对洛伊德说道。 「那不是你们可以触及的东西。」 序幕 天之冠（下） 窗外的星空缓慢而无声地移动着，漆黑的宇宙彷佛一个无穷无底的洞窟，囚禁着一切物质与生命。在这囚笼里的其中一粒尘埃──那颗曾潜伏着伊甸的星球渐渐地远去了，不久前那场大战的痕迹却仍然清晰可辨。碎裂的云层在混乱地涌动，焦黑的森林彷佛星球表面的一块块伤疤，而那红色的血雾，还笼罩着大半的地表，使整颗星球看起来像充血的眼球。 眼球默然地看着这艘飞船离开的方向，以及在那前方的无边无际的虚空。 洛伊德在飞船的浴室里，朝窗外看了会，闷热的水汽慢慢将窗口浸得模糊了。他把水流调小了些，再适当清洗一下，就擦干身体，穿上衣服。 因为伊甸的关系，调查组除他以外的人全部阵亡，战舰也被摧毁，被逼无奈，只好接受当时遇到的两个女性的邀请，搭乘她们的飞船离开，再设法与组织联络。 洗个澡后，确实舒爽多了，不断颤抖的手基本恢复过来，脚上也有了踏到实地的感觉。回想刚从那个星球离开时，自己根本无法迈步，最后还是被其中一个叫做奈亚的女子拖上飞船的事，他就自嘲不已。 在宇宙的某些东西面前，人实在太过渺小。直接面对那东西后，还能勉强站着，其实已经很了不起了。 一边自我安慰着，洛伊德走过外侧回廊。右手边有展望台，起着阳台一样的功用，从这里看出去，宇宙只在一扇环形的落地窗后，一条灿烂的星河在船体下方缓缓流动。 展望台的栏杆上倚着一位女子，看到洛伊德过来，她伸出手掌晃了晃。她换了身休闲的衬衣和短裙，柔顺的头发披到后背，头发上加了些微小的饰物。奈亚．普洛琪亚，上飞船后，洛伊德已和她正式互通了姓名。 「吶，谢谢……抱歉。」 奈亚在那里，为当时洛伊德冲出来保护自己等人的事道谢之后，又突如其来地道了个歉，洛伊德只感到莫名其妙。又见她的视线在地面扫了会，后正视过来，说道：「当时的局面很混乱，娜伊娜为了保护我，就没有贸然对伊甸发起攻击，结果导致你的同伴的牺牲。对不起。」 「啊，那件事……」听她这么说，洛伊德反而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那个名叫娜伊娜的少女既然有那样的力量，为什么不在伊甸刚出现时就将祂消灭，非要等人都死光了才做，这样的疑问，洛伊德不是没有过。只是，调查组的全灭，到底是谁的责任，实际上全然没有意义。 伊甸是全宇宙的恶梦，当打算和祂扯上关系时，就应该做好牺牲的心理准备。洛伊德现在是这样认为的，只是…… 「你们为什么要去惊动伊甸呢？那不是你们可以触及的东西。」 洛伊德一时无法对那时候娜伊娜说的话释怀，而奈亚也没有再多过问他当时为什么在那里，又是怎么惊动了伊甸。两人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进入舰桥的控制席。 这艘船虽然是民用，但通讯设备都很齐全，洛伊德稍作一些调整，就成功与组织取得了联系。 奈亚自觉地回避开去，前往另一端的外侧回廊。那里有另一间浴室，娜伊娜自归舰后，就一直泡在里面。 洛伊德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通讯器的另一端也出现了组织的联络员。 「……是的，一共是两人，女性。以人类的标准看，一人大约刚二十，一人看起来只有十六岁，说不定更小……和她们是偶然相遇的……是的，在执行任务（调查伊甸）的途中……」 洛伊德例行公事地报告着。 「姓名分别是奈亚．普洛琪亚，和娜伊娜。奈亚．普洛琪亚只是一般人，这个已经确认了。至于那个叫娜伊娜的少女……」 「是、是……虽然这样说，但我也不太清楚啊，我不敢问啊……人家连伊甸都能宰了，天知道是什么种族、什么身分！老实说，我还以为自己一直在做梦呢！」 据洛伊德了解，三年前，伊甸出现在阿卡维拉星系，造成难以想象的破坏，最终招来宇宙联合军的围剿。宇宙联合军在付出了几乎全灭的代价后，终于成功将祂击碎，碎片散落在宇宙各处。不过，事实上，当时祂是逃跑了。就算被击碎，祂仍然活着。 「听奈亚．普洛琪亚说，她和那个叫娜伊娜的少女的目的，似乎是逐一找出伊甸的碎片，把祂彻底消灭，这和我们的目的似乎差不多。而她们也是刚好到了那颗星球，才和我们遇上的……」 「……什么？继续深入打听？那个，不太礼貌吧……」 「呃，你就算骂我也没用啊……啥？上面说什么？」 「……」 洛伊德关了通讯器，半张着嘴，凝视飞船的天花板。他脑袋里回荡着上头刚下达的命令，想问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算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他就这样魂不守舍地出了舰桥，往外侧回廊而去。 走到门口，听到外面传来娜伊娜的声音。 「奈亚，帮我擦头发。」 在这里吗？洛伊德确认了奈亚和娜伊娜两人都在，于是打开门，走了过去。 只见娜伊娜站在门后的走廊上，洁白细腻的肌肤上，水汽朦胧，头发湿答答地黏在身上。她一只手拿着浴巾，却不裹在身上，任凭娇嫩的身躯暴露在空气中，就这样裸着身子大摇大摆地到处晃。 洛伊德看到旁边是间浴室，也就是说，她刚才洗完澡，正从浴室走出来。说起来，她和伊甸一战，打得满身是血，回来好好洗个澡也是应该的嘛…… 脑筋没有转过来，洛伊德呆了一呆。 旁边的奈亚看到这个突然冲出来的男性，也是一愣。 「奈亚，擦头发。」娜伊娜伸手把浴巾递给奈亚。湿答答的头发虽然不会不舒服，但她更喜欢让奈亚擦头发时的感觉。 洛伊德「呼」的一声退回船舱，口中连说：「对不起！我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直到听到门外的奈亚说：「好了。有什么事吗？」，他才又打开门出去。 这次开门后，看到的是已经裹了淡蓝色浴巾的娜伊娜。回想刚才的情景，伊甸惨死的景象不知为何在眼前浮现了出来。他先等了会，直到确定了娜伊娜没有杀死自己的意图后，才整了整衣领，说道：「那个……我大概回不去了……」 说到一半，他又打了个哈哈，道：「其实是这样的……怎么说呢，我希望妳们能收留我……」 「不、不是我希望，总之，上头让我留在妳们这里。我也知道妳们肯定很为难……」 「放心，我的组织虽然喜欢玩神秘，但绝对不是什么邪恶的团体，而且在宇宙中很吃得开。上面说了，只要让我跟着妳们，妳们各方面的行动都可以得到组织最大限度的支持。妳看，娜伊娜小姐的存在其实是很麻烦的吧，妳们毕竟是民间人，却掌握着那样的武力，很容易受到军方的注意，要做什么事情也会很不方便。这种时候就该我出场了……」 「哎呀，我绝对没有要探查和限制妳们的意思，只不过……总之，这是上头的命令，我也没有办法，拜托！」 洛伊德猛一低头。 「上面让我『想办法』接近妳们，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了，『拜托』！」 奈亚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大几岁的男子一个人在那儿自言自语。 「奈亚，头发干了。」娜伊娜拉了拉已经干掉成股状的头发，不高兴地挤了挤眉毛。 这艘名为「自由与律法」的宇宙飞船，正穿过一片星际尘埃。尘埃中的冰粒与外壳摩擦，升华成气体，受到来自远处的恒星光的照耀，呈现出五颜六色的流动的彩虹，缓缓消失在飞船尾翼。 飞船上，洛伊德紧张地低着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出被拒绝后的应对方案。按照一般情况来说，这种没头没尾的请求一定会被拒绝。自己和她们才接触不到一天，可以说彼此之间完全不熟悉，自己可以提供的帮助，对她们来说又未必是必要的……啊啊，果然还是没办法吗？ 忽然，耳朵边传来奈亚．普洛琪亚清晰好听的声音。 「拿出身分证明文件来，我怎么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咦？」 洛伊德还在苦恼，陡然听到奈亚的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忽然，他看到娜伊娜那双明亮的银灰色眸子正盯着自己。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有了一种突如其来的强烈预感。 他不明白这预感意味着什么，当奈亚．普洛琪亚再次要求确认他的身分时，他还在为此而疑惑。 在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洛伊德都在思考，这时候的奈亚为什么答应让自己留下来？而那个有着银灰色瞳孔的神秘少女娜伊娜，又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像这样看着自己的呢？ 他以为自己终有一天会弄明白，但他其实从来没有弄明白过任何事情。 正文一 第一章 最开始，祂出现在一颗布满暴风与沙尘的土黄色行星上，研究员发现祂的时候，祂还只是一块和心脏一般大，像心脏一样跳动不停的肉球。 在那颗没有水、没有其他一切生命的行星上，祂承受着足以把钢板吹弯的狂风，以及瞬间就能将人体打成稀烂的猛烈沙流。研究员无法判断，祂在那里到底待了多久。 因为风暴过于猛烈，地表实际上并没有积攒多厚的沙土。当研究员把祂从沙堆里挖出来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为这个生命的顽强而震惊。 毫无疑问，祂是一个生命，而且是一个就算在其他所有生命皆无法生存的严酷环境中，也能拚命活下去的伟大生命。 抱着一种对生命的敬畏之情，研究员将祂带到了自己所在的行星上，并送进了研究室。 在一个舒适得多的环境中，祂彷佛复苏了一般，开始慢慢成长起来。期间，研究员对祂进行着精密而详尽的观察。只是，这个生命充满了太多的谜团，当那里的研究员确定凭自己的知识完全无法理解祂时，便准备将祂移送到别的星域，交给更高一级的研究所。 然后，祂在离开研究室环境，接触到外面空气的一瞬间，爆发了。 那是在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发生的几十万倍的增长，本来只有两个巴掌大小的祂，瞬间暴涨，仅仅五分钟之后，便将整个星球完全覆盖。 星球上的人们，全部被祂吃掉了。 祂不只吃生物，包括一切有机物、物理能源……只要是能提供能量的东西，祂全部都吃。事情发生的两个小时后，那个星球就瘦了一大圈，地热也不复存在。 之后，祂凭自己的力量，脱离了星球引力，以生物的姿态进入宇宙。 从星球上剖离下来，慢慢溶浸到宇宙空间的祂，看起来就像抖落的蒲公英的绒毛一样。只是，那些全是连成一片的，并且仍在继续增长。 周围的种族立即对祂发起攻击。在宇宙舰队密集的炮火下，祂几次垂死，濒临解体。然而，正是那让研究员羡慕不已、感动莫名的生命力，使祂最终活了下来，并且成长到了让其他生命彻底绝望的程度。 最后，所有了解到祂的存在的种族，都派出了军队。由上亿艘战舰组成的宇宙联合军，对祂展开了围剿。虽然结果算是成功了，但各大种族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同时事件发生的星系，有大约直径八万光年的范围被彻底摧毁，其造成的对整个宇宙时局的影响，更是难以记述。 奈亚的家乡，就在那次事件中永远消失了。 「所以，妳为了复仇，才一直追杀伊甸？」走在中世纪风格的大街上，身穿粗布短袖平民衣，洛伊德听旁边的奈亚的叙述到了一个段落，于是开口问道。 「嗯。我的家乡就在阿卡维拉星系，我的父母和所有亲人，包括所有认识我的、我认识的人，都在伊甸的灾难中消失了。」奈亚适当地搭话。 洛伊德怕勾起她不好的回忆，急忙道歉。 「没关系。」奈亚平淡地一笑。她的穿著比洛伊德贵重很多，两人打扮成出行的贵族小姐与仆人，还算无破绽地融入了周围的环境。「而且，只要伊甸还活着一天，同样的事情就可能再度发生。我不希望其他地方的人也遭遇和我一样的事。」 听她这么说，洛伊德本想反驳她，阻止那种事情发生，应该是各个星际政权的责任。但一想到因上次的事件，星际间的平衡被不可逆地破坏，现在宇宙中大小纷争不断，他就静默了下来。而且……他看了看跟在奈亚旁边的那个有着水蓝色长发和银灰色瞳孔的娇小少女娜伊娜，心知现在还不便询问她的身分，只是若论宇宙中真正能对付伊甸的是谁，除了她不作他想。 因为上头的命令，洛伊德需要接近并协助奈亚她们消灭伊甸，现在看来，相处上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一想到自己从此就要常常和伊甸打交道，他就觉得生存受到了严重挑战，如今只能寄希望于神秘少女娜伊娜了。 洛伊德暗叹了口气，看向天空。头顶是一片碧蓝的天幕，几许白云慢悠悠地游动，云间白鸟上下窜飞，祥和的景象令人想到远在几十万光年外的故乡。 三人这次来到的这颗星球，是一颗十分接近人类理想生存环境的行星，不但大气、日照、水源都为标准值，连自转周期、时节和气候都差不多。自然，这里也生活着人类。他们目前的发展状态还处在中世纪，建筑多是三层以下的红砖尖顶房，服饰上也多以标示身分为主要目的，贵族和平民的分化显而易见。另外也有一些穿戴铁铠，腰悬利剑的士兵成群结队走过。 脚下的道路可以容纳三、四辆马车并行，来来往往的行人更是多不胜数。道路两旁的商店、住家和酒场充满了喧闹的声音，前方不远处的广场，一大群平民聚在一起听一位牧师打扮的人布道，旁边还停着一辆贵族的马车，里面的人似乎也在专心聆听的样子。 在那么一瞬间，洛伊德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从冰冷漆黑的宇宙，到这个满是人声的地方；从伊甸，到这些在自己的狭小空间里毫不知情地生活着的人；从小时候的回忆，到现在莫名其妙地离家好几十万光年的事实……也许是刚经历了一次生死关头，他难以自制地多愁善感起来。 不经意间，思绪飘到了来这颗星球前，也就是刚登上「自由与律法」号不久的时候…… ──数小时前，宇宙飞船「自由与律法」── 正梦到和一个面目难辨的女郎喝着交杯酒，洛伊德心知「这是假的」，于是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宇宙飞船呆板的天花板，回忆起现在身处别人的飞船中的事实，他深吸了一口气，打起了一天的精神，认真地穿好衣服。 这艘飞船的名字叫「自由与律法」，目前船上似乎只有自己、奈亚．普洛琪亚小姐与娜伊娜三个人的样子。洛伊德洗漱完毕后，走过冷冷清清的通道，来到舰桥。大屏幕上显示着一成不变的星空，偌大的舰桥空无一人，几个操纵席上的电子设备在自动运转，蓝绿相间的指示灯无规律地闪动着。 看起来两个女孩子还在睡觉。洛伊德不知该干什么，遂随便坐到一处椅子上，高跷起二郎腿，把两手放到后脑，发起呆来。他打算等两女睡醒后一起吃早餐，毕竟刚来，联络一下感情是应该的。 没过多久，一处通道门「哗」的打开。洛伊德展露笑颜，准备给到来的女孩一个完美的问候。然而，当他转过身去，看到走过来的人时，他到口的「早安」却猛地卡在了喉咙里，出，出不去，往回吞，却忘了。 过来的是娜伊娜，还一脸睡意朦胧的样子，散乱的头发披散在身上，有不少到处翘起，诡异地打着旋儿。然后，基本上……不，是完完全全地，她从上到下，什么也没穿，拖着耀眼的身体，就那样慢悠悠地走过来坐到椅子上，从机械手臂中接过一杯热开水，小口小口，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洛伊德怀疑自己还在做梦，于是哈哈地笑了两声，朝娜伊娜的「裸体幻影」挥了挥手。「哟，早安！」 娜伊娜从杯子口抬起头，看了洛伊德一眼，也有样学样地举起小手摇了摇。「早安。」 「真是个清爽的早晨啊！」洛伊德双手叉腰，又笑了两声。 娜伊娜轻轻点了点头，继续埋头咕噜咕噜地小口喝水。 「……」为缓解面部抽筋，洛伊德使劲捏了捏自己的脸，发现，很痛。 不可能！ 当发现这一切都不是梦时，他能做的只有飞快转过身，然后小心地提醒身后的少女道：「那个……妳没有……穿衣服哦……」 「嗯。咕噜咕噜咕噜……」 「……」洛伊德看了看天花板，开始怀疑，难道会对这种事情反应过度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些悲凉。 娜伊娜仍在小声地喝水，水流轻轻地滑过她的喉咙，声音细腻而轻柔，彷佛她一尘不染的优美身体一样…… 「啪！」洛伊德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大清早的，在想什么！这样对自己骂了声，然而，理性以外的其他东西却不着痕迹地催促他转过身──转过身去吧！翻遍全宇宙也不会找到更美丽的东西了，只要稍稍看一眼就好，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有介意呀。 「啊啊……」洛伊德继续盯着天花板…… 看，还是不看，这是个严肃的问题。 「那个……」洛伊德咬了咬嘴唇，「我离开一下。」 「嗯。」娜伊娜应了声。 「哗」的一声之后，天堂的景象永远被阻隔在了门的那一边。洛伊德扶着门板，紧闭了眼。刚好在同一时刻，门里传来「舰长」奈亚．普洛琪亚的声音。 「啊，娜伊娜，早。计算机，给我杯水。」 然后是娜伊娜的声音。 「奈亚，帮我穿衣服。」 洛伊德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刚才猛盯着娜伊娜瞧的话，现在已然被奈亚撞见，那自己必然的结局就是被踢出宇宙。自己一个大男人，硬待在这艘船上已经很不合适了，还是不要动歪脑筋的好…… 暗自沉吟一阵，忽然后腰被什么东西碰了碰，洛伊德转过头，看到从墙壁上钻出来一个机器人的半截身子。那个机器人晃荡着两颗作为眼睛的探照灯，金属手臂上递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用沙哑的电磁音说道：「来一杯？」 洛伊德稍微吓了一跳，随后就反应过来，接过开水，说道：「谢谢。」 「早上一杯热开水，对你们生物的健康很好。」 「哈哈……」洛伊德苦笑着，把杯口凑到嘴边。忽然回忆起了刚才娜伊娜小口小口喝水的样子。 「新来的吧？」机器人说道。 洛伊德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新来的」是指自己，于是「啊」了一声，算回答了。 机器人上下打量着洛伊德，两点红光在他身上四处游移。「老实说，船内忽然多了个人，我还真不习惯，不过既然是我的所有者同意了的，我也不好提什么意见……」 越听这个机器人说话，洛伊德越为它的人工智能感到惊叹。它继续说：「那么，算是初次见面，我是这艘船「自由与律法号」的中心计算器。我是计算机。」 「这个，我知道你是计算机……」洛伊德试着像对待人一样，同它握了握手。 「我是说，我的名字是『计算机』。」计算机说。 洛伊德愣了愣。 「我说啊，这就好像一个名叫『人类』的人类一样，我是一台名叫『计算机』的计算机，明白了吗？虽然过去很多人都用『自由与律法』称呼我，但我也一再重申了，那是船的名字，不是我的名字。我希望你能搞清楚这点。」 洛伊德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没明白，耳边又听到「计算机」继续说道：「基于你是新人，本舰有些规矩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 说到重要的了，洛伊德立即抛却杂念，洗耳恭听。 计算机沉吟了一会，似乎在酝酿语感和气氛，之后正经严肃地说：「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每天、每时、每刻都要对女神娜伊娜抱持敬意。」 「你说娜伊娜是神？」洛伊德吃了一惊。 「从各方面来说，毫无疑问。」计算机肯定地道。 洛伊德看着这个机器人的眼睛，那只是两颗红色的扫瞄仪，无法从中获得任何可以从生物眼中获得的信息，也不知道刚才的话中有多少开玩笑的成分。最后他只得试探地问道：「既然你这么说，那你知道她的来历吗？」 「神需要来历吗？」计算机反问道，并且说：「你的询问已经冒犯了女神。但念在初犯，本信徒不予追究，如果有下次，就得请你吃几发子弹了！」 洛伊德再次吃了一惊，他第一次听说计算机还会有信仰的，而且说要让自己吃子弹的话也不像在开玩笑。面对这台自我意识过剩，加之还有宗教狂热的计算机，他只好妥协。 再者，娜伊娜确实不是一般人，谨慎地对待她也是最合适的做法，以后再慢慢弄清楚她的身分就是。至于「神」……那种东西，最多只是宁可信其有罢了。 「……不过，真让我惊讶，老实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像人的计算机。」再在娜伊娜的话题上纠缠下去不好，洛伊德便转而称赞道。 对于他的称赞，计算机并未显得多高兴。「过奖，我在标准时的三年前确实是最尖端的民用服务型计算机，但过了这么久，软硬件都得不到更新，早就落后了。并不是我的所有者怠慢的缘故。制造我的人种在伊甸的事件中灭绝了，生产我的工厂和数据也不存在了，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 计算机说着，稍微低了低由金属块和线团组成的脑袋。 一时之间，洛伊德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打破这场意外的沉默的，是以一声刺耳的电磁杂音为开端的舰内广播。 「吱──喂……喂喂……吱──呼、呼！好久没用了，没坏掉吧？娜伊娜，来试试音。」 「啊──」 「还行，那么正式广播开始。请洛伊德先生听到广播后，立即来舰桥。重复一次，请洛伊德．赛雷斯塔先生听到广播后，立即来舰桥。」 「叫你呢。」计算机伸出机械手臂，「杯子给我。」 杯里的开水还有些热，因为一直忙着说话，洛伊德只喝了一半不到。计算机接过杯子，就缩回墙里了。金属的墙壁快速聚合，之后就光滑如初，如同一块完整的镜面。 这时候洛伊德才想起，刚才只顾着说别的事，还没有向计算机详细介绍自己，这样是不是稍微有点失礼？但奈亚开始在广播里第三次催促，他只好先前往舰桥。好在中间只有一门之隔，眨眼就到。 奈亚．普洛琪亚穿着一身体面的休闲服，长长的袖子虽然稍微有些影响活动，却和她纤长的身形十分搭配，显得极其美观。裤子的款式显然和上身是配套的，带着遥远星系的审美特色。洛伊德差点赞叹出来，不过一想，现在是有正事要说的，遂板起了脸。 娜伊娜则已经穿好了一身轻便的连衣裙，站在大屏幕前，朝前方的宇宙眺望。飞船正穿过一片小行星带，各种形状怪异，坑坑洼洼的灰暗石块迎面而来，从侧面擦身而过，航向也不断进行着微调。看起来虽然惊险，不过洛伊德知道，这些小行星的密集程度远远低于危险线，和某些人群居住的宇域里，满布太空的宇宙垃圾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那么，这么急叫自己来，就是有其他事了。 「发现伊甸。」奈亚简短地说明。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洛伊德还是吓了一跳。「这么快就又遇到了？还有，妳们怎么探查到伊甸的？」 「娜伊娜可以感知伊甸的存在。虽然这么说，不过宇宙这么大，也不是总能很快找到。有整年都没有收获的，也有同时遇到两个的情况。」奈亚解释道。 伊甸在三年前被击碎，碎片各自通过不明方式的次元跳跃，逃往宇宙各处。奈亚和娜伊娜至今为止与伊甸碎片的战斗记录中，像这样短时间内连续发现两个的事例，也不只一次了。 「奈亚，五点钟方向，角度一点二，直线二点五光年外，注意计算实际偏差值。」娜伊娜伸出手，指向前方，在那手指的方向，是大片小行星外的无尽宇宙中一处神秘的未知之所。 「嗯，等穿过这片小行星带，就进行短距离跳跃。」奈亚关注着操纵席上的仪器变动，虽然主要驾驶任务都是由中心计算机自动完成，但有时候还是需要人来手动操作。 「另外，洛伊德．赛雷斯塔先生。」奈亚抽出头来。 「叫我洛伊德就好。」 「好的。我们到达附近后，会根据具体情况安排行动。虽然你说可以为我们提供帮助，但我想了想，在实际与伊甸战斗时，你的作用和我一样，都是累赘……」 洛伊德傻笑。 奈亚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的任务只是载娜伊娜到伊甸所在的地方，你的话，我认为只为我们提供行动上的方便就好。而且，既然你说要加入我们，那你的安全我们就不得不考虑了。」 「那个……不用考虑我，基本的自保能力我还是有的……应该……」 洛伊德估算了一下，以太武装支持宇宙战，至不济，在伊甸被娜伊娜拖着的情况下，逃跑应该没有问题。他忽然想起，奈亚是和自己一样的普通人，载娜伊娜接近伊甸时，她更是身处极端的危险中。假如发生险情，自己还可以用以太武装保命，她却只能等待娜伊娜救援…… 现在还无法理解奈亚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的洛伊德，只能不断猜测即将到来的情况。就在不久以前，伊甸（Eden）这个名字，他还只是听说而已，如今却在短短时间内从祂手下死里逃生一次，还要再次主动往祂嘴里送……洛伊德不止一次寻思，是不是逃掉上头的任务，从此隐姓埋名到一颗不知名星球上躲过余生比较好呢？ 就在这些混乱的思绪和不断紧张起来的气氛中，洛伊德忽然看到娜伊娜转过身子，正视着自己。 「保护好奈亚。」 娇小的她，用一种令人不敢轻浮的认真眼神说出这番话。在与她眼神相触的瞬间，洛伊德猛然一阵心虚，慌忙把视线移开。 这并不是因为不愿接受娜伊娜的托付，而是对洛伊德来说，还从来没有被一个人如此认真地拜托过。他还无法习惯当回答了「好」之后的，相应而来的责任。 只是…… 「嗯……交给我吧。」 没有拒绝的理由呀，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当肯定的答复从嘴里说出来后，奇异地，胸口竟升起一股陌生的暖流，这股暖流导致他心跳加速，不安感也悄悄地消失无踪。 他看了看奈亚。奈亚的脸上稍微有些讶色，不过也许是认识到大家现在已经是同伴了吧，她响应着洛伊德的视线，信任地点了点头。 「交给我吧！」不知为何，洛伊德又不自觉地重复了一次刚才的回答。 自由与律法号像一尾跃出水面的鱼，冲出了小行星带，再次微调航向后，在速度达到亚光速时，进入了超空间航行，而在那前方的，是人永远无法触及的事物。 正文一 第二章 在没有光、没有一切其他参照物的超空间中，飞船是否在向前航行，还是仅仅停留在原地，处于船中的人是无从判断的。直到前方出现一个深蓝色的缺口，稀薄的星光隐约透了进来，然后那个缺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变大、接近过来，最后「轰」的一声，耳膜一阵嗡鸣，眼前一闪，才明白已回到正常空间了。 「计算机，描述我们现在的位置。」 「２３８６６４（第一参照物距离）－６２８８Ｋ（第二参照物距离）－６１３８４（第三参照物距离）－ＦＦ０９５（四维序列）宇域，未知太阳系，第四号行星附近。已顺利抵达目标宇域，周围无异常。」 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颗美丽的蓝色星球，在它耀眼却不刺目的光辉投射到屏幕的那一剎那，洛伊德倒抽了口气，因为那与他第一次登上宇宙时，回头望见的故乡几乎一模一样。 散发着柔和的光辉，像一颗蓝宝石一样漂浮在宇宙中。望下去可以见到在其表面缓缓运动的白云，白云下是深邃的大海、几块露出海面的大陆，以及陆地上的平原、高山、大湖。一些高原和山脉覆盖了洁白的雪花，如同点缀在宝石上的光斑，使它更显得晶莹剔透。 「就在这颗星球上。」娜伊娜指着那颗蓝宝石上其中一块黄绿相间的大陆，断言道。 「计算机，有检测到智慧生命吗？」奈亚问中心计算器。 「有，人类，和你们非常接近。社会发展大约在中世纪，人口密度中等。另外，这颗星球上有玛拉。」 「玛拉……」奈亚用指节顶了顶嘴唇，「那可是超稀有的元素啊，也就是说，这是颗魔法星球了。」 「魔法？」洛伊德看着奈亚，露出询问的眼神。 「你不知道吗？」奈亚显然没料到洛伊德会不知道玛拉和魔法，她这声反问以惊讶的成分居多。 「呀……那个……」洛伊德挠挠后脑勺，「我故乡所在的整个星系都没有玛拉这种元素，对我们来说，魔法一直是非常神秘的事物。后来加入生命之树，就是现在的组织，虽然里面每个人都会魔法，但我每次问他们的时候，都会被当成白痴看待，没人愿意花心思给我讲解……后来一气之下，我也懒得去找相关资料了……哈哈……」 奈亚同情地摆摆手，解说道：「简而言之，魔法就是生物的精神与玛拉共鸣，引发的一种非自然现象。具体的成因我也不太了解，只知道，玛拉按照物理学的观念看，是一种粒子，虽然并不普遍存在于宇宙中，但确实存在于某些星体和尘埃里。在有玛拉存在的环境下，精神力达到一定强度的人，可以与其共鸣，使用魔法。在某些宗教里，提到玛拉是『心想事成』的精灵，大概就是因为它是自然界中唯一能和虚幻的『意识』相互作用的元素。也有人用玛拉间接证明灵魂和神的存在。总之，是个相当神秘而有趣的东西。」 「那不是和以太有点像？」洛伊德的以太武装，正是通过意念启动的武器，因为听到玛拉也和意念有关，故有此一问。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奈亚想了想，回答道：「不过，以前听父亲说，玛拉和以太有很深的关系。但具体关系为何，那时候还属于高度机密，我自然也没有深入去问。」 「那妳会魔法吗？」洛伊德忽然问。 奈亚摸摸脸道：「小的时候对那个很感兴趣，但我的家乡没有玛拉，只好让爸爸从别的星球带回来，放到实验室环境中。可惜我没有天分，精神力也普普通通，努力了好久，连壶水都烧不开……」 「哈哈，我大概也和那个八字不合。我想我们还是不要讨论这个问题了吧。」看到奈亚微红的脸，洛伊德忽然感觉和她亲近不少，但显然只是一瞬间的错觉而已。 不知不觉中，气氛已然轻松很多，洛伊德傻笑完了，终于想起该问的事。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奈亚沉吟了一会儿，答道：「按照过去的经验，伊甸为了恢复伤势，避免被发现，会尽量挑选无人的区域躲藏。在那些地方战斗起来，就算破坏得很严重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这一次……还有上一次，上次已经造成了他人的死伤……」 「奈亚。」娜伊娜伸出手掌，用纤细的五指虚握着面前的行星，认真地说道：「伊甸一定要消灭，这是我存在的目的。」 「嗯，这也是我的目的。」奈亚点头，「我们先降落到那颗星球，再视实际情况具体商议吧。」 确定之后，飞船便进入轨道，随后张开热护盾，潜进大气层，同时启动光学遮蔽系统，以避免被地面的人们发现。四周的色彩由深蓝渐渐变为淡蓝，再转为亮白，这个时候，轻薄的云片正从脚底升起，而充满生机的陆地已历历在目。 根据娜伊娜的指示，飞船打算降落在三块大陆中，处于温带的一块三角形陆地上，具体地点在东部的繁华地区。望下去能看到地面密集的城镇和农场，大片大片的开垦地以及纵横交错的河道。另有一片山脉，包围住了中央的繁华区，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和分水岭，把自然条件相对严酷的地区隔绝在外。 在城市规模很明显是首都的地方，可以发现标志性的大型神庙与教堂。飞船就降落在附近的山头，透过山上重重的树林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教堂庄严的三角尖顶。此处已离首都不远，而伊甸正潜藏在那生活着十数万人的城市附近。 为了确认伊甸的具体位置，一行人装扮成了本地居民，来到城里…… 洛伊德收回思绪，调了调翻译机。翻译机内并没有录入这个星球上人们的语言，但人类的语言结构总是有迹可寻，加上翻译系统本身储存的庞大基础数据，通过自动分析和再建构，大致都能做到交流无碍。 看到一个面目和善的妇女迎面而来，他突发奇想，整整衣服走过去，挡在妇女面前，满脸堆笑地说道：「Herro，My Name is 洛伊德。妳好。很高兴见到妳。谢谢。」 妇女看了他一眼，骂道：「神经病。」 忽然，她发现在洛伊德身后，作贵族打扮的奈亚，急忙低下头快步走开了。 「你在干嘛？」奈亚摸摸脸。 「哈哈，测试一下，看与这里的人能不能顺利沟通。」 「我们应该想办法在不殃及本地居民的前提下，消灭伊甸，其余的就别节外生枝啦。」 「了解！」洛伊德行了个军礼，但立即发现自己太装模作样，于是迅速把举起的手放到鼻子上，刮刮鼻梁，以掩饰尴尬。 奈亚转开头，捂着嘴轻笑。 「奈亚，这边。」娜伊娜朝转角处一指，示意转向。 娜伊娜对伊甸的感知，是一种模糊的「感觉」。在远处定出大致方位后，还需要近距离不断修正具体位置，就好像利用磁石来找深埋地底的铁矿一样。 三人就在不断修正的路线中，越来越远离城市中心。从庄严华美的王宫和教会，到由木板和稻草搭建起来的贫民窟建筑群，再到城郊的丘陵，最后来到一处山隘。 「就在里面。」娜伊娜朝远处的山脚一指，肯定的语气中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感。 洛伊德望过去，和想象中不一样的是，这个地方到处都是人。娜伊娜指示之处，是山隘中一座巨大的矿山，山体覆盖着茂密的阔叶林，只是面向这边的一部分山脊被整个挖开，露出如镜面一样的青灰色岩层。由金属支架架起的矿洞就在山脚下，从矿洞中移送出来的矿车排成一行行，车上载满了一种自然发光的水晶。 这里似乎是这个国家非常重要的一处矿脉，大批身穿铁甲、佩带大剑和十字弓的士兵重重守卫在沿途，同时烽火台、警卫室，甚至练兵所也星罗密布。单是站在远处，就能感觉其中的阵阵凛冽肃杀之气。 「我说，咱们这样很容易被发现盘问欸，还是先打开光学遮蔽吧。」洛伊德小心地说道。 奈亚同意，于是，三人在高科技设备的掩护下，渐渐变得透明，只留三对脚印在草地上。 「怎么办？」洛伊德请教战略。 「奈亚，进去看看。」娜伊娜说完，当先对着一队守卫走去，地面出现两行浅浅的脚印。 「小心点。」奈亚嘱咐了洛伊德一下，忽而嫣然一笑，「我是民间人，反而担心你这个非民间人士，真是太失礼了。」 三人互相能看见彼此，洛伊德瞧见她的笑，脸一热，不好意思地道：「不，其实我也觉得我更需要担心……」 说话声渐小，三组脚印慢慢地往矿坑延伸。一阵风吹来，矿坑守卫莫名地打了个冷颤。 「喂，我们这样会不会惊动伊甸？」正走在几队守卫之间，洛伊德忍不住了，挨近奈亚小声问道。 「娜伊娜知道怎么避免。」奈亚尽量压低声音，「要正式和伊甸开火，没有万全的准备绝对不行。上次被你的队友们惊醒的那只还好不强，不然娜伊娜可能没事，我们就全都要尸骨无存了。」 「既然这么危险，妳为什么不干脆放弃呢？」被奈亚温热的吐息拂着了脸，洛伊德不好意思地稍微离远了点。 「不可能的，先不说我一定要报仇，娜伊娜也需要我的带领，才好跨越遥远的距离找到伊甸。」 为什么娜伊娜必须要妳的带领？这句话洛伊德没有来得及问，就听到旁边的守卫「咦」了一声。 「喂，你有没有听到女人的声音？」那个守卫挠了挠头，问队友道。 「怎么可能，你幻听吧。」队友的回答带着明显的调笑意味。 「不，我真的有听到啊……」 一阵风吹过，四周的气温明显地降了两度。 「在这里还是不要说话吧。」奈亚摸摸脸。 娜伊娜回身看着为了说话而明显落后的两人，偏了偏脑袋。 三人持续接近矿坑。越往里去，守卫也越森严，再没有出现私自说话的人。长长的守卫队伍一队接着一队，地毯式地交互巡逻，几乎连一点风吹草动都不可能逃过他们的眼睛。而在这里，也能够看到一些在矿坑外围工作的工人了。 光学遮蔽系统虽然能够避免被人的眼睛看见，但其他动作是隐藏不了的。洛伊德不小心踩滑了一颗石头，轻微但明显异样的响动，立即引来周围守卫的注视，吓得他保持双手大张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只有娜伊娜毫无畏惧地大步向前。她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有在意会被发现吧，或者说，极端的情况下，如果被发现甚至爆发冲突的话，她杀光这些人只需要一秒钟不到，所以根本没必要在意？ 不、不，怎么能把同伴想象成杀人魔呢……洛伊德收回不知不觉跑到娜伊娜身上的视线，摇了摇头，专心往前潜行。 好在守卫密集之处只在中、外围，接近矿洞时，已没有多少守卫，而只剩穿着黄色工作服的工人了。洛伊德稍微松了口气，正要进到矿洞里，忽然两声明显是冲着自己一行人而来的呵斥，从左右同时传来── 「什么人？」 洛伊德一开始还不确定是不是真被发现，直到感觉空气变得非常粘稠，而以太保护系统警报四周玛拉异常，同时看到奈亚和娜伊娜陡然站定，才明白自己等人已然被盯上。 两声呵斥来自矿洞两边的小山头，山头上分别站着两人，都身穿黑白相间的长袍，一看即知是宗教服装。两人都已有一定年纪，虽然身材瘦弱，但双目有神，紧迫地盯着这边。受他们的影响，四周的工人开始骚乱，匆匆往洞内躲去，顷刻走得干干净净。而其他守卫并没有明确发现入侵者，但也严阵以待地守在路口。 「失策，早该想到这里有人会侦察性的魔法。」奈亚小声地说明情况和被发现原因，并实时检讨。 光学遮蔽是通过发散人体反射的自然光，令眼睛等靠光学成像的器官失去作用，从而实现隐身。但魔法探知目标的方式却多种多样，除了分析风的震动、依靠地面的微型植物、漂浮在气体中的水元素等传统方法外，还有直接从玛拉的反应得知人的靠近。因为玛拉会与精神发生共鸣，一个人只要在思考，就会引起玛拉或多或少的变动。 而此时笼罩在三人周围的，已然不是侦察用的玛拉，而是预备释放大型魔法的「玛拉场」了。 「不能在这里发生战斗。」奈亚朝娜伊娜点点头，对洛伊德道：「撤吧！」 话声刚落，两边的咒语已开始咏唱。在迅速转红、发热的空气中，一堵弧形的火墙平地而起，并首尾相连成环，将三人围困在火的熔炉中。 洛伊德首先挨近火壁，计算了一下火焰高度，心知凭自己的体能，就算不用以太武装也能轻松跳过，娜伊娜更是不用担心，但奈亚应该比较危险。思定后，他朝奈亚伸出手，意图驮她过去，然则奈亚已被娜伊娜一牵，轻飘飘地飞到了火墙的另一边。 洛伊德挠挠脖子，也赶紧跳过去了。 身后的法师发现潜入者逃走，也开始想办法追击。但要锁定高速移动中的隐形人，实在困难之极，又不能一个大法下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轰成渣，结果只能冀望于外围的守卫。 要躲过靠眼睛找人的守卫更加简单，只要不和人当面撞上就成。娜伊娜带着奈亚，洛伊德跟在身后，有惊无险地脱离了矿区范围。 「我们现在怎么办？」大概到了安全的地方，三人停下来休息。洛伊德登高一望，矿洞守卫还在持续搜索入侵者，但方向已经偏离很远了。他确定这里不会被发现后，便回到奈亚身旁，静候指示。 「现在至少知道了伊甸就在矿坑里，说不定还在那些人要挖的矿脉中。」奈亚顾不上为刚才的失误尴尬，忧心忡忡地说道：「不知道矿坑已经挖到多深了。这样继续挖下去，搞不好会把伊甸给挖出来……虽然未必有这么夸张，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仍然得尽快行动。」 娜伊娜看着奈亚，没有插话。 「那个……基本上，妳主要担心的是和伊甸打起来时，周围人的安全吧？」见奈亚说完一句话后，就没有再接着说下去，洛伊德发现她是在等自己的提议，于是急忙发话。 奈亚点头，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没？」 洛伊德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道：「我的组织承诺会给妳们提供帮助，我现在和他们联络，叫他们派几十艘星际移民船把这里的人全部拉走，打完了再放回来，就解决了！」 「这个……」奈亚摸摸脸，「虽然不是不可以，但一来严重违反了未开行星保护条例，过于兴师动众，管理和善后都不好处理。二来，怎么让这些人相信我们的话，甘心被带到未知的宇宙空间？总不能说我们是上帝的使者，是爱与和平的天使吧！」 「就是这样！」洛伊德猛地打了个响指，然后说：「我有办法了！」 奈亚盯着他。 洛伊德道：「总之，我们马上去找这里的统治者，我有办法说服他相信我们，然后由他带领人群撤离。」 看到同伴如此雀跃，奈亚便决定信任他一次，也不多问了。洛伊德激动了一阵，当下就要回到飞船，用超空间通讯设备与最近的组织支部取得联系，却被奈亚阻止了。 「还是不要动用宇宙舰队吧，只要让这里的人能避开战斗区域就行了。娜伊娜，妳大概能把战斗范围控制在多大？」 娜伊娜摇摇脑袋，结果招致奈亚持续的注视，两女互看了一会，娜伊娜最后只得承诺道：「小半块大陆，有山的情况下。」 「那么，这样可以吗？」奈亚对洛伊德充满期待，「用你刚才想到的好办法说服统治者，将民众疏散到地面的安全范围，虽然麻烦了点，但我认为这样最好。」 计划稍有变更，不过洛伊德还是自信地点了点头。 奈亚一笑。 商议完毕，三人便立即出发。 走了一阵，奈亚忽然停住，对洛伊德道：「不好意思，可能仍然需要联系一下你的组织，在附近准备好紧急撤离用的飞船。」 因为才刚说不需要惊动舰队，就马上反悔，奈亚为自己的思虑不周而局促不已，急忙解释道：「也许你不知道，我家乡的人非常重视宇宙联合法。虽然在无限广大的宇宙和多种多样的种族间，这些条文实际实施的力度相当低，但我们仍然相信，法律的首要目的是为了自律，而不是律人，因此愿意从自己做起。」 没想到奈亚会忽然说起这个，洛伊德停下脚步，听她继续说。 「在未开行星保护条例中，明文规定，拥有高等文明的种族，不得以任何形式干涉外星原始文明的自然进程，包括展示高端的武器和设备，传授与当时文明不符的知识，以及靠不法手段变相操纵原住民，当然，让他们接触并进入宇宙飞船更是禁忌。我父亲从小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像这次，我本来是打算在不违反联合法的前提下达到目的，因此才要求你只是说服统治者，由这里的国家组织人们疏散就好。但是……」奈亚把两只手放到胸前，用右手的四根手指不断地擦着左手手背，「这毕竟是几十万人的生命啊！法律真的比人命重要吗？万一发生差错……」她摇了摇头，「所以，我希望你的组织也能尽量做好准备，争取在意外发生时，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支持。」 一口气把上面的话说完，奈亚顿了顿，道：「我这样，是不是有些反复无常？」 「没有的事！」洛伊德立即回答，「预防万一的措施本来就是应该的嘛，而且伊甸是特殊情况。我一会就和组织联络，妳想怎么做就安心去做吧。」 「谢谢。」奈亚正式地道了个谢。 「那个……」洛伊德小声地问道：「我还算帮得上忙吧？」 「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后悔让你加入。」奈亚欣慰地说。 正文一 第三章 三人按计划回到飞船，用超空间通讯成功和洛伊德的组织──生命之树取得了联系。屏幕上的人是一个身材瘦高，穿着洛伊德最初穿的那一身白色长袍的年轻男人。在洛伊德向他说明了情况和请求后，他只是首肯了一下，也不多话，就结束了通讯。 「这些人就是这样。如果换了个干部来说话的话，他们肯定点头哈腰，谦恭得不得了。」洛伊德没有把不满放到脸上，而是带着种揶揄的口气稍稍抱怨了一下，然后接着道：「不过首肯了的事倒是真会做好，行动力一流，只有这点不用担心。」 「那好，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奈亚像个领导一样拍拍洛伊德的肩，「去说服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吧。」 「了解！」洛伊德自信满满，只是在一瞬间，发现奈亚有些神色闪烁。 洛伊德知道，自己强行跟在奈亚和娜伊娜身边，有很多不方便之处。其实组织让自己这样做，本意大概是监视和调查她们俩。这一点，她们应该也很清楚。 不过洛伊德相信她们并不害怕被人掌握行动，因为她们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之所以偶尔有些犹疑，多半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吧。 然而这也没办法，组织这次下了死命令，违抗的话，后果比被伊甸打成柿饼还严重。洛伊德看着奈亚，那些闪烁的神色已然消失不见。他觉得奈亚刚才也在考虑和自己同样的问题。 多想无益，三人再次进到城里，从中央大街直接往上，看准了城堡的位置，由洛伊德带头，雄赳赳气昂昂地抵达内城大门。 考虑到战时的防御，这里的城墙一般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在城市外围，用以抵挡压境的大军，一部分在王宫周边，作为最后的防线。此刻，耸立在他们面前的，即是内城城墙，绕过城墙看进去，就是国王和大臣们所在的宫殿与城堡。 王宫大门，当然会有守卫。 「站住！」理所当然的，洛伊德被身披铁甲的卫士拦了下来，两把长戟一左一右交叉，呈「Ｘ」形架在他的身前。 「王宫禁地，一般人禁止进入。」守卫朝洛伊德喝道，随后看见穿着仪容皆不俗的奈亚，立即和善地说：「小姐如果要进入，请乘坐贵家大人的马车。另外，如果是游玩的话，也请尽量不要在这附近。」 「那个，我们有事儿要见见国王。」洛伊德伸出手指推了推面前闪着金属凶光的长戟。 守卫朝他一瞪，随后看着奈亚，看来是把奈亚当作这个无礼的平民的主人了。奈亚则静静地看着洛伊德，等他拿出办法突破守卫，并说服国王。 洛伊德既然如此自信满满，那必然有充分的计划和打算了。本着对同伴的信任之情，奈亚没有去问他的打算是什么，她认为这是信赖的最好的表现形式。 在某种初见苗头的默契下，洛伊德也做好了尽情发挥的准备。他退后几步，站到一个空旷的位置，反瞪了这些守卫一遍，伸手一指，大声地道：「尔等即去通知国王，吾等乃是神之使者，乃爱与和平的天使，前来助他与其国家逃过大劫。快去通报，否则大祸临头，悔之晚矣！」 他威风凛凛地站着，食指如剑。一阵风吹过，偏偏把他发型给吹乱了，为了保持威仪，他没有去整理，只是奇怪四周怎么鸦雀无声？ 奈亚凝视着他。 洛伊德终于发现了四周投来的怜悯的眼神，不过，他早已准备好应对之法，朝同行的娇小少女摆了个「请」的姿势，说道：「女神娜伊娜，请向尘世愚民展现妳的神力，以开启他们的灵智吧！」 娜伊娜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他。 再也丢不起这个脸的奈亚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拖过来小声道：「这就是你的办法？」 「是啊，根据我的分析，这个时代的人都比较迷信，只要说是神的话，他们一定听。」 「我说……」 「根据我的分析，娜伊娜的力量绝对会被他们认为是神力，所以……」 这边还在说悄悄话，那边的守卫已确认了面前的人为可疑人士，齐齐伸出长戟，就要把他们赶跑或抓起来。 「等等──」洛伊德挣脱奈亚的钳制，往空旷处一跃，人在半空时，举拳头向天，大喊：「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曼！」 他的身体在半空中堪堪静止下来，突然爆发强光，在那刻意制造的，状似神圣的光辉中，由纳米机械群聚合而成的以太武装渐渐成形。银色的铠甲像飞速生长的生物一样覆盖了他的身体、四肢、头部，接着在原有铠甲的基础上，形成拥有各种用途的周边配件，同时从肩部、背部等地方伸出的尖锐部分，使整身武装显得格外威武而美观。 最后，洛伊德故意在背后添了一对没有任何实质用处的银色大翅膀。整个「变身」过程完结后，他人足足胖了一大圈，但给周围人的威压和视觉冲击绝对非同一般。 在以太武装的动力支持下，洛伊德张开三米有余的银白翅膀，正正地悬浮在半空，视线通过眼部仪器射出去，一一扫过众守卫，缓慢而做作地说：「吾乃女神的圣斗士，见到这身神圣衣，尔等还不明白？快去通报，迟了罚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守卫连滚带爬带地跑走了。 宫殿之上，在红色地毯的尽头，年仅十七的国王正和群臣商议着边境问题。五年前就以孩童之身继承王位的他，已然习惯了身上又大又沉的皇袍和王冠，只是眉宇之间仍然显露出明显的稚气，并不能给人多少沉稳和值得信赖的感觉。过于白皙的脸庞，比起一国之主，更像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好在群臣仍然对他抱有相当的尊敬，这也许是因为他虽然暂时没有什么作为，但也并不是昏君的关系吧。 大殿里的议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却被突兀而急促的脚步声打断。铁靴与地面碰撞的刺耳声一声声逼近，殿上诸人不由得齐齐放下手边事务，怀着诸般猜测，望着守卫跌跌撞撞跑来的身影。 「陛……陛下！」前来通报的守卫有两名，因为跑得太急，本想下跪，却抵不住冲力，一下子在殿前扑了个嘴啃泥。 「噗哧……」旁边一位二十来岁，身着红色轻铠的女将军，虽然明白两人跑得这么急，必有要事，但仍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国王也不责备她，只是对守卫抬了抬手。「有什么事，慢慢说。」 「陛下！」两守卫争先恐后地比划道：「门外来了三个人，自称是神的使者，是爱与和平的天使，还有圣斗士、神圣衣什么的……」 一个守卫突然又想起别的细节，急忙扬手道：「还、还有希曼！」 殿上诸人面面相窥。国王说：「是来闹事的人吗？是人民有什么不满，前来发泄吗？」 「不、不是──」守卫不知怎么才能说得清楚，正着急时，外面传来巨大的骚动，这下连国王也知道发生大事件了。 「违法！」走在连接内城城墙与宫殿之间的通道上，奈亚朝着洛伊德连使眼色。 洛伊德急忙道歉道：「可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妳看，比起叫星际移民船来，还是好很多吧，只是亮一下以太武装，再编编谎话骗他们，不被识破就好……对不起……」 「好吧，现在也确实没有时间慢慢想办法……可是，我们为什么不等通报完毕？这样直接进去很失礼。」 「既然是神，为什么要等人家同意才能进去？哇哈哈……压低了声音笑真辛苦。」 「你……该不会真的把自己想象成神了吧……」 这样的悄悄话肯定不能让人听到的，不过在洛伊德的以太武装的强大震慑下，一般人也没心情去听他们在偷偷说些啥。只是有很多卫兵因着职责，紧紧围在旁边，想要守护王宫，但又不敢先动手。一些法师得到消息赶来支持，看到洛伊德的银色装束，先就泄气了，连试探性的攻击都不敢发出，生怕万一他真的是神使。 「人类是视觉生物。」洛伊德说了个莫名其妙的概念。 三人走得极快，转瞬到了王宫。宫殿诸人首先看到大门被推开，然后一群自家的守卫以及教会的法师鱼贯而入，而在人群之后，当先的是一个周身银色，射出夺目光辉，有着一对摄人心神的大翅膀，并且是飘着走的不明人型物体。 「那啥，你把光线调暗点，我眼睛痛。」奈亚跟在洛伊德身后，狠狠地吐嘈。 和奈亚的个人意愿无关，宫殿里的所有人一见洛伊德，立即站起，如同恐龙见了陨石一样地惊惶失措。那个穿着红衣的女将军拔剑挡在国王身前。 年轻的国王稍微失态，但很快镇定心神，对周围道：「通报说来者或许是神使，既然是神使，必然不会害我们，除非我们已犯下不可赦的大罪。诸位自问，是否犯有那样的罪？既然没有，就更不需害怕了。」 他轻轻推开身前的女将军，走到洛伊德面前，伸掌捂胸，行了个大礼。「贵宾远来，请问应该怎么称呼？」 洛伊德反而被他不亢不卑的态度弄得不好意思，见以太武装的全息照明设备太亮，就调暗了点。 「你就是国王？」 「鄙人正是得神授命，暂时治理这一片土地的鲁弗特．弗里特利希四世。」 鲁弗特国王和「神使」开始了交涉，周围的大臣和一般人都静立一旁，皆明白现在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 「唔。」洛伊德点头，而随着点头的动作，整个以太武装轻微抖动，背后的翅膀神圣地晃了晃。他也自我介绍道：「我是……吾乃……战神！战神洛伊德．赛雷斯塔！」 「……」奈亚保持沉默。 洛伊德继而指向奈亚，飞快在心里构思她的称号，记起刚来时在飞船上和她讨论玛拉和魔法，于是说：「这位是魔法之神！」 奈亚皮笑肉不笑地走过去和鲁弗特四世握了个手。「您好，我就是『被称作』魔法之神的奈亚．普洛琪亚。」 鲁弗特四世谦恭地朝她行了个大礼，奈亚脸一红。 然后洛伊德想起该介绍娜伊娜了。对他而言，这是个问题。他看着娜伊娜，娜伊娜正无聊地舔着衣袖，视线在奈亚身上停留一阵，垂到衣袖上，又回到奈亚身上。 「这……这位是……」洛伊德苦恼得头皮一阵发麻。 「这位是暗黑破坏神！」 娜伊娜陡然抬起头盯住他，视线中是对这个绰号的全方位否定。 「暗……暗黑破坏神娜伊娜……」洛伊德已然骑虎难下，只能顶住那连伊甸都恐惧的视线，喘了口气把话说完。 「您好。」鲁弗特四世朝娜伊娜行礼。 娜伊娜什么也没有说。 双方介绍完了，鲁弗特四世便在既不请三人上座，自己也不就座的情况下，直入正题地问道：「请问三位神使前来我的国家，是有什么要事呢？」 洛伊德还没有过足当神的瘾，但既然对方已经问到正事了，也不好怠慢，更何况旁边还有两股视线在盯着呢！于是，他说道：「我们这次下凡，是为了帮助你们国家的人民逃过一场大劫难。」 他话音刚落，周围就起了骚动。鲁弗特四世待安静下来后，谨慎地问道：「请问我的子民会有什么劫难？」 「具体为何不能透露，不过你们最好立即带着王都以及周边所有城乡的人们，迁出这片土地，如此才能避过这场对你们而言难以想象的大灾难。我最多能告诉你们的是，灾难的中心在离这不远的一座矿坑里。」 这下已经不只骚动了，甚至有人开始在骂荒谬。那些最初就不相信洛伊德等人是神使的大臣，听说这里将发生那种从来就闻所未闻，甚至需要举国迁移的大灾难时，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愤怒。当即就有人站出来请求国王处理这些危言耸听的人，并揭穿他们的花招。 鲁弗特四世扬手，强行将四面的声音压下去，谨慎地深入询问道：「请问这场灾难大概会发生在多久之后？影响范围有多广？如果我的人民要迁移，需要迁到什么地方去，才能完全躲过危险？」 老实说，洛伊德一开始没想到国王会认真对待自己的话。他也知道这样突如其来，危言耸听的消息，要叫人相信实在不容易，甚至已经做好展示武力，更进一步证明自己等人身分的准备。 但既然鲁弗特四世这么「上道」，他也免去很多麻烦，当下详细解释道：「具体的时间并不好确定，如果你们立即停止那座矿山的作业的话，我们应该能最大限度控制住灾难发生的时间。另外，这场灾难可能影响的范围非常广，最好迁出这片盆地，到包围住这整个地域的环形山脉之外。」 「你是说，要我们离开这生活了世世代代的肥沃土地，到贫瘠的外面去重新开始？」鲁弗特四世到底有没有真心相信洛伊德等人，尚在其次，不过他听到洛伊德的话后，委实倒抽了口凉气。 洛伊德来时也看到了，这个国家包围在一片环形山中，山脉挡住了外面的恶劣气候。这里资源富饶，土地肥沃，加上已有上百年的根基，而外面到处是荒漠和戈壁，要不就是无人的黑暗森林，或者外族部落的聚居地。要他们放弃这里去到外面，确实太为难了。好在…… 「只是出去暂居，等大灾难过去，还是可以回来的。」 鲁弗特四世沉吟片刻后，问道：「请问神使，这场大灾难如果发生，我的人民就算躲过去了，留在这里的城市和土地还会剩下多少？」 洛伊德回忆起了上一颗行星上，伊甸所造成的破坏，遗憾地说：「大概……会清洁溜溜吧……」 「没有办法避免吗？我是说，要怎么做才能让灾难不发生？」 「这个……」洛伊德不知怎么回答，只好转头看奈亚和娜伊娜。 奈亚黯然不语，好一会儿，才说道：「迟早会发生的。如果不及早把地底的『那个东西』消灭掉，总有一天祂会自己醒过来，到时候……」她严正地看着鲁弗特四世，「到时候不只是你们，连这整个大地（星球）都会毁灭！」 「陛下，不要听人妖言惑众！」 话到中途，一声低沉的呵斥凭空传来。洛伊德的以太武装扫瞄到玛拉场的迹象，紧接着大殿正中升起一圈光环，绚丽的光线随着光环的升起而愈发明亮。等到光环长到一人多高时，奇幻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里面竟现出个人来。 空间转移！奈亚吃了一惊。 一般的短距离空间转移并不是多难的事，宇宙科技早已经能做到。她之所以吃惊，是因为来人显然没有藉助任何技术和设备，只是凭个人能力实现的这种神迹。 「以前听爸爸说，魔法可以做到很多科学做不到或很难做到的事，现在看来，果然是真的了。」奈亚提醒道，并再次为自己没有魔法天分而哀叹不已。 随着转移魔法阵和阵中人的现身，殿上众大臣连同鲁弗特四世尽皆转身行礼，来人朝国王回礼。 鲁弗特四世用一种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的口吻说道：「大祭司阁下总算来了。」 「大祭司是啥？」洛伊德问奈亚。 「这个国家的宗教首脑吧。看起来这里的神权和王权是并重的，魔法似乎也是掌握在宗教组织手里。还记得我们遇到的几个法师吗？他们穿的全是神官服。」 「那么，说服这个什么大祭司，和说服国王是一样的咯？」 「应该是这样。不过注意点，这个人不简单。」 「放心放心，我们又不是要玩阴谋。看我的吧。」洛伊德说完，转而直视大祭司。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们刚才的悄悄话，大祭司也阴沉地看着这边，脸上明显写着警惕和怀疑。 洛伊德不得不承认，论气势，自己这靠外表和装备撑起来的面子，确实不如面前那位真真实实统治着万千信徒，有着深厚信仰和精神力量的大祭司。 他穿着已见过多次的白底黑边长袍，不同的是，袍子上绣着明显与其他人不一样的金色圣纹和图样。高大而威武的身躯，一丝不苟的面容，刚毅的神情如同一面镜子，让望着他的人彷佛望见自己内心的污秽，而不自禁地低下头来。估算不出年龄，因为他乍一看虽然才四十岁上下，但两鬓已经灰白，眼角尖锐，鱼尾纹又深又硬。 转移魔法的余波还未散去，平地而起的风从他身上散射开来，吹起漂浮的衣襬，拂过四面人群，整个大殿俱被他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笼罩住。 「那……那个……」洛伊德支支吾吾地开腔。 「阁下是哪路神明？为何圣典上从未提到你们？」大祭司塞弗拉文一开口，洛伊德的话立即夭折。 「那个……圣典也有写错的时候嘛……」洛伊德好不容易挤出个解释，但话出口就惊觉太没有说服力了。 「提，倒是提过。」大祭司忽而转口。 「啊，我就说嘛，你刚才可能一时记漏。这个是常事，本战神不怪你……」洛伊德作势抖了抖金属翅膀，忽然想起，圣典是啥？ 「只不过，上面并未说和你们相像的神，只提到，来自黑暗空间，使用渎神之力，蔑视神，自命万物主宰，终将为世间带来战争和毁灭的恶魔。使用异质的力量，由无生命之物构成的异端邪神。」他瞄了瞄洛伊德的以太武装，「那倒和你们挺像的。」 「那个，你不要胡思乱想，绝对不是那么回事儿。」洛伊德打着哈哈，全力挽回劣势。 「你们说你们是神使，有什么证据？我侍奉神多年，为何没有接到一点点的预示，而你们就来了？并且要求我们离开这神佑之地，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异端邪神的阴谋啊。」大祭司步步进逼，表面看起来按兵不动，实际上已经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这个……」 「请问大祭司阁下，您真能完全参透神的意谕吗？」 奈亚接过话题。她和洛伊德靠装备强撑出来的气势不一样，是一种从小耳濡目染，自然形成的气质。 大祭司塞弗拉文不由得转而看向她。 正文一 第四章 「妳想说什么？」 大祭司塞弗拉文的问题，同时也是洛伊德的疑惑。不过，既然奈亚开口了，洛伊德也就乐得退居二线。和人骂架不是他的专长。 「我是说……」奈亚轻启朱唇，「神要决定什么事，凭什么得先知会你？」 「妳说什么？」很明显，大祭司被触怒了。 「就是说啊，我虽然不知道你表达信仰的方式是怎样的，但是，总以为自己已然参透了神的一切，虚妄地去猜测神的意图，这难道不是一种对神的不敬吗？」 奈亚正色道：「大祭司阁下，你为这片『神佑之地』做过很多善事吧。」 「自然。」说到自己的功绩，大祭司自然得接话下去。 「我们来时大致了解了一下。这里的土地能够风调雨顺，人们得以安居乐业，大家都懂得互助互爱，团结一心，这都是你的功劳。」 对此，大祭司坦诚地点点头。 旁边一个胆大的官员想乘机讨好他，跳出来说道：「近二十几年来，边境殭尸作乱，也都是大祭司阁下帮助镇压，才保全了国内的安全！」 奈亚赞赏地笑了笑，又道：「这些都是不容辩驳的事实，可是，在这些事实之后，你是不是越走越偏了呢？」 话题绕了一圈，又回去了。 「在行使神的意图的过程中，你是不是渐渐地，把自己当成是神了呢？」 「胡说！」大祭司怒吼。 奈亚在吼声中摇了摇头。 「如果你不是把自己当成神了的话，怎么能一口咬定真实的神在想什么、做什么？你又是凭借什么来证明我们不是神使？神岂是凡人能够妄加揣测的？刚才你说到圣典，你确信你没有误读上面的神谕？」 「很遗憾，我们不认为如此藐视和背离神的你，有资格来评判我们的身分。并且，正因为你这样的狂妄，将有可能使这整个土地上的人们遭逢大难，所有的繁华毁于一旦。」 奈亚讲完，大祭司大叫道：「请陛下同诸臣暂避！」话音刚起，四周的法师即刻围上。大祭司双手手掌相交，分开之际，从中射出万道光芒，唤出一把法杖握在掌中，遥指奈亚三人。「拿下这些邪神使徒！」 突然一道光束射至，击中法杖顶端的水晶。「彭！」水晶连同半截木质法杖在一闪而逝的火光中开了花，大祭司握在手上的，只剩一枝状似黄花菜的小木棍儿。 洛伊德已举起了微型手枪。开枪比咏唱魔法快得多。 「这不是开玩笑的！」洛伊德拿手枪遥指了周围的法师一遍，接过奈亚的气势道：「大灾难一旦发生，别说一般人，你们这些什么法师啊、祭司啊，全都得死光，那时候可别期望神来拯救！」 大殿一片寂静。 「陛下，您认为如何？」 到了现在，还不慌不忙，语气一如往常的，是一位穿着红色轻铠的年轻女将军。有着一头艳丽的红色长发的她，自始至终都守护在国王鲁弗特四世身旁，此时见情况僵化，便出口询问这里的正牌主人。 比她更加年轻的国王闪烁其辞地道：「既然大祭司说他们是异端，就有可能是异端了。可是他们说的又不像假话，万一是真的的话，又该怎么办呢？」 「陛下！」大祭司朝鲁弗特四世严厉地瞪了一眼，本意在于强调自己的意思，但此举却遭来旁边女将军的反瞪。 「这样吧，」女将军说，「就让他们前去消灭边境的殭尸。如果他们真是神使，这样的事自然是轻而易举。」 「大祭司阁下，您看如何？」鲁弗特四世继续闪烁其辞。 「陛下，消灭殭尸不过是很容易的事，我也能轻易办到，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大祭司阁下。」女将军撩了撩浓密的头发，「我说的，是完全消灭。这可是您二十几年来都没有做到的事。」 大祭司斜望着女将军。「就算如此，我也不认为这是一个好的提议，特别是，它出自一个卑贱者之口。」 「好了好了。」鲁弗特四世立即打圆场，探出身子对大祭司道：「就让他们去试试吧，当然，并不是说，如果成功了就完全相信他们是神使，但总比就这样翻脸，一点余地也不留下好吧？」 大祭司沉默不语，刀锋一样的眼角和鱼尾纹不着痕迹地抖动。之后，他说：「陛下决定了的事，我也不好过于坚持己见，只不过，神将这片土地托付给陛下，将人民托付给陛下，陛下应该谨记，您的决定时刻都在影响着人们和这片国土的未来。」 「无论未来如何，人民都会相信、跟随陛下的。」女将军看着大祭司，妩媚地笑了笑。 「这国家的内部关系也很微妙啊。」洛伊德小声对奈亚说。他装备太笨重，导致这一个小动作幅度太大，被大祭司准确捕捉到，吓得他立刻作立定状。 「那么，三位……神使觉得呢？」鲁弗特四世看向这边。 「好啊，没问题！殭尸而已，小意思，只要你们停止那座矿坑的作业，不让情况继续恶化就行。」洛伊德说完，看见奈亚猛打眼色，以为是对自己的激励，于是补充道：「到时候记得多找些人去看啊，口说无凭，眼见为实嘛。」 「好的，我会让卡捷琳娜带两千士兵，随同三位前去。」鲁弗特四世说着，朝那位红衣红发的女将军点点头。 「陛下，我也将随同前往。」大祭司塞弗拉文说。 「大祭司阁下就去亲眼证实一下吧。」鲁弗特四世微笑道。 情况明确下来，洛伊德得意之余，忽然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穿过以太武装，烧上了皮肤。 「消灭殭尸？谁去？」奈亚语气不善。 从王宫出来，洛伊德三人朝鲁弗特四世安排的住处走去。本来洛伊德的提议是立刻启程，不过两千随同士兵却需要时间整装，于是在王国方的安排下，为他们在大圣堂旁的别馆找了个住处，从此要暂时和讨厌的大祭司做邻居了。 走在青石大道上，远远地有两个神官打扮的人跟着，自然是大祭司派来监视他们，不让他们玩「花样」的耳目。洛伊德虽然讨厌，但也懒得去理会，倒是奈亚的问题得赶紧回答才好。 他先看了看娜伊娜，对方对这祈求的视线毫不理会，于是只好说：「应该……是我吧。」 奈亚有一小会没有说话，不过很快就松了口气似的，释然道：「没关系，你尽量做吧。」 洛伊德还一头雾水，不过既然得到鼓励，他自然是充满干劲。末了，他努力找到个话题，和奈亚聊起来。 「刚才在宫殿里，看妳和大祭司吵时，关于神的概念，妳说得头头是道呢。」 奈亚不好意思的道：「其实我是随便说的，要不是你那一枪，和他们内部一些我们也不知道的问题，可能我们又得从长计议了。」 洛伊德摇脑袋，那意思是说：「大姐您太谦虚了。」他随意地闲谈道：「说起来，我忽然有些好奇，现在反正没事，能问问妳的信仰之类的吗？冒犯了的话，我道歉！我想，既然是以后也会一起的同伴，知道一些才不会犯忌嘛。」 奈亚莞尔一笑。「没有什么忌讳的。怎么说呢……我虽然谈不上有什么信仰，但也应该称不上一个无神论者吧。」 和一般观念不同的是，在宇宙中，无神论者的数量并没有因为科技的发达而增加，相反的，却随着自身知识和对宇宙的了解的加深而越来越少。宗教没有随着人类的发展而消亡，反而自始至终影响着人类的精神世界与群体结构，甚至比远古时代更加根深蒂固。 当然，这并不一定是坏事。 奈亚抬起头，风送过来几片深绿色的叶子，叶子被虫啃了几个小窟窿。 「我认为，宇宙中是有神存在的。」 对于这一点，洛伊德并不意外，然而奈亚接下去却道：「只不过……神存在与否，对我们人类，或者所有生物而言，也许都不具有什么意义。」 「这是什么意思？」洛伊德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新鲜的观点。他不相信神，不过乐于和人讨论这类问题，虽然通常的结果都是得罪对方。至少普洛琪亚小姐不会这样就生气吧！不知为何，他如此确信。 奈亚加快了些脚步，洛伊德看到她的头发随步子晃了晃。 「神为什么要在意人类呢？对神来说，人是什么？」她一连反问了两个问题。 洛伊德发现，按照原先的脚步，自己有些跟不上她了。 「我随便说说自己的看法，这些都是一家之言，如果令你觉得不快的话，就让我住嘴吧。」她似乎很轻松地解释完，就开始进入正题。 「曾经，人类以为自己的星球是宇宙的中心，而自己是神创造的物质世界的主宰。」 奈亚大概是真正认真的在阐述这个问题吧，洛伊德不打算立即跟上她，而是稍稍落后一点，细心听着。 「可是，随着知识的进步和对这个世界了解的加深，他们渐渐放弃了一些自欺欺人的念头，正视到自己生活的地方并不特别，而自己也许也不是宇宙中唯一能够问『神是什么』的生命。但那个时候，他们至少还能够在自己狭小的星球上，那个自己为自己保留的小盒子里，做着支配者的美梦。那个时候，人们虽然明白自己是宇宙中的一份子，但仍然会认为，自己是特别的，至少，仍然是被神眷顾的。」 奈亚稍微回了一次头，洛伊德发现，她眼睛看着的，是过去的某个时候。 「几乎所有的智慧生命都经历过这个阶段──当他们终于有能力冲破重力和环境的束缚，到达宇宙时，却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什么也不是。宇宙中，比人类优越、比人类强大，道德、思想、行为方式却完全不同的物种实在太多，和他们比起来，人类称不上有任何特别之处，被神眷顾着，更是荒谬无稽。人们对现实了解得越多，就会越明白自身的渺小。还在自己那小小的星球上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然而，外面的世界却告诉他，没有人是特别的，不但没有人是特别的，就连人类这个物种都是可有可无的。」 「神凭什么会特别优待人类呢？祂为什么一定得对人类的生死存亡负责呢？宇宙中，和人类拥有同等甚至更高科技、文化和智能的物种，每天都会灭亡近千个，这还只是有记载的，如同在那狭小的星球上，每天都会有许许多多非人类的动、植物灭绝一样。人类凭什么就比他们特别呢？」 「事实是这样：有的人死了，会有父母为他伤心，有的人死了，会有爱侣为他伤心，有的人死了，至少还有饥饿的宠物在对他翘首以盼，但全人类灭绝了，有谁会为他们伤心呢？对整个宇宙而言，人类又算什么呢？总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的我们，事实上，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人类自身以外，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认同人类？」 「不好意思，忽然说这么多。」奈亚咽了口气，恢复明媚的笑脸，眨眨眼睛，问道：「你该不会认为我是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吧？」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洛伊德这话倒是认真的。「妳继续说。」 「还有兴趣听？」奈亚有些腼腆。 「在如此广大的宇宙中，能真心说说话的人可不多。」洛伊德装出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 他只是想着要和普洛琪亚小姐融洽相处，而做出这种善意的伪装，却意外发现，听到自己这句话后的奈亚，眼眶竟然闪出一丝几乎无法察觉，但确实存在的湿润。 洛伊德愣了一愣，他不明白奈亚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不过，说这反应很「大」却也不对，如果是一般人来看的话，奈亚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差别。因为她总是把真实的情绪隐藏得很深。 在不长的相处中，洛伊德知道，奈亚是个看起来坚强，但内心却有着很深阴影的女孩子。她的家乡在伊甸的肆虐中毁灭，所有的亲人和朋友都不复存在，在整个宇宙中，能叫得出她名字的，也许只有娜伊娜和自己。 这样的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说这番话的呢？ 「神呢，很冷漠，对所有物种都是。不，这也许还算好的。」奈亚又说开了。 这时候，娜伊娜走过去牵住了她的手。 奈亚倒是一直就像平常聊天一样的在说话。 「人们想象神，总是先将祂置于好的、善的一面，而假设有什么恶神存在的话，也必然会有善神来与之对抗。」 她笑了笑。 「可是，善与恶这种东西，对整个宇宙而言是没有意义的呀。正义、邪恶，这些不过是人类自身对事物的定义罢了。神真有善的或恶的吗？而假设神存在，祂的目的却偏偏与人们期望的善相反，那时人又该向什么东西祈求救赎呢？比如伊甸。」 「伊甸不能叫做神吧？」洛伊德说，「而且，人们也将祂击败了啊。」 奈亚既不绝望，也不麻木地说道：「当时伊甸之所以被击败，不是因为人们的努力和付出得到了回报，而是因为，那时候有娜伊娜在。」 洛伊德目瞪口呆地看着旁边的娜伊娜。 「果然，娜伊娜也是神？」洛伊德这样问，不由自主地调侃的成分居多。 「我不是神。」 娜伊娜握着奈亚的手稍微加了些力道。 「我不是『存在』。我消灭伊甸，也不是为了你们。」 结果，洛伊德还是想不明白。 这次与奈亚的对话，令他忽然之间又多了很多想不明白的事。不过这个世界想不明白的事本来就不少，如果什么东西都要弄清楚的话，脑袋会爆炸的。 想不明白的事就不勉强去想，这是洛伊德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两天之后，按照约定，王国方面派遣了两千士兵，随同洛伊德三人前去西方边境消灭殭尸，同行的还有女将军卡捷琳娜、大祭司塞弗拉文以及几名既是法师又是圣职者的随从。 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前进，前来为大祭司送行的人民排成长龙，守候在道路两边。路上铺洒着粉色和紫色的鲜花，一位穿着连衣裙的可爱小女孩，把亲手制作的花冠戴在随行的一名圣职者的头上，同时在阴暗的角落里，几个穿着破烂衣服的乞丐和流氓悄悄吐了口唾沫。 本来这样的大部队行进起来会非常缓慢，不过在女将军卡捷琳娜的带领下，却以超乎常理的速度，井然有序地挺进着。洛伊德等人在军中生活得也不辛苦，只当游山玩水，还没有玩够，就惊觉已然走出了百里。 遥遥的，王都和居住着人群的肥沃土地已被甩到身后，触目所见尽是干裂的黄土、稀疏地插在地上的腐朽树木、从地上隆起，彷佛一个个长在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的脓包似的小山丘，以及残破废弃的村落。往前看去，土地渐渐泛灰、变黑，黑色的污秽大地一直往远处群山之间的缝隙延伸，而那彷佛巨兽的牙齿般的山脉，已然清晰可见。 接近外围山脉时，卡捷琳娜将军让法师发了颗信号上天，山脊中一座高高的城堡发现这边的信号，也发出了同样一簇光球回应，只不过是桔红色的。 「看来那些怪物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大祭司皱了皱眉。 「我问一下，我们要去消灭的殭尸，到底是怎样一种怪物？」洛伊德可不希望连对手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冲上去开打。 大祭司不答。 卡捷琳娜将军亲切地微笑着解释道：「简单而言，就是死去的人受到异种力量的侵蚀而变成的活死人。这种可怕的东西总是不定时地从地底冒出来，无差别地攻击所有活着的人，行动虽然迟缓，但数量庞大，而且一般刀枪对它们都没什么作用。」她虽然说得可怕，但那语气却丝毫不见阴森，反而像在说什么风花雪月。「所以每次边境抵不住的时候，都得仰仗大祭司和他的魔法部队。尽管如此，每次也只能暂时性消灭一些殭尸，等过一段时间，又会出现无数的殭尸。如此周而复始，已有二十几年了。」 「可是，那么多尸体是怎么来的？」洛伊德问。 「生活在外边的异族部落，或者是，别的大陆的人。」 「别的大陆？」洛伊德想象大群殭尸渡海游泳的胜景。 「事实上……」卡捷琳娜将军忽而神秘兮兮地说：「我认为，这些殭尸是被人操纵的。」 「操纵死人？」洛伊德问奈亚道：「是魔法吗？」 奈亚不置可否，只说：「魔法能做到的事到底有多少，现在仍没有定论。我的建议是，所有科学上解释不了的事，都归之于魔法，这样比较容易分析情况。但是，既然是魔法，就一定是人或者有意识的东西所为。」 「曾经有些来自外大陆的航海家，声称在西南的岛屿上见到过邪恶的黑巫师。」卡捷琳娜继续说：「国内推测殭尸作乱就是他们所为，因此在十年前，还是鲁弗特三世皇帝陛下当政的时候，为了彻底消灭隐患，曾派遣无数精锐部队攻入传说中的黑巫师聚集之岛。」 洛伊德吞了口唾沫。 「结果是，几个月后，同样一批人成为了尸体，开始猛攻边境的防线。」卡捷琳娜将军不明意味地握着腰间佩剑，提了提，「但也证实了，所谓的黑巫师确实存在，更重要的是，当年的路线图都被保存了下来，航海日志也在边境战场上找到。」 「咳。」大祭司咳了声，「卡捷琳娜将军，妳说得太多了，于我们现在的目的无益。」 「是呢，倒是让大祭司阁下困扰了。那么我们还是废话少说，和守军们合流吧。」卡捷琳娜将军一甩头发，当先行去。 「这两人似乎有仇的样子？」奈亚悄悄说。 「该不会是桃色事件吧？」洛伊德开玩笑，没想到被大祭司听到了，遭来狠狠一顿白眼。 娜伊娜困倦地摇晃着脑袋。 在巨石砌成的堡垒里，洛伊德细看了周边的地形图。因为卡捷琳娜将军的到来，守军的指挥权暂时移交她的手中，大祭司只是作为参观者随行，也懒得管多余的事。 这片山脉作为天然屏障，阻隔了外界的危险，只有旁边的山道直接连通外面。山道算不上狭窄，所以修筑城墙或者要塞一直以来就是一项艰巨的大工程。过去因为没有强大的外敌，就没有加紧修筑，现在的殭尸作乱间隔时间又很短，往往等不到搭建出基本雏形，就被捣毁了。 「殭尸群中往往还有别的东西，有一种往地里钻的虫子，很轻易就能破坏城防工事，所以我们都不敢往平地上驻扎，而移居到山上。一方面防止危险，一方面也便于侦察，发现殭尸则立即下山迎击。现在山口只有一些简易工事而已。」原守军指挥官简略地向洛伊德等人说明了情况。 「作为怪物群来说，你们不觉得他们太聪明了些吗？」卡捷琳娜将军补充了句。 「而最近，殭尸群的攻击频率渐渐变快，数量也渐渐变多，我们不久前才消灭了一批，不过只是小部队。依我的猜想，仍然有很大一群殭尸聚集在这里──」原守军指挥官指了指地图上，防线前方山地中一处深凹的盆地，「──准备再次大举进犯。」 「也就是说，到我表演的时间了。」洛伊德眼放精光，心跳加剧。他在组织里参加过仿真战斗，也接受了正规的战术训练，对人、对机甲、对战舰、对要塞，甚至包括星球压制，都有充分的知识基础，只是还没有对殭尸的经验。事实上，不算伊甸那一次的话，这也是他第一次正式参加战斗，好在应该没有危险……吧…… 「咕噜。」喉咙动了动，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沙哑。「那我们……我，什么时候出击？」 正文一 第五章 如果在这里抬头上望的话，正好可以看到冷淡的太阳被遮挡在一片泛绿的黑云后，静悄悄地悬挂在两座山脊捧成的夹缝间。 阳光透过怪异的云照射过来，彷佛也镀上了一层绿油油的怪色，照得整个山谷乌青诡异。 半山腰以上，山还是葱绿的，却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把下方的山体划归为怪异、阴森和死亡。山谷中的土地全是黑色的，表面漂浮着一块块绿色的斑点，而一些枯死的树藤却反而像变成了活物，缠绕着谷中不知哪个部落残留下来的房舍和兵器库。 事实上，整个山谷是蠕动着的。在静止的山脊、破房屋、树藤中，还有无数似人非人的「东西」在徘徊着。不用想象它们腐烂的身体会有多吓人，单是那股臭气就有如实体，直冲天际。而地面有时候也会有其余的小动静，那是一条条舌头般粗，长达十多米的红色蚯蚓状怪物，瞬息间滑过地表，又潜进地里，留下小小一条带着黏液的痕迹。 有时候，这种虫子耐不住寂寞，就会缠住一只殭尸，同时唤来无数同伴。四面八方涌来的虫子，彷佛将地面都抽离了一层，聚在殭尸身上，一阵肉沫横飞，转瞬之间，地上就只剩一滩泡在绿血里的白骨。 而对此，其余的殭尸视而不见。它们早已没有一切感情和思想，只听从啃噬生者的本能，以及某种冥冥中的声音。他们缓慢而安静地徘徊在这个山谷中，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毫无秩序，却又无比整齐，等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忽然之间，所有殭尸齐齐侧头盯住山谷口。如此整齐，只听「刷」的一声，整个殭尸群就不动了，脑袋全朝着一个方向。这个时候，就连风将绿云吹移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一大群生者的气息正迎面而来。察知这一点时，山谷无声地沸腾了。殭尸的浪潮开始涌动，无数双腐烂僵硬的脚在地上挪动的声音，像连绵秋雨打在树叶上一样，密集得令空气都透不过来。 殭尸群全朝谷口涌去，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道光亮从那边升起，直升上半空，同时「嗒嗒嗒嗒嗒……」的不知名急促声音连续响起，每声之间的间隔难以想象地短，而每响一声，都有一只殭尸或头部或身体躯干炸裂开花，腐烂化脓的肢体和内脏碎片撒成一片。 「欧拉拉拉拉拉……看我连射空气弹！」那道光亮的本体，身着银色以太武装，拿着一挺轻机枪的洛伊德满腔热血地大吼。 空气弹是将空气极限压缩，当作固体子弹打出去的武器，击中目标后，压力消失，气体剧烈喷射，会产生类似爆炸的效果，能够有效的杀伤中型生物目标，且具有射速快、弹药无限等优点。洛伊德以前玩过殭尸射击游戏，遂直接想到用此武器。 不过那毕竟是在游戏上玩，和实际轰杀殭尸群的感觉自然大不一样。洛伊德守在谷口，机枪连发，殭尸成批爆炸，肉片横飞，肉渣和血沫随着风向四处漂移，像大片蝗虫，落到地面到处都是红黑色的小斑点。 机枪射不过瘾，洛伊德查看以太武装的内存资料。以太武装中储存有上百种武器的基础设计图和几千张延伸设计图，根据设计图，可以用纳米机械群自由组合成需要的武器。当然，支持如此庞大的纳米工程以及武器消耗，所需的能源非同小可。以太武装采用的是以太动力源，这也是武装名称的由来。 以太能源到底是什么，洛伊德完全不清楚，不过这不影响以太武装的正常运作，和传说中能对应任何情况的超高使用价值。武装胸部的以太能源炉中，不断流出一种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光的液体，渗透进纳米装甲板的缝隙间，像人的经络一样延伸、连接着武装的每个部分。光液溢出的美丽的色泽，就如神圣的圣血一样。 顷刻间，空气机枪已自行分解，重构成集束光束枪。洛伊德单手持枪，四米多长的枪口对准殭尸群，惨白的光柱以极小的间隔连续喷吐，直线射上地面，如豪雨般灌入地中。持续不断的轻微地震连同一朵朵升起的火云，将仅有外表可怖的殭尸大军炸得四分五裂，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楚。 「杀啊──」远距离射击已无法满足洛伊德的欲望，他重构了合金粒子刀，那是一把刀刃有着武士刀一样的弧度，刀身宽度却足足有三分米，长近四米，周身射出高聚能粒子，足以切开战舰外层装甲板的近战兵器。 火力压制之后，是全军冲锋，洛伊德一个人严格按照战术程序，挥舞着合金粒子刀，大叫着冲进了殭尸群。 「请问，战神阁下使用的是魔法吗？」连卡捷琳娜也看得目瞪口呆，连连向奈亚和娜伊娜询问。一会儿指着飞速掠过的透明空气弹群，问：「那到底是什么？」一会又侧身望着倾泻而下的激光光束，结结巴巴地问道：「这个……这是某种火魔法吗？不需要咏唱咒语和凝聚玛拉吗？」当洛伊德拿出合金粒子刀时，她又陶醉地道：「请问，这是战神阁下的神剑吗？真是威风啊！」 一群人聚在远处的半山腰，刚好可以把山谷中的情况看得清楚，随行士兵全张开口，呈失神状。 奈亚无奈地摆摆手道：「还是不要太深究比较好，当成另一种魔法也是可以的。」暗地里却对着洛伊德直骂：违法！严重违法！ 大祭司认真看着洛伊德的攻击方式，脸色铁青。 「哈！」 若论洛伊德最擅长的是什么，那就是接近战了。因为体能优越的关系，他从小就被父亲督促着练习剑术和拳术，尤其在剑术上已很有心得。他在组织里虽然是吊车尾的，但单论剑术，仍然有自信不输给任何同级别的成员。 如今，他将一把巨大的合金刀挥舞得虎虎生风，刀光连绵不断，彷佛前后相接的极光。刀身虽大，动作却迅捷无比，常常刺目地一闪，就连斩了好几十只殭尸。他舞剑时并非只在陆地上，而是腾浮于半空，全方位地挥舞出击。劈砍近的能瞬间削断殭尸扑过来的手，远的能在突进下直斩数十米开外的微型目标，突刺则往往紧接在劈砍之后。刀光纵横不定，大开大合，却毫无窒碍，光的旋风彷佛绞肉机一般，将大片殭尸切碎抛开，碎块如雨，堆积在四周。 忽而，洛伊德升上高空，除了右手刀以外，还在左手生成了一挺通体黝黑，长达十米的加速粒子炮。殭尸群在远远的地面瞅着他，有些殭尸一跳一跳地想去构他，也有些张大嘴，一边喷着绿色的气体，一边大吼，这些都不过是下界的渺小动物在向处于云端的神祇无望地示威罢了。 洛伊德瞄准殭尸密集处，大喊：「米加（？）粒子炮发射！」 先不论是否真有米加粒子这种东西，总之，当携带着极高能量的粒子光束灌入大地时，爆炸产生的热浪和冲击波首先将突出地面的木桩、石头和建筑废墟夷为平地，殭尸群直挺挺地站着，炭化后瞬间灰飞烟灭。 大片的泥沙浇在远处围观的人群头上，烫得众人连连跳脚，整个视野模糊不清。 奈亚大怒，朝小型通讯机喊道：「注意这边的安全！」 「了解！」 也不知洛伊德是否真的了解，接着又看到他那把合金粒子刀上的粒子刀刃暴涨，把大地当蛋糕似的乱切。明晃晃的粒子刀刃至少扩张了三百米，一不小心擦上旁边的山崖，顿时把整个山头削了一半下来。 奈亚忍无可忍的吼道：「你玩够了吧！」 洛伊德听奈亚真生气了，只得暂时放弃武器实验。他从来不知道以太武装有这么大的威力力，一时有些激动失控。自嘲之后，等烟雾稀薄了，他就下降到地面，从数据库里寻找最有效率消灭殭尸的武器。 电子屏幕上出现一列小型的伴随浮游炮，数据显示其对复数的中、小型敌人十分有效，但需意念操纵。 洛伊德想了想，这个类似魔法，自己用不了，翻页。 其后出现的是像分裂开来的太阳能板一样的银色的几何薄片。 就是这个！ 洛伊德启动数据上的武器，以太武装背部立即生出无数小型金属片，在左右整齐排开，形成两面矩形的镜面。 「热照射！」洛伊德非要把招式名用扩音器喊出来，不过这对在远处围观的两千多人来说，倒是个激动人心的习惯。 左右镜面释放出大量的热量，附近空气中的粉尘瞬间燃烧起来，并朝前方扩散式地放射。空气被照得通红，红色的空气无限延伸，距离越远，颜色虽然越淡，但覆盖的面积也越广。热照射装置像两盏手电筒一样，把庞大的热量投射到前方，近的物体几乎一被照上就燃烧蒸发。 洛伊德为了让照射的范围尽量地广，于是重新升上了半空。热照射覆盖的面积，已达整个山谷，凹陷的大地成了一个熔炉，所有的物体都在里面燃烧、溶化，殭尸群渐渐土崩瓦解。当照射停止后，残留在地上的，只有一堆堆黑色和白色的灰烬，以及状似人型的炭棍。 如果说洛伊德刚展现力量时，士兵们表现出的是激动的话，现在则彻底地鸦雀无声。 谁都知道，这些「招式」如果用来对付人，会是什么后果。 「咳，脱了那身装备，回来吧。」奈亚轻咳了一声。 「了解！」通讯器里传来洛伊德什么也不知道的天真响应。 洛伊德脱下以太武装后，穿着的还是那身刚来时的短袖平民衣，然而这个时候，周围看他的眼神已经不是轻视和不屑，甚至也不是尊敬，那只有恐惧而已。 「做过火了。」奈亚小声说。 「啊，对不起。」洛伊德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急忙道歉。 奈亚摇摇头。 女将军卡捷琳娜走上前来，单膝跪地，什么也没有说。洛伊德见状，急忙把她扶起来。看着洛伊德友善而惶恐的表情，卡捷琳娜脸上浮起笑颜，一时想到什么，激动得脸泛红潮。 「神使。」她忽然说，「请求神使再次帮助我们，消灭黑巫师之岛上的罪魁祸首！」 「这个……」洛伊德还未回答，大祭司已反对道：「我们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洛伊德两眼放光地问道：「这么说，你们承认我们是神使了？」 「这件事情仍然得从长计议。」大祭司不置可否。 「大祭司阁下。」卡捷琳娜将军站直身体，面对大祭司，「我们来此的目的，原本就是彻底消灭殭尸。」 「这不需要一再强调。据我多年的研究，只要将殭尸一个不留地清除掉，就不会再发生尸变的情况。」大祭司言辞确凿。 「可是我认为，殭尸的出现是人为，如果不将背后的操纵者消灭，就不能真正消除隐患。就算成功消灭了殭尸，下次也可能是其他东西作乱，没完没了。」卡捷琳娜将军这次对着奈亚说道：「尊敬的神使，请您们了解，如果外界有这些可怕的东西存在，我们是没有办法迁移出去的。」 「那个……」洛伊德举手，「其实，刚来时听妳说什么黑巫师，我就已经有打过去的心理准备了……」 奈亚瞪了他一眼，不过眼神中并非明确的反对。卡捷琳娜说的也是事实，如果外面如此危险，人们就算迁移出去，躲过了伊甸的祸事，也难保安全。只是，黑巫师应该是人，那和殭尸不一样，未开行星保护条例先不论，真打过去，就有可能杀人。奈亚不知道洛伊德是否考虑到这点。 「我觉得……」奈亚最终打算坚决反对，大祭司却以为她要首肯，硬是打断她的话，严厉地说：「我以神殿大祭司的身分，下令所有人立即回国。我要向神祭祀，祈祷，求得真实的神谕。我不能只凭力量就认同一个事物为神使，也不能只靠一时冲动就让士兵和不明身分的人同去危险的地方。这个时候必须有人保持清醒，不受任何事情蛊惑！」 「很遗憾，尊敬的大祭司阁下，在这次行动中，你只是一个旁观者。」卡捷琳娜将军甩甩焰红的头发，拿出国王亲授的令牌。 金质的令牌上，刻有这个国家真实的统治者的标记。 「陛下已给了我不受任何人指示，独立行动的权力，并且这次攻打黑巫师之岛也是陛下默许的。后勤的部队带着组装船只的部件马上就到，而且我也相信，我国的士兵会相信他们的国王的每一个意愿，愿意为他们守护的君主和国家赴汤蹈火。」 这时候大祭司才注意到，随行的两千士兵全部是卡捷琳娜自己训练出来的部队。 此时，后方的哨塔咻地冒出一团绿光，提示着卡捷琳娜将军，所需的补给已全部抵达。 两千士兵、近千边境守卫军、洛伊德三人、卡捷琳娜将军、大祭司塞弗拉文以及几个圣职者随从站在下风处，殭尸的焦味遥遥地传来，洛伊德忽然有些恶心，其余人却站得像陷进了地里。 奈亚拉着洛伊德，走到远处，在他耳边说：「以前我不管，以后我也不管，不过这次你要答应我，不要杀人。在还是我的同伴的时候，不要杀人。」 奈亚说完就离开了，洛伊德回头叫住她。「那个……我以前从来没杀过人，以后也没有打算杀人。相信我，以太武装里有很多不需要杀死对方就能结束战斗的武器，而且我的种族和组织也禁止随意杀害其他生命……」 奈亚回身，信任地笑笑。 纳米技术、以太武器……奈亚暗地里摇了摇头，知道这些毕竟不关自己的事。她望着即将出发前往的黑色大地和遥远的海岸线，一阵疲惫涌上心头。 「奈亚，妳顾虑太多了，完全没有必要。」娜伊娜走过去，定定地看着她。 奈亚见娜伊娜的领子有些歪，便帮她扶正了，轻轻说道：「不是这样。」却在这个三年多来一直在一起的同伴眼中，看到前所未见的坚决神色。 而这些，都不是现在的洛伊德能注意到的。 「战神阁下，能打搅一下吗？」 在与补给队合流的时候，女将军卡捷琳娜在拐角处叫住了洛伊德。 洛伊德说：「当然没问题，妳有什么事？」 卡捷琳娜紧紧地凑了上来，散落在贴身铠甲外的头发飘溢着浓浓的香气。因为凑得太近了，不只发香，连女人身上独有的香味也通过暴露在外的白皙脖子，传入洛伊德鼻端。 「那个……」洛伊德正要说话，却听卡捷琳娜将军道：「您能防止附近的人使用魔法通讯吗？」 「魔法通讯？」 「魔法师们应该会有长距离联络的方法，您能让那个方法不起作用吗？」 「我看看……」以太武装不但支持科学武器，也支持魔法，洛伊德展开以太武装头部资料部分，从内存中搜索魔法通讯相关的项目。「可以。类似电子干扰的通讯阻隔手段有很多。」 他虽然不会魔法，但这些基本的辅助设备一样能够使用。 「那能麻烦您，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我们从黑巫师之岛上回来，都不让任何人对外进行魔法通讯吗？」洛伊德说的话，卡捷琳娜将军有一大半听不懂，不过基本意思还是了解了。 「好啊，不过为啥？」 「因为……」卡捷琳娜将军再次凑近，令人脸红心跳的前胸一直贴到洛伊德身上，洛伊德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的皮肤清楚感觉到那突起部分的铠甲的硬度。「我怀疑，我们之中也许有人会向邪恶的黑巫师通风报信。」 「妳是说有内奸？」洛伊德听到间谍，立马精神抖擞。他还没见过真正意义上的间谍，他自己的国家根本让人不屑派间谍，生命之树里则不可能有间谍，对他来说，间谍就是一种传说中的动物。 「我只是说有可能……所以同时也想问问您，除了不让人对外通讯外，还能不能在有人试图通讯时，查到那个人是谁呢？」 这个星球上不可能有谁的反侦察技术能高过以太武装，洛伊德自信地点点头。 「谢谢您。那有动静的时候请通知我，我先过去组织人手，准备启程了。」女将军卡捷琳娜嫣然一笑，吐出来的气息似甜非甜，洛伊德只好傻笑回应。 看到「压力」走远了，洛伊德不禁回想起家乡星球上的女孩子们来，痛恨自己当初喜欢装酷，装有深度，错过了好多机会……现在再想回去，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却是千难万难了。 不知不觉中，却变成对家乡的思念了。洛伊德望着当空的烈日，自嘲着。 不用等到明天，大军即刻就出发往山脉外的海岸行去，这次不仅有两千装备精良的士兵，还有无数增援和后勤部队。后勤部队都带着船只的组装部件，这种部件和造船方法是上次先王进攻黑巫师之岛时想出的妙计，可以有效解决沿海没有完整的码头的问题。 之所以说没有完整的码头，是因为那里其实曾经有过码头，只不过都已经被破坏了。也因此，和外大陆的往来几乎断绝，只能使用北方的另一个码头，而那个码头出海和入海的船只，都得经过危险的冰洋，故使用的人非常少，致使这块大陆几近与世隔绝。 行进途中，洛伊德按照卡捷琳娜将军的吩咐，对队伍内的魔法通讯进行干扰和侦察，还真发现有人秘密向外报信。他把这件事告知卡捷琳娜将军，随后便在这个能干而美丽的女将军脸上察觉到一丝大功告成前的快慰。 洛伊德想，这事反正与自己无关，说不定还有好处呢，于是也不多问，乐得配合。 因为魔法干扰的关系，不但队伍里的人无法用魔法与外界联系，外面也不能用同样手段察觉队伍的行动。 废弃的码头里有很多殭尸和怪物，洛伊德轻易便解决了，士兵们便开始组装船只和搭建帐篷、生火做饭。 第二天天气适当的时候，几十艘快船扬起风帆，迅速朝黑巫师之岛逼去，没入淡淡的白雾中。 正文一 第六章 海面升起的雾气使视野稍微有些不良，据说这场终年不散的雾中，游荡着无数幽灵。自从黑巫师出现以来，不知多少船只和人葬身此处，关于幽灵船和由死去的人的骸骨组成的海龙的传说也四处流传，几乎所有人都相信那些并非荒诞的故事。事实上，也确有其事。 为了应付突发情况，洛伊德刚出海就展开以太武装，在半空中跟随船队前进。闪着银光的以太武装，就像守护船只的精灵一样。 果不其然，刚进入内海不久，以太武装的雷达就监测到一个庞大的物体在船队下方的深海里游荡，而且能够肯定那绝对不是生物。不过，在隐匿系统和雷达的帮助下，洛伊德带领船队成功躲过了海底不明活动物体的威胁，其后又监测到大队的幽灵战舰，也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一一避开，在黑巫师们绝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围住了雾中的孤岛。 行动进展得如此顺利，连卡捷琳娜将军也赞叹不已，本还有些悬着的心也悄然放下。外面的怪物和幽灵船都是受到岛上的黑巫师的操纵，只要解决了他们，一切也就结束了。 「请战神阁下当先上岛，其余人列好阵型，绝不能让任何一个邪恶的巫师逃脱。时机成熟后，一齐登陆，攻上岛去！」 卡捷琳娜将军发出了作战指令，最先响应的是洛伊德，以太武装上一发震动弹作为战斗开始的信号，尖啸着飞入岛上，在这座不大的孤岛中央猛烈爆开，造成了范围内剧烈的声脉冲轰击。洛伊德相信，这一发就足以让岛上的生物昏倒大片。 「我去了！」他出发前，朝旗舰做了个手势，不是对卡捷琳娜将军，而是对奈亚。那意思是：放心吧，我只把邪恶的巫师们打晕。 奈亚看着他那奇怪的手势，居然能明白意思。 卡捷琳娜将军正在奈亚和娜伊娜身边，朝两人道：「两位神使，请问您们有什么打算？」 奈亚礼貌地回答：「我看就好了。」 「那么大祭司阁下，您呢？」 大祭司同样在旗舰上，脸色就像喝了一大桶菜油一样。 「旁观！」 卡捷琳娜将军满意地点点头。大祭司这个表情，她可是期待了好久。 「冲啊──」身边没有其他人，洛伊德就自己为自己助威。 以太武装如流星般飞入孤岛上空，迎面就遇上一名身着黑袍，前来拦截的巫师。巫师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只是脸色惨白，装束让人一看就知不是好人。岛上被突袭，他又看到洛伊德的装备，吃惊之余，抬起两手，大团黑雾在掌中成形。 洛伊德立即一发麻醉弹过去。 黑袍的巫师像被打中的麻雀，往地面来了个倒栽葱。 「啊哟，不好！」洛伊德生怕他摔死，急忙追去接住，放回地面。 因为一开始的震动弹的关系，地上已经躺了好几个黑巫师。如同卡捷琳娜将军所料，所有的怪物都是他们在操纵，黑巫师数量减少后，怪物的数量也跟着减少。此时岛上的怪物比码头的还少，这让洛伊德的想象与现实发生了脱节。 不过四周的环境还是很有气氛的。洛伊德重振旗鼓，利用雷达扫瞄整个区域，确定剩下的敌人的位置和数量。 雷达显示不远处一座石塔里就有敌人，在一眨眼后，敌人出现在──面前。 「阁下是？」 过于沙哑的声音把洛伊德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过去。那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巫师，此时正站在十步开外的距离上的几条隆起的石锥后。他的背驼得很厉害，全身上下几乎没有肉，只剩骨和皮，眼睛黯淡，上面像覆盖了一层灰色的膜。 尽管如此，这个星球上恐怕也没有人敢轻视他吧！不过可惜的是，洛伊德是外星人。 「你好。我叫洛伊德．赛雷斯塔。是这样的，因为一些原因，我要带人来攻打你们。我不想伤害你们，但是他们会不会我不知道，我只能做我该做的，谁叫你们是坏人呢。」 洛伊德说得玄乎，老巫师却明了似的垂了垂已不剩多少力气的脑袋。只见他一抬手，两团黑雾凭空而生，从中走出两位身着漆黑铠甲，高大而沉默的黑武士。 黑武士的全身铠，洛伊德的以太武装，一黑一白，明显的对比烘托出了对峙的紧张气氛。黑武士高举大剑，缓慢而沉重地接近过来，洛伊德舔了舔嘴唇，将武器换成了合金粒子刀。 洛伊德向前迈出一小步的时候，黑武士已经拉近了一半的距离，双方只间隔五步，而这正是任何一个用剑的人都能瞬间跨越的距离。 湿重的空气传来阵阵嗡鸣，这些来自远处的声音模糊不清，也不知是怪兽的吼叫，还是包围在海边的士兵们沉闷而整齐的呼吸。昏暗的太阳在头顶，努力把光线投射到这弥漫着死亡与不幸的土地。 粒子刀刃的轨迹清晰地划破薄雾，短暂的兵刃相交，铁剑的断片因碰撞而生出火花，一闪即逝。两名黑武士在洛伊德身后倒下，裂成两半，铠甲下只有黑色的雾气。 「不好意思，我作弊了，现代兵器就是为了作弊而存在的。」洛伊德说完，将一发麻醉弹打入正抬起手的老巫师体内。 喊杀声大作，士兵们齐齐攻上岛来。几十艘船载满全副武装的战士，连续靠岸，金属的人潮和高举的长剑迅速填满沿海的每一处空地。每一支编队都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入孤岛，直抵心脏而去。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攻占位于岛中央的高塔，而是最快最利索地清理昏迷过去的黑巫师，将他们的脑袋割下来，用处理殭尸的方法烧成灰烬。 而洛伊德则用雷达轻易扫瞄到藏起来的黑巫师，在地面的就直接原地狙击，高塔里的就用粒子束把墙轰开一个洞，飞进去正面交锋。 这座高塔显而易见是黑巫师的大本营，内部刻满了咒符和神秘文字，歪歪扭扭的通路如同迷宫。走出迷宫最快捷的方法是把墙拆了，洛伊德根本不走大路，扫瞄到哪里有人，就直接开洞开过去。 与他交手的黑巫师几乎在一瞬间就绝望了，因为他们要面对的绝不是一个强大的战士或者威力无比的法师那么简单。洛伊德本来就是宇宙中拥有超高体能的种族，而以太武装更是被称为单兵最强装备的究极兵器。武装上的护盾连战舰炮都可以正面防御三次而不削减，黑巫师们的强酸球、雷电、火球、冰锥及召唤出的怪物的物理攻击等等，就连让护盾稍微晃荡都做不到……不，事实上根本等于不存在。 以太能源支持的武器，出力甚至可以达到战舰级，当然在这里用不上，但对付这些肉身凡胎，无论怎样都太轻易了。防御上无懈可击，超过音速的射击又没有人能躲开，抵御更是天方夜谭，尽管黑巫师们全都聚集起来，用尽全力对付洛伊德，但这种宇宙级别的差距，不是人多或者意志顽强就能弥补的。 最终，他们选择撤退。 空间转移是高等法术，需要很长的准备时间，而且不能受到丁点干扰，这对他们来说不现实，只好选择用飞行术从窗口撤离。但是，人飞行的速度哪能和战斗机相比？洛伊德几乎不经过瞄准，就连连开枪，像打麻雀一样，一个一个地射下来。好在黑巫师们都飞得不是很高，摔不死，但落入地上的王国军手中，下场也是不用说。 洛伊德如一头无可抵挡的超级大怪兽，轻易将黑巫师的老巢完全剿灭，塔中很多古卷和文物，本着尊重文化的精神，则妥善地保护好了。当他再也不能用雷达扫瞄到任何一个敌人时，便用通讯器向奈亚汇报道：「任务完成。」 紧接着，一束束蓝光从指挥处升起，看到宣布彻底胜利的信号，岛上士兵尽都扬手欢呼，不敢相信攻陷这个传说中的死亡之岛竟然如此简单。阵亡的连一人都没有，最多也就十来人轻伤，还有几个被咬下几块肉而已。 现代战争讲究的是零伤亡嘛！洛伊德在高塔上，注视着下界众生欢呼雀跃，傻笑着朝人群挥了挥手，就要下到地面。 「呜──」 刺耳的声音令他眉头一皱，寻思着是哪里传来的怪声。 「呜──」 洛伊德愣了愣。他陡然冲到窗边，望向地面，朝通讯器喊道：「叫过来的人马上撤退！地下──」 那是以太武装的警报声。 因为内心坚定地认为敌人已被完全消灭，所以一开始根本没反应过来。 从骨子里轻视敌人，也是一个主要的原因，然而，此时的警报却不同于黑巫师或者一般怪物。 雷达扫瞄的屏幕上，地底层面中，一个鲜艳的红点飞速扩大开来，角落显示的文字，说明此处正发生严重的空间扭曲── 岛中央，黑色潮湿的地面隆了起来。那是一处沼泽，却没有藤蔓或其他高大的植物，看起来只是暴露在空气中的一块低洼地。正有一队士兵在那里，他们刚刚消灭了几个殭尸和妖虫，妖虫躺在沼泽的泥浆中，渐渐化成绿水。 面前的东西立起来的时候，那队士兵只看到天完全黑了。 黑暗中，血红的眼睛望向他们心里最深处的恐惧，绿色的火焰袭来，浇上身，碰着的皮肤和铠甲迅速变软溶化。这队士兵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浑身冒出绿烟，变成一滩绿水，和一旁的虫子一样。 冒出来的那个东西抬起头来，视线和正处于高塔上的洛伊德平行。 它将它那两扇厚重而庞大的翅膀从沼泽的泥浆中抽出，在背部展开。强有力的后肢蹲在地上，彷佛一尊古老巨神的石像。 龙。 然而已经死了。 那个样子，不可能还活着。它的皮肤早已张开了无数的缝，血已不再流出，而是滴着灰黄的脓水。脖子是断的，头部歪在一边，仅有几截肌肉和分裂的皮肤相连，摄人心神的双眼也暴露在白色的骨头之外，翅膀更是残破不堪。 它几乎已经四分五裂，但本来随时可能支离破碎的身体，却被一种虫子像针线一样缝合了起来。那是紫色外皮，有着绿色条纹，连以太武装也不能扫瞄到内部结构的怪异生物。 洛伊德可以肯定，那确实是生物，不过现在没空研究，殭尸龙已经朝人群走去。 一般的龙，王国军还可以一战，但这一头太大，脚掌上都能站下三、五个人，爪子随便一挥就将大队人扫成破烂的尸体，更可怕的是嘴里喷出的绿火，只要沾上一点就能将人体溶掉大半。瞬息间，王国军就遭遇了开战以来的首度重创，加之刚好聚集在一起，疏散不及，被绿焰正面喷着，无数人在惨叫中化成脓水。 殭尸龙喷吐绿焰的间隔极短，一次喷尽，范围内的大地就被完全染绿，第二波攻击又紧接而至。 它嘴部皮肤完全脱落的口腔里，绿色的浓烟剧烈增加，正要张口，即被一道光束击中了下巴。龙头猛然一偏，大片烂肉和焦皮炸裂开来。 洛伊德赶到，光束枪连射，道道激光刺中龙身各个部位。射中翅膀即炸出个空洞，射中龙身则在惨烈的爆炸中轰出冒着黑烟的肉坑，击中脖子和头部的尤其多，不断的炸裂和燃烧让殭尸龙庞大的身体更加千疮百孔。龙爪舞来，洛伊德顺着爪子的轨迹绕了一圈，又是一阵连射。殭尸龙朝他张开嘴，绿焰袭来，威力虽大，但喷涌速度太慢，加上护盾对此仍有效，甚至可以顶着浓焰直击殭尸龙口腔。 下方众人看着洛伊德的战斗，真像天神在对付巨大恶魔一样。 不过，洛伊德还是暗暗吃惊，这龙真耐打！正要换个威力大点的武器，却感到一阵地动山摇。 「怎么了？」正疑惑，以太武装已警报，高空玛拉聚集。 高空？洛伊德发现殭尸龙仰头向天，两扇仅剩骨头的翅膀竟然同人一般，做着向神请愿的姿势。他不由自主地抬头上望，只见到一颗颗火球穿越云层，从外层空间直落下来！ 「陨石！这也是魔法吗？」洛伊德大叫了声。 虽然经过大气层的削减，陨石群落到地面应该不会剩多少，但要连同这座岛附近的事物一并消灭，却绝对绰绰有余。 这些人死光了，找谁相信自己是神使去？洛伊德有些着急，瞄准天空长程射击，希望将陨石打散。然而目标数量太多，有些大块的打爆后会分裂成无数小陨石，反而更加难以处理。 忽然之间，洛伊德自嘲一笑，发现自己真是没有处理紧急事件的经验。 「那个，普洛琪亚小姐，魔法是非自然现象吧？」 「是。你想的是对的，只要把施术者解决，魔法现象就会烟消云散。」通讯器里传来奈亚沉稳的回答。 「了解。」 洛伊德关了通讯器，发动纳米机械，内存数据中记载的各种武器相继成型，以太武装变成了大型炮台，上十位数的炮管和枪口对准了殭尸龙，等离子飞弹也在两侧蓄势待发。 奈亚在靠岸的旗舰上，士兵们正有秩序地撤退，当岛中央的震动传过来时，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止了。 巨大的火云伴随浓厚的黑烟在孤岛上爆开，宣告了邪恶的黑巫师们的末日，也让大多数人再也不敢否认洛伊德三人的身分。 起伏的海浪托着凉爽的季风从北边群岛顺流而下，拂过人去楼空的黑巫师之岛，在三天后进入内陆，同时大功告成的喜讯也传遍了内陆最大的文明之国。 从天而降的神使，使用超凡的神力消灭邪恶的黑巫师，杀死魔鬼之龙……类似的传言早已不胫而走，在事实的证明下，迅速深入人心。 一时之间，举国上下陷入宗教狂热中，教会和修道院前所未有地爆满，罪犯和流氓消声匿迹，大量画家和建筑师砸掉了残破的饭碗，投身入宗教创作，诗人和作家更是找到了天赐的灵感，无数歌功颂德的作品横空出世，给「神使」再添了一层伟大和神秘性的同时，也全面拯救了他们的胃袋和钱包…… 只不过，这样的狂热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接下来，人们就面临残酷的现实问题了。那就是，据神使说，即将有一场巨大的灾难降临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所有的人都得离开这里，去到外面贫瘠的地方，才能躲过劫难，带不走的东西会被完全摧毁，上百年的努力和积攒将荡然无存，所有的文化和文明将从头开始。 在所有人都被宗教的烈焰烧得头脑发热的时候，这个消息无异一盆凉水──只不过并非将人浇醒，而是让人更懵。 灭世之说、方舟传说、善恶的审判……各类宗教派别与传说蜂起，有对人类的罪孽痛感悔恨的，有向往藉此机会得到新生的，也有对过去全盘否定，转而向魔鬼寻求答案的。人的无知是愚昧的开端，也是混乱的温床。在有心人士的暗地操作下，人心变成一盘散沙，然后……终有一天会重新凝聚，聚合成另外的样子。 不过这些对洛伊德而言，都是身外事罢了。首都的秩序仍然良好，迁移的准备在不愠不火地进行着，他回忆起到这个星球之后以及之前发生的事，恍惚间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嘛。 本来只打算在组织里混吃等死，结果被派去寻找伊甸；本来只打算跟着队伍随便做做样子，没想到真把伊甸找出来了，还差点死在它手上；本以为这样就完了，却遇到连伊甸也可以轻松解决的少女娜伊娜，然后得从此跟着她和奈亚，继续去找伊甸，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随后，在这个星球上消灭殭尸，还杀了条龙……这段时间的经历，真是够离奇的。洛伊德抓了抓后脑勺……管他呢，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看腻了街道上忙着搬运黄金的人潮，正打算回房间，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热呼呼的声音道：「神使，在想什么呢？」 转过身去，只见卡捷琳娜将军正甜甜的笑着。洛伊德这才发现，这位能干的女将军笑起来是有两个小酒窝的。 这是宫殿的一角，白色的楼宇挺立在绿树环绕下，从走廊望下去，可以将大半个王都一览眼底。卡捷琳娜将军穿着红色的长裙，低垂的领口露出深深的乳沟，一条红宝石的坠饰轻躺在洁白的胸口，将她映衬得容光焕发。 「那个，卡捷琳娜将军……」 「叫我卡捷琳娜吧。」面前的窈窕女性轻撩了撩热情的红发，近在咫尺下，可以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连周围的香气也因为那种温暖而活跃起来。 卡捷琳娜几乎和洛伊德一般高，长长的头发打着微卷，直披到腰际。凹凸有致的身躯，像画出来的一样，一条条曲线柔韧而流畅，美感十足。 「神使，有空吗？」她丰润的嘴唇涂了口红，吐气如兰。 「好像……说没有空也不对……」洛伊德打着哈哈，不知道女将军找自己是想干嘛。 「神使远道而来，似乎都没有机会在王都好好游玩。现在搬迁工作已经开始，如果不乘机去逛逛，是不是会留下遗憾呢？」卡捷琳娜眨了眨眼睛，拉过洛伊德的手，道：「别看我平时那个样子，我可不是只会打仗哦，也绝对不是你想象中的凶悍的女人。不是自夸，你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熟悉王都哪里有好玩物事的人。」 洛伊德被她牵住，手臂透过单薄的长裙，贴在她柔软的肌肤上。「那个……到底是有什么事呢？」 「当然是想带您参观参观王都啊。」卡捷琳娜将他的手臂牢牢缚住，如此直言道。 洛伊德想抽手，却抽不出来。「虽然不去玩玩是有点可惜，不过……」 卡捷琳娜站住，捂嘴一笑，问道：「莫非您是怕其他两位神使不高兴？」 「她们为什么会不高兴？现在没有要紧事，处理伊甸得等搬迁完毕后，实在发生紧急情况也可以用通讯器联系……」洛伊德不知自己在犹豫啥，「呃……」 「走吧，我有个地方非常想带您去，只要您愿意去，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卡捷琳娜一边笑着，一边几乎是不由分说地拉着洛伊德就往外走。 洛伊德没听清她说啥，连连问道：「什么地方？什么条件？答应什么？」 楼下，娜伊娜正坐在摇椅上喝热开水，看到洛伊德被卡捷琳娜拖着走。她看了一会，无法猜出发生了什么事，反正不关心，也就继续捧着杯子，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走到大街，洛伊德才反应过来──逛街也不是不可以，但叫上奈亚和娜伊娜是不是比较好呢？ 然而看到卡捷琳娜红润的笑脸，他终于明白一切都为时已晚，心里顿时升起一种遇到克星了的挫败感。 正文一 第七章 结果，洛伊德硬是被这位美丽的女将军拉着，逛遍了王都的大街小巷。卡捷琳娜像是刚遇到了什么喜事，兴奋莫名，一直在前头带路。洛伊德本来还有些不习惯被女孩子牵着，但很快就放开了心情，渡过了一个难忘的下午。 看过建国广场上十几位英雄塑像后，洛伊德被卡捷琳娜带到了一处幽静的酒店。殷红的夕阳斜照入青石板铺成的深巷中，推开门的剎那，他闻到沁人心扉的酒香。 「神使，酒量不错哦。」卡捷琳娜坐在桌前，不断给洛伊德递酒，洛伊德不断推却，但总是抵不过女将军的殷勤，不知不觉已喝了不少。 「因为以前有段时间，喝酒喝得很厉害，酒量自然就涨了起来。」洛伊德并不是只顾着自己，也拚命给面前的女性斟酒。 卡捷琳娜小小地抿了一口，双眼闪着好奇的光芒，道：「没想到您也有苦恼的时候。」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据我所知，男性只有在形容独自喝闷酒时，才说『喝得很厉害』，也只有在苦恼烦闷的时候，才会独自喝闷酒。」 猜中了。洛伊德一边佩服一边笑，将手中的酒一口喝下去，然后道：「因为我那时候太笨了。」 「因为女人？」 「如果是那样还好。」洛伊德的思绪往家乡飘了飘，很快就拉了回来。 「那个，卡捷琳娜，其实我比较佩服妳。这么年轻就当上将军，受到国王重用，又这么漂亮。」 卡捷琳娜玩弄着酒杯，把细细的杯柄拿到拇指与食指之间转了转。「就您看来，我真是这么风光的吗？」 「难道不是吗？」洛伊德不知她意思为何。 卡捷琳娜一笑，放下酒杯，双手托着下巴，一对大大的眼睛注视着洛伊德。 「我只是一个平民的孩子罢了。朝中瞧不起我、排挤我的人比比皆是，现在之所以这么风光，是因为陛下相信我，而我还没有犯什么错误。您知道吗，其实我一直踩在独木桥上，平时威风凛凛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给那些随时准备对付我的人看的。」 她毫不忌讳地说起自己的身世和处境，脸上还是一副轻松自在。 「每天都累到不行。也只有现在这样的时光，才能安下心来，好好休息和放松。」 洛伊德还不知道原来她一直都这么拚命。他看着卡捷琳娜，那张美丽的脸因酒精而透出绯红，似乎隐约能见到深深的疲劳和孤独。 「嘻嘻。」她忽然笑了两声，疲劳的表情一闪即逝，彷佛自始至终就是错觉。洛伊德被她凝视着，从她的眼中看到难以想象的刚强坚定的神情。 「这里的人们都喜欢向神祈求。穷苦的人希望得到富裕和地位，落魄的人希望得到成功和认同，被排挤的人希望诅咒对手早日死掉……不过我啊，从小就认为，向神祈祷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神祇眷顾少数人，而剩下的绝大多数都是被抛弃的多余者。向别的东西祈求是没有用的，想要什么，就得凭自己的力量去争取。」 卡捷琳娜又为洛伊德斟了杯酒，重又换回轻松的笑脸。 「我这样的观点，对神使来说是不是很失礼呢？」 「不……其实……」洛伊德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却不接着说下去。 酒倒入杯中，发出细细的水流声，时间也在流水声中悄无声息地走过。四周的人渐渐变多，人声却是越来越小。 「时间不早了呢。」卡捷琳娜回过神。 洛伊德已经有点摇晃了。 「来，神使，我送您回去吧。」她一点醉意也没有，神色清醒、脚步沉稳，手伏在洛伊德身上，一点点的颤动和犹豫也无。 「不好意思，我能走的。」洛伊德定了定神，晃晃脑袋，朝她微微一笑。 卡捷琳娜拍了拍他的背，让他自己走。 夜风更加寒冷了。出门被黑巫师之岛方向刮来的寒风一拂，洛伊德打了个冷战，看到卡捷琳娜单薄的连衣裙，真担心她会不会冷。 两人默默不语地走着，也许是该说的都在刚才说得差不多了吧，现在反而没什么好说的。 月光下的大圣堂渐渐靠拢过来，走在人渐稀疏的广场上，洛伊德拐了个弯，说：「今天谢谢妳了，我往这边回去就好……嗯，还是先把妳送回去吧，如果妳不介意的话。」 「不。」卡捷琳娜说道，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神使，这是我最后的请求。还记得吗？希望您和我去一个地方。」 「现在很晚了，明天去不行吗？」洛伊德稍微清醒了点。如果回去晚了，毕竟会让同伴担心，就算先行联络，也实在找不到光明正大的理由。 「就是今天。」卡捷琳娜说道：「今天是查清大祭司底细的最好的机会。」 「大祭司？」 「您还记得吗，前往黑巫师之岛时的事。」 卡捷琳娜抓着洛伊德手，一直没有放开。 洛伊德回答：「记得，妳叫我不让人与外界联系，如果有人试图通讯的话，就顺便查出那个人是谁。后来果然有人试图通风报信，只不过他很狡猾，发现魔法传输不出去后，就不再试第二次了。尽管如此，我们仍然确知了那人的身分，他就是大祭司。」 卡捷琳娜点头道：「后来在岛上，最后那条龙，很明显是被人召唤出来的。但当时岛上的黑巫师已经被完全消灭，又是谁在暗地里召唤那样的怪物呢？」 洛伊德挠挠头。「应该也是大祭司没错。」 「神使。」卡捷琳娜满脸祈求之色，「大祭司才是隐藏在幕后的罪魁祸首，我们国家最大的隐患。其实最近有些事情没有通知你，全国发生了规模很大的动乱，致使迁移工作迟迟得不到进展，反而越拖越僵。这些事也是大祭司在背后捣鬼。他从一开始就否定你们的身分，现在不能公开对付你们，就在暗地里破坏。我担心，如果不能及早揭穿他的真面目，迟早会生出意想不到的麻烦来。」 「可是，这是你们内部的事，我要管也……」 卡捷琳娜握着洛伊德手加了把劲。「这不单是我们的事，他主要想对付的，应该是神使你们啊，你们才是他现在最大的敌人！」 洛伊德的酒已经全部醒了，他寻思再三，仍然举棋不定。「我想他做不出什么事的。」 「我恐怕您估计错了。」卡捷琳娜确信地说：「您跟来看看就知道。」 洛伊德想了想，终究不能狠心不管。一方面，既然大祭司不安好心，总得调查清楚才行；另一方面，卡捷琳娜神色诚挚，实在没有怀疑、拒绝她的理由。尽管如此，他也知道自己已经对这个国家的自然文明造成了影响，奈亚对这类事非常介意，作为她的同伴，也一定要注意才行。 最终，洛伊德抱着对奈亚以及这里的人们的安全负责的心态，决定再违反一次规定。以后还是不要自作主张了吧……他暗暗思量着。 风变得沉寂，大圣堂的影子已然笼罩了过来，月亮被遮挡在钟楼后。卡捷琳娜要自己看的是什么？洛伊德怀着有点好奇、有点激动，也有点说不上来的担忧的心情，往一开始在飞船上就看到的那座巨大的教堂走去。 严格说起来，这整个广场都属于教堂的一部分，往前走是大圣堂，一旁通往神官、祭司们居住的别馆。洛伊德本来也住那里，从黑巫师之岛回来后，国王鲁弗特四世又给他们另找了一个住处。 到头后，洛伊德见大圣堂大门紧闭，又见卡捷琳娜绕到旁边，就跟过去，在圣堂侧面找到了一个后门。轻轻一推，后门就开了，洛伊德走进去时，看到原先锁在门上的链子已经不翼而飞，空剩下铁锈的痕迹。 内里一片漆黑，只觉得是在一条小径里左穿右拐，洛伊德打开红外线视界，才看清是一间厅堂的隔壁通路。 卡捷琳娜不可能有红外线夜视的能力，却也健步如飞，显然对这条道路十分熟悉。两人一前一后，都不约而同地压低了脚步声。好不容易见到月光，已身在一处花园里。 这是大圣堂内部的花园，花园正对着前厅，四面皆是建筑群落，黑黑的，不见光亮，只有正前方偏左一座塔型建筑的顶部亮着灯光。 「每个月的这个时候，大祭司都会在星月之间参阅圣典，我们只要小心一点就不会被他发现。」卡捷琳娜轻声说。 洛伊德还没有想好怎么回应，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朝前方的通路走了进去，似乎竟然是奈亚。 但这想法随即被他否定。奈亚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多半是留下来帮助大祭司打点事务的女性神职人员吧。想到这里，洛伊德决定快些揭穿大祭司的阴谋，再如实回去报告。 等了一会，确定无动静后，卡捷琳娜朝向西边大礼拜堂而去，洛伊德紧随其后。一路再无别人，两人绕过数条长长的通路和几个厅堂，在稍陷下地面的大殿中，看到了大礼拜堂宏伟的布置。 在礼拜堂中说话会有很大的回音，是以两人都是尽量压低了声音。 「那个是什么？」洛伊德指着正前方的神像，他虽然知道这个是神像，但仍然忍不住问「是什么」。 那是一座有九个头，巨大身体，全身覆盖着圆形鳞片的黄金雕像。它宛若众神殿的主神一般，坐镇大礼拜堂的正上方，俯瞰下界。 「九头龙，我们的神。」卡捷琳娜走进神像前，却不是去参拜，而是继续对洛伊德解释道：「我们一开始并不是这里的人，而是山脉外蛮荒部落的一支，那个时候崇拜的就是这个东西。后来偶然间发现了这块土地，才移居过来，渐渐形成了现在的规模和文明。」 她转过身，笑问道：「神使对九头龙神似乎毫不熟悉呢，莫非是别的神派来的？」这回她没有特意压低声音，回音便在大堂上四处搅动。 洛伊德担心她怀疑自己的身分，正要想个办法辩解，卡捷琳娜又说：「还是说，九头龙神才是真正的伪神？我们既然是人的样子，神也应该是人的样子才对吧？」 她正了神，走近神像下。九头龙雕像中，有两个朝下俯视的头正好盯着她所站的位置。卡捷琳娜毫不畏惧，用力在神像内侧的什么东西上一拉，只听轰隆数声轻响，大礼拜堂前的地板朝两边分开，竟然露出一条秘密通道来。 卡捷琳娜凝视着洛伊德，道：「能请神使再次封锁附近的魔法探测和通讯吗？」 洛伊德依言做了。 进入大礼拜堂的秘密通道后，面前又是一道刻满花纹的石门。两束火光分别在石门左右燃烧，给通道入口提供了不多的光亮，四面的石墙在火光下一片昏黄。 卡捷琳娜在石门旁找了找，没有开关，再看门上，花纹密布，似乎是某种魔法封印。 「看来不打破这道门就进不去了呢。」她求助地看向洛伊德。 随便破坏公物不好吧……洛伊德正要犹豫，但随即想到，现在在意这个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于是，他用纳米机械生成高周波切割器，像切豆腐一样把石门切成一块块方砖。 石门被破坏前，门上的魔法文字发出光亮，看来要启动自我防御机能，但被以太武装破解了。 这下破坏已经造成，想回头已不能。洛伊德发扬绅士风度，行走在前，把卡捷琳娜保护在身后。 石门后仍是毫无岔路的一条寂静通道，每隔一段皆有火把照明，洛伊德就着火光，发现靠右的墙上刻有文字和图样。 这条通道并非笔直，而是弯曲的，但也不是弯弯扭扭，而是总朝一个方向拐弯──总朝左手方向。文字刻在右手方向的墙上，也就是靠外的那面墙。 「这……」当洛伊德发现那些图像和文字意味着什么时，两口凉气已经倒抽进肺里。 「神使？」 洛伊德的表情没有瞒过卡捷琳娜的眼睛。卡捷琳娜并不明白墙上图文的意思，只是好奇，然而，从洛伊德的神情中，她已知道这些图像和文字代表的意义绝对非同小可。 洛伊德支吾了一阵，没有对墙上的东西加以解释，而是转头问卡捷琳娜道：「这个……这个地下通道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建造的？」 「看情形，并不是什么古代遗迹。」卡捷琳娜摸了摸墙面，「大圣堂的神官们同时也是魔法师，常在附近增修一些高塔或祭坛，这个通道应该是大祭司塞弗拉文上台后……也可能是上台前，总之，肯定是在他的授意下建造的。」 「那这些图文也是他刻上去的了？」 「魔法师常在房间里刻上魔法图案，据说可以辅助修行，也便于随时参悟。这些文字和图样本身就是一种魔法，所以，就算是他刻上去的，也不见得奇怪。」卡捷琳娜以自己的所知尽力解释着。她侧眼看到墙上画着一个图样，那是一个蝌蚪状的小生命，进入太阳中，然后「太阳」里竟然长出一个蜷缩着的小婴孩来。 「这是？」她看着那个婴孩的图案和旁边那个太阳，觉得神奇无比。 洛伊德脸一热，急忙转移话题道：「可是，这些东西并不是魔法啊。」 「不是魔法？」 洛伊德不知道是否该把看到的解释出来。 石墙上刻着的内容，绝不是这仍处于中世纪文明的星球上该有的。 那上面刻着星系的运动、星球的形成、重力和空间结构、原子核内部结构、质能互换的过程，还有──生命。 从最早的单细胞生物，到脊索动物；从海生到陆生；从无性繁殖到雌雄同体，到雌雄异体；从捕猎行为的出现到社会的产生……石墙上用一种螺旋的路径，将万物的发展与演变细细地描绘了出来。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高等文明的知识，甚至有些洛伊德都无法理解。这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颗文明进程还在中世纪的星球上！那么，到底是谁留下这些知识？曾经来过的外星人？这里有过史前高度文明？还是……真的是「神」？ 「修筑这条秘道的人，真是大祭司？」 对洛伊德的问题，卡捷琳娜再次确信地说：「这方面我们调查得很清楚，否则也不会专程请您下来。这个秘道，包括上面的图文，全都是大祭司所为，不会再有第二人。」 难道大祭司就是那个外星人？但是他在这颗星球做这些事，又是为了什么？ 「总之，往前走看看吧。」洛伊德只能这样说。 卡捷琳娜忍住没有多问。 两人跟着通路前行，脚步声虽轻，在寂静的通道里仍然清楚回荡着。 再走一段，墙上所刻变成了这颗星球生命演变过程的记录。每走一步就能看到从古到今，不同时期的生命的不同状态。这些生命演变的过程大致上和环境类似的星球差不多，只是因存在玛拉，出现了很多可以使用魔法的魔兽，这些魔兽占据着整个史前世界。 「奇怪……」洛伊德稍稍疑惑了一下，「史前魔兽非常强大，且会使用魔法，这些魔法是人望尘莫及的。但是这样的话，人类根本没有机会出现呀！」 他声音很小很含糊，卡捷琳娜只听了个大概，回答道：「据说是九头龙神创造了我们，驱赶了魔兽。」 没走几步，洛伊德就看到卡捷琳娜话中意思的具体图像了。 物种进化有特定的方向，这种方向虽然时有反复，但都根据环境的变迁，呈现出符合逻辑的轨迹。这条轨迹在墙上的图像中，就表现成一种由低到高，有顺序的进化过程。 然而，在中途的一段，史前魔兽大横行，哺乳动物几乎没有机会获得生存空间的时候，「那个东西」由地而生，就像横插在平缓河流上的拦截大坝一样。 墙上图像记载得清清楚楚，九头龙神自地底出现，将魔兽消灭大半，并且──改造了哺乳动物的基因，使他们飞速进化出灵长类。 洛伊德咽了口气。 在人类还没有步入宇宙世纪之前，对自身的来历总是有着种种揣测，其中进化学为他们提供了相对科学的解释，也获得了大多数人的认可。毫无疑问，物种的进化是有一个脉络的，人类的出现也许是偶然，但这偶然中掺杂了某种必然。 只是，进化虽然是客观现象，但这种现象并非不可以更改。宇宙中很多种族都有修改基因的技术，用那些技术很容易就可以改变物种自然演变方向。也就是说，按照墙上图案的意思，这里的人类并不是自然演化而来，而是被某种东西，「有目的地创造出来」。 洛伊德看着卡捷琳娜，她显然意识不到这个事实代表了什么。 「神使，有什么问题吗？」卡捷琳娜问。 「啊、呀……」洛伊德顾左右而言他，「墙上的内容真深奥啊，我也不怎么明白，还是往前走，去看看大祭司到底在这里玩什么花样吧。」 卡捷琳娜明知道洛伊德隐瞒了什么重大发现，但目前还不方便强问，就点点头，安分地跟在他后面，朝更深处走去。 通道越来越弯曲，不断朝一个方向弯的结果，就是开始转圈，转着转着就往中心转去，如同进入一个漩涡。洛伊德放心不下，放出小型侦察机，扫瞄出了整个通道的地图。 洛伊德小的时候，曾被天文老师教导着画这样一个图像：用笔在纸的正中央画一个圆，从圆的左右两边分别伸出一条线。两条线，彼此平行着，以同一方向环绕着中心的圆开始转圈，线不断往外伸展，圈也越绕越大。 这就是银河的旋臂，也是这个秘道的结构。 「那个……」他说。 「神使，有什么事？」 「秘道正中央有个圆形的大厅，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洛伊德早已打算把在这里看到的向奈亚汇报，但卡捷琳娜在身边，很多话不方便用通讯器说出，且现在也不是出去的时候。秘道正中一定有什么。他毫无来由地升起一种预感，手心满是汗水。 但那里并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两人穿过秘道，走到最深处的中央祭坛时，只在祭坛中的一座突出来的平台上见到一具尸体而已。 那具尸体已经朽烂，呈沥青色，干枯得像老树根，两手两脚被一种仪式用的短剑禁锢在平台上，摆放成十字型，胸口插着同样的一柄短剑。从破烂的衣服和部分身体特征，可以判断出这是一位女性，并极有可能是少女。 这是什么魔法仪式？卡捷琳娜以询问的眼神看向洛伊德，洛伊德和她对看着，心想奈亚在这里就好了。 忽然，卡捷琳娜发现平台上也刻有文字，忙招呼洛伊德道：「神使，你来看看！」 洛伊德看不明白，那上面刻的是一些很简单的，像是模仿动物声音的音标，也可能是某种异星语言。他尝试用随身携带的小型翻译机翻译，但是没有结果。 到这一步，卡捷琳娜也着急起来，她看着洛伊德。洛伊德一狠心，打开了以太武装的内存数据库。武装的头部构件在银光中出现，覆盖了他的左眼和半颗脑袋。 以太武装被称为全能装备，其内存数据中附带的语言文字翻译功能，和储存的数据密码，远远超过民间使用的翻译机。洛伊德耐心但掩不住焦躁地扫瞄着平台上的文字。 一个字，一个字地扫描着。 然后，他对卡捷琳娜说：「我们回地面吧。」 一直到最后，洛伊德都没有明确说出秘道中那些图文的意思，但卡捷琳娜已知道该怎么做了。 回到地面，出了大圣堂，洛伊德就发现大批部队正在附近集结，卡捷琳娜很快与一些全副武装的将军进行了接触。对于她的打算和今晚行动的意义，洛伊德早猜到了七、八分，不过他没有心思再去理会。 他向卡捷琳娜说了声，就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住处。比起卡捷琳娜和这个国家的当权者将要采取什么动作，他更担心秘道里所刻的内容代表的意义，那些东西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同伴。 洛伊德一边往住处赶，一边拿出通讯器。他先与奈亚连通对话，却发现通话频道里只有一片刺耳的杂音。 怎么回事？洛伊德略作检查，发现通讯器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损坏了。大概是刚才进入秘道中，受到不明影响导致。他放下通讯器，脚步越走越快，到最后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 「普洛琪亚小姐！」打开住处大门，华丽的大厅中，空无一人。 大概睡了吧。洛伊德心想。正要往里去，旁边出来一名侍者，向他问候，然后道：「您找普洛琪亚神使大人吗？她不久前出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出去了？」洛伊德心头一跳。 「是的。大祭司阁下派人送了张纸条来，普洛琪亚神使大人看完后，一言不发就走了。」 「大祭司？」洛伊德走到那个侍者面前，「那娜伊娜呢？」 侍者见他过于靠近，惧怕地一缩，哆嗦地道：「我……我不知道……」 洛伊德不再理会他，直接上楼，只见娜伊娜的房间大门紧闭，门内无人。 如果她们两人在一起就不用担心，可是…… 正寻思间，刚才那个侍者又走了过来，低头说道：「神使大人，卡捷琳娜将军派人过来，说请您马上过去。」 侍者通报完后，惶恐不安地抬起眼睛，像只感受到天灾将至，却又无能为力的动物般，小心翼翼地问道：「神使大人，今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吗？」 洛伊德看向外面，漆黑的天幕笼罩大地，四下里灯火稀疏，那巨大雄伟的大圣堂四周，却有无数火把在悄悄聚集，火光映照中，隐约有金铁的反光。 与此同时，通讯器里还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杂音…… 正文一 第八章 ──？？？？── 「……」 「……奈亚……」 「奈亚。」 在温柔的呼唤声的包围下，奈亚睁开眼睛。从侧面照过来的强光让她一阵目眩，重又闭上眼，眨了眨，这才看清呼唤自己的人的脸。 那是一张成熟女性的面孔，满是爱怜的脸上洋溢着使人打从心底感到温暖的微笑。 「呃？」奈亚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她一下子坐起身来，盯着面前的女性，疑惑地道：「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什么哪里？妳睡胡涂啦？」 女性轻轻给了她一个暴栗，然后走到一个柜子前，翻找一阵，丢过来一件连衣裙。「穿上衣服，去洗洗脸，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啦，还在睡大头觉。」 「什么日子……」奈亚摸了摸脸，「我不是开着飞船，和娜伊娜一起，在一颗偏远的行星上追杀伊甸吗……哦，还有一个新加入的同伴，叫做洛伊德的笨蛋……」 「哈……」女性叹了口气，「看妳期待成那样，梦中就开着飞船到处跑了？那就快起来吧，爸爸他们早就在广场等妳啦。」 说完，女性打开门，正要走出房间。奈亚一个翻身，说道：「妈，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奈亚的妈妈无奈地摸了摸脸。 「好吧……」 说着，她走了过来，低下身，轻轻在奈亚额头上一吻。 「宝贝，十六岁生日快乐。」 妈妈离开了，奈亚忽然觉得有点头晕。这个明亮宽敞的房间确实是自己的卧室。水晶蓝的窗帘被早晨的暖风无声地托起，身下是略显凌乱的大床，床单上还有经过一夜酣睡留下的微温。旁边的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昨夜看过的书，其中一本《宇宙在思考》，她还能清楚回忆起部分内容。 真是睡迷糊了。奈亚终于记起，今天是自己十六岁生日，而爸爸妈妈承诺，要在今天给自己买一艘私人宇宙飞船。 「天啦──」回忆起这个事实后，她大叫了一声，哆哆嗦嗦地穿好衣服，跑到镜子前。镜中映出一个眉清目秀，但明显稚气未脱的可爱少女。奈亚就着自己的映像理了理及肩的头发，再胡乱洗漱一番，便冲出自家大宅。 过于刺目的阳光让她几乎看不清院子里的情形，只听到因为自己出来，而开始不断道贺「祝妳生日快乐」、「恭喜恭喜」的人声，她可以辨认出说话的有自己的同学、爸爸很要好的同事、妈妈那神秘的交际圈里的阿姨们，以及平时只能在电视里见到的一群糟老头子…… 几乎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全都来了。 她还在晕头转向的时候，就在有意无意间发现了停泊在院子里的那艘飞船。 遮住了好大一片阳光，飞船把它那优美的身躯投影到地面上，彷佛一只静静俯卧着的飞龙。奈亚凝视着船头驾驶舱的位置，觉得它也在看着自己。 「怎么样，爸爸说话算话吧。」 一只热乎乎的大手握上自己肩头，奈亚轻轻点了点头，问身后的人道：「爸爸，它叫什么名字？」 「『自由与律法』。」 奈亚嘟了嘟嘴，说道：「真是一点也不亲切的名字。我觉得还是叫薇薇安或者莉莲更好听些。」不过她又宽容地一笑，道：「不过，这才像政治家会起的名字，作为像爸爸这样的政治家的女儿，我十分骄傲。」 她回过身，抱着父亲的脖子，吻了吻他的脸。「谢谢爸爸！」 「啪！」 「咦？」 奈亚浑身一个激灵，紧接着就被一阵强烈的不适感弄得头晕眼花。她的意识还在那个阳光倾泻的广场上，以至于没有明白眼下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清了自己身处的地方。 这是一间中世纪的房间，格局很大，看得出来是专为重要人物设计居住的。自己正坐在房中椅子上，面前是一张书桌，书桌后的窗外是黑沉沉的天空。 一本书掉在脚边。奈亚才想了起来，自己刚才只是无意间睡着，做了一个梦。 三年了…… 她幽幽地看着地上的书出神。 从遇到娜伊娜，追杀伊甸，认识洛伊德，再来到这颗剑与魔法的星球，已经三年多。这三年来，那个梦总是反复出现。自己在妈妈的呼唤中从床上醒来，去到院子里，接受生日祝福，进行了「自由与律法」号的首航…… 奈亚甩甩头，恢复精神，从脚边拾起书本。她想起洛伊德中午就出去了，似乎到现在还没回来。 稍微有些挂心，不过自己既不是他的上司，也不是他什么人，交往上也只是平等的同伴关系，没有理由处处管制着他，加上他的能力比自己强太多──单论打架方面──也轮不到自己去担心什么意外。 娜伊娜小小的脑袋出现在门口。 「奈亚，我去睡了。」她连打了三个哈欠，揉揉眼睛。娜伊娜是每天到九点半就按时睡觉的乖孩子。 把娜伊娜送到床上，奈亚才又回自己房间，拿着从飞船上带下来，刚才落到脚边的书《宗教与恐惧》看了会，忽然一个侍从跑过来，说道：「大人，有人要见您。」 她出到大门口，见是一个神官。 「尊敬的神使。」神官行了个礼，「大祭司请您过去一下。」 「这么晚了。」奈亚疑惑。 那个神官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她，说道：「大祭司解读圣典遇到了很大的困难，他希望您能给他提供帮助，这是一些片段。」神官非常恭敬，将纸条递过去时，视线始终不敢往上面多看一眼。 奈亚更加疑惑了，解经不成，找自己做啥？不过想到自己现在在冒充神使，有人想从自己身上得到神谕和启示，倒也合情合理。她打开纸条一看，眉头不可抑止地皱了起来。 「神使？」那神官叫了她一声。 奈亚往娜伊娜房间的窗户看了看，立即大步往大圣堂方向走去。而那位神官也只把她送到大圣堂门口，就不跟进了。 每个月的这几天，大祭司塞弗拉文都会到大圣堂的星月之间参阅圣典。奈亚经由那位带自己过来的神官的说明，找到了星月之间。她还未敲门，三人高的大门已吱呀而开，大祭司迎了出来。 「欢迎妳，普洛琪亚小姐。」他称奈亚为普洛琪亚小姐，显然是不承认她神使的身分。奈亚现在也不想计较这个，而是迎着大祭司，严肃地说：「你在这个星球的目的是什么？」 大祭司显然有些迷惑，站在门口反问道：「星球？妳在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你是哪个宇域的人？」奈亚进一步追问，「你应该知道未开行星保护条例吧。」 大祭司把手放到背后，转身往星月之间内走去，边走边说：「我不知道妳说的是什么意思。」 奈亚跟进去，取出他叫人送给自己看的纸条，指着上面的图样，说道：「我不相信本地人能画出这个东西，人类DNA，双螺旋结构示意图。」 大祭司转头盯着她。 「妳认识这个纹章？」 「纹章？」 大祭司继续盯着她看了会，朝旁边的座位一指，道：「请坐。如果妳不是假装知道的话，我就真有点相信妳的身分了。」 奈亚依言就座。大祭司塞弗拉文从旁边拿起一本羊皮纸订成的古书，递给她。干裂的嘴角一张一合，说道：「那这里边的内容，妳又能认识多少呢？」 奈亚第一反应就是，这本书即是多次提到的圣典了。她知道有些秘密不能随意看，便不接过来，而是问道：「这上面写的什么？」 「我也是想请问妳吶。」大祭司再次把书往她怀里塞。 奈亚只得接住，低头看了看。书的封面用一种黑色的硬皮制成，中间画了一个黑色的太阳，黑太阳伸出无数白色的触须，朝四面延伸。封面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文字，这种文字和这个星球上的语言也很不相称。 「圣典的名字是《日冕之书》，用古老的文字写成。为了弄清祂的名字，我花了十五年的时间。」 《日冕之书》。奈亚抚摸著书皮，心头突地跳了一下。日冕，恒星外围大气，只有在恒星本体被完全遮住的时候才能见到，像是渗入宇宙空间的神经网络一样。 「你给我看的东西，就是从这本书里临摹的？」奈亚最后向大祭司确认道。 大祭司始终在观察奈亚的反应，这时候轻微但确定地点了点头。 奈亚翻开第一页。页面的文字她不认识，但那插图上画的，毫无疑问，是宇宙大爆炸的准确描述。早做好思想准备的她，只翻过几页，就正视着大祭司塞弗拉文道：「很抱歉，这里面的内容，我不能告诉你。你可以理解成天机不可泄漏。」 大祭司瞇了瞇眼睛，又从旁边拿起一迭手稿，递给奈亚。 「这又是？」奈亚不急着看。 「从《日冕之书》里抄录下来的，应该是某种咒语，我到现在也只译出一小半。」 「咒语？」奈亚摇摇头，「你的圣典上记载的，根本不是魔法。你还是解释一下，从哪里拿到这书的吧。」 「我猜到妳会对祂的来历有兴趣，我也是一样。所以我认为我们可以合作解开其中的谜，妳觉得呢？」 奈亚不置可否，但实在忍不住不去打开那本手稿。她翻开手稿，看了看上面的咒语。 「Ai，De，La，La，So……这是什么？」她不自觉地读了两句，疑惑地问大祭司。 「妳……」大祭司却倒退了两步。他本来见奈亚不愿说出日冕之书的秘密，以为她确实在冒充神使，不想被自己识破而故作神秘，哪想到她却能照着原文读出来。「妳、妳知道怎么念？！」 奈亚再次看向手稿。上面书写的并非翻译之后的文章，而是原文那歪歪扭扭的文字。奈亚确信自己没见过，但是……就是认识，就是能念出来。 「Sai，Der，A，A，Zh……」她一路念下去，竟然止不住，身体忽然之间脱离控制，双眼一行行地把咒语接收进来，记在脑里，头部一阵翻腾，又是恶心，又有奇妙的舒畅。奈亚惊疑不已，以为大祭司在耍花招，要害自己，却瞥见他也是惊恐莫名。她要强迫自己停止朗读，不断告诉自己「停下来」、「停下来」，但嘴无论如何停不住，反而越念越快，越念越大声。 就在这时候，大祭司突然醒悟一叫，急忙拿出笔来，跟着奈亚的声音飞快记录着。奈亚一卷手稿快读完，他赶紧换了张新的，到了后来，干脆把《日冕之书》记载着咒语的页面直接翻给她。奈亚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日冕之书》上的文字像是活了，一个个都往手上爬来，她想用力拍掉，但身体不听使唤，只有嘴和声带在动。 娜伊娜……奈亚一声求救，也被咒语压了回去，只在心里回响。陡然之间，眼前一片闪光，白白的，把一切都遮住了。她感觉到身体一轻，像是掉入万丈悬崖一样…… 好不容易重又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个白色的房间。身后有一张稍微凌乱的大床，旁边是一个书桌，桌上有好些书，最显眼的一本是《宇宙在思考》。这个明亮宽敞的房间像是谁的卧室，水晶蓝的窗帘被早晨的暖风无声地托起。 这里是？ 奈亚恍若梦中，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明明记得自己刚才正在大祭司房间里翻阅圣典，怎么一下子就到这里了？ 再次打量四周。洁白的卧室、整齐的书桌、微闭的衣柜、微显凌乱的大床……熟悉的感觉再一次涌上来。 「这不是……」她的心突突地跳了两下。 不会错，又是那个梦。十六岁生日那天，爸爸为自己买了艘宇宙飞船。 然后就要坐上飞船，进行试飞。 也就是说，自己在现实中站着睡着了呢。她自嘲着，捏了捏左右脸蛋，脸热辣辣地痛。 不对！ 如果是梦的话，捏脸怎么会感觉痛？更重要的是，在梦里，怎么可能像这样自由活动？ 过去无数次做这个梦，都是作为做梦者旁观着梦里发生的一切，像观看一卷古老的录像。其中的映像都是事先录制好了，再按照原本的样子回放出来，每一段映像、每一个细节都是不可动摇的记录。一切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既定的事实，无论重复看多少次，仍然会是同一个事实。 所以，在这个既定事实里，自由活动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意味着记录的更改。 奈亚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到镜子前，看清楚了，镜中映出的少女形象，正是十六岁时的自己。 正是十六岁生日那天的自己。 那天，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飞船；那天，永远失去了家庭和亲人；那天，伊甸来了。 突然之间，一双大手从镜里伸出，抓着了她的肩头。感觉到肩膀被禁锢的恐慌，奈亚拚命挣扎，大叫了一声，才看到面前的人是大祭司塞弗拉文，而自己仍然处在星月之间，《日冕之书》正从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大祭司抓着她的肩头，两只眼睛布满血丝，像是疯了一般，嘴里连连叫道：「快说，最后一句是什么！快告诉我！最后一句！」 先是不自禁地开始朗读莫名其妙的咒语，再突然进入梦中，经过这些变故，奈亚也有点慌乱。她在梦里只待了一小会，但不知道现实中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大祭司在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又念了多少咒语出来，又记了多少在脑海里。她一把推开大祭司，面朝他，慢慢往门口退去。 大祭司塞弗拉文已经不复当初威仪的神态，狂乱得像匹饥饿的狼。他追寻了一生的真理就在面前，只要奈亚说出那最后一句咒语。 然而，像受到什么巨大的威胁似的，奈亚保护着自己，连一个字都不愿意说，慢慢地退向门口。大祭司怎么可能让她走掉，急赶上去，伸手又要抓她肩膀。 只是，那伸出的手，中途折向了。 「哧」的一声，试图接近奈亚的两个手掌被连根切断，向两边飞出。 大祭司大叫，毫不理会发生了什么事，更不去管断掉的两手，只一个劲迫近奈亚，心里想的只有圣典上记载的咒语的最后一句。 「告诉我──」我字刚说完，脑袋就腾空飞起。跟着一股巨力把分离的身体、头、两只手掌，连同喷涌而出的血水推离原地，劈里啪啦地撞到后方的墙上。 「奈亚，妳心跳声太大了。」 奈亚回头一看，只见娜伊娜穿着睡衣，出现在门口，小巧的舌头舔了舔洁白如玉的指甲。 「他要害妳，所以我杀了他。我必须保护妳。」她轻巧地解释着。 奈亚还未对大祭司的死反应过来，楼下又响起了人群的吆喝声和脚步声，伴随着为数众多的金铁交鸣声，似乎有大量军队把整个大圣堂包围了起来。 喧闹声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看着赶来的同伴，又盯着大祭司已然支离破碎的尸体，暗叫一声：「这下糟了！」 奈亚来不及责备娜伊娜，牵起她的手就往外跑，边跑边打开通讯器道：「喂、喂，叫洛伊德的，听到了说话！」 通讯器里一片杂音，像从最深的深渊传来的风鸣。奈亚连皱眉都没功夫了，从窗户看向楼下，密密麻麻的士兵拿着兵器把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而他们的大祭司刚才被娜伊娜杀掉了。虽然事情的经过有很多疑问，但杀了人就是杀了人，她可不认为这些杀气腾腾的士兵是怀着好意而来。 不过这些人来得也太是时候了，怎么大祭司刚死，就团团围了过来？简直就像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而刻意等着一样。 无论怎样，还是先离开这些人，回飞船再说。想定后，奈亚望了望明月高悬的窗外。 忽然，通讯器发出「啪」的一声。 「普洛……小姐……普洛琪亚小姐，听到了吗？」 那是刚才还联系不上的洛伊德的声音。奈亚略微宽心，回应道：「刚才怎么了？怎么联系不上你？」 「我刚才和卡捷琳娜小姐去了一个地方，后来才发现在那地方受到了不明能量干扰，身上很多东西故障，通讯器刚刚才修好。普洛琪亚小姐，听说妳到大祭司那里去了，妳没事吧？」 「我是没事……怎么，去大祭司那里需要担心吗？」 「我们刚才……滋──滋──刚才……这通讯器又不行了，刚才在大圣堂地底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总之大祭司非常危险，我们现在已经带着军队包围这里了，妳快回来──」 正文一 第九章 早在很久以前，卡捷琳娜就受鲁弗特四世密令，随时计划着对付大祭司塞弗拉文。但那时的大祭司掌握着国内的宗教势力和魔法力量，大臣和平民都对他又敬又畏，其地位根本不可动摇。 但有光必有影，在长期的调查下，卡捷琳娜发现大祭司塞弗拉文并不像人们了解的那么简单。 进攻黑巫师之岛时发生的事，以及今晚见到的一切，就是决定性的证据。 因此军队聚集了过来。对这个国家的当权者来说，大祭司塞弗拉文与黑暗力量结盟已经是确凿无疑的事。 黑夜中，密集的脚步声奔走四处，有的平民被惊醒，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他们，只能见到无数穿着铠甲、拿着刀剑长矛的士兵往大圣堂方向聚集。 这是一次策划已久的行动，数千人的队伍很快就聚齐，各队各部井然有序地进入大圣堂。同时从大圣堂中出来十数字魔法师，他们是卡捷琳娜早就安排在里面的内应。 今晚大祭司会在星月之塔参阅圣典，外面的动作他一概不知。等到月上中天，星月之塔已被完全包围。 在包围着星月之塔的队伍中，洛伊德好不容易才修好通讯器。 「普洛琪亚小姐，听到了吗？我们刚才在大圣堂地底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总之大祭司非常危险，我们现在已经带着军队包围这里了，妳快回来！」 确认奈亚收到讯息，并且娜伊娜也和她在一起后，洛伊德稍微宽了些心。等了不多时候，两个同伴一前一后出现在视野里。 「好了……」奈亚有点气喘吁吁，大概是一路跑下来的。「把你的发现都告诉我吧……同时我也有件事得通知你。」 四面士兵站得整齐，却时不时地议论纷纷。星月之塔上，灯光稀落，只有一些走廊过道以及塔顶透出和白骨同样色泽的光线。 卡捷琳娜已经换上轻甲，腰悬佩剑，向奈亚和娜伊娜行了个礼。洛伊德同她对望一眼，点点头，然后对奈亚说道：「其实，卡捷琳娜小姐从以前就怀疑大祭司掌握了邪恶的力量，在暗地里培植黑暗势力，并施行邪恶的仪式。」 奈亚应了一声，等洛伊德说下去。她知道，单是这样还不需要令身为外星人的他们如此重视。 洛伊德继续道：「经过一系列验证，证明卡捷琳娜小姐的怀疑是事实。于是我们终于决定入虎穴一探。抱歉当时没有通知妳，因为我觉得这只是一般琐事，暗中处理掉就好了。」 「不要紧，继续说。」 洛伊德看周围的士兵只是把星月之塔围了起来，暂时还没有上去的意思，便接着说道：「我们去到这座大圣堂地底的遗迹……说错了，不是遗迹，是有人仿造遗迹的样式建造的祭坛。那里的墙壁上刻了些东西，我觉得有必要给妳说说。」 他俯身在奈亚耳边，轻声道：「墙上刻着不属于这里的知识，包括星体运行、生物进化、生命起源等等。另外有一点，是我后来才通过以太武装的识别系统发现的，这些不只是知识，它们是一种魔法。」 「魔法？」奈亚知道有些话不方便被这个星球的人听到，是以也压低了声音，「你是说，那些知识是用一种魔法语言刻上去的？」 「不是这样。」洛伊德摇摇头，他忽然觉得背脊有点发凉。「不是「这些知识是用魔法语言写上去的」，而是那些知识本身就是魔法。我是说，星体运行、生物进化、生命起源……这些本身就是魔法！至少那个平台上是这样写的。」 奈亚沉吟片刻，道：「至今为止，有关宇宙为什么是这样、生命为什么存在，这些类似的问题，并没有一个绝对统一的答案。要说宇宙的存在是一种魔法、一种奇迹，并非没有道理。」 「不、不是……」洛伊德见奈亚没有理解他的话，忽而有点着急，「我是说，那不但是魔法，而且是人可以掌握、可以使用的『技术』！」 「开什么玩笑？」 「我也觉得是在开玩笑。那上面说，不只是人，只要是有智能的东西，一旦理解了其中的含义，都可以任意创造宇宙生命！」洛伊德复述他的发现，但自身并不相信这一点。他在理智和逻辑上，并不相信上面所说的是事实，但就是忍不住心里的疑虑和恐慌，他想问问奈亚怎么看。 「很是异想天开吧。今天这么多人过来，是早就准备好的，他们由卡捷琳娜小姐带着，要向大祭司追究邪恶力量的事。我则是认为那地方刻的东西很不对劲，一听到妳被大祭司叫去，就忙着联络妳。因为那些内容是大祭司刻的，所以不能把他当作一个单纯的原始文明中的巫师去看待。妳怎么了？」 洛伊德忽然发现奈亚脚步蹒跚，忙去扶她，但她已被旁边的娜伊娜扶稳。 奈亚不明原因地变得脸色苍白，额上渗出汗珠。 「你弄错了……」洛伊德听到她说：「那不是创造之法……那是骗人的……」 忽而，人群从中央分开，留出一条整齐的过道，一队全身银铠的铁甲卫士簇拥着锦衣玉袍的年轻国王缓缓行来。 鲁弗特四世朝星月之塔一抬手，叫来两个法师，道：「你们去把大祭司阁下请下来吧。」 听到大祭司三字，奈亚脸色一变。洛伊德对她刚才没说完的话有些在意，不过大祭司就在塔上，向其本人问个水落石出也是一样，因此也不再问，只是担心奈亚身体不适。「妳怎么了？脸色很不好。」 「大祭司，已经……」奈亚正要开口，却听到那个绝不应该再出现的声音，从那高高的塔上直降下来。 「不知陛下深夜到此，有何吩咐？」 这股话声遥传千里，使人群一阵动摇。奈亚惊呼一声「不可能！」。鲁弗特四世惊疑地看着她，不明白神使在慌张什么，再一转眼，神殿的大祭司塞弗拉文已经下了塔来，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但，那真的是原来那个威严而神圣的大祭司吗？ 火把和月光照耀过来，现出大祭司塞弗拉文如今的形象。他的头是断的，两个手掌也没有好好与身体连着。他的肉体支离破碎，就像一具被乱刀分尸的尸体……但是这样的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活着，一样说话。 有一种深紫色，布满绿色条纹的虫子，像是针线一样缠绕在他的伤口边沿，用蠕动着的身体将他分离的身体组织缝合在一起。当然这种缝合不可能精细，所以大祭司的脑袋歪在一边，手掌也没拴牢似地耷拉着。 「大……祭司阁下？」陡然见到他这种怪样，鲁弗特四世和其余士兵齐齐倒退了几步。 洛伊德也大吃一惊，他忽然记起，这种虫子在黑巫师之岛上也见过，那条最后出现的尸龙身上就到处是这种虫。 「陛下，你看见现在的我，会害怕是理所当然的。」大祭司的声音沙哑得像损坏的收音机里的电磁音。「我犯了愚蠢的错误，因此付出了代价。所幸神明认为我还有用处，不应该就这样死掉，于是将我救活，不然您就再也见不到我啦。」 「只不过……」他侧着身子转动，好看清楚周围的情况，「今天这么多人都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被他斜着眼睛一看，四周的士兵再次不由自主地后退。前面的人撞上了后面的人，铁甲交互间砰砰作响。 念及自己此来的本来目的，鲁弗特四世第一个镇定心神，盯着大祭司的怪样，沉声道：「尊敬的大祭司阁下，本来我还有些怀疑你是否真的背叛了我们。我一直不愿相信你正是一直困扰我国的邪恶力量的主使者，但是……」 这位年轻的国王终于不再伪装，他显露出从所未见的威严和绝决，朝左右一挥手。「看来我这么多年的调查结果都是事实，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大祭司发愣地看着他侍奉的国王。「陛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用装蒜了。危害边境二十几年的殭尸、黑巫师之岛上的黑暗力量，还有这大圣堂地底的邪恶祭坛，难道不是你在暗中操控？」年轻的国王第一次正面顶撞这个实际上控制了国家几十年的大祭司，毫不示弱，显然已在内心演练千百遍。 大祭司歪着脑袋道：「陛下啊，你果然在处心积虑对付我。平素毫无作为的样子，也是装给我看的吧。」他稍微意外了一下，就不急不缓地说道：「我还以为你得再等一段时间，才开始行动……果然和三位神使的到来有关吗？」他又看了看四周飘着的法师，「看起来，我的心腹都已经被您事先暗算掉了吶。我一直在星月之塔，没有发觉也是正常的。」 鲁弗特四世遗憾地摇头，道：「尊敬的大祭司阁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还是说，你已经落入邪恶之手，成为了邪神的奴仆吗？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东西，又是什么？」 「我从未偏离神的指引。」大祭司塞弗拉文凛然地说道：「使我复活的是神，您看到的也是神。不要从外表判断神，您会觉得祂丑恶，是因为人心自身的丑恶。」 「他说的是对的。」奈亚忽然说。 「奈亚？」洛伊德惊讶，其他人也都看着她。 奈亚古怪地笑着。「那个东西是神。对这个星球的人来说，牠确实是创造你们，给予你们身为人的命运的神。」 「神使，您说什么？」鲁弗特四世惊疑地看着奈亚。他本以为大祭司身为邪恶者乃是证据确凿的事，加上一直与洛伊德三人作对，这次讨伐他，三位神使必然是站在自己一方的，却料不到奈亚承认大祭司身上之物是神。 「您终于认可我了吗？尊敬的神使，请原谅我过去的无礼。」大祭司向奈亚致敬后，对鲁弗特四世说：「今天神使与我共同参阅圣典，我已得知她的真实身分，她身为神使一事确然无误。今后我也将尽力支持迁移。只要国内同心协力，必能度过这一难关。」 「大祭司阁下，我们此刻追究的不是你是否支持迁移，而是你暗地里扶植邪恶者的事！」卡捷琳娜将军站出来说。 大祭司朝她宽容地笑着，道：「这都是我主的意思，都是为了国家好。」 「你崇拜的邪神的意思？那你说说，培养恶势力是怎么个为国家好吧！」卡捷琳娜针锋相对。 大祭司回答道：「还记得先祖们来到这块沃土的史事吗？」 「『我们本在外面贫瘠的土地靠渔猎生活，在神的指引下，发现了这块天府之地，战胜同来争抢的蛮族后，终于站稳脚跟，开始了伟大的繁荣。』」 大祭司歪着点点头。「那时同我们争抢土地的，还有一个族群，他们被驱赶到外界后，仍时刻打算犯我国境。二十几年前，他们甚至请到了传说中的龙的帮助。」 他说：「我认为可控制的黑暗比不可预测的灰色可靠，便组建黑巫师把他们消灭了。至于边境的殭尸，则是给国内一个有保险的压力，让人民不要忘了敬畏神明。当然，这些对于稳固我在国内的地位也有帮助，总的来说是利大于弊的。」 鲁弗特四世正要说话，大祭司却接着道：「陛下，我知道你下决心对付我的原因，是因为我把魔法力量牢牢控制在手中，又过度干涉国政吧。我希望你明白自身想法的疏漏。人必须受神指引，他们是不能拥有自由的，特别是不能拥有自由的武力。他们拥有的自由越多，就会越失去对神的敬畏之心，终将走上自灭之道。圣典预言，如果魔法力量不受控制地使用，将导致与他国的战争，并且战火会在百年后升级，全世界将在禁咒之下毁于一旦。」 鲁弗特四世望着奇形怪状的大祭司，终于明白他一直以来的苦心，只是对他的看法却无法认同。 「您将魔法力量限制在教会手中，只会使我国发展迟缓。据闻其他大陆的国家都已拥有先进的魔法文明，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他们超过。如果他们仗着魔法攻打我国，我们难道要拿一般士兵去当靶子不成？」 「神会决定一切，而不是什么魔法文明。」 大祭司和鲁弗特四世的争论仍在持续，奈亚却觉得身体越来越冷，不由自主地抱住双臂。洛伊德看她脸色，竟白得泛青了。 「喂，不要紧吧？生病了吗？要不回飞船用医疗设备检查一下？」洛伊德和娜伊娜都关心地看着她。 奈亚强忍着不适摇摇头，又是一阵恶心，干呕了两声。 这两声呕把争论着的双方注意力拉了过来，鲁弗特四世正要询问，奈亚忽然说：「别争了。有什么意义呢？」 这下连大祭司也疑惑地望着她。洛伊德陡然发现，她的眼珠突然之间全无光彩，看起来就像睁着眼睡着了一样。 「砰咚」一声，毫无预兆的，奈亚直挺挺地昏倒在地，在场的国王、大祭司、士兵全都惊叫起来，洛伊德一阵慌神。娜伊娜已抱起她，两眼睁得很大。 众人正为神使昏倒一事惊疑不定，忽然起了一阵地震，起初震动并不强烈，只感觉到地面有些摇晃，很快平息了，但还没让人松口气，震动陡然猛烈起来。轰隆隆的声音从脚下传来，人人站立不稳，士兵们颠来倒去，铠甲兵器互相碰撞，发出砰砰响动。院里的植物边剧烈摇晃边发出不安的哗哗声响，忽然「彭彭」数声，大圣堂上的窗户接二连三爆裂，跟着「轰隆」一声炸雷，从天划过的闪电将四周照得通亮，映得奈亚的脸色更加惨白。 「发生什么事了？不要慌！」地面抖得像筛糠，鲁弗特四世被卡捷琳娜将军搀扶着，才没有摔倒。他看士兵们慌乱无主，便发喊以稳定情势。 「是的，不用惊慌。」在场最冷静的人是大祭司塞弗拉文。鲁弗特四世只听他说道：「这只是伟大的天主，创造我们的至高神降临的前兆罢了。乱象很快就会平息，大家赶紧收拾精神，准备迎接神的到来吧！」 「大祭司阁下，请你把话说清楚！」卡捷琳娜喊道。 大祭司拿出圣典《日冕之书》，厚重的书本上缠满了紫色身体绿色条纹的虫子，封面上的黑太阳发出浑浊的异光。 「我毕生为追求真理而活，甚至因此牺牲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我相信只要接触神，就能得知一切的答案，而圣典正是接通神之路的钥匙。本来我只能以每年几句的缓慢速度解读上面所载的神的意思，幸亏神使普洛琪亚小姐的帮助，如今圣典已全部解译完成，最后一句也顺理成章推译出来了。因此我实现了史上最伟大的奇迹，那就是，让至高之神再次降临这个尘世，让我们这些神的子民再度沐浴在神迹的光辉中！」 「神使，他说的可是事实？」鲁弗特四世忙问洛伊德。洛伊德根本答不出个所以然，只回忆起地下祭坛的壁画，以及奈亚的无故昏迷，隐隐觉得不对。 大祭司默念了一段圣典上的咒语，然后对鲁弗特四世说：「陛下，你仍然觉得我的做法是错误的话，就亲自向神问个明白吧。Na，Si，Uo，Ath……」 地震愈加强烈，甚至梁柱也出现了裂痕，到处是东西摔碎在地上的声音。士兵们一个个惊惶失措，都望着国王。鲁弗特四世看向摇摇欲坠的大圣堂诸栋建筑，不知是否该先撤退到外面去。混乱中，却见寒光一闪，大祭司闷哼一声，圣典啪地坠落地上。在他胸口插着一柄长剑，剑刃透胸而入，从背刺出，鲜血从剑身中央的血槽涌出。而那剑，则握在卡捷琳娜将军手中。 「大祭司阁下，你眼看今日无法幸免，还想使用邪法吗？」 美丽的女将军仍能在混乱中保持清醒，当机立断刺向大祭司，一击即中。剑锋正正通过心脏，这一剑又狠又准，中剑者绝无生还的可能。 然而卡捷琳娜听到了大祭司低沉的笑声。 「哈哈、咯……呵呵呵，不要这么急着下判断啊……」 笑声带着涌出的血沫，从他的口腔和脖子的缝隙间流出。 「卡捷琳娜，回来！」鲁弗特四世急迫地下令。 洛伊德忽然发现，地震不知何时已停息了，闪电也未再出现，深黑的夜幕重新挂上一轮明月，四周安静得连吞唾沫的声音也没有。 不，是声音传不过来。 空气变成了一面软而透明的墙，将每个人分别关在细胞一样的小空间里。 以太武装传来警报，同黑巫师之岛时一样，一个空间扭曲正在地底形成，屏幕上红色的范围飞速扩大，已远远超过众人身处的大圣堂，广及整个王都！ 这和尸龙可不是同一种东西！洛伊德本能地看向娜伊娜，正要开口── 没有声响，也许是被一种未知的东西隔绝了，只有视觉还在接受着身边的信息。也没有什么剧烈动荡，地面并未被冲毁，而是形成一个个漆黑的深渊。 那些东西是从深渊中冒出的。 那是大祭司身上的虫子的扩大版。紫色的身体，扭动而湿滑的外皮，绿色条纹，古树般粗，一条条从地面冒出，眨眼间已有七、八条出现在附近，高及塔顶，遥向着天空，像海里生的水藻。 「那是什么？」听觉似乎回来了，洛伊德立刻听到鲁弗特四世的质问。 「神，九头龙神的一部分。咒语还未念完，等我完成唤神之咒，大家就可以见到创造主的真身了。」 面对大祭司的回答，鲁弗特四世只是愤怒地喊：「快停下来！谁去阻止他！」 大祭司摇头道：「真实的九头龙神，并非真如人们想象和艺术改造过的形象般，是一条生了九个头的龙。我们的祖先看到的神，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有着很多庞大的触须，和神圣绚美的花纹。神话传说中的『九头』，便是指祂复数的触须。」 卡捷琳娜还要再给大祭司一剑，却被他一把抓住剑身，轻巧一扭，宝剑就砰然断折。此时又有一条虫子从附近地面钻出，卡捷琳娜一惊，忙向旁边跃开。 「我觉得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们每个人都向往着神的眷顾，但当神真的要降临时，为什么又这么排斥呢？」大祭司看着卡捷琳娜。 「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卡捷琳娜指着那些色泽恶心，形貌扭曲，粗壮而硕长的巨大虫子，「你说这个东西是我们一直崇拜的神？是创造我们，给予我们生命和文化的神？是一直引导我们的神？」 忽听轰隆一声，一名法师惊恐之下发出的爆炸球击中了一段虫身，那条虫子旋即卷向他，快要接近时，突然从尖端张开大口，彷佛一朵妖花忽然盛开。从那口中伸出既是花蕊又是舌头的细须，刺穿法师身体，一卷就将他拖入口中。 看到这一幕，大祭司叹了一口气。「对神不敬，终于遭到惩罚，真是愚蠢。人惯于用外表判断事物，竟把真正的神当作怪物……」 他说：「不管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在你们面前的，确确实实是创造我们的主，是掌管我们这个世界一切秩序和命运的至高神。」 巨大的妖虫不断冒出，冲毁了告解室的房顶，将星月之塔撞得歪倒。大圣堂的前厅在激起的尘土碎石中，颓然倒塌。外面街道响起人的惊叫，身边的士兵混乱地呼喊，不一会，月光就被一条粗壮的虫身遮挡，世界更加昏暗了下来。 看到这种情况，大祭司也皱了皱眉。神的降临果然非同一般，应该安排合适的时间地点，进行正规的祈祷仪式后才召唤的。 不过什么顾虑也比不上亲眼看到神的降临来得激动人心，大祭司塞弗拉文在不断落下的砖石土瓦中庄严地祷告着，颂念着神圣的祷言。「Sin，Sai，Fdei，Att……」 城中也冒出无数虫子，大片的紫色虫子拥挤在一起，扭动着，摇晃着。房屋中、街道上、王宫里、中央广场的雕像之间、兵营的兵器库中……到处都是。牠们立在地上，尖尖的头向着天空，身子无序地扭动，现在只是维持着这样的状态，像等待血腥的蚂蟥。 「这到底是、是什么啊！」洛伊德在以太武装数据库里完全找不到这东西的信息，不明就里之下，不敢贸然动作，加上又担心奈亚的情况，受到四周气氛感染，便焦躁地吼了声。 「支配者（Great Old One）。」 娜伊娜把奈亚扶起来，正面抱住她，两手环着她的腰，像保护孩子的动物。她两脚微微分开站着，那是随时准备行动的站姿。 「支配者？」 她看了洛伊德一眼，解释道：「远远超过生物的一种存在，是宇宙发展出的自然物种之一。那边那个人说的是对的，这里的人都是牠所创造的东西。虽然就我看来，牠与人类没有分别，但对这里的人来说，牠的地位与神同样。就定义上，牠是这些人的神。」 「是神的话……」洛伊德还要再问，忽然有被从天而降的视线盯住的错觉，浑身一麻，不由自主闭了嘴。 娜伊娜看向上空，也不知是否与什么东西对上了视线。她接着说道：「牠是这些人的神，这和人是人饲养的牲畜的神一样。人掌握着牲畜的命运、自由、生死，这不代表人会爱牲畜，相反，牲畜对于人来说，只是一块活动的肉。牲畜养肥了，最终是用来杀了吃的。而对牠来说，人也是一样。」 「所以……」她总结道，「不想死的话，就不要离我太远。」 洛伊德还没有完全理解娜伊娜话里的意思，却有一个沙哑而粗暴的声音在侧面响起。 「这不可能！妳说谎！」 那是大祭司塞弗拉文。 「神是爱祂的子民的，祂用祂慈爱而伟大的心引导着我们，给予我们光明和温暖，让我们从苦难中解脱，赐予我们崇高的救赎……而妳……竟然说祂把我们当作牲畜看待？创造出我们是为了把我们当食物吃掉？」 「这不是比喻。」娜伊娜淡然回应他，「支配者也是一种近似生物的东西，有活动，就需要食物。小鱼吃小虾，大鱼吃小鱼，人吃大鱼……牠的活动周期长得多，也懂得一些饲养、储蓄食物的知识。如果牠打算以人为食，那么给人的繁衍创造一个合适的环境，等待人的数目增长得足够多了，再如同秋收般，出来饱餐一顿，这也是合情合理的。」 「不可能……」大祭司一边摇头，一边后退。 「作为人的立场，是不太容易接受这个事实。牲畜通常也不会直视自己的命运。总而言之，这就是你追寻了一辈子的真理了。真理的意义，就在于不管人接不接受它，它都是真理。」娜伊娜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理会大祭司，她让奈亚靠在肩膀上，观察起支配者的动作来。 「不可能……」大祭司还在缓慢地后退。他坚决不承认娜伊娜的话是对的，也不承认自己呼唤出的神是如此冷酷邪恶。他并非为了给世界带来灾难而唤出神，他只是想知道真理，只是在一直以来的信仰中，想要更加接近神的荣光罢了。 「不可能……」慢慢地，他笑了出来，更加觉得娜伊娜的话实在荒谬。「……哈哈……别想编造花言巧语动摇我……」他看着在场的鲁弗特四世、卡捷琳娜将军、娜伊娜和洛伊德，「就让神来矫正你们的错误与偏见吧！」 「Arjila，Sstiyho。」（吾相信即真理） 《日冕之书》本来就是被故意留下的，如同闹钟一样的东西。这本书跟随着人类的历史，在不同人物手中流传，直到好奇心和欲望驱使一些人去尝试破解上面的内容和咒语。咒语中暗示的信息神乎其神，这使得拥有它的人更加痴迷，但当其上的咒语破解完成，由人咏唱时，支配者就开始缓慢地苏醒…… 当牠醒到一个程度，就算不再往下咏唱咒语，牠也不会再睡过去。虽然对牠来说，现今世上的人数还远远不够饱餐一顿，但既然已醒来，也不好什么也不做。 因此，就算大祭司不念出最后一句，既定的结果也不会稍有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