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剑拔弩张 “滚!” 啪地一声,红木妆奁盒被整个扔出房门,重重砸在地上。白衣女子垂手站在门外,嫣红的脂粉洒了一身,几颗澡豆滚至脚边,她一脚将其碾碎。 “姐姐此刻心情不好,那灵溪改日再来叨扰姐姐。” 自称灵溪的女子轻抖身上嫣红粉末,对着门娉娉婷婷施礼,任谁见了都会赞一声好仪态,暗怨屋内的长姐不知礼数,毫无风度可言。 “走吧。”灵溪温言道,转身间那张温弱的脸上便浮出一抹讥诮神色。这萧浮玉的娘死了,娘家那边也颓了势,往后这萧家的女主人就是她母亲了,她这个所谓的姐姐也不过如此。 这时候戴个孝,时时给她请安,正好给人看看萧家真正小姐的仪态。如此想来,这点怒气她还是受得起的。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丫鬟雪燕小声说:“小姐,现在老爷一心想把她们母女俩迎进门,正是关键时候,您……不该这样的。” “我对她好,娘就能活过来吗?” 一根绣簪扎进妆台上,簪子的主人将其紧紧攥着,望着镜中自己这张冷艳的脸,萧浮玉在心底冷笑,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也不过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 雪燕咬着唇,想到夫人出身官家,如今夫人尸骨未寒,老爷便如此迫不及待地将外面的人带了进来。甚至在夫人重病弥留之际,都未曾回来看上一眼。 “老爷……委实太无情了。”她小声道。 “你当真以为,事情如此简单?” 萧浮玉只是平平淡淡的口吻,说出的话却叫雪燕心里一惊。 “小姐…您是说……” “我不知道,”萧浮玉低垂着眼,“我只是觉得,娘有事瞒着我,父亲他们也一样。” 雪燕还想再问些什么,只听得一阵敲门声响,两人同时噤了声。 “小姐,”门口的丫鬟轻声道,“老爷找您。” 九曲回廊折绕,于一厢别苑正通往主院去处。 天气当真是称得上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连一路走来所见的花草都平添了几分颜色,只是美景虽好,却无心欣赏。 方才传话的丫鬟小心地在前面带着路,明眼人都看得出,小姐不喜新夫人和这凭空多出来的妹妹,可这能这怎么办呢? 她转头看了一眼,萧浮玉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虽然美,但却让人心畏。 初夏的时还带着些微暑气,眼前的池塘几株水芙蓉又开了,萧浮玉那张冷艳的脸上也渐渐染上一层柔色,娘生前最爱荷花,若是还在世,见了会很高兴吧。 没多时,两人走到了主院处,萧浮玉跨门而入,眼前闪过一丝嘲讽。果不其然,这母女两都在这儿呢。 她径直坐下,全然不顾堂前中年男子的微微皱起的眉头。 “浮玉,为何不行礼?” 萧浮玉微微一凝,“不知父亲叫浮玉向何人行礼?” “长幼有序,你二娘就在这儿,教你的礼数都忘了么?” “二娘?”萧浮玉笑了,“浮玉只有一个娘,前些天才刚入土为安。” “你!”萧远山拍案而起,“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老爷息怒,”一旁的美貌妇人声音低婉,很适时地为萧家老爷捧上了茶,“夫人前些天才去了,浮玉心里难受,说话难免带着气,老爷还是多体谅些好。” 萧远山点点头,对这位刚过门的妻子甚为满意,火刚消了一半,萧浮玉又开了口。 “魏夫人既非我生母,还是莫要唤浮玉的名字为好。” 美貌妇人听了这话,头顿时低垂下来,隐忍地叫人怜惜,萧远山看了,更是心疼且怒。 “赶快给二娘赔礼。”他沉声道。 萧浮玉微微仰首,“我若是说不呢?” “啪”地一声清脆耳光,白净的脸上顿时多了一个鲜红的五指印,她猛地回头,望着亲生父亲如同望着最大的敌人。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萧浮玉碰了碰脸,一阵火辣辣地疼,“想以前您落魄时,娘为了给您买些三坟五典,都当了自己的嫁妆。原来,您就是这么报答她的。” 萧灵溪见状,连忙说道,“爹,您别怪姐姐,想来是灵溪初来乍到不知礼数冒犯了姐姐,才惹得姐姐不快,灵溪在这向姐姐赔礼了。” “不必了。” 萧浮玉霍然起身,既然这三人在此表演情深义重,那她呆在这倒也没什么意思。 “回来!都给我回来!” 萧灵溪已经追着萧浮玉的身影跑了出去,萧家老爷本想拉住小女儿,此时魏夫人突然攀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头。 萧远山浑身一震,朝屋外望去,女儿们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周围的丫鬟仆从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别来无恙啊,萧大官人。” 方才空空如也的座位上忽然多出一个人影,一身灰布葛袍,只是带着斗笠,叫人看不清面容。 正文 第2章 到岳岭镇 “姐姐!姐姐!” 萧灵溪在她身后紧紧赶着,那张温弱的脸上满是焦急,更多的却是一种迫不及待的欣喜。她和魏夫人如此伏低做小,不就为了能有朝一日进了府做主人么?如今这夫人刚死,女儿就如此傲气,简直是上天给他们的机会,若是能把萧浮玉也赶出去…… 萧浮玉走得极快,被后面的人吵得不胜其烦,行至一座廊桥之上,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廊桥光秃没有扶手,四面皆是刚开的荷叶,微风吹过泛起缕缕波纹。 在她看不见的后背,萧灵溪勾唇一笑,步子一滑,直直朝池水中栽过去。 “啊!” 尖叫声戛然而止,萧浮玉横跨一步,紧紧攥住她的衣襟,将萧灵溪往下坠的身子硬生生扯住了。 萧灵溪惊魂未定,她现在被扯着衣服悬在池水上面,脚堪堪在桥边站稳。她仰起头,正对上萧浮玉冷清的眼眸,突然一阵心虚。 “姐……姐姐,”萧灵溪眨着眼,怯生生道,“拉……拉我上来吧。” 萧浮玉弯了弯嘴角,眼底清冷毫无笑意,“上来作甚?掉下去了,父亲自然就会怪罪到我头上,到时候将我逐出门,岂不是正遂了你们的意?” “姐姐说笑了,”萧灵溪不敢直视她,“灵溪哪有这个胆子……” “嘘……”食指轻竖唇边,萧浮玉打断了她的话,“再装下去可没有必要了,萧家没了我娘,于我不过是一栋空宅,你们若是稀罕,拿去倒也无妨,只不过……” 她一把将萧灵溪拎起来,在她耳边轻声道,“滑下去太假,还是让我坐实这个罪名,送你下去吧。” 萧灵溪一惊,还没来得及开口,衣襟上的力道突然松开,反掌朝她胸口狠狠推去。“噗通”一声,那个温弱的人影瞬间被水淹没。萧浮玉冷冷地看着在水中不住扑腾的灵溪,拂了拂衣袖,走了。 太阳已经失了午时的热烈,显出颓势。 近三个时辰过去了,马车终于踏进了乾州边界的岳岭镇。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晦暗,萧浮玉挑起帘子,前面不远处正是一家客栈。 “就在这停下吧。” 她话音刚落,苏吉就从车前跳下,跑到车后十分勤快地给她搬垫脚的木鞍。苏吉原本是苏夫人一次归宁从娘家那边带来的,年岁比她还小,但好在做事伶俐,也是个不错的助力。 雪燕扶着她小心下车,只是神情低落。“小姐,”雪燕声音有些委屈,“我们就这么走了?” “嗯,不回去了。”她淡淡道,只见不远处苏吉搬着箱子,行动艰难。她点了点小二的肩膀,从雪燕荷包里拿出一贯钱放在小二手里,“劳烦帮他搭把手。” “小姐!”雪燕见她如此不在意,有些急道,“您才是萧家的小姐,那个灵溪算怎么回事?夫人才刚去了几日,您怎么就平白无故地多了一个小三岁的妹妹?” “这还不清楚么?”萧浮玉微嘲,“我那父亲,在我三岁的时候便瞒着娘在外面养了人。” 雪燕愣得哑口无言,“老…老爷不是这样的人吧……” 萧浮玉不再言语,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的事里透着诡异。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隔在了眼前,让她看不真切,母亲临终时的种种言语,父亲突然放她去苏家的大度,都透着古怪…… 见她沉默,雪燕以为自己戳了小姐的伤心事,不再多嘴。店掌柜殷勤地在前面带着路,两人一同跨进了客栈。 苏吉抬着箱子咬牙切齿,对面的小二故意将箱子弄歪,重量几乎全部压在了他这边。 “你敢不敢多担点力气?”苏吉没好气道,“我家小姐可是给了你钱的!” 小二被戳穿了偷懒的心思,正欲梗着脖子争辩,后背突然撞上了一个人,堵住了退路。 “谁他妈没长眼的!还不让……” 小二正在气头上,骂骂咧咧,猛一回头对上身后的人,吓得差点将箱子砸在脚上。 眼前的两名男子身高将近八尺,一身描金绣银的交领黑袍,面容冷峻,正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借过。”男人冷冷开口。 客栈掌柜连忙将吓呆的两人扯到一边,脸上还陪着笑脸,“对不住客官了,客官请。” 男人没有回应,径直带着人走出客栈。 顺着黑袍男子的方向望去,萧浮玉神色微凝。 外面的天色几乎全部暗下来了,只余天边一点艳丽霞光。她们的马车刚刚被牵走,原处却缓缓驶来一辆更为巨大的马车,全身乌漆,连并驾拉车的马都是纯黑,正摩擦着蹄铁打着响鼻。 更多交领黑袍的男子从车上一跃而下,马车的出口处帘布掀起,隐隐可见一樽巨大乌沉的箱子躺在正中间,有如一口棺木。 正文 第3章 客栈来的不速之客 客栈门口瞬间被这些黑色人群所占领,黑沉沉得让人心惊。萧浮玉拉着雪燕自动退至一边。没多时,几名黑衣人在前方带路,紧跟着,四名男子抬着那口极为沉重的长箱子缓慢而小心地走过来。 萧浮玉这才注意到,那箱子并非如棺木般漆黑,而是一层极为暗的红色,漆了又漆,如今竟如镜面一般光可鉴人,再加上周围鎏金镶边,暗纹彩绘,偶有嵌着几颗宝石,莹润剔透,两相交映竟透露着无以言表的华贵之美。 箱子都如此颐丽,可想而知里面装的东西该是何等贵重。 等这些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后,除萧浮玉外,其余几人都不由地舒了口气。 “我的妈呀,”苏吉不停地拍着胸口,“小姐你看见了吗?刚才那些人,这么高!还有那箱子,看着得有一两百斤吧。” 萧浮玉将几锭银子放在掌柜的眼前,闻言随口“嗯”了一声。 “一两百斤,也要看装的什么。”掌柜的见萧浮玉出手如此阔绰,脸色好看了不少,“我估摸着啊,这些都是镖局的镖师,那箱子里装的,肯定是南阳太守的生辰贺礼。” “您怎么就知道这是给那位太守的?”雪燕问。 “这还不简单?”老板靠在柜台边上,悠悠地喝了口茶,“知道咱们这是去哪的吗?” “去乾州啊。”苏吉接道。 “乾州什么地方?那可是龙兴之地!我朝太祖武皇帝,便是由此起兵,于乱世中夺得大宝!再过几日到了初一,就是祖皇帝诞辰乾元节,这位南阳太守好巧不巧,正是此时的生辰。” “可这也太多了吧!”苏吉大惊,“一个太守生辰贺礼怎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掌柜的压低声音道,“这南阳太守,可是太后那边的亲……” “苏吉!” 谈话骤然打断,萧浮玉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楼梯尽头,“和小二把箱子抬上去吧。” 苏吉讪讪地应了声,和店小二捞着行李箱子。掌柜自觉失言,不再多嘴。 镖师?若真只是押镖的,这么大份生辰礼在这招摇过市,就不怕中途出了闪失吗? 与其说是押镖的,倒不如说这是哪门宗派给这位显贵的孝敬。 大翊王朝以武立国,如今三百多年过去了,治下更是门派林立。江湖庙堂,说出来似乎八竿子打不着边,但只要还是在这方王土上,就没有皇族所不能掌控的。而江湖门派若是想经营得风生水起,自然要和官家甚至王室打点好关系,这些明里暗里的交易,大家都心知肚明。 “天家的事,我等还是不要妄议。” 萧浮玉小声告诫了雪燕和苏吉,见两人点头,她便吩咐雪燕去和掌柜的弄些吃食,自己率先走上楼梯,给苏吉和小二领路。 她扶着栏杆,提裙小心地走着。隔着一层楼,萧浮玉能清楚地听见那些黑衣人抬着那口华美而沉重的箱子,每踏一步上去,楼板都被压得发出吱呀的声响,如鬼步幽幽行走在独木之上,教人内心忐忑。 走至楼梯拐角处,萧浮玉一脚刚踏上台阶,突然间猛的一声巨响,犹如巨石滚落坠下山崖,轰隆声不绝于耳。 她悚然抬头,只见那口华美沉重的漆箱从楼上直直滚下,所到之处左磕右碰,发出一阵阵剧烈的闷响。最终,那巨大的漆木宝箱被扶手挡住,堪堪卡在二楼道口,上面镶金锻玉的宝盖倏而滑下。 她看见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双目紧闭,头发微散,虽有细小伤口血迹分布于澹雅眉宇间,却依旧看得出那份出乎意料的俊美。 只是男子似乎身体有恙,脸色也白得不正常,刚才如此大的动静,这人躺在在箱子里磕碰,居然没有醒来。 又或者说,这人已经死了。 萧浮玉心猛地一沉,正要离开时,箱子里的人骤然睁眼,一双暗如漆墨的眼朝她直直望来,有如泛着冷光的刀刃。 隔着十几层台阶,两人无声对视,气氛诡异至极。 萧浮玉愣住了,她万万没想到箱子里的人是活人。而短暂的怔愣后,男子居然无声笑了,眼中凛冽杀意瞬间消弭,被眉宇间澹雅气度所取代。他缓缓竖起食指,在唇边轻点了两下。 别说出去。 “怎么做事的!快去抬起来!” 上面传来低低的呵斥声,男子迅速阖上眼。萧浮玉见状,疾步退下几个台阶,将身体掩在楼层之下。 没多久,楼上就传来箱子拖动和宝盖合上的声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下而上赶来,她一回头,掌柜的正带着伙计上了楼。 “贵客这是……” 掌柜的看着撞坏的栏杆一阵心疼,然而领头的黑袍男子神情冷峻,他也是敢怒不敢言。 一小袋物什被随意抛过去,掌柜的接过打开,满满一袋锭银。 “够了吗?” “够了够了,”掌柜的连忙换上笑脸,“贵客若是还有需要,尽管吩咐。” “给我们兄弟备些酒食,等会送到我们房里。” “小姐,你怎么了?”雪燕满脸关切。 萧浮玉一惊,手没来由地抖了一下,“没事。”她镇定道,“先上去吧。” 领头的黑袍男子无声地注视着她,眼神意味深长,须臾间,便消失在了楼道处。 正文 第4章 夜闯之人 月如银钩,于暗暗长夜上空高悬。 即便到了初夏,夜间依旧有着凉意,云被风带着,在月上似停似留,也在房内留下或明或暗的光影。 木窗未关,随风轻摆吱呀响着。烛灯凉了许久,萧浮玉却是被这细微的声响吵嚷得心躁。她一翻身,箱子里那张苍白的脸仿佛又浮现在她眼前,如鬼魅般不曾消散。 她干脆睁开眼看着床头垂下的穗子,心里不禁有些后悔,何必跟那萧灵溪计较,总归是要出来的,若是提前出发此时就已经到苏家了,还犯得着在这里担惊受怕? 然而无论如何,都得等天亮后再做打算,眼下只能慢慢熬过这一夜了。 一阵吱呀声响,突兀得如同撕开一匹帛绢,萧浮玉猛地起身,那轻微的脚步声顿停。 霎时间,一丝血腥味钻了进来,她不动,那脚步声却动了,一步一步,离她的床幔越来越近,那股血腥味也越来越浓。 她手探进枕下,缓缓握住一根金钗。 帷幔刚被掀开一线,萧浮玉扑上去,细长的钗子直直捅向来者胸口。 然而外面那人似乎早有预料,一把擒住她的手腕,一阵天旋地转间,那人欺身压在了她上方。 “你是何人……唔!” 那人捂住她的嘴,俯身道:“别出声。” 是个男人的声音。 萧浮玉不知道这人夜闯房间的目的何在,只得沉默静观其变。即便光线晦暗不明看不清来者,萧浮玉却不知为何,觉得这人也许是白天箱子里的人。没有理由,只是感觉。 见她不再有所动作,男人松开了钳制。 “是你?”她问。 男子显然有些诧异,“姑娘认得我?” “不认识,”萧浮玉语气冰冷,“你跑到我房里作甚?” 男子的声音从她耳边响起,低沉徐回,竟有些从容的笑意,“姑娘白日里没揭穿我,我想等下的一些事情,姑娘想必也是愿意帮我的。” 微热的陌生气息触及颈部,便引起周围细细的颤栗,萧浮玉侧首躲避,不禁皱眉,“我白日里没有揭穿你,只是因为不想招惹些祸端,不代表我愿意帮你。你再如此行为不端,我便叫人过来了。” 微风轻拂,帷幔掀动,遮蔽的云层也散开了些,抖落一地银光月色。 眼前的面容渐渐明晰起来,萧浮玉微微仰首,白日里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近在咫尺,此时正支着手肘,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那姑娘大可叫人过来。”他说。 萧浮玉对着门,正要开口叫人,转念一想,深更半夜,陌生男子爬上自己的床,成何体统?这人分明是想看她笑话! “你戏弄我?”她声音隐着怒气。 男子低低地笑了起来,“你不奇怪么……” 他还没说完,萧浮玉便一脚踹了过去。男子压住她的膝盖骨,轻轻“嘶”了一声。 方才那股血腥味愈发地浓烈起来,萧浮玉忽然意识到,这人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什么意思?”她问。 “令堂不是让你带东西到苏家么?萧姑娘。” 那双平冷的眼眸中终于有了波澜,“你认识我母亲?” 男子将要开口,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不徐不疾,却震震有声。 “什么人!” 萧浮玉挣扎着要起来却被男子按住,“我来解决。” “不行,你身上有伤。” 男子有一瞬的惊愕,停顿间被她轻轻推开。此时客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推开,萧浮玉起身坐在床沿,不动声色地合上床幔,将男子完全盖在里面。 “我官人睡下了,诸位如此吵闹是何缘故?”她声线平稳,不怒自威。 白日里的那些黑袍人此时涌聚在这间小小的客房,为首的黑袍男子冷着脸。他的身旁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灰布葛袍的人,只是大晚上还带着斗笠,叫人看不清神情。 “看清楚了,是这个人?”黑袍男子冷冷开口。 那灰袍人突然摘下斗笠,眼神有如鹰隼般犀利,在看见萧浮玉的那一刻,他咧嘴一笑,露出尖利的牙齿。 床榻上的女子一身素白里衣,乌发轻挽,愈发衬得人风姿绰约,只是眼神冷清,叫人油然生畏,端的是个冷美人。 斗笠人舔了舔犬齿,目光顺着萧浮玉的白衣滑下,落在袍子开叉处,一截莹润如玉的肌肤显露在外。 察觉到对方的目光过于露骨,萧浮玉皱眉,轻扯袍子将腿盖住。 那人嗬嗬一笑,开口,“小娘子是哪里人氏?” 这番话顿时引起黑袍男子的不悦,“看清楚是这人了么?若是,该杀便杀了,切莫旁生枝节。” “错不了,”斗笠人阴测测地笑着,行走间一把腰刀早已盘旋在手上,“这可是她爹亲自交待的。” 爹亲自交待的? 正文 第5章 剑拔弩张 萧浮玉心绪翻涌,事到如今,她大概也猜到了自己卷进了某个争端里。母亲遭厄绝非单纯的病重,父亲究竟是为了什么,竟要对她和母亲下此毒手?母亲又到底瞒着她什么? 还有床上这个似乎知道一切却来路不明的男子。 思绪几番起伏间,那斗笠人早就提刀站在了她面前,“小娘子是哪里人氏?”他又问。 萧浮玉抬头,那张凛若冰霜的脸上带着冷笑,“与你何干?” “铮”地一声,银光闪过,那把刀瞬间搁在萧浮玉的肩上,刀刃紧贴着领口处白净的肌肤。她不再说话,只是冷眼看着握刀的人。 “这就对了嘛,”斗笠人又举起刀,冰冷的刀面轻佻地拍着她的脸,“看你现在这样,多乖。” 他的目光又转向紧闭的床幔,“我瞧你这情郎半天没有反应,不是睡得死就是胆小,想来也是个不行的。不如今日跟了爷,让你好好……” 刀刃又挪到了领口处,紧贴布料一路划开,柔软的白衣被无声割裂,莹白的肌肤一寸寸暴露出来,又往下滑去。 萧浮玉冷眼看着这人,仿佛此时被侮辱的不是自己。她的手紧攥着床褥,下面握着的是那根金簪子。 眼见衣服即将被划到胸口,她手上顿时青筋暴起,正要扑过去时,背后的帷幔突然打开。有力的臂膀从身前绕过,紧紧护住了她的胸口。 背后突然贴上温热的怀抱,一瞬的愣怔后,萧浮玉眼前一惊,那把割了她衣服的刀被男子狠狠握住,推开到离她一尺远的地方。 “官爷这是做什么?”男子笑道,一把跨出床幔来将她挡在身后。萧浮玉这才注意到,男子的身量很高,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护在了他的荫蔽中。 “要动她,也得问问我这官人的意见。” “你出来做什么?” 萧浮玉的语气有一丝怒气,又有一丝焦急。 男子微微侧首,笑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都叫我官人了,我哪能躲在里面不出来?” “果然在这里!”黑袍人沉声道。他的背后,和他同着描金绣银的黑袍武士们早已悄然摆开阵型,每个人脸上杀机暗涌。 男子轻拍她的手,“你躲在床幔里面去。” 那股血腥味又透过衣服传了过来,萧浮玉眉间微蹙,“你伤不要紧吧。” 这句无意的关心让男子脸上又带了笑意:“还没嫁人就这么关心我?” 萧浮玉甩开他的手,“嘴这么欠,看来是不要紧了。”说着躲进了帷幔里,却不放心,还是微微撑开一线看着。 “这就对了,”他轻声道,“这些人,等下一个都跑不了。” “你是霍铭?” 斗笠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晦暗的月色,只照亮了他半张阴狠的面容。被叫做霍铭的男子转过身,脸上笑意瞬间消弭,浓烈杀机盘桓于其中,应是天潢贵胄凛竖而怒。 “正是。”他沉声道。 那斗笠人怪笑了一声,紧接着,爆发出一阵狂笑。他背后的黑袍人们互相递着眼色,皆是皱眉。 “原来给南阳太守的贺礼,竟是当今咱大翊朝的一国宰辅,凌州霍家的嫡长子?哈!” 他说着,转头望向身后的黑袍首领,“你们白石门给咱们这边……好大的孝敬啊。” 黑袍首领静默片刻,终是单跪在地,拱手道,“在下静海山白石门临宗道人座下大弟子关天越,谨祝太后福泽百代,圣冕永祚!” 饶是萧浮玉听到这也是内心震动,福泽百代,圣冕永祚,这种祝祷词显然是给当今天子的,而圣上如今尚在襁褓,这位白石门人话里的含义,不言而喻。 “福泽百代,圣冕永祚?”霍铭微微眯眼,“她好大的口气。” “关天越?”他转头又对上黑袍首领,“我不记得临宗道人座下的大弟子,是你这等胆大妄为的人。” “得了吧,”斗笠人又嗬嗬笑道,他的左手袖中又抖出一柄短刃,右手长刀翻了个刀花,“死到临头了,耍什么朝堂威风,真当你的羽御卫能找上这?” “今日这日子也实在是赶巧,你要是死在这儿,估计拥着霍家的一派党羽也要散了,到时候,这天下就是太后她老人家的天下了。” 霍铭微哂,“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了。” 话音未落,凛风骤起,两柄钢刃裹挟着旋风直扑面门。霍铭微微侧身,顺势擒住此人左手手腕,几个近身缠斗间,斗笠人硬是将其甩脱不得。 霍铭眯眼,反手一拧几欲折断手腕,斗笠人心下一凛,果断甩手离开,那柄短刀顿时落入对方手中。 正文 第6章 你怕么 斗笠人瞬间退后几步,见关天越等人没有反应,不禁怒喝,“都愣在这做什么!他不死,以后你们都别想逃出他的手心!” 黑袍人们对视一眼,霎时间一片利剑出鞘的声音,所有人的剑尖对准了霍铭,剑刃反射出一地的银光。 就在众人一拥而上时,霍铭却将手中短刀反手一掷,刀刃插入一人喉咙,顿时血溅三尺。 萧浮玉掀开帷幔大喊,“小心!” 她闻到了从霍铭身上传来的,成百倍弥散开的血腥气,在刚才的打斗中他的伤口裂开了。现在他掷出了手中唯一的武器,众人的刀剑下,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斗笠人脸上闪过一丝狠色,随即纵身朝霍铭背后直扑过来,而霍铭却依旧站在原处,刀光间脸上一片波澜不惊。 “铿锵”一声,斗笠人的刀锋被重重打开,一时间整个房内都是铁器震动的蜂鸣声,嗡嗡直响。可想而知此人的对力道的把握是何等精妙。 被掷出的兵器顺着原路弹回,被人一把握住剑柄。一身黑袍的曼丽身影从高瓴之上一跃而下,正挡在霍铭身前。 三尺青锋剑重新收回鞘中,女子交领黑袍胸口处一片描金绣银,低雅精致,竟与关天越身上的款式如出一辙。 所有人见女子前来,纷纷止了剑锋。 女子转身单跪拱手,“静海山白石门临宗道人座下首席大弟子伦晚,救驾来迟,还望霍大人恕罪。” 霍铭勾了勾唇角,“这才是白石门的首座弟子,不知这位关剑士,究竟是何人?” “伦晚。”关天越面容冷峻,低喝道,“你不在静海山替师父守灵,来这作甚?” 被称作伦晚的女子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对着霍铭微微欠身,“门下丑事,让霍大人见笑了。” 霍铭转身,只见萧浮玉早已站在身后,脸上惊魂未定,他微微笑了笑,轻轻握住她的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萧浮玉总有止不住的亲昵举动。 “无妨,帮我照看好这位姑娘。” 萧浮玉不动声色地抹去他的手,刚才的情况让她也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与自己云泥有别,于是恭谨道,“有劳霍大人扰心了,小女子无恙,还望大人照拂些自己。” 霍铭敛了神色,看不出喜怒,伦晚却直面门下众生,朗声道,“大人放心,我白石门下的后生,伦晚还是有信心镇住的。” 她眼光扫过那些年轻黑袍人,所到之处纷纷低垂着眼。 一柄带鞘的青锋剑被高高举起。 “掌门信物,见此物如见本座师尊临宗道,诸白石门人,跪受!” 几乎所有人都俯跪在地。 “今夜之后,随本座一同回山。” 侧面一阵疾风横扫,关天越和斗笠人一同朝她袭来。一瞬时,青锋剑飒然出鞘,削铁如泥的宝剑横劈,气势崩金断玉。铁器碰撞间,关天越的剑刃断成两截。 “滚!”伦晚格住斗笠人的攻势,一脚将其踹开,“我白石门下家事,还轮不到你这些宵小插手!” “宵小?”斗笠人扫了眼跪着的黑袍人,嗬嗬笑道,“咱背后可是当朝凤尊太后娘娘,手握先帝龙凤印和兵虎符,那可是名正言顺。你们白石门区区一个江湖门派,天下第一又如何?还不是得傍着朝廷。他霍铭一个朝臣,若真是反了天也不过是个乱臣贼子,今日他们只有两人,是做了他们,还是回你们的静海山……你们自己考虑。” 此番话一出,人群中又有了动摇。毕竟门派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想势位富贵,就得自己争取。以前掌门道人在时尚好,如今整个白石门分据两派,而伦晚即便是首座,也不过是一介女流,果然还是…… 一个黑袍人起身站在关天越背后,渐渐的,剩下的人也起身,站在了关天越背后。 伦晚的脸色变了,她回首,霍铭神色依旧看不清喜怒。而萧浮玉却悄然站在他身旁,毫不畏惧地看着眼前的这群人。 “我娘是您这边的人,对么?”她轻声问。 霍铭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你怕么?” 萧浮玉摇摇头,不再说话,霍铭却笑了,重复了之前说的那句话。 “这些人,等下一个都跑不了。” 伦晚清叱一声,一柄青锋长剑在手,挡在两人身前。 那些门生的眼里早失了敬畏,野心灼蚀了他们的良心。想到此处,眼前渐渐浮现出一张冷厉的脸,她的心也跟着一阵抽痛,有些悔恨自己下山时为何没有带些座下的门人过来。 事到如今,只能见招拆招了。 正文 第7章 来者何人 被吞没了敬畏的黑袍人们拿起刀剑,有如一片涌着风雨的黑云。剑锋直向当年他们除掌门外最为敬重的首座,那个总是低眉温言的伦前辈。 关天越和斗笠人站在最后看着这一切。 一名黑袍人迫不及待踏肩而来,直刺向伦晚的面门。 而伦晚横剑在前,剑身舞出一个浑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档口,一阵鹰啸长起,霎时间响彻整条长街。 萧浮玉不禁望向窗外,乾州地处平原,即便岳岭镇附近也无山谷,何来飞鹰啸夜? 伦晚倏地睁大眼。 门后,浑身暗黑如漆羽的巨鹰正俯空掠过人头顶,展翅间如黑云压城般遮天蔽日,将月色挡在黑色羽翼之外。 那举剑刺向伦晚的人微一停顿,紧接着,巨大的鹰爪便如尖利的倒刺铁钩一般直扎入那人眼中。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中,只余鲜血淋漓的眼珠。 萧浮玉脸色惨白,霍铭见状急忙将她挡道身后。 “他来了。” 伦晚猛地一惊。 她认得这只鹰,它的眉间仅有的一束白羽,还有爪腕上的红色绳结,那是她亲手系上去的。 他来了,也就是说霍大人的安危也无虞了。 “伦姑娘!” 在萧浮玉的呼声中,伦晚夺窗而逃。 斗笠人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这只飞鹰的战斗力竟不输给武功高强的人。嵌钢的鹰爪瞬间便将几人弄成了瞎子。 惨叫声此起彼伏,他不得不拿出刀刃以防飞鹰的骤然袭击,脑子里也在不停地转着。 如此凶猛的飞禽,战力又不输军卫,豢养这只巨鹰的人必然不是等闲之辈。 会是霍铭吗? 不远处的霍铭气定神闲,显然已经猜到了来者何人。 一声尖利的呼哨响起,飞鹰巨爪掀开一人头颅,径直飞向出口处。来人微微伸手,暗纹织锦银袍下是一截满覆牛皮甲的手臂。黑鹰稳稳立在上面,钢爪下滴落着鲜血。 银袍玄冠的男子从门后显身,眉宇间一片冷厉之气。他微微驻足,脸色阴沉至极,十步之内让人不敢擅动。 广宁王卓桓,当朝太后族中幼弟,与霍铭互为刎颈,丝毫不顾族中太后的面子。无论是在卓家还是在朝野,他都是举足轻重的存在。 “还等什么?”他冷声道,“这些人,伏诛。” 他身后的官袍男子微微拱手,起身间一挥袍袖,“动手!” 霎时间,乾州府的官卫和羽御卫一拥而上,将整个客房包围得水泄不通。那些剑客们毕竟学艺不精,离伦晚的剑术还相去甚远。在官军的围斗下,没多时全都束手就擒。 知府还在处理着这些人,路过的掌柜也是诚惶诚恐,生怕自己和这些人有什么沾染。 卓桓无视这些,径直走到霍铭面前,“你居然还没死。”他冷冷道。 “你都没死我为什么要死?”霍铭笑问。 见好友的脸色依旧阴沉得厉害,心知这次故意被抓引蛇出洞的行为着实太冒险了。于是换了个语气调侃,“小心点,外戚私会大臣是要命的。” 卓桓不理会他,扫了眼那些黑袍人的服饰,不禁有些微异,“这些是白石门的人?” 霍铭摇摇头,毕竟这些人公然欺师灭祖,拿剑指着伦晚,当然不配称是白石门下的人。 “估计是有人私募过来取我项上人头的,不过贪心不足,活的价更高,留了我一命。”他随口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低声交谈,萧浮玉见这银袍男子的打扮,心里也猜到了八分,想来这人就是人人口中的卓小王爷了。 斗笠人正被人拖向门口,临行前口中不忘叫骂。萧浮玉却突然上前,叫了声,“请慢。” 斗笠人抬头看她。 “是我父亲指使你来的?”她问。 斗笠人愣了愣,忽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可笑!可笑!” 萧浮玉眉头渐渐蹙起,“我母亲并非病死,而是我父亲动的手,对么?” “还有那个魏夫人,她们母女俩也是你们这边的,对么?” 斗笠人笑得愈发猖狂,他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命不久矣,在死前嘲笑别人的苦果,欣赏她悲戚的神情,似乎也成了快事一桩。 而萧浮玉只是静默良久,淡淡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她说。 然后起身,背对着他走向墙边的一口红漆木箱,那里面都是母亲生前的遗物。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那人的声音还在背后叫嚣,“你爹在你娘的吃食衣物里下药,你娘死的时候是不是浑身颤抖,冷汗淋漓?我告诉你!那是因为她体内筋脉逆行,血气倒灌,那种痛苦,你自己想吧!哈哈哈哈哈!咳!” 笑声戛然而止。 正文 第8章 司空见惯的手法 霍铭丢下染血的刀擦了擦手,斗笠人的尸体被官卫们拖了下去。卓桓对好友的行径颇感意外,不由对萧浮玉多看了一眼。此时晨露微重,天色泛青,已经快天亮了。 萧浮玉跪在红漆箱边,轻轻推开宝盖,沉敛的神态竟隐隐和苏夫人生前相似。 “苏温仪?不……”卓桓沉声,“你是……苏夫人的女儿?” 萧浮玉望向他,“您认识我娘?” 卓桓与霍铭对视了一眼,两人一片沉默。 “这是你母亲的遗物?” 卓桓说着,很娴熟地从箱子底部夹层内摸到一封密信,随即又放了回去。 萧浮玉默默注视这司空见惯的手法,思及今日里发生的种种事端和以往不同寻常的细节,她终于问出了最为重要的问题。 “苏家和您还有霍大人有着联系,我爹娘……是不是参与了党争?” 十几年前,新帝驾崩,短短数月内,皇储又征战死于番人之手,只留下极为年幼的太子登基,改国号绪宁,便是当今的圣上。如今卓氏太后垂帘听政,这个史上最年轻的太后上位后却将矛头毫不犹豫地对准了以霍家为首的士族,这便是一切的开端。 短短半年内,百名官员成了这场斗争的牺牲品,一时间腥风血雨,人人自危。 萧浮玉只是对这些有所耳闻,作为富甲一方的小姐,她只觉得这些都离自己很远,不过是路人口中一些毫不相关的字句。 谁知,竟不动声色地将整个家毁于一旦。 “我只能说,你想的都是对的。”卓桓观察着她的表情,他知道这是个聪慧的女子,即便不说,她也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然于胸。 “我明白了。”萧浮玉点头,不再多问。 “规矩你可明白?” “王爷放心,”萧浮玉合上箱子,转头对着两位在这大翊王土上无比尊贵的二人,微微欠身,“今日的事,我不会对外透露半个字。” 今夜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刚才官卫们来过后,雪燕和苏吉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此刻正紧张地站在门外,不敢擅进。 再见到熟悉的人,萧浮玉油然而生出一种感激,这两人从小跟着自己,对她的关心从来都不是假的。 那张艳丽的脸上柔和了不少,她招招手,雪燕等人连忙小跑着过来。 “小姐!你没事吧!”雪燕焦急地抓着她的袖口,见她穿得如此单薄,又连忙拿过外衣给她披上。 萧浮玉摇摇头,罕见地露出一个笑,“没有事,苏吉,等下把夫人的东西搬到雪燕房里,天亮了我们就走。”说完正要离开。 “这么急着走作甚?” 刚走出没多远的距离,步子就被这声音止住。几人同时回头,那位穿得有些简陋的俊美男子正坐在床榻边,正是霍铭。 萧浮玉躬身行礼,之前说话言辞厉疾是因为不知对方身份,现在自然要小心谨慎,“不知霍大人可还有事?” 霍铭勾着两根手指,指尖一支做工精巧的金簪,正是方才萧浮玉用的那支。 “不要了?”他问。 萧浮玉沉默,这金簪称不上极为贵重,却是她十五岁及笄礼上母亲亲手为她绾的,意义不可谓不深重。片刻后,她还是挪了步子,走向这权势滔天的男子所在处。 霍铭眉宇间的笑意愈发明显。 就在萧浮玉接过簪子时,霍铭却突然伸出手臂,顺势将她揽入怀,“不告知一下姓名?”他笑问。 萧浮玉猝然受惊,慌忙推开俊美男子挣扎起来,心里虽有些怒意,却还是说,“既然宰辅大人喜欢,那便赠与大人了。” 说完,她便迅速地离开了。 霍铭一直注视着她离开的背景,眼含带笑,然而在她转身带上门的那一刻,他的表情倏地沉了下来,眉头紧皱。 “别装了,人都走了。” 卓桓冷声嘲讽,斜靠在床幔边的雕花床栏上。果不其然,他说完这话,霍铭的表情越来越痛苦,冷汗瞬间爬满额头。他猛地按住腹部的伤口,摊开一看,满手鲜血。 “走了就好,”他艰难道,“给我叫个郎中过来。” “带来了,用吧。” 卓桓轻抚手臂上盘踞的黑鹰,替这心爱的猛禽梳理颈部的漆羽。他的话音刚落,门被推开一线,一名羽御卫打扮的年轻人进来,面无表情,右手边提着沉重的木箧。 霍铭抬起冷汗涔涔的脸望着自己的好友。 “放心吧,这是族里的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绝对可靠。” “镜清,过来。” 他刚说完,那个叫卓镜清的孩子便走了过来,单跪在霍铭眼前,熟练地打开箱箧,将要用的物品一一摆开。 正文 第9章 受伤 霍铭解开上衣,隐隐可见有紧实肌肉的上身。他虽是一朝宰辅,文官上品,但武艺却丝毫不差。若是边关战急,披挂上阵,也是能驰骋沙场的儒将。 撕扯剧烈的伤口暴露出来,卓镜清皱眉,仔细检查伤口边缘,一边用烈酒洗着手,突然伸手指,直插进伤口内,没多时,一柄纤薄的极细刀刃被拉了出来。 “嘶!” 血流如注,卓镜清捻了一撮金创药,细细洒在伤口上。没多时,血渐渐止住,他开始捻针穿线,替这位大人细细地缝合起伤口。 冷汗顺着颌骨落下,将衣袍染出一片深色,霍铭轻轻地喘着气,突然,一张白色的信笺落在了眼前。 经历过刚才的剧痛,伤口周围早已麻木,此时缝合伤口虽是在皮肉间穿梭,却早没了那种钻心的痛感。他伸手,从卓桓那里接过这封印有雉羽的密信。 他静静扫过那些字迹,失血后有些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往日的凝神静思,片刻,那封信被攥住,两眼再度睁开,隐隐有着怒意。 “消息可靠?”他问,声音丝毫不复方才的澹雅气度。 “怀公公亲手所书,你以为呢?”卓桓反问。 他沉默,那封密信在他手心里被攥成一团,字迹渐渐扭曲。 如果当今的圣上,并不是大翊朝皇族楚氏先祖的血脉,那真正的小殿下,究竟在哪? 他不禁想起数月前在宫门口与太后的凝神对峙。卓华卿,这个权盖六宫的年轻太后,正端坐在其年尚幼的天子背后,隔着层层珠帘,冷眼俯视着他。 周遭强国虎视眈眈,都坐望大翊毁于党争内乱,此时天子并非真龙血脉的消息若是传出…… “我们得马上回京。”他沉声道。 卓桓那双常年带着冷厉的眉宇间眨眼又换成了促狭笑意,“哟,刚才怎么没见你着急?以前没见你怜香惜玉,如今一次耍了个够,这会儿看了信,又知道急了?” 霍铭一愣,这才抬起左手,那支金簪仍旧静静躺在他的手心,原来这半晌他都一直没松手。 “是个美人呢。”他叹道。 “还是个冷美人。”卓桓接道,语气微嘲,“若不是你位高权重,方才她走的时候说不定都甩你一脸了。” 话虽没错,只是想到萧浮玉将自己挡在身后的样子,不禁莞尔。 “美人虽冷,却是个心软的,你啊,”他笑着摇头,“你可看不出来。” 卓桓不语,指尖摩挲着黑鹰爪踝处系着的红色绳结,不知在想什么。 数日前,这封带着雉羽的信还在距离岳岭千里之外的京城。王都之内,深宫重地,庭院内一个老者写罢这封密信,仰首对着涌动着暗潮的苍穹铁幕,喟叹即将到来的风云。 几个时辰前,深夜。 凉风穿庭而过,吹得寝殿内纱帐飘摇,隐隐可见帐内身影于其中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梦里是一片细细碎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或围绕着她,她听得见声音,却看不清人影。 “华卿,华卿。”有人唤着她的名字,一声比一声轻柔。 “是陛下吗?” 她提着曳地的衣裙,在深宫内殿的玉砌雕栏间穿梭,满心欢喜又焦急。 “皇后娘娘,陛下回来看您了!”她熟识的宫女欣喜地向她禀报。果不其然,在长廊尽头,一身墨底滚龙袍的男子隔着冕旒,向她缓缓伸手。 “华卿,到朕这儿来。” 长廊似乎没个尽头,她一边跑,一边将满身的珠翠丢了个干净。首饰太重,她便摘下,衣裙碍脚,她便脱了。大翊的君王只是静静站在原处,依旧向她伸着手,眼含带笑。 “陛下!”她欣喜地将手放在君王手心,承着如少女般盈盈笑意的眼望向一国之主,她的夫君。突然,她的笑意凝固。 先帝的额头渗出丝丝血迹,如刀劈一般将脸分成界限分明的两边。最后,那丝血迹越来越宽,竟汇聚成血流,浸透了龙袍。 君王的身体轰然倒地。 “陛下!陛下!” 卓皇后捧着早已被血污得看不清模样的脸,大吼: “谁干的?谁干的!” “何人敢杀我夫君!” 她蓦地睁眼,浑身冷汗涔涔,胸口剧烈起伏。有宫女拿温热帕子给她拭面,她猛地一惊,如刀般的眼神扫了过去。 宫女们瞬间趴伏在地,“太后娘娘息怒!” 是梦啊。 她伸手,如净骨琉璃般不染纤尘。一国凤尊的脸上闪过一丝嘲讽,她现在是太后,而早已不是先帝的皇后了。她的夫君,已经过世了五年。 “陛下呢?”她随口问道。 宫女们面面相觑,都只是低着头,无人应声。 正文 第10章 去苏府 她脸色顿沉,“哀家问你们,陛下现在何处!” 深宫之内,隐隐有啜泣声传来。她推了被子下床,有宫女过去给她披上挡风的披肩,她也只是随意搭着,并不系带。几个折绕后,他们来到了最后的发声地。一个女人捂着嘴小声啜泣,怀中还抱着一个半大孩子。 有宫女想过去叫她,却被太后一个眼神制止了。 “你们都退下,哀家独自过去。” 宫女们只得守在门外,独留太后面对角落里抱着小陛下哭泣的女人。 “把他给哀家。”卓华卿微微躬着身子,向女人怀中的孩子伸手。 “娘……娘娘,”瑟缩在角落中的女人捂着脸,哭得抽抽噎噎,“让我…让我,就让我再抱抱他吧!” “你不能抱他,”卓华卿低声规劝,声音隐隐透着威压,“他是天选之子,是无上至尊,他是当今的圣上……”说到这,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温柔,“他是我和先帝的孩子。” 女人似乎缩了一下身子,慢慢将怀中的孩子抱给太后。 卓华卿满意地点头,谁知就在即将触及到小陛下的那一刻,女人土人转身将孩子紧紧护在怀里,大声哽咽,“可……可他是我的孩子!” 卓华卿脸色一沉,一把扯住女人的胳膊,“给哀家!” 女人依旧死死护着孩子,“他不是你的孩子,他是我的孩子!”她依旧如此干瘪地重复。 “噌”地一声,卓华卿抽出刀架上的宝剑,毫不犹豫地刺进了女人的胸口,女人最后的惊呼喊戛然而止,就这样永远地卡在了此处,再也无处发声。 “娘娘!”“娘娘!” 宫女们听到尖叫后破门而入,然而站在她们眼前的太后娘娘一手护着小陛下,一手抽出刺入女人胸口的剑,甩出一条狰狞的血痕。 “这女人欲对陛下图谋不轨,现在……”她扔掉带血的剑,淡淡道: “她死了。” “表小姐,前面这就到苏府了。” 隔着轿子听见如此回报,萧浮玉捏了捏眉心,淡淡道:“知道了,且去向舅舅通报一声吧。” 从客栈刚出来没多久,天边就泛起了苍青色,她尚未跨出店门,苏家就有人过来接了。许是楼上两位的安排,她也没多问便进了轿子。只是小憩了一会儿,便到了苏家大宅前。 说话的功夫,后面的婆子都已经下了轿,赶上前来扶萧浮玉下轿。她只摆摆手,随口换来雪燕。婆子们不好再说,只是随着她跨过垂花门帘,一路穿堂过室,最终来到了正厅前的巨大紫檀木屏风前。 “舅舅贵安。”她微微欠身行礼。 早就等候在此处的苏家人们徐徐从位子上起身,男女家眷皆是寒绢蜀锦,不显而彰。苏家是大族,即便没落了,吃穿用度自然也不同凡响。 为首的中年人最后起身,器宇轩昂,不怒自威,正是如今苏家的一家之主苏柏年。 他扶起这位外侄女,他姐姐的女儿,神色柔和了不少,“来了就好好休息吧。” 萧浮玉起身,眼光朝后扫视了一圈,几个面容姣好的男女正玉立其后,苏家同辈的孩子,都在这儿了。“怎么没见着眉姐姐过来?”她问。 眉姐姐是苏家长女,五年前宫里选秀被挑中,谁知还没等着进京,先帝殒国的消息便传了回来。苏眉虽不必再进宫,却也是天家选中的女子,于是在乾州比着苏府建了独门别院的居所。即便如此,这时也应该到场才是。 “眉儿身体近日里不太好,我叫她去南方调养的。”苏柏年一抬手,吩咐几个婆子便带她下去好生休息了。 只不过在转身之间,萧浮玉注意到,两位苏家侧室的姐弟对视了一眼。 看来,苏家的日子也不会太平啊。 夜里,灯火已灭,萧浮玉静静地躺在截然陌生的环境。昨夜的种种仍旧印在脑海中,虽困顿,却也难以安眠。 今夜,也注定无法安眠。 远处渐渐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渐渐汇聚到她厢房的窗外,一男一女在外窃窃私语,犹如暗夜里幽幽的鬼火。 萧浮玉偏头倾听,突然想起来她所在的西跨院正靠着隔壁的坊院。乾州虽不是京城,却是本朝太祖武皇帝逐鹿天下的起点,可谓是真正的龙兴之地,皇族楚氏也在此多有相聚。依着京城的地制,乾州也被划为五十二坊,而苏家因曾经地位显赫,一府便占了半个坊区,弄得她这最边上的西跨院都挨在了这交界处,实在是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