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冷战   周依然和李天翔的冷战已经持续了好几天。   晚上,李天翔翻箱倒柜,在十平米的屋子里像个兔子窜来窜去,周依然感到好笑,但始终保持沉默。她想给李天翔一个教训,这次的冷战不是那么容易缓和的。周依然绝不开口,一旦她问了什么,说了什么,李天翔一定会借题发挥,找出许多俏皮话搞笑的。   周依然开始就是这么被李天翔吸引的,但两年时间过去,李天翔的幽默、才情便在满不在乎的性格里像糖样化去了,周依然再不会用满怀欣喜和欣赏的眼光看待李天翔。李天翔意识到了这一点,便变本加厉地搞一些小动作逗周依然开心,但贫乏的生活里小把戏也是那么的苍白,就像暗夜里的一盏孤灯却在闪烁的虹霓前炫耀一样,自然是没有光彩的。   周依然懂得李天翔,他的才情是外露的,以至于奢侈到浪费的程度。他随手可以设计出一套很“酷”的牛仔衫,绝不比街上任何十八、九岁的男孩扮“酷”的衣着差。他的眼光是敏锐的,从一个人领带的颜色、衬衣的牌子、甚至于西装裤下袜子的花色就能判断出他的性格、他的修养、他的身份。他把自己的见解统统灌输给周依然。刚开始,周依然甚至怀疑他读过服装设计类及心理学的课程。但他并没有。这只是天分,就像峭岩里长出的一株灵芝草。   大学毕业两年,李天翔呆在一家小报社,安分守己、知足常乐,像小河里的一条木船,摇着日月,但船里的米是不多的,甚至不能保证他和周依然不挨饿。   而周依然,是永远不满足于现状的,她性格中有的是坚韧和果断,自离开学校的那一天起,她就像丛林中寻找猎物的小豹,瞪着敏锐的眼睛寻找机会。   她放弃了回县城从事一份待遇不薄而轻松自如的工作,和男友一起来到省会阜门市。她不同于李天翔,两年的时间里,她像跳跃的音符换了四个单位,每个“合唱团”都没有给她用双手换取足够的银子的机会,所以就不能成为长久的容身之所。   她跳得有点累了,便把目光投向了她认为是一块璞玉的男友李天翔,她希望他出人头地,有所作为。一个男人满足于每个月只挣够油盐酱醋茶钱,在她看来是一种浪费,除非这男人是个草包。她周依然的男友当然不会是草包。   李天翔见这次和好无望,满床满地的东西似乎都瞪着眼睛张着嘴巴嘲笑他,便把自己的衣服胡乱丢进背包,他慢慢拉上拉链,站起身。   周依然并没有挽留他。李天翔叹口气,无计可施,他是被周依然的沉默推出门的。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周依然有点儿累,烦乱的心绪像一圈圈荡不散的涟漪。她想用手抚平,越抚心底越是繁乱。   “这是为他好,他需要刺激,他在许多方面都有天分,为什世纪的范么要死守着小报编辑的泥饭碗?没准他能成为思哲呢!”   这样想着,周依然开始收拾房间。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把李天翔丢出来的自己的内衣裤重新放进一只半旧的木箱,木箱呆板地半张着嘴,像有一句话没说完似的。   已经夜里十点钟了,隔壁传来床“吱吱呀呀”的声音,夹杂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人忽缓忽急的呻吟。这是每天上演的奏鸣曲。   周依然知道自己又要失眠了。她租住的这间小屋原来和隔壁是一大间,房主人为了多收点儿租金,就从中间用木板隔开,又抹上白灰,租给了两户。隔壁的小夫妻也许是新婚吧,有着旺盛的精力和不衰的热情,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折腾得精疲力尽之后才入睡。周依然用枕头压住耳朵,可女人发情的呻吟声似乎越来越强烈,就像厨房里被驱赶的老鼠,越赶它越跑跳得厉害。周依然身子紧绷绷的,她想起李天翔强有力的臂膀,手心有点儿发潮。她有点儿后悔赶李天翔走了。   蒋青青来找周依然的时候,周依然还在补觉。这是个星期天,蒋青青打电话知道周依然又和李天翔闹矛盾了,就拉周依然出去散心。   “去哪儿啊?”   周依然揉着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你这懒虫,别问了。去一个风景宜人的地方,钓鱼。”   蒋青青说着,把挂在墙上的牛仔裤扔给周依然。   蒋青青两和周依然大学同班,有人戏称是“并蒂莲”   朵班花,不相上下。   蒋青青长了一张瓷娃娃脸,皮肤光洁,笑的时候光彩照人。有的男生曾说蒋青青乍看上去像是阿茄莎克里斯蒂万灵节之死中漂亮而愚蠢的罗丝玛丽,这话只有了解蒋青青的人才知道是多么地幼稚可笑。她漂亮,骨子里的聪明却不是一般人能看到的。   “你们这些政府官员惟知淫己取乐,却不晓得百姓疾苦,钓鱼是贵族运动啊,我辈小民为生存营营役役,哪有心思钓鱼。”   周依然每次看到蒋青青都牢骚满腹,也难怪,蒋青青无论哪一方面都不比周依然强,可她有几门好亲戚,大学毕业就顺利地进了政府机关,拿周依然的话说是做了政府粮仓的“硕鼠”,而自己,凄凄惶惶地,被蒋叫做“街鼠蒋青青对周依然的话不以为意,“诗经云‘竹竿,以钓于淇’。钓鱼是意趣高远的文化,你这白痴不知其中内涵?”   “论诗词歌赋我不如你。可你这官腔官调又让我心烦,才做了几天政府随从,就变得这么官味十足了?文化?现在遍地都是,喝酒是文化,饮茶是文化,洗澡是文化,麻将是是文化,跳舞是文化,饮食是文化,男女是文化,我是文盲,没文化。”   周依然说着,已经套上了一件黄褐色宽松恤,从门后的塑料绳上拽下一条半湿的旧毛巾,端起脸盆往门外走。   “你这杠头,我可是为你好,看你那冬瓜脸没个笑纹才寻个机会找你的,去还是不去?”蒋青青看周依然走出门,像有点儿生气的样子大声问。   “跟着你这文化人沾点儿文化气儿,我当然不会错过机会。”周依然又回过身打开门冲蒋青青说。   走出曲曲折折的民房小巷,两个人到了大街上,蒋青青抬手拦了辆的士。   “坐的士去钓鱼?喂,你的竿呢?”   周依然说着,看看只背一个时髦小皮包的蒋青青问。她当然知道票蒋青青是能想办法报销的,只是去水库的路可远着呢!并且,蒋青青穿一件短皮裙,拿一只小手包,像去逛商场的样子。   “我一个亲戚拉我去钓鱼,我顺便带上你,看你闷闷的样子,怕你成神经病。”蒋青青边说边把周依然推进车里。   “你就这么腐蚀周依然说。革命群众啊“你真是不识抬举,多少人想被腐蚀还没有机会呢。”   “现在我们领导阶层没权了,要靠人民公仆给饭吃。”   周依然半含酸地说。   “你又不是工人,充什么领导阶层?再说我不过是一普通职员,更算不上公仆。现在看来倒成了你的公仆,你真威风啊。”   “这话我爱听,心里舒坦。”周依然笑着说。   好在蒋青青只顾和出租车司机说要走的路,对周依然并没有理会。   周依然借着车上的镜子抿了一下头发。她一向素面朝天的,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化妆的样子反而比化妆更动人一些。   她继承了父母脸部的所有优势,一张象牙色的光洁的脸,没有丝毫瑕疵,略有点儿上挑的眉和削瘦的下巴显得优雅而富有生气,清澈的眼睛像阳光下的两清潭。   没有几个男人能抵挡这样的诱惑,没有女人能不嫉妒这朝阳般的亮丽和甜美。李天翔曾说周依然是绝无仅有的,说她是水仙的眼睛,玫瑰的笑脸,风信子的神态。说她是一条布满花瓣的河床,绕过她身边的风似乎都能唤醒人的欲望。周依然对李天翔的话全当笑话。但她知道自己是美的,这是一种让人骄傲的美。周依然长长的披肩发顺着风飘到肩上一绺,又有一绺遮住了眼睛。她从皮包里拿出一个白发夹,顺手把头发别起来。   几乎成了习惯,周依然只要一出门,总显出精神焕发的样子,或许是求职次数多了,自己对自己的信心成了定势。她要给人留下精干的印象,哪怕只是一缕头发也绝不拖泥带水。   大学毕业的时候,她曾给自己列过一个“黄金人生计划”,而最近的五年,她的目标是有自己的轿车、房子、手提电脑。   要实现这些目标,她必须做自己思想和行动的主人,只有这样,她的未来才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下,才是光明灿烂的,才是充实幸福的。她总把这些目标放在脑子里,因为她坚信哈利爱默生博士的一句话:“在你心灵的眼睛面前长期而稳定地放置一幅自我形象,你就会越来越与她相近。” 正文 第二章 做个上班族   无疑,周依然为自己设计的是成功女性的形象,虽然社会并没有像周依然想象中那样给她提供大有可为的广阔天地,并且,她还一次次经受了挫折,但这并没有折去她的锐气。年轻,就像一张未经兑换的彩票,随时都有中奖的可能。周依然深信这一点。   蒋青青打开小镜子,抿了一下双唇,好像有一个念头在唇间跳了跳,又被她用笑赶跑了。   出租车停在省政府一辆黑色奥迪响了两声宿舍大院门口。   喇叭,蒋青青拉着周依然走了过去。   上了车后座上还坐着一个车,周依然才发现除了司机,来岁的男人。蒋青青亲切地叫他“张叔叔”,周依然冲他略微笑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心里却有几分不自在。她不知道自己该坐哪儿。   “张叔叔,这是我大学要好的朋友周依然,您不介意我们一起去吧?”蒋青青说着,自然地给周依然拉开前面的车门,自己则坐到“张叔叔”的身边。   “小蒋啊,我是不介意,就怕你同学认为和老家伙在一起扫兴啊!”   “张叔叔”声音宏亮、爽朗,周依然听着有点儿特别,觉得那好像是一种水漫过硝石的声音。   “我从没钓过鱼,到时候您别笑话我就行了。”周依然略微偏过头说,心里却在想:也许并不是蒋青青的什么亲戚。并且,岁数还不算大却自称老家伙,这是不是一种官腔?好像只有领导才有这种把“老”当作资历的做派。   “张叔叔难得出来钓一次鱼吧?”   蒋青青边说边从手包里拿出一包口香糖,先递给“张叔叔”一块,被张叔叔挡了回去。又递给周依然一块,剥去锡纸给了司机一块。   “忙里偷闲啊!钓鱼可以健身,可以怡情,可就是难得有时间。”   声音像被糖粘住了一般。   “那恐怕得等我退了休喽!”张叔叔笑着说。   周依然看着郊外景色,一直没有吭声。半晌,她说,“记得哪本书上说,有大志向的人大都喜欢钓鱼。”周依然努力地放低声音,使话语听起来自然、不唐突。   “姜太公垂钓渭水,意在文王,他钓的是王侯将相,严子陵将钓台筑于富春江畔百尺山崖,是在钓誉,意不在渔。像我们,凡夫俗子,只是为了放松一下,享受享受大自然的美景,感受一下‘闲情逸志钓鱼翁’的情境。”张叔叔说。   “张叔叔对钓鱼还挺有研究的。”蒋青青说。   “张叔叔”的这番话倒让周依然有点儿吃惊了。她印象中,大凡领导,腹内只有酒囊,想不到这位张某人肚子没腆起来,倒有几分才学,言谈之中竟透出几分儒雅。   “张厅长曾任市钓鱼协会副主席呢!去年因为工作太忙才辞了。”一路不吭一声的司机说。   “怪不得张叔叔总给人一种飘然的印象,真有点儿名士风采呢!”蒋青青不失时机地恭维道。   “名士不名士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返朴归真’,陶冶性情。”   周岁的厅依然心内思忖着,原来这张某人竟是厅长!   长,意味着什么?前途未可限量。这样想着,周依然不由自主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她从不挑剔自己,但她常常问自己,看起来是否充满自信?她确信,自信的女人最有魅力。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绕过几个山包,车停在一幢木房子跟前。司机抢先走下车,去叩木房子的门。   周依然走下车,想伸个懒腰,又觉不雅,她朝“张叔叔”   笑笑,这时才看清他很高大,成熟的脸孔还不失英俊,一双眼睛很特别,有几分深邃,很专注的样子,但看人的时候又显得温和,亲切,笑容里也有几分亲和。“这里据说离姜太公垂钓的地方不公里,风景怡人哪!”张叔叔活动一下胳膊说。足周依然长长地呼几口气。的确,平静的河湾,斜倚的古柳,低矮的山包,清新的气息,难得的清净之所,有点儿像“世外桃源”了。奇怪的是,这里空无一人。   木屋的门“吱扭”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老者。老者多岁年纪,头发全白了,身体削瘦,步态健朗,看上去却也是春风满面。一身家做的蓝布裤褂,一双草鞋,不由让人想起深山隐士。   “魏老爷子,又来叨扰了。”   张厅长抢前一步,扶住老人的手恭恭敬敬地说。   “张厅长太客气了。这两天灯花爆,我猜可能是你要来了。   又有两个月没来钓鱼了吧?我还怕你把这儿忘了呢!”我忘了哪儿,也忘不了这儿。这儿的山和水还有魏老爷子在我心里长着根呢。”张止水笑声朗朗地说。“我老了,不稀罕,倒是这地方能清心怡人,能延人寿啊。”老人说着,把张厅长让进木屋。   屋子里有点儿暗,周依然和蒋青青呆了一会儿才适应。木屋中央放着四方形一个木桌,四周几把椅子,屋角一张木床,床旁边是一个大木柜,黑黝黝地闪着光,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了。老人让了座,拎过来一个黑茶壶,四只黑茶碗,周依然见茶碗里飘着圆圆的叶片和一朵紫色的像野菊花一样的东西,感到纳罕。张厅长端起碗,喝了一口说:“好茶。又是露水的叶子霜降的花?”   “是啊!去年露水那天我收集了一瓷罐花生叶儿,天还没明就摘的。这篮野菊是霜降那天我带着孙子采的。”   “怪不得您老越活越健朗,这山中的宝物滋养着您哪!”张厅长又喝了几口说。   周依然端起茶碗喝了两口。水微苦,咽下去却又有一丝甜。不知是水甜还是花蕊甜。她看看蒋青青,蒋青青也在看她。看来蒋青青也是第一次来这儿。   “魏老,我给您带来一幅古画。先声明,是赝品。”张厅长说着,招呼司机小李子。小李子早从车里拿过一个黑丝绒包裹的一尺见方的匣了,张厅长打开木匣,从里面取出一轴画。原来是唐伯虎的长卷溪山渔隐图:溪山古松,茅舍草堂,烟雾漫漫的湖面,透过岸边的松林望去,天水一色。从画卷上携琴的艺人,以及横笛吹箫的隐士的神态上,透出一片太平气象,但画的匠心所在是湖边随波逐流的红叶伴随着载沉载浮,宛如鸥鹭一般的钓鱼舟。卷末有一首作者的独白诗“好画,好诗。虽是赝品,但从纸质、拓章上看至少是晚清作品。一面是鸿鹄之志,一面是仕途已绝,这等矛盾只有无边湖海、深深草泽可以容纳。”老人连连叫好。   周依然见老人和张厅长说得投机,又说起了唐伯虎后半生潜心艺术的无奈,自己插不进嘴,她看看蒋青青,蒋青青朝她使个眼色,两人走出门外。   “他是我一个远房叔叔,在省财政厅当厅长。”半晌,蒋青青轻描淡写地说。   周依然没吭声。她心里有些疑团,但这个山高水远的地方似乎不适合戏谑言词的,她看到司机小李子拿着几支钓竿和蒲团从木屋里走出来。   周依然朝小李子笑笑,接过钓竿和蒲团,淡淡地说:“这老人像是世外高人呀!”   “这可是位隐士。听说是给毛主席提控制人口意见的那个马什么初的高徒呢!‘文革’受牵连,下放到这里。一辈子没结婚,在山里过继了一个儿子。”小李子说话很爽快。   “他和张叔叔怎么认识的?”蒋青青问。   “这,我也不知道。”   周依然听着两个人说话,摆弄着钓竿,钓竿是褐色老竹子,透明的尼龙线,沉子是茄子形状,如水滴。她在河边坐下来,随手把竿放进清可见底的小河,心思却不在钓鱼上。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些异样,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她的心像网里的鱼一般不能安静,但理智地分析,却想不出所以然来,便又觉得很可笑。   周依然的直觉没有错,这次钓鱼的确改变了她的命运,并且,这种改变是她的人生计划中没有列到的。   想做深海里的一尾游鱼又过了一星期,李天翔没有来找周依然。这倒让周依然纳闷了,这书呆子真长了志气?她想打电话给李天翔,又觉得这样没准让自己改造李天翔的想法功亏一篑,所以,星期天,她去找大学同室好友王秦青。王秦青在阜门市中医院财务科工作,她租住的房子就在中医院附近。租金贵了点儿,但医院负责报销一半。   王秦青正在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看书,一本中国哲人大思路。   上大学的时候,王秦青和周依然是女生宿舍的两个书虫。   不同的是,王秦青涉猎广泛,尤其喜欢萨特、叔本华还有中国十大名儒家的书,而周依然只偏重于名人传记,卡耐基的书她百读不厌。   王秦青看书凭个人喜好,周依然看书凭奋斗目标。因为看了过多的有关人性及哲人忧思的书,王秦青的身上也就多了几分忧国优民的味道,周依然常说王秦青该做个学者,这中医院的小小财务科实在是委屈了她“先天下人之忧而忧,后天下人之乐而乐”的胸襟与抱负。 正文 第三章 领导   两个人到一起,常常以调侃对方为乐。周依然佩服王秦青做事的执着,但对她嫉恶如仇,凡事都要分个清浊黑白的秉性也有几分不以为然。人是应该适应社会的,而不是社会适应人,许多现实的存在白有它存在的根基和理由,违拗社会无异于违拗客观规律,碰得头破血流时才知道吃亏的是自己。并且,王秦青的耿直也常得罪人,在学校,她的成绩遥遥领先,可就是拿不到一等奖学金,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她看不惯女辅导员周彩卓事事投机取巧,而颇有微词。话像风吹到周彩卓耳朵里,却没从另一边冒出来,她记在了心里。   在这个世界上,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你最蔑视的人,或你最瞧不起的人,如果他存心想对你怎样,总有机会向你报复。明白了这个道理,有许多事,许多人也就可以接受了。周依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基于年轻和阅历不足,她还没有把这信条融进骨子里。但当她面对王秦青愤世嫉俗的表现时,她便提醒自己,无论何时何地对待任何人,都要有谦虚谨慎的作风。   王秦青是她反面的镜子。   “张河长呢?”周依然随口问王秦青。   “去找工作了。”王秦青淡淡地说。   张河长是王秦青的男朋友,两个人在许多观点上如出一辙,典型的妇唱夫随。张河长户口在北方一个小县城,不远千里随王秦青来到阜门市,不想大学毕业第二个月,张河长在一次求职途中就把毕业证和档案袋一古脑儿丢了。回学校开了个证明,毕业证却不予补发。再去求职,自己都心虚到底是不是大学本科毕业生。   周依然曾劝王秦青给学生处处长送点儿礼,补个毕业证,不想王秦青摇摇头说:还没学会那一套。张河长求职几次难遂心愿,王秦青索性让他在阜门市闭门读书,考研。   去年,张河长倒是够了研究生录取分数线,因为和教授缺乏“沟通”、“联络”,到底还是没走成。周依然说王秦青榆木疙瘩脑袋,现在考研,谁不先去拜望导师?还等导师上门找你吗?   “明年接着考,如果分数比别人高出一截,还能不要你?”   王秦青这样教导张河长。瘦高的张河长连连点头,在王秦青面前,他就像个孩子。可周依然又想告诉王秦青:专业课找导师是可以划重点的,想想告诉她也未必会去“看望”导师,倒显得自己势利,也就没说。   “张河长想找份轻松的工作,既能看书,又能挣点儿钱。”   王秦青又说。   周依然没吭声,她很怀疑张河长的能力。   “你还和同事合租?”   周依然坐到王秦青的床上看到对面床上放着一只棕色小熊问王秦青点点头说“:她叫聂影。”   “张河长的妹妹来阜门了,想找份工作,没有学历,又不会说普通话,你说能干什么呢?”过了一会儿,王秦青有些发愁地说。   “按说这么远来投奔哥哥了,应该想想办法,可现实点儿说,张河长还没有工作呢,你那点工资要养两个人都紧张,还能再加上一个?我看还是让她玩几天,给她买件衣服打发回老家吧!”周依然说的是真心话,现在的女孩子,吃亏上当还蒙在鼓里呢!   王秦青苦笑着摇摇头。   周依然随手翻着王秦青刚刚看过的中国哲人大思路一时默然。王秦青的境遇并不比自己好,她和张河长的关系遭到包括她父母在内的所有亲友的反对。张河长户口还在北方小镇,又没有工作,人又不机灵,王秦青干嘛非得一棵树上吊死?这不是犯傻吗?原来一直喜欢她的二婶,一家合作银行的副行长也因此对她冷淡起来。也许是看透了像王秦青这样性格的人终究只会碰壁,前途实在不好说。   工作两年了,王秦青还没有转正,虽然她没对周依然提过这件事,但周依然还是知道了。她们这一批毕业生分到中医院三个人,一男二女。中文系的一个男生在档案室干了一年跳槽了,另一个女生据说和副院长关系密切,莫名地给转了正,而王秦青对此竟不闻不问。其实,要是问了,倒也就不是王秦青了。她的思想始终剥离于现实之外,高高在上的。   “你还记得咱们宿舍斜对门历史系的朱蕊吗?”半晌,王秦青找出一块眼镜布擦擦厚厚的眼镜片问。   周依然点点头。朱蕊也分到了阜门市,好像是在烈士陵园负责档案管理,是王秦青同县的老乡。一个团团脸、见人就笑的女孩子。   “她现在调到省委工作了。”王秦青淡然地说。   “调到省委了?”这倒让周依然很是吃惊,“她有什么背景?”   “她可是自己奋斗出来的。”王秦青的话里明显有几分讥讽,“据说她同班女生有一个分到了省委党史研究室,她在烈士陵园整天闲着没事,和省委办公楼离得又近,几乎每天穿梭于省委和烈士墓碑之间。她那副笑脸是能把冰化成糖水的,不到一年,她竟然和省委的厅长、处长比她的同学还熟。听说后来她就到办公厅帮忙了,再后来她倾尽所有的积蓄穿梭于厅长家,就调进了省委。前两天听说她又用同样的手段分到一套房子,是用块钱的按摩仪换来的,很值吧?”   周依然不置可否,但王秦青的话在她的心里像一颗颗小石子,投到了回音壁上。   两个人说着话,已经到了点钟,王秦青穿上外套拉周依然出去吃饭,一晃两个人已经一个月没见面了。   “还是自己下点儿面吃吧。”周依然不愿王秦青破费。   可王秦青执意要出去吃,说自己好长时间没打牙祭了,像李逵说的嘴里要淡出鸟来,看见鸡毛掸子都要流口水。周依然就找了一家还算干净的小店,要了个鱼香肉丝、糖醋里脊和豌豆苗。   “上大学的时候,总想着有一天毕了业,挣了钱,天天吃鱼香肉丝。还记得吗?毕业前一晚,我们俩和王冬去学苑餐厅疯狂了一晚,吃掉口袋里所有的钱。”   王秦青打开一筒杏仁露对周依然说。   “怎么能不记得?那天还下着大雨,我们谁都不打雨伞,不穿雨鞋,在马路上横着走,唱着跑调的歌,淋得像落汤鸡,像三个疯子。”   “那时候多开心啊,无忧无虑,好像未来就在我们自己手心里攥着呢。我们简直是地球的主人。”   “岂止是地球的主人,那感觉像是宇宙的主人呢。”   “可惜也就疯了那一回。”   王秦青长长地出了口气,好像压抑了许久的一口气。这话未免有些伤感。周依然心里也有点不好受。生活是不是很不公平?王秦青天分极高,却无用武之地,收费处的那点儿事不是文盲就干得了。她周依然呢?论智商论能力绝不比蒋青青差,可她现在有什么?只有一个吊郎当的男友李天翔。想起李天翔,周依然心里又堵起来。这呆子也不知到哪儿去了?   这时候,王秦青转过身到柜台前,竟然拿了一瓶度老白干酒。周依然看得出,王秦青今天想一醉解千愁。其实,她钻到中国哲人大思路里难道不是一种逃避?以王秦青的聪慧,她当然更懂得无论是哲学意义上的“人”还是世俗中的“人”,从来不是孤立的,而是群体的人或人的群体,只是,有谁又能达到“知而行”,行而又遂人意呢?不能沉溺,不能超脱,只有酒入愁肠了。   “醉里且贪欢笑。”周依然笑笑说。   “要愁尽是功夫”王秦青摇摇头,举起酒杯。   王秦青并没有酒量,周依然尽量让王秦青少喝,自己却频饮。她曾和李天翔在一次圣诞节一人喝掉半瓶二锅头,知道自己的酒量。   “你知道院长为什么一直不给我转正吗?”   几杯酒下肚,王秦青的话倒了出来。   周依然没抬头,往王秦青的碟子里夹了一块里脊,她知道王秦青会说下去,也知道王秦青此刻有一脸的沧桑和落寞,一肚子的嫉恶和不平。而王秦青也只有周依然这一个可信的朋友。   “我们院长不仅是市里一些大领导的赶马鞭,还是法西斯,独裁者。市中医院,整个儿一‘集中营’。”王秦青说着,自己把酒杯斟满,一饮而尽。   “我们医院有女按摩医生,为谁服务?为对院长有用的人。   他是人大代表,在医院只手遮天,谁敢在他跟前说个‘不’字?我的脾气你也知道,医院职工药费只报,而院长、,没副院长则报有限额。我知道自己笨,上班第一个万块药费条,我怀疑自己弄错了,自己月,拿到了院长的跑到财务室核实了两次。   三个月以后,我看到了财务科的大漏洞。财务科开半年例会,副院长列席,他笑眯眯地对大家说:‘畅所欲言,并且,要不落俗套,只对院里的规章制度提意见、提建议,尤其年轻同志,作热情很高嘛!值得表扬。’半天没一个人吭声,我想领导难得有一次倾听群众呼声的机会,并且,总不会所有的领导都是‘马屁精’吧!我站起来,提了药费报销制度不合理,财务制度不健全,副院长一直在认真地听,一直在认真地记,我暗自高兴,以为遇到了开明领导。可我后来知道自己错了,错的不是发言,而是对副院长的印象。又有一次,我因为好奇,误入了一些为神秘人物设的专门高级病房,里面是什么?是宾馆高级套间。我回去后问老同事:这算什么?不久我就有了答案。我是误入‘白虎堂’了,也就从财务室调到了收费处。” 正文 第四章 新人   周依然抬头看着王秦青,王秦青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秦青,许多事只能放到肚里的,孔子都说‘敏于事而慎于言’。社会毕竟不同于学校,在学校,你高谈阔论,侃侃而谈,别人认为你有才情,佩服你。在单位,你口不择言,直抒胸臆,别人认为你不成熟,轻视你。中国人喜欢韬光隐晦。   你看到的别人早看到了,别人不说,只等你来说。我觉得很理解你,可你对现实是无奈的,痛苦又有什么用?还不如随遇而安,明哲保身。你别嘲笑我浅薄,那么重的责任感不是你我能担得起的,还是由别人去承受吧。”周依然说的是心里话。   “唉,我也知道我应该学的有很多,比如对腐败的宽容,对欺骗的理解,对自己的克制,还有要现实地生活。可我学不来,并且,每当晚上我躺在床上,我想起我要改变自己去适应周围的环境,我就感到很悲哀。这么委屈地违背自己,我活着为了什么,就为了要迎合他人吗?这么痛苦,干脆不做人。”   “那你做什么?鬼?你做不了活着的鬼。鬼比你机灵多了。”周依然笑着说。   社会总是朝前发展的。要是“你别这么打击我倒退了,我就去跳楼。”王秦青开玩笑说。   “你跳楼?等我做了鬼拉着你跳吧。就你这犟脾气,天底下有多少事要管呢。你要跳楼,除非是地球上人都灭绝了,你寂寞难耐。”周依然说。   “就你知道我!倒也不枉我们交往七载了。”   王秦青大声笑起来。   “我真的想劝劝你,以后别那么问题中人了。凡事适可而止,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你看哲学,难道没读大学和中庸?修身莫若修心,一个‘诚’字有多少含义!”   王秦青没吭声。周依然知道她对自己的话又感到不以为然了。周依然盯着王秦青,而王秦青则扭过头,脸朝向对面的橱窗里的鱼。   “下辈子做一条深海里的游鱼吧,自由自在。水底一日,世上千年。”周依然给自己倒了杯酒说。“好,下辈子做一条无拘无束、纵横四海的鱼。来,为两条新鲜的鱼干杯。”王秦青笑着,扫尽脸上的灰暗。天空灰蒙蒙的,斜对面的医院大楼看上去显得那么灰暗,像一个街头弃妇。大街上音像店里传出声嘶力竭的吼声:你不爱我,我该如何?你游戏了我,我游戏了你,人生是一场痛苦的游戏。   “依然,也许有一天我会从阴影里走出来。”   王秦青话有些含糊,周依然一时不解其意。   “辞职?”周依然说着又摇摇头,“看看我吧,换了四个单位。这家机电通讯公司也呆不长,私人老板,比你们的院长强不了多少。”   “我决不会辞职。我要呆上三、五年,我要看看它的内脏是什么?”王秦青边说边径自点点头。   “内脏有什么好东西?我看你还是别看的好,省得你吃不下饭去。恶心。”周依然说。周依然知道王秦青认准的事情是九头牛也拉不回的,并且,王秦青身上有一股韧劲儿,那是骨气?周依然也说不清楚,但她认为她欣赏的、佩服的就是王秦青身上的那股劲儿,似乎支撑她生命的就是看不到却能让你感受到的那股力量。   那顿饭吃了很久,王秦青还是有些醉意了。   周依然送王秦青回到住处,骑上自行车往回走。她的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像阴沉的天。她一直喜欢被阳光照耀的感觉,因为那会让的精神振奋,她的内心会升起一种从容,好像身上每一处都镀上一层金色,每一个毛孔里都充满着信心。她喜欢被光芒覆盖的生活。而阴天则像合上了一本精彩的书,每一双眼睛都用猜测的光来揣测世界和身边的人。这会让周依然有一种正在丧失自己的感觉。回到那间小屋,她呆呆地坐在桌前,那张她和李天翔的合影在冰冷的玻璃里对着她笑。那笑似乎也有点冷,周依然打了个寒噤。原来窗子一直是开着的,初春的天气还是有几分寒意的。   她忽然想起了王秦青提到的朱蕊,无疑,朱蕊是一个善于把握机会的人,也许,机会就在每个人的身边,只不过大多数人视而不见罢了。周依然从抽屉里取出笔记本,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几天前见过的“张厅长”张止水。“你能够拿到和的,全部滋味就在这儿了”这是谁说的话?说到周依然的心上了。她走出小屋,到附近小店公共电话处要给蒋青青打个电话,要说什么却没想好,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蒋青青没在宿舍。周依然有些怅然。   周依然其实很看不惯老板夏金诚的作派。   夏金诚身材矮小,又粗又壮,长长的脸,深陷的眼睛,看上去就像个过大的马铃薯,他总对员工笑,露出闪亮的金牙,是诌媚的,殷勤的笑,是惟恐下属嫌弃他恍若歉意的笑。周依然迟早是要离开这家公司的。但她在找到更好的工作之前,还是尽心尽责。   名义上周依然是夏金诚的秘书,实际上是勤杂工。接电话、买东西、陪客人。不过,夏老板对周依然倒是很赏识,周依然还没干满三个月,就已经拿到正式工的工资了。但周依然不认为夏金诚是个有前途的老板,他凭的是投资的铤而走险和运气。并且,在这里干得再好,加薪是困难的,夏金诚只强调“精诚合作”而不计报酬。他自觉是站在广大员工的肩上,并从中享受赚每一分钱的强烈的喜悦。   最近,公司雇用了一个岁的公关小姐,倒卸去周依然的部分重担。周依然讨厌和粗俗的客商应酬,在饭桌上,总是努力克制自己对粗俗言词的厌恶。来来往往的推销员们见有女士在场,尤其是漂亮的女士,举止言谈就更加粗俗起来。   新来的公关小姐叫方晓丽,活泼、聪明,本能地,她把周依然看成她在公司里的惟一对手。但她表面上对周依然还是谦恭的,初来乍到,她的根基还没扎稳,况且,夏金诚对周依然很信任,把她看做是个专心、能干,而且完全在他指引之下的得力助手。但跟随夏老板出去几次之后,方晓丽就慢慢变了样子,她在深圳呆过两年,混不下去才来到阜门市,对酒桌上的一套,她可谓驾轻就熟,她替夏金诚省时、省钱也省掉一些不必要的烦恼。况且,她的外表就给了夏金诚好感,一头秀丽的黑发,一身亮丽的衣着,一对轻巧悬在耳边的露水一样的珍珠耳坠,一张白皙、洁净、红润的脸孔以及敷着淡淡玫瑰唇膏的嘴唇。渐渐地,她对周依然和公司里的其他同事不那么尊重了,她和夏老不久,她的手上多了板的关系倒日益密切起来一枚白金戒指,大家议论是夏老板给的,周依然默不做声,她讨厌这样公开地议论老板私情,并且,她知道这女孩子有哪一方面的慷慨才换来葛朗台一样的夏老板的垂青。   每当方晓丽趾高气扬地从她面前经过时,她心里都有一种不屑:她和夏老板倒是很配。与此同时,夏老板对待周依然的脸色有点儿“晴转多云”了,公司同事议论归议论,主动和方晓丽套近乎的倒是不少。周依然始终淡淡的。   在公司做得不愉快,回到住处当然没有好心情,白天周依然忍不住给李天翔打了个电话,李天翔一点儿都没有受宠若惊,他有气无力的声音让周依然心里窝火,两人约好晚上见面。   周依然吃过饭,坐在书桌前拿出日记本,有一阵子没记日了。   日记本的扉页上是她的人生目标:做一个富有的人,做一个成功的人,做一个能驾驭自己想要驾驭的一切的人。可她能驾驭什么?男朋友都驾驭不了。   李天翔似乎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周依然承认,读大学的时候是自己主动出击的,那时候看到李天翔为一家汽车公司设计的宣传广告画,一个人坐着宇宙飞船,船上垂下一条巨幅彩年。画面带,上面书写:我们的订单已到色彩浪漫、夸张,荣获汽车公司广告画比赛特等奖。   周依然认为李天翔是有潜力的,两个人恋爱之初,李天翔的小把戏曾让周依然欣喜不已。比如李天翔画过人民影院的电影票,在灯光下难辨真伪。这曾让周依然看过几场票价不菲的大片,李天翔也洋洋自得。有一次,周依然收到学生会的一张通知,到第九教学楼开会,上面赫然盖着朱红印章。周依然匆匆忙忙地赶去了,教室里却只有李天翔一个人在“嘿嘿”地笑。原来那章竟是李天翔用大萝卜刻的。   那时候周依然对李天翔真的很着迷,她迫切地想嫁给他,总盼着快点儿毕业。可真的毕业了,结婚的念头却一日日淡了。慢慢地,周依然对李天翔的小聪明丧失了热情和耐心,李天翔更像一个贪玩的长不大的孩子,周依然想着李天翔,一只笔不停地在笔记本上乱画着,停下来看时,吃了一惊。一页上竟写了十几个“张止水”。周依然赶忙把一页纸撕下来,揉成团扔进废纸篓。她的心怦怦跳着,脚不自觉地颤动起来。 正文 第五章 怨恨   我这是在做什么?我是爱李天翔的啊。爱了他整整四年了。我们在一起说过无数次要一生一世的。我真是着了魔了。   周依然正胡思乱想着,李天翔开门进来了。   “你还没忘记你有个女朋友?我还以为你贵人再不踏贱地了呢!”周依然表情恨恨地,眼睛却瞟着李天翔,心里虚着,生怕李天翔灵敏的鼻子嗅出她刚才思想的气味。   你知道许仲林说过什么吗?‘自古人心难测,知外而不知内,知内而不知心。’可我知道他这话错了,你的心装着我呢,我的心也还在这儿,你今天不给我打电话,我也会自己来,我受不了这种灵魂出窍的滋味了。”李天翔坐到床上揽过周依然的肩说。   “我也知道许仲林说对了一句话:‘海枯终见底,人死不知心’,谁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一星期都不打招呼,乐得逍遥自在?”   “我对天发誓,这周我出差了。累得精疲力尽,昨晚才回来。”   “每月就那么点银子,还累死累活地出差?你倒是不心疼“你知道许仲林说过什么吗?‘自古人心难测,知外而不知内,知内而不知心。’可我知道他这话错了,你的心装着我呢,我的心也还在这儿,你今天不给我打电话,我也会自己来,我受不了这种灵魂出窍的滋味了。”李天翔坐到床上揽过周依然的肩说。   “我也知道许仲林说对了一句话:‘海枯终见底,人死不知心’,谁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一星期都不打招呼,乐得逍遥自在?”   “我对天发誓,这周我出差了。累得精疲力尽,昨晚才回来。”   “每月就那么点银子,还累死累活地出差?你倒是不心疼自己。”   周依然说完就有点后悔,怎么现在张口闭口地说钱?真是俗不可耐。   “有你心疼我就够了。太心疼自己了容易患自恋癖。我万一喜欢上自己而对你减少了热情,你岂不得不偿失?”   “患上自恋癖也就离精神病不远了,可精神病患者都是智商极高的人,你还没到那层次呢。”   “想不到你崇拜疯子。哪天我就疯给你看。”   李天翔的目光在周依然的脸上跳来跳去,像是孤独的舞蹈。随后,他把周依然的手放到自己脸上摩娑着。   周依然的手指修长,幼时曾跟随当音乐老师的母亲练过几年钢琴。李天翔曾说她的手是玉器一般的手。这双手代表着高贵,并且他断言拥有这双手的人有着难以企及的梦想。她选择朋友就像选择衣服和首饰一样精心。周依然不知李天翔是杜撰的这番话,还是从麻衣相书上看来的,但李天翔的确常常把周依然的手放在胸前,他吻的最多的不是周依然的双唇,而是这双手。   李天翔吻遍了周依然的每一根手指,周依然心里痒痒的,像有一双双小手在抓在挠。她顺手关了台灯,勾住李天翔的脖子,两个人趁势倒在了床上。   李天翔每次都是急不可待,等周依然浑身发软,冲动、渴求一阵比一阵强烈时,李天翔已经快结束了。周依然的渴望像未吃够奶的婴儿的唇,徒张着,而李天翔把手臂勾在她起伏的胸脯上,已经酣然入睡了。   周依然有点儿烦躁,脊背蹭到李天翔身上的汗,心里更躁得难受。她的脑子里又冒出张止水那张成熟、英俊而又带些沧桑的脸孔来。时光流逝的太久了,而女人的青春却只是一瞬啊。周依然的心里涌出一股哀伤,为了自己,也为了上天赐给自己的智慧和美貌。   读大学的时候,信奉精神和理想,以为有了精神,有了理想就有了一切。现在看来,那不过是画一个面包当做烧饼津津有味地吃掉。周依然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是死掉了一样。她的肉体和精神都麻痹了,她找不到突破的地方,就像陷于陷阱的猎物。   院子里的灯熄了,街上的汽车声忽远忽近地传来,周依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侄女周清幽突然来到阜门市,让周依然很感意外。   周清幽今年岁,只念到初中,长得酷似周依然。清幽在读初中以前,周依然对她十分宠爱,曾对这个小侄女倾尽爱心。   周清幽渐渐长大了,不爱读书,每天涂脂抹粉,渐渐露出和她整日沉溺于麻将桌的母亲性情相像的倪端。她的零花钱总不够用,她开始和街上不三不四的男孩子来往,周依然那时读大学,回到家见到清幽的样子便忍不住要说两句。但嫂子却很不高兴,以为小姑子在指责自己,每每为清幽姑嫂闹得不愉快。以后周依然就不再管了,她知道嫂子不明事理,跟她计较,自己倒是吃亏了。   周清幽又长高了不少,出落得更加漂亮、迷人了。只是那一套脏兮兮的牛仔裤和胸前硬金属的刀形饰物让周依然很看不惯,这是流行的“古惑仔”行头?周依然说不准。但从清幽身上绝对能看出时尚潮流里的少女的精神空虚,放纵过后的疲惫,真不知现在的孩子怎么了。   “你妈知道你来我这儿吗?”周依然给清幽倒杯水,又从抽屉里拿出袋装的冰糖放上一块。清幽从小喜欢喝糖水。   “知道。”   周清幽接过杯子,低垂着头,看露出牛仔裤的膝盖。   “为什么来这里?”   周依然坐到床上问。   “我早就想来,我妈一直不让,我早在县城呆腻了。”   周依然看着清幽摇摇头。她以为这里是乐园呢,任凭她像鸟一样飞来飞去。   “在这玩几天吧,然后回家。”周依然不容置疑地说。   周清幽抬起头,半天才鼓起勇气说:“姑,我想在这儿找份工作,爷爷奶奶疼我,可我这么大了,没给他们买过一件东西,我想靠自己的本事挣钱。”   周依然没吭声。在这儿找份工作可不是件容易事。况且她也知道周清幽在县城是个“小太妹”,不会安安生生吃苦受累,清幽能改掉身上的坏毛病?她不敢肯定,只是,她不愿意让清幽认为姑姑无能。清幽虽然在家胡闹,但一向对周依然有几分畏惧的,这样想着,周依然就动了要帮清幽找份工作的心思。   周清幽和周依然挤了一晚。周依然提前打电话给李天翔,叫他在自己单身宿舍住,李天翔声音粘粘的,有几分不快,周依然倒没有生气,李天翔是这毛病,一星期不来周依然这儿,就要接连几天和周依然一起睡。周依然说他有点儿“变态”,李天翔说那天下男人都成了“变态狂”了。   姑侄好像没什么话说,洗漱完了各自就睡了。   不一会儿,隔壁小夫妻闹出了男女之间的动静,周依然感岁,这到尴尬,毕竟周清幽才无异于直觉污染。可周清幽满不在乎,贴近周依然说:“姑,这女人跟叫春猫似的。”   “睡觉。”周依然生硬地说。   周清幽不吭声了,可过了一会儿又说:“姑,那女人戴一条粗项链,像刚订婚的乡下媳妇。”   “小孩子懂得什么。”周依然说。   清幽不再说话,很快就响起了轻微而均匀的呼声。   “到底还是小女孩儿。”周依然心里想着,眼睛合得有点疼,就睁开了。她直直地贴着床板,想翻身又怕吵醒清幽,周依然觉得自己像粘在灭蝇纸上的苍蝇,又觉得这比喻不贴切,还是粘在网上的金丝鸟吧!   给周清幽找份什么样的工作?周依然感到头疼。不知为什么,她眼前总是浮现出方晓丽的笑,那笑漾在水盆里,湿漉漉的,总有几分不清爽,不一会儿,这笑就浮在了周清幽脸上,像沾了污水的花瓣,周依然忍不住去擦,结果越擦越脏,周依然束手无策,不知该怎么办。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一个声音,很远很远的声音:姑,你怎么啦?   周依然醒了。原来是在做梦,她的手还在周清幽脸上。   天已经亮了。   周依然伸个懒腰,周清幽已经坐起来。院子里有人在水管边刷牙,“扑扑”地吐着牙膏沫。又有自行车响动的声音,隔壁女人对刷牙的男人高声说着中午不回来吃饭,去津海湾大酒楼打牙祭。   津海湾大酒楼是阜门市最高档的饭店,周依然知道这人是在说给其他房客听,心下很不以为然。那女人说不上漂亮,周依然总感觉她有点儿嫉妒自己似的,夜里的声音也似乎是幸福的炫耀。   周依然领周清幽去小吃摊吃了碗小馄饨、几根油条,就又回到住处。   阜门市是个新城市,除了楼还是楼,没什么可玩的地方,公园只有两个,星期天里面像是赶集似的,周依然给周清幽拿了几本杂志看,自己就去打电话。蒋青青不在宿舍,周依然没有别的人可找,王秦青是无能为力,李天翔在自己的小圈子里认识不了几个人。周依然有几分无奈,周清幽连高中都没有读,又能做什么呢?周依然真有点儿犯愁了。 正文 第六章 可恶的男人   下午,李天翔过来了。周清幽知趣地走开,自己到街上去遛达。李天翔搂着周依然吻了一会儿,就要给周依然解衣服,他似乎没看出周依然情绪不高的样子。周依然心里有点儿烦,李天翔也未免太不通人情了,也不问问周清幽的情况,来了就知道由着自己的性子干一件事。周依然一把把李天翔的手推开,皱着眉头说“:我没情绪。”   李天翔的头还在周依然的脖子上搁着,他停下来,就那么停了一会儿,又去吻周依然的耳朵。周依然被李天翔鼻孔里的热气嘘得发痒,心下就急了,“你怎么搞的?一一个男人就知道干这个?你有心思为什么不想想怎么多挣点儿钱娶老婆?我们一辈子租屋住?还要住这十来平米的小房子?有几个男人像你?而立,像你这样烂泥巴扶不上墙,能立得起来?”周依然口不择言,冲李天翔嚷了一通。   李天翔似乎有点儿呆了,半晌脸上还是粘上一层笑,拉长着声音说:“‘我宁愿我的筋骨在懒散中生锈而死,也让劳动破坏我身体的品味’。”   这次周依然没有笑。李天翔很聪明,这是在学校的时候两个人一起读莎士比亚的历史剧亨利四世和温莎的风流娘儿们时,李天翔学过的福斯泰夫说的话。这曾让周依然笑了又笑,那是个吹牛、行骗、懦夫、饭桶的典型。   “行啊,你自甘堕落,当你的懦夫和饭桶去吧。”周依然的火气仍很大,她是越来越见不得李天翔嬉皮笑脸的样子了。   李天翔似乎也生气了,眉紧皱到一起说:“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就是这个样子,看不上我找别人去!我不会挡你路。当初是谁死气白赖地跟着我?我没求你啊!”   周依然惊诧地看了看李天翔,似乎不相信这会是他说的话。但随即她便冷笑着说:“当初是我追你,怎么?这成了你不求上进的资本了?倒是我害了你?你说我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李天翔,我告诉你,虽然我有自己的工作,我不用别人挣钱来供我花,但我决不会嫁给一个连老婆都养不起的人。”   “我胸无大志,我这烂泥巴娶不起你这金枝玉叶,行了吧?   你瞧不起我,但我自己很瞧得起我自己。倒是你,跟农村妇女有什么区别?你除了关心钱还关心什么?你那么多年读的书都塞到钱眼里去了。”   “你不看重钱,是因为你无能,因为你赚不到钱。清高只不过是你虚伪的借口罢了。”   周依然简单气晕了头,就拿最难听的话噎李天翔。   “你赚了多少钱?数给我看看。”   李天翔像是在故意气周依然似的。   “我赚到的钱足够维持我的自尊。”   “你有自尊,我没有自尊,我这样的人哪里还敢奢谈自尊?”李天翔梗着脖子,歪着头。   “你,你给我滚。”   周依然觉得自己的头要被气炸了,她大声喊着,从床上拿过枕头朝李天翔扔去。   认识年多,李天翔从未这么无赖过,周依然受不了。她的自尊心、自信心像被李天翔踩到了脚下,她看到李天翔的眼睛冷冷地,像是地窖里蜗牛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去自制力的,事后她只想起李天翔再没说什么就走了。   这是他们作为恋人最后一次见面。   星期一一上班,周依然就给蒋青青挂了电话。   “你现在越来越忙了,这还没当官呢,等你做了科长、处长,我是不是连你的人影都见不到了?”   周依然声音不高,因为写字间还有别人。   “谁像你那么悠闲自在?星期六、星期天我们去外地参观学习了,害得我懒觉都没得睡。”蒋青青说着,像要验证似的打个哈欠。   “说正经的,有点儿事求你帮忙,能不能在正经地方给找份临时工?”周依然略微低下头,声音又压低了几分。   “你老板不给你薪水吃饭啊,声音像蚊子似的,是谁呀?   男的还是女的?”   周依然就把周清幽的简单情况说了一遍,当然没提在县城的那些事儿。   “我给你留心点儿吧,你可别着急。”   “别说这种官话,你一定放在心上。”   “你的事我敢不放在心上?真不知怎么欠下你的,竟和你做了大学同学,毕业了还要受你的气。”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倒是不想给你添麻烦,可谁叫我认识的人当中就你能成事儿呢。”   “有长进啊,倒学会说话了。不那么刺喇喇地扎人了。”   蒋青青顿了顿,好像犹豫着拿不定主意,过了一会儿,才下决心,又说:“你还记得张叔叔吗?晚上一起吃饭,聊聊天。   你也别总闷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咱们的青春可是有限的,就像香水一样,容易挥发的。”   蒋青青的声音有几分暖昧。周依然的心连跳了几跳,被拍起的皮球一般,但她还是平静一下自己,才说:“我的青春像香水,挥发出来算是实现价值了。我的青春是白开水,挥发了也只能是一缕天上的云,看着你在地球上冒香气。”   “没准有人就喜欢白开水呢。白水里开出美丽的花来。”   见周依然没反对,蒋青青又说:“就这么定了,我七点半到你儿。”   吃过午饭,周依然慢慢喝着一杯茶,不知怎么茶里就泡出张止水的影子来。淡淡地,渐渐清晰,在水里一漾一漾地,冲着他笑。张止水身上那种气度,有一种器宇天然的魅力,这在周依然的圈子无异于凤毛鳞角。并且,他好像很容易让人接近的,没有一般官派狐假虎威的架子,他眼睛深处有一种让人捉摸不定的东西也让周依然好奇,好像是一点忧郁,又不像。   “周依然,表格重新打印。”   不知什么时候,夏金诚走过来,把一叠价目表扔到周依然的桌桌子上,语气有些生硬。   周依然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表格错了吗?还是不美观?”   周依然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柔和,毕竟,他再蠢也是自己的上司。   “有几个地方需要改动。我马上要出去一趟,方晓丽会告诉你。”   夏金诚说着,看看周依然并没有什么反应,仿佛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去了自己疑心似的,便又挤出一点笑,走出周依然的写字间。   周依然的方晓丽算什么?竟也来指挥心里冒起一股怒火自己,可她表面不露声色。   同屋的两个同事见老板走了,围过来替周依然不平。   周依然只是淡淡一笑。两个同事便笑着说周依然有涵养,将来一定能有作为,并断言方晓丽一定会搅散夏老板的家庭,有人说亲眼看到她和夏老板在津海湾一起吃宵夜。“宵夜之后,哈哈。”男同事打着哈哈不再往下说,周依然觉得无聊,但脸上仍笑着,“也许方小姐加班太晚,老板请吃宵夜也很正常嘛!”   “还是周小姐心地宽大。”女同事说完,坐回自己的位置。   周依然下班回到住处,周清幽还没回来。周依然昨天给了她块钱,估计饿不着她,也就不再担心别的,她拉开布衣橱的拉链,里面掉出李天翔的一条秋裤。周依然呆了一会儿,叹口气,把秋裤叠好又放进去。她拿出一件米黄上衣比了比,由于昨晚没睡好,似乎衬得脸色更黄了,又拿出一件水红的,看上去又太艳了。其实,周依然也没有几套好衣服,每个月块的工资,几个月省吃俭用才能买一套像样的套装。但周依然还是选中了一件白色短上衣,衣角呈花瓣般重叠,每一瓣用黑丝线连缀着,领口和胸前是黑色的布纽扣,看上去既活泼又大方,再配上一条海蓝紧身长裤,显得潇洒自如,神采飞岁的男人跟前,不扬。周依然知道在必作出庄重的样子,而是要让转瞬即逝的青春魅力四射。   “你这样子像是要去相亲啊!”   见到周依然的装束,蒋青青笑着说。   周依然听出她的声音似乎有几分酸意,便摇摇头说:“你天生丽质,又是政府官员,当然不能像我这样随便啦!你的样子才像赴约啊!”   蒋青青是一身天蓝的裙装,典雅、飘逸。   “真想看看你这舌头、牙齿怎么长的,说出话来怎么句句带勾呢。”   蒋青青说着,招手拦辆的士,两人上了车。司机问去哪儿,蒋青青似乎很随意地说“:津海湾。”   周依然心里有点儿吃惊,但并没表露出来,她不知道张止水请蒋青青吃饭为什么她要拉上自己,权且当做是陪好朋友打牙祭?周依然并不这么认为。   周依然是第一次到津海湾,以前也和客人出来吃饭,一般都是在望湖春、蓝宝石这种中档次的酒楼,津海湾可不是随便就能来的。但周依然并不东张西望,她怕别人看出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正文 第七章 下午茶   周依然跟着蒋青青乘电梯到了四楼。拐出电梯房,来到一个容纳七、八张桌子的小餐厅,餐厅里有四张桌子坐着人,厅里流淌着轻柔的音乐。从侧道上穿过小餐厅,来到一个雅间,蒋青青和周依然坐定,小姐问要什么茶,周依然看看蒋青青,蒋青青想也不想地说:“八宝茶。”又转过头问周依然:“你喝什么?”   “一样。”周依然笑笑说。   “来三碗八宝茶。”蒋青青说。   “现在点粥吗?要什么小菜?”小姐又问。   “过一会儿再点。”蒋青青靠在椅背上,抻平上衣说。   没有两分钟,一个穿一身青蓝裤褂,腰里系一条红绸子的长得很清秀的小伙子拎着大茶壶进来了。   这茶壶差点儿让周依然吓一跳,壶是铜的,壶把手上也系着红绸子,特别的是壶嘴,有一尺多长。   小伙子左手背到身后,服务小姐早把端来的两个盖碗白茶杯放在两个人面前,只见那小伙子像是表演般从两个人身后高高举起茶壶,细细的水流从两尺高处落下,冲起杯里的枸杞、菊花、清茶叶,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溅起的水花没有一滴落到桌子上。水将满的时候,小伙子手颤颤,点了几点,水正好到将溢不溢的程度,菊花在水里打着旋儿,枸杞慢慢沉下去。   周依然暗想:这小伙子不知操练过几年才练出这样的功夫。蒋青青端起茶水,用盖碗轻轻拨着浮动的菊花,小口饮着。周依然有些口渴,但并没有动茶杯。   等分钟,张止水到了。了大约“张叔叔,这次不用我介绍了。”蒋青青说着,满脸的笑。   “周依然,是吧?”张止水看看周依然,笑着问。   周依然点点头说“:张厅长好记性。”   “不要叫我厅长,让我觉得好像在办公室似的,叫我老张吧,我喜欢别人这样叫我。”张止水说着,拎大茶壶的小伙子又进来了,他冲张厅长微微一笑,张止水略点了下头。   周依然猜张厅长该是这儿的常客了。张止水端起茶碗,轻呷了一口,伸手从旁边的竹编浅篓里取过一次性毛巾,揩了一下嘴。周依然注意到了张止水的手修长、匀称,不是骨节粗大的一般男人的手,照李天翔的说法,拥有这双手的男人是带着幻想接受感情的,就像对传说中经典爱情顶礼膜拜一样,这样的人有艺术气质,但承受不了爱情失败的打击。   “小周,想吃点什么啊?”   周依然回过神来,脸微微一红,心思怎么跑得那么远?见张止水和蒋青青都在看着她,赶紧笑着说:“随便,客随主便。”说着,她端起茶碗喝了口茶以掩饰自己的窘态,却不想茶是烫的,水在口里回转了几圈,还是硬咽了下去。   张止水又示意蒋青青,蒋青青选了一个糟鸭掌,一个桂花糖藕。   “这可是我爱吃的。”张止水说着,又点了一个熏黄花鱼,一个醉虾。   小姐又问喝什么粥,蒋青青要了一个生梨奶粥,要了一个乌鸡米粥,周依然也一样。张止水要的是一碗鱼脑羹。   菜还没多岁的女人过来了。有上来,一个“张厅长,您来也不先告诉我一声,又有个把月没到我这儿了吧?这顿饭记我帐上。”这女人声音有一种磁性,很悦耳。   人长得倒是一般。   “准是茶壶刘报的信,今天侄女高兴一块来吃顿便饭,是侄女请我,不敢偏劳你了。”   “张厅长太客气了,一顿粥我还请得起。就盼着您多来几趟就是帮我了。”   “这样帮法,哪天津海湾老总要冲我哭穷了。”   “您这样想可是错了,老总高兴还来不及呢。”   蒋青青抬起头朝女人点头笑笑。女人又寒暄几句,催小姐上菜,就不再多说,点头出去了。   “这是四楼餐厅经理,很能干的。”张止水赞赏地说。   周依然看得出,她不是那种以娇媚见长的女人,吸引人的是她的声音和那种恰到好处的热情。不是殷勤却让你感到亲切。   菜陆陆续续上来了,三个人边吃边说。张止水情致很高,侃侃而谈。   “据说寿星彭祖自幼就常饮‘雉羹’,就是用野鸡做的羹,不岁。”仅味鲜,营养也丰富,所以,他活了张止水用小汤匙边吃着像羊奶一样颜色的鱼脑羹边说。   “有人说东方文化是饮食文化,这饮食文化中粥也算是一项了。”   周依然觉得乌鸡薏米粥实在难吃,便很文雅地一点点往嘴里送。偶尔也插上一句。   “我觉得古人好像更懂得养生之道,是不是因为医学并不是很发达?”蒋青青说。   张止水点点头。半晌,又说:“说起粥来,还有一个趣事,据野史记载汉高祖刘邦很喜欢吃粥,在他尚未发迹时,经常邀一些不务正业的朋友去他长嫂家,要长嫂做粥给他们吃,时间长了,长嫂对他们十分厌恶,把菜勺在空锅上敲得当当响,把一帮人赶走了。后来刘邦做了皇帝,还没忘记这场羞辱,把长嫂之子封为‘羹颉侯’作为报复。古代人是很看重一碗粥的,今天小蒋请我们俩喝粥,倒是我们的荣幸啊!”张止水对着周依然微微一笑。   “张叔叔笑话我。我还怕请不来您呢!”   周依然望望蒋青青,没有说话。   “你同学还不知道吧?小蒋现在已经是科级干部了,虽然只是待遇,但路总得一步步走嘛!”   “这么高兴的事你居然不告诉我,让我蒙在鼓里。”周依然伸手拍了一下蒋青青,脸上笑着,心里却有点儿酸。   “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不是也来了,”蒋青青冲周依然一笑,又接着说:“怕你借题发挥再敲我一下,去吃山珍海味,我可请不起。”说完,三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张叔叔,我们处长很关心我,他一直想请您吃顿饭。我跟他说您挺忙的。”蒋青青夹块糟鸭掌,又说。   “那个小田,人很聪明。”张止水说着,不置可否。   沉默片刻,张止水又说“:等忙过这阵子。”   “张叔叔,给您提个建议,让琪琪学学音乐吧。我这个同学可是多才多艺,钢琴弹得很好。”   周依然见他们说自己的事一直没吭声,她正在慢慢品味着甜咸可口的小熏鱼,没想蒋青青会突然说出这话来。   “我可是水平有限。”周依然说着,心想不知道蒋青青什么意思,她看透自己一定能答应?琪琪是张止水的女儿?   张止水的眉头微蹙了一下,看看周依然说:“不知道小周有没有时间啊!现在年轻人的时间最宝贵,我那孩子也很难缠。”   “您太客气了,我周六、周日也是在宿舍呆着,青青知道,我不是很好动的。”周依然说着,看看蒋青青。   “张叔叔可要付报酬,我同学老板很抠门的。”蒋青青见周依然爽快地答应下来,便带着几分娇憨的语气说。   “你别把人想得太铜臭气,跟张厅长我也能学到不少东西。”周依然说完,转过头对张止水又说:“我觉得像您这样博学的领导恐怕不多。”   “张叔叔可是北大中文系的高材生。”蒋青青插言道。   “真的”这倒是周依然没有想到的,但张止水骨子里透出的儒雅倒是最好的注解。   周依然到张止水家教钢琴的事儿就这么定了。周依然总觉得这是蒋青青这顿饭的最主要的目的。饭后,蒋青青拿着贵宾卡去结帐,柜台小姐却说有人结了。蒋青青嘟着嘴回来对张止水说“:以后再请你吃饭要到小地方。”   “这个小柳也真是的,害得我想让小蒋破费一次都不能如愿”   “再见到她替我谢谢人家。”蒋青青把贵宾卡放进钱包说。   周依然猜这“小柳”就是那个餐厅女经理了。   几个人说着话乘电梯下楼,周依然忽然有一种失重的感觉。愣了一会儿,因为周依然在门口就先走出去,身边的蒋青青却在张止水之后走出来。周依然心里嘀咕着,也许自己该让一步,等张止水先出来。   过了三天,蒋青青给周依然打电话,问愿不愿让周清幽去“津海湾田处长和餐厅几个部门经”当服务员,她的上司理挺熟。   “行啊。”周依然脱口而出。   周清幽这几天就像关在笼子里的小鹿,正转悠得不耐烦,“津海湾”工资也不低,但周依然还是有点儿担心清幽,她可不是安分守己的孩子。   我就跟田处长说了,让清幽干干再说,等有了好去处再换。”蒋青青说。周依然也正是这个意思。   “青青啊,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天突然就说起教人家孩子学钢琴,我都十来年没怎么练过了。”   “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我是为你好,就那点儿工资光浪费你青春了。放心吧,人家不会亏待你。”   “你再这样说我不去了,还不是要帮你的忙,拿我做人情。”   “给你自己挣点津贴倒成了帮我的忙了?你的脑子是不是该洗洗了?少说这废话,没准儿回头你就得好好感谢我呢!不跟你聊了,我这就去找处长。”蒋青青说完,挂断了电话。 正文 第八章 周末琴谱   周依然坐天是星期天,约好去张止水家着发了会儿愣,明的,回去先找份简单的琴谱。   周清幽正盘腿坐在床上边吃巧克力边把挂在胸前当装饰用的金属小刀在手间转来转去,腕上多了一块半透明的、色彩鲜艳的塑胶卡通表。   周依然皱皱眉。前两天她给家里挂了电话,母亲只说清幽在县城呆不下去了,才找她的,并没说明原因,还说让她好好照顾清幽。周依然也没细问。母亲十分溺爱这个孙女,周依然劝过还被母亲骂过一顿。   “清幽,买块手表啊!”周依然打开在路上捎回来的三个一次性饭盒问。   “县城鬼仔晚上蹦迪戴的就是这种表,酷呆了,今天我逛商场见了,就买了一块。姑,我还看上一条瓷质生肖项链,才十几块,想给你买,又怕你不喜欢,那是最流行的,王菲就有一条。”周清幽抬起头,把小刀插入胸前的刀鞘说。   “我不喜欢王菲,打扮得那么怪。快洗手吃饭,我还要跟你说点儿正经事儿。”周依然催促着。   “王菲怎么啦?那叫够酷!”   “让你去津海湾大酒楼当服务员,干不干?”周依然没理会周清幽的话,把不锈钢勺子递给她问。   “津海湾?好气派的,端盘子?”周清幽用勺子剜着饭盒里的红烧鱼的眼睛问。   “先去了再说,津海湾服务员训练挺严的,看你能不能受得了。”   “一个月给多少钱啊?钱多就受得了。”这是周清幽的心里话。   “干得好就挣得多了,过一阵子当个领班什么的,也不用端盘子。”   “姑,我今天去麦当劳了,那里人真多。”   “哪天带你吃一次。”周依然拍拍周清幽的头说。   周依然心里有点儿发酸。毕业时雄心勃勃,似乎一切都能唾手可得,可真正到了社会上才知道打拼的艰难,麦当劳?一次要几十块钱,周依然可是舍不得。过年回家每次给母亲块钱,还有衣服、布料,母亲尚且不满呢!周依然知道母亲不愿她来到千里之外的阜门市,养儿防老,父母觉得这个女儿既然不在身边,就应多用钱来补偿的。周依然忍不住叹口气。   “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周清幽看出了周依然心里的不快说。   “人要争气。”周依然像对周清幽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跟李叔叔吵架了?”周清幽小心翼翼地问。   “吃完饭早点儿睡,你逛了一天也累了吧,明天星期天我带你去买件衣服,看你穿的,哪像个女孩子?”周依然没回答周清幽的问话,径自说。   “我喜欢上夜班,白天睡觉。最好是在津海湾的迪厅调酒。”周清幽坐着不动,冲周依然笑着说。   周依然看看周清幽,暗笑自己真是老“土”了,居然不知道津海湾有迪厅。   第二天周依然带清幽去买了一身衣服,在挑选衣服的款式上,两个人有很大的分歧。周依然希望把清幽打扮成一个文静的女孩子,便想给她买一身套裙。可周清幽却嫌套裙死板,她要穿的是个性。最后还是依了清幽,买了一条涂层布料的亮闪闪的窄身短裙,蓝色网状的平跟短靴,外加珠灰色半透明的外罩。这花去了周依然将近一个月的工资。下午,周依然带周清幽又吃了一餐肯德鸡。   周依然骑车到张止水家要半个小时。张止水住得很宽敞,四室两厅的房子,装修得并不豪华,但很有品味,大客厅里装饰着两幅烙画,一幅是高山流水,一幅是骏马奔腾,线条细致入微,看上去古色古香的。还有一个小客厅,墙上也挂一幅烙画,是一头憨态可掬的小猪,小猪竟怪怪地系一条蓝色缎带。   小客厅有十二、三平米,布置得有点儿像“情人吧”。   琪琪是一个岁的女孩子,眼神怯怯的,看上去很不满柔弱的样子,平时由外婆照顾她。   周依然觉得这个家有点儿怪。没有女主人,琪琪的外婆看上去也并不慈祥,她目光敏锐,头发挽成髻,没有一丝乱发,穿得也很利索,没有发胖,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这对于多岁的老太太,似乎不太适宜。琪琪看上去很怕自己的外婆。   张止水看出了周依然的好奇,他把她叫进自己的书房,关上了门。   “小周,我家的情况你还不太了解,我妻子,也就是琪琪的母亲去世四年了。琪琪自小跟着外婆长到六岁,她妈妈去世后,就又把她外婆接了来,因为琪琪身体弱,一直没送去上学,她外婆早年去法国留过学,是琪琪最好的老师。我请你来,一是想让孩子受到音乐的熏陶,另一方面,希望琪琪不致于变得太孤僻。”   “为什么不送到学校?”周依然觉得张止水的做法很荒唐,多岁、古板、严厉的老太太在一让一个天真的孩子整日和起,不是扼杀她的天性?   “送去过几次,琪琪适应不了。”张止水说着,摸出一支烟。   周依然看到他的手有点儿抖。周依然不再追问了,也许,张止水有难言之隐?家里的张止水似乎有些不同,眉宇间有一种疲惫和颓唐,这是周依然没有见过的。   琪琪的卧室很大,放了两张单人床。一个是小鸽子图案的床罩,一个则是有着古朴质感的土褐色斜条纹的床罩,无疑,这是祖孙俩的卧室。卧室里没有多余的装饰,琪琪的床头有一盏墨绿色石座的台灯。   琪琪坐在新买的钢琴前,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摁着黑白键,很迷醉的样子。   周依然先从七个音符教起。琪琪的外婆不大说话,但周依然总感到背后有一双眼睛不离左右地注视着她和琪琪,这让她有点儿不自在。琪琪也不大爱说话,她常常仰起脸,盯着周依然的脸看上几秒钟,像在搜寻什么,周依然觉得琪琪实在不像岁多的女孩子,她好像有无限心事的样子。   岁的女孩,能有什么心事呢?周依然笑自己太敏感了。   点钟了,时间过得挺快,周依然准备离开时,已经快张止水执意留她吃饭,琪琪也拉着她的手,很喜欢她的样子,似乎不愿意她离开。琪琪的外婆倒没有说什么。   张止水做的菜,一盘炒酸笋,一个酥炸黄瓜,一盘炒鹅块,一个爆火腿,还有一盆紫菜虾皮汤。张止水客气着,说没什么好吃的招待周依然,周依然连说够丰盛了。   饭桌上,张止水努力作出谈笑风生的样子,但周依然还是感觉到了他的勉强。张止水讲了一个“金华火腿”的笑话,说金华火腿初时曾作贡品进贡皇宫,有个小店店主待伙计很苛刻,有一次店主不在,半个月没开荤的伙计趁机将店主的狗杀死,美美地吃了一顿。店主回来,还有一只狗腿没吃完,伙计们匆忙间将狗腿扔进腌制火腿的大缸,火腿起缸后收集贡品的圣旨下来了,小店摊派了只火腿,不想只火腿送上京城,大小官员一经品尝连声叫好。火腿不仅肉质红润,而且松紧适度,有特殊的香味,皇帝食后称“真金腿也”,后来金华火腿声名鹊起。   周依然听完就笑着问:“那制火腿干脆不用猪腿,用狗腿算了。”   “狗腿很好吃吗?”琪琪嘴叼着筷子突然插嘴道。   “有人说啊,‘狗肉滚一滚,神仙站不稳’。连神仙都爱吃狗肉呢!”周依然轻声对琪琪说。   “楼下毛毛有只狮子狗。”琪琪自顾自说着,夹了两片火腿到碗里。   谁都没在意琪琪的话。   吃完饭,喝过茶,周依然告辞,约好下周日再过来。琪琪特意走到周依然面前,使劲儿攥了一下她的手,说:“老师,再见。”   周依然抽出手,感觉手背有些疼。张止水说叫部车送你吧,司机小李子住得不远。周依然忙说不用了,她顺路去看看同学。   骑上自行车,周依然感觉手火辣辣地疼,看看手背,竟被指甲掐出两块乌黑的月牙状的血淤。周依然很是吃惊,不知道琪琪为什么这样,难道她不喜欢自己?还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她一直在对自己笑,笑的样子甜甜的。周依然脑子里像泼进了一头雾水,怎么也弄不明白。   骑车到王秦青那儿,王秦青正忙乱着。张河长的妹妹要回老家,张河长送她回去,顺便看看家人。   周依然看到王秦青床上堆满了东西,除了衣服、吃食,竟还有孩子的玩具,一个大的玩具电子琴,一把黑色玩具冲锋枪,周依然在商场看过这两样玩具要一百多块钱。   张河长的妹妹长得很胖,一件红衬衣紧绷在身上,不大说话,说什么周依然也听不懂,但周依然看出她明显不高兴的样子,张河长似乎满怀着歉意,往一只大背包里拼命塞着东西,不时指挥王秦青拿这拿那,在妹妹跟前充当家做主的样子,周依然有点儿看不惯,但不好说什么。   王秦青因为周依然过来了,就没送两人到火车站,但出门的时候,王秦青从钱包里又掏出块钱塞进张河长妹妹的口袋,那女孩子谢字都没说一声,周依然看见王秦青的钱包已经空了。 正文 第九章 心累   “他妹妹太不懂人情世理了。”周依然坐到王秦青的床上说。   “乡下女孩子,不懂什么。”王秦青的神情有些黯然。   “钱是不是都花光了?我知道你一分钱也攒不下。”周依然说着,从皮包里拿出三百块钱递给王秦青。   王秦青也没有客气,就接了下来。   “张河长觉得我很无能,不能给他妹妹找个去处,平时他租房、学习、吃饭都从我这里拿钱,回家又想体体面面,给他四百块钱,都给家人买了东西,连侄子、侄女都想到了。”王秦青低声说着,有几分落寞。   看王秦青的样子,周依然不知说什么,半晌,才劝解道“:今年再努力一年,张河长考上研究生就好了,你可以轻松一下,研究生有生活补贴,年以后他一毕业,不愁找不到好工作的。”   其实,周依然真的很想劝王秦青和张河长分开算了,张河长人倔,心直,好像脑子也不算聪明,不是一个坏人,但也不会有多大出息。并且,现在就一点儿都不体谅王秦青的难处,以后过起日子来又能怎样?能指望比现在好?再说,谁能保证他今年能考上研究生?为这件事,王秦青和家人闹翻了,张河长还只是这个态度。但周依然觉得这话不好出口,虽然王秦青是自己要好的朋友,但婚姻的事还得自己拿主意。不过,放一点忠告在她耳边还是必要的。   “你该想想以后的日子。”周依然说。   “我就盼着张河长今年考上研究生,也算为我争口气,他身体不好,前一阵子去应聘,人家让作一次体检,他转氨酶偏高。”   “不会有肝炎吧?”周依然关切地问。   “需要加强营养,多注意休息。”   周依然黯然,觉得王秦青真是命运不济。   “最近工作怎么样?顺心吗?”过了一会儿,周依然又问。   “马马虎虎。在这个医院,我是被一棍子打下去了,只要不换院长,我就没有出头的那一天。不过,我总觉得医院里有些奇怪的地方,我有点儿兴趣。”   “我看你还是多顾顾自己,看你比上学的时候瘦了一大圈。”   周依然伸手拧拧王秦青的脸,又说“:光剩层皮了。”   两个人说着,和王秦青同租一室的女孩子回来了,王秦青赶紧从钱包里拿出周依然塞给她的钱,从中抽出两张递给女孩说:“真是不好意思,他妹妹跟你借钱也没跟我说一声,今天张河长才告诉我。”   那女孩接过钱,淡淡地说“:没什么。”   一时无话。周依然看着叫聂影的女孩忙着收拾东西,不十分明亮的屋子里,王秦青像个木雕一般,不知道在想什么。周依然感到有点累。她看看王秦青,心里升腾起类似于灰尘的感觉,脑子里有一片空白。她觉得自己好像在一条小径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本来以为王秦青在自己身边,可回过头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   这离奇的幻觉让周依然骇然。她有些坐不住了。   看天快黑了,周依然起身告辞,王秦青也没有挽留她,这阵子,王秦青被张河长兄妹俩折腾得够累了。   周依然慢慢骑着单车,想起了李天翔。最近他的脾气倒见长,吵过之后已经一星期没打电话了。她想起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的一段话。大致是说一个女人如果年轻而又是单身,那就好比是股市里的空头,资金掌握在自己手中且有比较大的主动权,如果股指在某个高位,便冷眼旁观,一旦时机成熟,再出击不迟,机会永远都有。如果一时看不清形势贸然出手,高位套牢的滋味可不大好受。   现在的自己算不算是高位套牢呢?   周依然感到好笑,怎么对李天翔越来越没有信心了。这会儿,周依然真有点儿想他了。   在学校的时候,偶尔两个人闹别扭,不出两天,李天翔就忍不住,或者尾随她进食堂,买一份糖醋鱼哄她高兴,或者自己逛商场,他竟一直在身后跟着她,等她停下来,拍拍她的肩,让她大吃一惊。李天翔随时都会给人意外的惊喜,这也是他吸引人的特点之一。   这样想着,周依然下意识地回过头,看看身后,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漠无表情,当然没有李天翔。也是在这样的黄昏吧,李天翔和周依然一起到郊外的稻草堆,金黄色的夕阳斜照着,两个人坐在柔软的稻草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吃一只冰淇淋。   李天翔让周依然靠在自己怀里,把一只冰淇淋的草莓放进周依然脸上的酒窝,再把一匙冰淇淋涂上去,一点一点地舔干净,弄得周依然脸凉凉的、痒痒的。李天翔还喜欢周依然用手抓东西给他吃,他像一个婴儿拼命吮着周依然的手指,偶尔把周依然咬疼了,就做出各种各样的鬼脸给周依然看。   他常对周依然说的一句话是:我真想用针线包把你缝起来,藏在我怀里。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啊!无忧无虑的两个人尽情享用着今天,认为明天也像今天一样的美好,生活是用蜜调的么?周依然径自想着,却没看到前面路口的红灯。   “喂、喂,小姐。”后面一个小伙子大声地焦急地喊着。   周依然回过神来,已骑出白线几米远了,前面车来车往,川流不息。周依然出了一身冷汗。她赶紧退回来,回身朝旁边提醒她的小伙子微微一笑,算是道了谢。   明天一上班就给李天翔打电话,周依然下了决心。   第二天一上班,周依然发现公司同事神秘兮兮地议论着什么,周依然一向不屑于背于人后的小道消息,便径自走进写字间,打扫卫生。猜想着也许议论的事又和老板有关。夏金诚的办公室大门紧闭,百叶窗拉着,他还没来。   与周依然同屋的女同事凑过来对正在抹桌子的周依然说:“你听说了吗?老板出事了。”   “出事了?”周依然停下手,十分惊讶。   “听说,前天晚上和方晓丽一起在酒店包房间,被扫黄打非的公安给逮起来了,交了五千块钱才放出来。”女同事小声地对周依然说。   周依然摇摇头,觉得有点儿荒唐。   岁“夏老板也真是,他妻子漂亮着哪,又有个的孩子,还干这事!男人有钱就变坏啊!”女同事感慨着。   周依然不愿随便附和她,只说了句:“也许是误会呢!”   夏金诚一天没有上班,公司职员聊天、打牌、大声嚷嚷着,闹得有点儿不像话。   周依然想起来要给李天翔打个电话,却怎么也拨不通编辑部,时近中午,蒋青青倒是来了电话,叫周清幽明天去津海湾培训。周依然就说请田处长吃顿饭,蒋青青作陪,蒋青青说不用了小事一桩,还用不着破费,等哪天周依然有钱了,请她吃一顿大龙虾就行了。周依然开玩笑说那你等着吧,也许要等到你牙齿全部掉光的时候。蒋青青又问起教琪琪钢琴的事,周依然就说感觉那孩子有点怪,蒋青青说她也只见过一次,觉得琪琪有点儿孤僻、任性,可能和失去母爱有关,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就挂了。   周依然接着给李天翔挂电话,终于有人接听了,周依然说找李天翔,那人生硬地说“:他走了。”   周依然愣了一下问“:他回宿舍了?”   “他辞职不干了。”对方说完,挂断了电话。   周依然握着听筒,呆了老半天。李天翔辞职了,竟没有告诉周依然一声。   他去了哪里?周依然心里窜出了小火苗,她端起桌上的纸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又拨电话,还是同一个人接听的,声音十分地不耐烦,他告诉周依然没人知道李天翔为什么辞职,只听人说他去了南方。   周依然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公司人都走光了,只剩她自己木呆呆地坐着,不知坐了多久,她感到眼泪慢慢溢满眼眶,接着汹涌而出,李天翔真被她激走了,周依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许李天翔混不出名堂来,他们之间可能就此结束了。这一年多,周依然给了李天翔太多的压力,而李天翔,自己根本不想改变什么。   周依然拎着手提袋,茫然地走在街上,心里空空的,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抽去灵魂的空壳。   她觉得自己快受不了了,可又无法解脱,她失魂落魄地走着。天空下起了细雨,洗刷着残留的刺鼻气味,可尘土的味道仍然细微可闻,几辆车从周依然身边疾驰而过,接着是一辆顶着黄油布的人力三轮车似乎是已退出历史舞台的遗迹,又缓缓走来。周依然感觉自己一瞬间被投入了漫漫黑夜里,周围没有一个朋友。   回到住处,已经很晚了。周清幽已经睡着了,周依然换下半湿的衣服,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她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李天翔的身影,眼泪慢慢划过脸颊。四周死一般地寂静。 正文 第十章 茫然   第二天天晴了,很好的太阳。周清幽早早买回了油条、豆浆。周依然睁开眼睛,感觉眼眶涩涩的,她起身到院里的水龙头下,用冷水使劲儿洗着脸。好像感觉好了许多,周依然迎着太阳伸伸腰,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说:“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决不让任何人左右你。我就是我,我不是那种离开男人就哭天抹泪的小女人。”这样说了几遍,似乎真的见效,周依然感到心里不是那么空得发慌了。   她记起今天周清幽要到津海湾培训的事儿,赶忙催促周清幽快吃,又告诉她去酒店后找一个马经理,他会安排一切。周依然没有胃口吃饭,意念中排斥着李天翔的影子,但心里却生生的感到锯割般的疼。她骑上单车,感觉浑身乏力,像被抽去了肋骨一般。她又安慰自己,也许就在今天、明天,李天翔会打电话给她,或者,他自己会站到自己面前呢!那时候,一定要好好地责罚他,这样想着,周依然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日子一天天过去,已经很热了。今年天气奇热,各个商场空调脱销。电视新闻报道,今年厄尔尼诺现象十分严重,高温还要长时间持续,天热得人心烦躁。夏金诚要和妻子离婚,他是被方晓丽彻底征服了,夏妻当然不会束手就擒,据说因财产分配意见不一要上法庭,夏金诚不大顾得上公司了,职员开小差,也就成了经常现象。   周依然每周还去给琪琪上课,琪琪天分很高,不久就能把那首伦敦大桥垮下来弹得很流畅。只是她和琪琪始终有一层隔膜,琪琪对她的热情似乎是伪装的,在外婆的劝导下强加给她至少周依然这么认为。   周依然很想和琪琪敞开心扉,谈谈天,做做游戏,但琪琪的外婆看管得很严,她绝不允许琪琪和周依然走出她的视线,而当着严厉的老太太,琪琪和周依然都放不开手脚。   周依然曾对张止水提出建议,她单独带琪琪到公园玩,张止水征求琪琪外婆的意见,被一口拒绝了。去张家的次数多了,周依然感到奇怪的事越来越多,四室两厅的房子居然没有一张琪琪妈妈的照片。也许是怕睹像思人,引起伤感?周依然不得而知。   有一次,周依然见琪琪内衣领口有几滴血渍,衬衣袖子也有血污,她关切地问琪琪是不是什么地方破了,琪琪对她古怪地笑,只说了一个字:“狗”,她的外婆则忙把琪琪叫过去,换上一件干净衬衣。   没有人来张家串门,至少周依然一次都没见到过。张止水只在外面应酬。并且,周依然和张止水接触越多,越感到他不像外表那么洒脱,他其实很孤独,也似乎有一种无奈,因为官场复杂?周依然并不这么认为。   李天翔一直没有消息。   周依然对他的感觉慢慢淡化了,起初周依然不相信自己能忘记李天翔,不相信自己对他的感情会变淡,不相信李天翔真的离开了她,但几个月过去,她是一个现实的人,她很会为自己排解烦恼,她让自己相信事实,她也决不让无谓的东西占用她过多的心思,尽管偶尔她也感到心有些痛。   周清幽真的到了津海湾的迪厅当夜班,她不和周依然一起住了,津海湾提供了更好的住所并且,周依然觉得周清幽喜欢独来独往,把约束过多的姑姑看作鸟笼了。   过了一个月,周依然见周清幽干得高兴,也没出什么问题就放下了心。蒋青青这阵子挺忙,她正准备结婚,未婚夫是阜门市东城区的区长助理,很有前途的小伙子。蒋青青分了一套三居室的住房,男方负责所有的电器,蒋青青的父母掏了装修费。周依然已经有一段日子没和她见面了。   张止水再去钓鱼,便只叫上周依然一个人了。   周依然思维敏捷,张止水似乎很喜欢和她聊天,两人常常谈得很投机。偶尔,周依然陪张止水去商场买买东西,张止水对周依然选择服装的眼光心悦诚服。比如,选择领带张止水想要一条暗灰格的,周依然却不同意,她为张止水选择一条蓝色碎花领带。   她告诉张止水,这种领带给人的感觉是:这个人善于处理棘手的事情,性格稳重,有决断,给人以自信感、依赖感。至于暗灰格的,让人有灰暗和悲观的想法。或者,两个人一起看画展,周依然很是佩服张止水对绘画艺术的研究和独到的欣赏眼光。   看着一幅幅欧美的油画作品,张止水像是拜访一个个再熟悉不过的老朋友,而周依然无疑是客人。渐渐地,周依然觉得和张止水有一种“惺惺惜惺惺”的感觉了,全然忘记了两个人年龄、地位的差别。   张止水自己会开车,这个星期天,他就自己开车带周依然去钓鱼了。车里开着空调,很凉爽。周依然舒服地靠在座位上,听丹佛的歌儿,她只穿了一件棉麻无袖着录音机里约翰连衣裙,乳白的领口中间别了一枚振翅欲飞的轻金属蝴蝶胸饰,显得活泼而又随意。   “看你的样子让我想起一部电影里的女主角。”张止水笑着说。   “但愿是好人。”周依然摆弄着一个图片说。   “我忘了是哪部电影,但女主角的衣服非常有特点,也很有品味,她不用说话,看她的衣服就能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   “说起来可笑,人本来是赤裸裸地来到这个世界,但为了隐藏自己的本来面目,所以要穿衣服。”   “殊不知,人们根本不曾料到,为了要穿上自己喜欢的衣服,包括颜色和样式的配合,反而把自己的个性和想法暴露无遗。”张止水打断周依然的话接着说。   周依然看看张止水,两个人一齐大笑起来。   这种透视出彼此内心的默契让周依然感到十分舒畅。   还是到原来的地方。这次木屋的门锁着,老人不在。张止水掏出钥匙,打开门,拿了两支钓竿。周依然从车里拿出遮阳伞到底是在山里,空气都是凉爽的,有一种湿漉漉的气息,遮阳伞倒显得多余了。   张止水选好地方,端坐在蒲团上,周依然离他不远。周依然心思并不在钓鱼上,她只把竿放进水里,就四外张望着。   山野空无一人,只有山石、绿树、乌雀,所谓“好风如水,清景无限”不过如此吧!倘在夜晚,倒可以加上“明月如霜”了。这里实在是钓鱼修心的好所在,古时写读书人钓鱼“一自湖中上钓矶,一竿一笠一蓑衣;瓦壶倾酒山歌罢,荷叶包鱼晚饭归。”也就是这样的情景吧!   张止水一动不动,他似乎也不是为钓而来,有时一天连一条手指长的小鱼都钓不到,但他仍喜欢来。   周依然猜他是来歇心的,只有到这里才忘了身外的世界,才忘了尘世之忧,诸事之恼。并且,和张止水结成莫逆的魏老人说这块地方从风脉地貌看,东依陡山,西带渭水,很有些气象。清代被誉为“力学好古”的关中著名学者康乃心,在其题庄襄王巷诗中说,“庄襄,家并白云齐,俯视长安万井低”,指的正是这种气象。张止水要从中悟出玄机么?   周依然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好笑。但她想起曾认真读过几章的古兰经中写到:“真主必定要使信道而且行善者进入那下临诸河的园”,“那乐园下临诸河,其中的荫影也是永恒这是阿拉伯民族的乐园之的梦。“这里也是我的乐园梦”。周依然自言自语道,莫名的愉悦仿佛渗入了她的每一个毛孔,让她觉得舒服极了。   张止水这次钓得异常顺手,天快黑的时候,塑料桶里已经有十来条三、四两重的鱼。有鲢鱼、鳜鱼和鲫鱼,周依然尝过张止水做的鱼,只用山里的泉水,搁盐、姜和料酒,清炖肥鱼,味道极鲜,魏老人曾和张止水饮酒品鱼,其乐融融。   张止水收竿,准备打道回府时,魏老人回来了。他见到张止水,喜出望外。周依然知道,肯定走得早不了了,不过在这山里住一晚肯定也别有一番情趣吧!只是张止水和魏老人谈诗论画,周依然难得插得上话。这次,魏老人从柜里取出一幅画,请张止水鉴赏。   周依然也凑过去看,画上一山野老翁,头戴斗笠,身着布衣,坐于松柏之下,面临山溪,手执钓竿,最奇的是水底丝钩线上一只老鳖正被拖上岸来。张止水看过,连声叫好,说魏老的画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了。魏老面有得意,说这是昨夜午时所画,天地万籁俱静,心无杂念,才得此图。   “岂是心无杂念,有一鳖耳。”张止水朗声笑道,又反复看了一回说,“只画无字,犹龙无睛,写上两行字就更好看了,我送魏老两句,您别见笑。‘沐风临江钓,渺渺平波心’。”魏老细想了一回,说“好”。拿过笔墨,舞走龙蛇,将张止水的两句诗写了上去。   周依然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脖颈作痒,抓了抓,摸到一个硬块,隐隐作痛。周依然以为是山里蚊子咬的就没做声。不想过了一会儿,脖子竟奇痒无比,她转转脑袋,脖子像生了锈,再摸肿块,竟有掌心大小了,她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