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 楔子 一 温薄书决定孤注一掷,她从没没想到温秀技高一筹,输的是她。 她去了地牢。熟悉的路走了千百回,从幼时到现在,即使在黑暗中,她都可以脚步坚定。 鬼公子隐在暗处,今夜这里没有点灯,他听到细碎的脚步声,知道来的是谁。 没有任何预兆的,她对他跪下了。 黑暗之中,看不见彼此的表情,看不见她脆弱的一面,她手在袖子中握成了拳头。 她跪天跪地跪父母,不跪任何人,也没有人值得她一跪,这一次她跪下了,喊了一声:“师傅。” 她声音百转千回,音色如调成的上好荔枝蜜。它细时,若莺啼唱,冷时,如初冬的霜降,薄薄冰绡。这一次她声音里含着哀求,让人想到荆棘鸟最后的吟唱,也是如此的悲切。 空气中似乎染上了淡淡的凄凉,这种凄凉维持不久就被打断,鬼公子极其嘲讽的笑到:“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说呢,还没到送药的时候你就过来了,还破天荒的叫我师傅,真是不敢当,你这帝姬的双腿为我一跪,我可是会折寿的!” 温薄书低着头:“师傅!” 铁链发出刺耳响声,摩擦着地面,鬼公子已经走到她的面前:“说吧!有什么事要求我,我这把老骨头能折腾就为你折腾,好歹你也叫我师傅。” 她直起脊背,一字一顿道:“我要你为我劫刑场!” 二 大雪恺恺,裹满大地,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除了光秃秃的树干,什么都看不见看不到,仿佛天地间只留她一人,孤独铺天盖地而来。 地上的路已经被掩盖,马儿找不到方向,勒着缰绳的手冻得青紫,她抖了抖斗篷,抬头看天,高远辽阔,呈乌青之色。雪落下,纷纷扬扬的,落到她的脸上,冷冷的,落到她的眼睛里,化作热乎乎的眼泪,滚落在衣间。 她心心念着:色享,你到底在哪里,你……还活着么? 突然间,土地松动,无数黑衣人从雪中飞蹿而出,天地间一片萧杀,雪飞漫天,纷纷而落,时间就像被放慢,那些黑衣人在空中尚未落下,她就已经挺身而起,赤练从袖中脱出,划出半弧的气浪,把雪花斩成两半,刺向天空。 大地仿佛唱起了烈歌,声音高昂,崩开的弦搅紧了力度,奏出饱满的音符。 “我还以为,你们打算把自己闷死在雪里,等了那么久,居然才出来。”她被黑衣人围住,表情傲倨,声音冷冷。 一个骑着马的男人从人群中走来,在雪地里,那人眉间酿春,眼神猖獗得意,他说道:“皇妹,想不到你武功那么厉害,我请了那么多高手,竟动不了你毫毛。” 来人是五皇子温秀,一个气宇轩昂却阴险毒辣的皇子。 温薄书冷声:“苟且之辈哪能伤我半分。”她反手一挥,赤练竟从右边袖中飞出,正中着温秀的眉心而来,势不可挡。 黑衣人训练有素,挥剑干净利落。他们同时举剑,每把剑剑锋上有倒刺,一个一个的勾住了赤练的骨刺,赤练在半空中停下,温秀吓出一身冷汗。 惶惶退后几步:“杀了她!” 温薄书手指用力,赤练上几百个骨刺开始左右旋转,把剑上的倒刺绞断,赤练回转杀出一道血路,血像雾一样喷薄在雪上,红装素裹,真是分外妖娆呢。 她是泣血的修罗,所有人的性命在她手中只是蝼蚁,她在地狱里跋山涉水,偶遇一线光明,寻光问路,她愿无期无尽。 温薄书嫣然一笑,大地之歌再次奏起,一旦开杀戒,所有人将在劫难逃。 三 这扇门承载着她的希望,她的手有点颤抖,松了又紧,就是没敢推开那扇门。 曾经他们相隔天与地的距离,那个时候恍若隔世,她是高高在上的帝姬,一句话轻易取人性命,如今她放弃高贵的身份,荣耀的皇族地位,成为一个普通女子,只想找到他。 温薄书居然开始手无足措起来,脑中浮现色享的眉眼,顿时坚定不少,想着第一次见他,也是同样的情景,那时隔着纱,她以为他是个女子,还是个卑微的妓子。到后来为了他不顾一切的时候,她才知道卑微的是自己,为了他,她卑微到泯如尘埃。 这一刻,承载千年。 门吱呀一声,他一身白衣,春寒料峭,他瘦的只剩下一捧骨头,眉眼失去了颜色,没有初见时妖娆,双眸起了雾,茫然然一片,他是几欲凋零的曼珠沙萝。 四目交汇,没有言语,只是一眼万年。 分卷 001帝姬锋芒露 繁花紧簇中,端坐着一个红衣华服女子,她弯着腰,长长的袖摆摇曳在地上,被暗黄色的泥土沾污了不少,可是女子浑然不知,伸出白皙的手指,舀起一边水桶的水,撒在这些盛放到极致的花上。 水花四溅,点点滴滴落在她的身上。 镶满鹅卵石的小路上,急匆匆地赶来了一个宫服女子,她身上的宫服样式和其他宫女相差无几,只不过衣领和袖口采用的是银线绣成的花样,显然身份要高出很多。 走到红衣华服少女面前,她连忙跪下:“殿下,奴婢特来领罪。” 温薄书笑问她:“你有什么罪?” 子若头埋的越发深了,心里阵阵发虚:“奴婢奉公主之命去请张大人,可是却晚了一步,让太子抢了先。” 温薄书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挑出开的最艳的花,柔柔的笑了起来,她笑容很美,五官柔若梨花,带着娇怜之气。 咋一看,真是人比花娇。 她轻轻的拧断那朵花的茎,放在手心,移置子若的眼前:“它美么?” 子若不懂她究竟是何意,自古帝心难测,这位帝姬又何尝不是呢。她对着温薄书轻轻的点了点头。 “可惜啊,终究它是要枯萎的,不过在它枯萎之前我让它死在最美的时候。”说罢,她收拢手掌,花被她碾在手心,红色的花汁从她指缝里溢出,迅速染红了她的白玉般的手。 深红与灿白的极端对比,透出一股妖冶的美丽。 糜烂的花朵落在滚子若的脚边,没由来的让子若心中一震,说不定以后她就成了这朵花。 “你听着,你跟了我那么多年,这是你第一次犯了大错,自己去领罚吧。” 子若嘘了一口气,跪拜几下才离开。 温薄书是不屑这个张大人的,空有才华却没有城府,早晚还不是被太子丢的远远的。她想想就笑了起来,别人得不到的她想得到,别人不珍惜想丢了,她偏偏事后不屑一顾。好像途经的是她的手。 她只不过不想用别人用过的,那样,被用过的人可是存着侥幸的心理,宁可不要。 她看不惯那个墩实心软的太子,所以她要争——争斗。 以前有个太傅观她面相,眉峰若拱,实则好斗。她咯咯的娇笑,随后手一扬,给那个太傅赐了一杯毒酒,她不喜别人说反骨,事后,当场之人无人敢提。 那时,她才十岁。 整个皇宫都知道,温薄书是最受皇帝宠爱的公主,从她出生起,她被赋予的身份就与众不同,其他的姐妹都被公主公主的称呼,而她不一样,她被称为帝姬,早早的和其他皇子摆在储君的位置,后来,大皇子被封为太子,宫人依旧唤她帝姬,皇上是不让撤这个封号的。 她所受的宠爱是开国以来任何一位公主所得不到的。 应了她帝姬的身份,从加笄的时候,她开始涉政,俨然像个皇子。 几乎所有朝城都认为温薄书将会成为下一代女皇的时候,皇上却封刚刚从北漠回来的大皇子为太子。 大皇子温天化儿时以质子身份被送入北漠,如今一回朝就被封为太子。从头到尾都透着怪异,也不知皇上有何意图。 太子身份一封,举朝议论纷纷。温薄书笑而不语,这个从北漠回来的大皇兄可未必可以安然的成为下一代皇帝。父皇老当益壮,中间的岁月还很长,意外可还多着呢。就算她不生出点意外,有些人也会为大皇兄制造出点意外。 温薄书看着面前的铜鼎,怔怔的发了会呆。没有了表情的她,衬着一张秀美端庄却毫无血色的脸,看起来像一幢雕像人偶。 子若脸色淡淡的站在她身侧,对帝姬这番样子早就司空见惯。待到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温薄书稍稍眨了眨眼睛,脸上溢出点生气。 “好久没有去太子府了,子若,我们得去看看。”温薄书难得露出点笑意。 温天化两年前从北漠归来才不足一个月就被封为太子,随后皇上在京师划了一块地大动干戈的建立太子府,不足三月太子府建成,外形简约却不失辉煌气派。 马车停在太子府门前,子若撩开车帘先行下车进太子门邸通报。温薄书坐在车中,神色倦怠的看着手中的书,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动静,撩开车窗一看。 子若正和守门侍卫说着什么。她扫视了一番,太子府门前的侍卫全部更换,眼拙之人没个眼色认不得子若。 待她下车,深宫养成的帝姬凤姿宛若天承,一举一动蕴含的是帝家风范,袖手轻挥概括凤仪。即使是个貌若桃花少女,周身的气息却让人瞻仰不敢违怒。 一干人等见了温薄书都不敢造次。温薄书轻轻撩了撩青丝,脸上的倦怠之意消失不见,轻声道:“皇兄养出来的看门狗全都是有眼无珠?” 一句话说完,子若大声呵斥:“你们还不跪见帝姬殿下?” 众人纷纷跪下。 进了太子府,温薄书就注意到了门庭两侧多出几株绿梅,小小一点的绿梅开的极其娇俏,倚在枝头纷纷开放。此树番邦进贡,天朝才不足五株,料不得太子得了三株,她只一株。这等小事,有何可计较,她笑笑,一味的往堂内走。 太子喜色,正在厅堂之内与几名女子相互追打。温天化模样风流倜傥,在北漠生活数载,天朝的风骨得了异域风髓,取两长,生出高大的身形,长出优柔明朗的五官。 他脸上蒙了一块绿稠,身边莺莺燕燕缭绕,女子调笑嬉戏,他伸着手四处乱摸,嘴中喊到:“可别让我抓住了,不然又你好受。”接着便是女子更大的笑声。 温薄书站在外面不动声色的看着,太子荒唐至此,估计身边有位军师吧,要不怎么会先她一步,找到了那个张大人。 温天化不知不觉走到了厅堂之外,几名女子看到外面站着的两名陌生女子,看着模样不俗,都以为是太子新来的妾室,都捂着嘴巴调笑。 温天化缓缓地向温薄书靠近,子若皱着眉头准备带着帝姬让开,温薄书却一撩手示意不必。 他一把搂住温薄书,脸就往上蹭:“嘿嘿,抓住你了。” 薄稠落下,温天化眼中映的是一张如玉的容颜,灰色的眼眸沉静的像一汪湖水,弯弯眼形宛若新月,看起来似笑非笑。 温薄书退后几步弯腰捡起绿稠:“皇兄好雅兴。”她挑眉看着厅堂中变了脸色的姑娘们,轻轻的把绿稠放到温天化手中,再次道:“这些都是新纳的妃嫔?” 那些个女子缓个神来,慌忙跪下:“奴婢们错了,不知……” “唉,我的太子皇兄开心就好,你们没罪。”温薄书打断她们,回望着还站在原地的温天化,“怎么,皇兄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温天化转而爽朗大笑,露出一口细米牙齿:“薄书今儿怎么有空来看看我?” 众女纷纷退下,下人奉茶。温薄书和温天化并排而坐,她捧着茶,看着沉浮的茶叶好一阵,才悠悠说道:“我见皇兄好几天没有上朝,才想起你病了,特来看看,哪知道……皇兄确实病了呢。”她手指纤细,根根嫩若细葱,落在杯沿上,不逊于瓷器,单单看着就觉得惹人怜惜。 偏偏这手的主人却有一颗胜于男子的心。温天化杵着脸,从美人儿们退下后,他就有些不爽,听着皇妹的话过了大半时间才作答:“嗯嗯,我病了,感了风寒,食不下咽,所以找些美人儿陪我。” “那些只是庸脂俗粉,等我抽空为皇兄物色一番如何?”温薄书体贴道,既然皇兄喜欢美人儿,那就赐些美人儿给他,让他“病”了更深才对。 见温天化懒洋洋的神态,她就索性不再讲话,只是踱着步子来回走动,不知想起什么,提了个要求:“每次来皇兄这里我都匆忙,这次我可不可以好好参观一下皇兄的太子府?”她很想看看太子府里除太子以外的人有哪些,有没有军师。 温天化打了个哈欠:“随便随便。” 太子府费了不少能工巧匠的心思,一草一木种植的位置也都得天独厚,每走一个回廊在拐弯处都会豁然开朗,定会在触目所及处看到一些奇珍异草。 一边假山嶙峋,下面绿水环绕,水中条条锦鱼相互争食,投食的是一名穿着薄衣春衫的男子。男子唤作姜青衣,身段细长,脸上镶着莹莹若水的双眸,黛眉若烟,悬胆鼻,薄泣血的红唇,倒是男生女相。 温薄书停在桥上看着那名陌生的男子,对子若耳语了一番,子若才绕过长廊往男子那边走去。 喂食被打断,姜青衣红着脸看着子若,半天嘟囔不出几句话,他胆子小,除了在这里唱戏给太子听,就没有见过太子以外的生人。 等到他见到了温薄书脸躁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娇贵的女子,周身气息静和如玉又透着股威严,面容似画,不,比画上的人儿还要妙上三分,这般人儿他从未见过,他这等低微,怕入不了她的眼。 温薄书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太子府?” 她的声音也好听,如同风吹过梧桐叶,沙沙声中透着清凉。姜青子低着头绞着手指压低声音道“我……我是姜青衣,在太子府上给太子唱戏。” 温薄书好奇什么的戏子会吸引她皇兄让他留住太子府。对他细细打量一番,视线穿过他,直直的看向那池绿水红锦相争:“那你可见过户部尚书张大人?” 姜青衣不知道谁是户部尚书,看着那么漂亮的人儿和自己讲话,被迷了心窍,说话就像竹筒倒豆子:“我不认识户部尚书,只知道太子爷前天带了一个姓张的大人来听我唱戏。” 温薄书失笑,是她多疑导致做出贻笑大方的猜测?太子荒唐至极,从北漠回来才几年,哪里会有人为他出谋划策。户部尚书为了听一场戏跑到了太子府出人意表,自己就胡思乱想。 她抬头看着姜青衣,微微一笑:“那……你都唱些什么,竟让太子为你折服?” 笑者无意,看者多情。姜青衣失了魂魄,眼睛映着温薄书嫣然一笑春暖花开,回过神来才呐呐道:“我虽为男子,唱的却不是生角,而是青衣。”青衣青衣,也正是他的名字。戏子青衣,伶人碎梦。 卷一,皇家斗争 002落雨楼花魁 温薄书离开太子府坐上马车,回想着刚刚那个叫姜青衣的戏子,猜着他就是自己说的那个军师吧,当真是草木皆兵,还以为会有什么人为太子出谋划策。 突然想着,太子在北漠生活了数载,喜好怎么变得那么奇怪,喜欢上听小曲儿?应觉着里面另有门道,改天差遣人暗中调查一下。 三日之后,子若奉上密卷。 温薄书用细针挑着铜鼎上的香灰:“念。” 子若缓缓道来:“温天化在北漠为质子之时,曾失踪一段时间,回来以后生出怪癖……喜……”子若突顿住,一句话生生断了半截儿。 温薄书漫不经心的挑着香灰:“重新念,不许停。” “温天化在北漠为质子时,曾失踪一段时间,回来以后生出怪癖,喜好娈tong,juan养男宠出名,如今贵为太子,天朝并非盛行男风,太子物色梨园青衣以请之唱戏为名带回太子府。” “啧啧,太子真是病入膏肓了呢。”温薄书停下动作,手指微微一弹,银针飞蹿入后面的朱漆梁柱上,整根没入。 夜沉沉而降,皇宫灯火通明。御书房内龙榻上端坐着一位帝王。五爪金龙腾飞于龙袍之上,栩栩如生似冲破衣袂腾云九宵,入目峻然生威。早已经步入不惑之年的帝王依旧面容年轻英姿勃发,直挺挺的坐在案桌前,手揣着狼毫毛却迟迟不肯下笔。 一边的大太监周和道瞧出帝王心思,将茶奉上:“皇上累了,不如现行就寝,这些奏折可让崇明帝姬代皇上批阅。” 崇明帝姬处事深谋远虑,小小年纪对政事独有一番见解,皇上一直将她从小作为储君人选,甚至从帝姬加笄以来,就让帝姬批阅奏折。这远远是其他皇子苛求不到的。 温焕揉揉太阳穴,脑海中涌现出一张明媚的人脸来,往事纷纷涌上心头。挥手让周和道退下。 崇明帝姬正是他和已故的皇后苏婉婉所生,当年他和皇后恩爱至极,却只生一女,这一女却用尽了苏婉婉一生的心脉,帝姬出生不足月苏婉婉就因为生产风寒病逝。 他本是恨这个孩子夺走爱人的性命的,当看到小小的温薄书在怀中睁着大而清澈眼睛来着他,他就狠不下心。 苏婉婉病重时曾不断对他交代,好好待他们的女儿。为了爱妻的心愿,他不忍心对孩子残忍,索性给她全世界最好的,孩子满月之时,封为帝姬,号崇明。 次日早朝,一直称病的温天化竟上了朝。他身上穿的是明黄色的四爪腾龙朝服,外系罗料绶带,腰间挂着龙形白玉钏,头发一丝不苟的绾在玉冠内,五官显山露水,双目精神奕奕,往日慵懒气息一扫而去。 温薄书脸上捎着淡笑问他:“皇兄可是病好全了?” 温天化隆起袖子用作遮挡,低声说道:“可不是,而且青衣……”话未说完,突然被殿堂上的周和道的高声宣朝打断。温薄书也就神色如常的退到他身后去了。 她心中思量,青衣应是做了什么讨了温天化的欢心的事,要不温天化大清早第一句话就提到了一个无关轻重的戏子。可见温天化好男色谈不上是空穴来风,当今圣上可是生了一个男女通吃的大儿子呢。 退朝之后,温薄书主动提议去太子府听听戏曲,见识一下姜青衣是如何将太子迷的神魂颠倒。 温天化诧异道:“皇妹你怎么突然对听戏感兴趣了呢?” 温薄书抿唇而笑,小女儿姿态毕显:“上次我在皇兄你府上见过那个叫青衣的戏子,瞧着顺眼,又听闻京师传闻青衣唱戏绝世无双,所以……就想看看。”少女容颜端出憨色,眼眸清澈如水,嘴唇微微翘起,佯装兴致正浓。 温天化瞧着温薄书虽贵为帝姬,毕竟还是个花样少女,又从未见人唱戏,好奇心起了也是正常。他拍拍胸膛:“皇妹喜欢就好,看看青衣唱戏也无妨。” 收拾妥当,温薄书带上子若一并出宫。透过窗帘看车外酒肆楼台,听沿途叫卖声此起彼伏。 再远一点,可以看到灰色墙瓦后是连绵无际的白云,深蓝的天包揽着它以及下方的一切。 她放下车帘,闭目养神。再过不久就到太子府了。 车轱辘的行过,马蹄声踏踏。在她所坐的马车行驶的大道边上,是京师最大的花楼落雨楼,门上两侧对联道是:落花铺地相思易老,薄雨纷纷流年不逝。此时,落雨楼里上下都在忙碌,挂彩灯、牵红帐,挽彩头,搭舞台。而今夜也注定是落雨楼不凡的夜晚,传闻之中密养出的绝色花魁今晚开bao,闻名而来的达官贵人不下其数。 温薄书赶到太子府时,青衣已经唱了起来。脸上红妆,眼角用碳条画上了淡影,显得眼睛狭长向上勾着,生出一股mei态,唇搽朱色口脂,画出桃粉色泽,看着艳色流露,两颊涂了红色胭脂向颧骨处抹匀。 他左手捏着兰花指,右手转着一把折扇,一旁的绿梅花纷纷落入扇中,他口中咿呀唱着:“ 柳丝长咫尺情牵惹,水声幽仿佛人呜咽。斜月残灯,半明不灭。畅道是旧恨连绵,新愁郁结;别恨离愁,满肺腑难淘泻。除纸笔代喉舌,千种相思对谁说…… ”唱的是《鸳鸯记》里面的苦情鸳鸯的鸳鸯煞。 初初一看他红粉铺面,比女子娇俏几分。姜青衣身上穿的是杏色薄衫,袖口大开,随着折扇的动作白凝雪般的手腕露出一截。 温薄书捻起桌上糕点吃,睨了温天化一眼,果然双眼追着姜青衣一姿一态而去。 良久,她借口告辞。 子若道:“太子殿下恐怕是借口请姜青衣唱戏,暗地却是圈养他为男宠。” “温天化还是得顾忌他自己的身份,毕竟是未来帝王,做出太过Yin乱的举动吸引的怕不止是一人的目光,太过了的话,就连我父皇也会注意上他,太子之位定然不保,也算他不笨,懂得掩人耳目。”温薄书面色淡然。 子若再道:“奴婢想知道,那帝姬您想如何让太子更加yin乱呢。”子若顺着往下问。 “还真是毫无头绪呢。”她语气幽幽。 前方突然起了骚动,马长吁一声停了下来。马夫连连抽了几鞭,它依旧不动,只是用前蹄在原地刨地。 子若探出头来看看发生了何事,只见前方人潮汹涌,人山人海的聚在一栋五层高楼边,一层大门两侧挂着大红灯笼,红稠相连并拥着中间的门匾,上面写着三个鎏金大字:落雨楼。 温薄书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前面怎么那么热闹?” 子若道:“待奴婢问问。” 半响,告知温薄书。落雨楼是京师最大花楼,金新铺地,良玉为阶。今时不同往日,今晚是他们的花魁开bao之日,这会儿距离开楼还有一柱香的时间,不少人就提前守在门前等着开门,将道路围的是水泄不通。 温薄书从窗内往外看,问道:“门外等着的有多少人?” 子若计较了一下:“回帝姬,不下千人。” 温薄书讽刺道:“当真是万人空巷,今个我可是见识到了,就不知道这里有多少是我们京师的青年才俊呢?” “奴婢,不知……” “那我们瞧瞧罢。”温薄书眼睛瞟着那边,眼中闪烁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华。 落雨楼卯时开楼,门一打开,众人鱼贯而入。落雨楼雕梁画栋,五层楼落成一个个圈,中间放空,站在大厅向上看可以看到屋顶,屋顶中心是个巨大的莲花灯,灯瓣垂着红色绸带,每个带尾都系着铃铛,稍有风起,铃铛就随风而动。距地面一仗的高处,在二楼和三楼之间,是一个扇型台面,是专门为今夜的花魁所设。 温薄书和子若一身男装站在门前。 子若忐忑不安,她不是没有听说过花楼是作甚的,而是担心公主这是第一次进花楼,会出什么幺蛾子。 温薄书穿着浅色绿衫,身上套着长长的白袍子,高高竖着的衣领遮住纤细的颈子。青丝半绾,一大半纷洒在后头,额头敞亮脸皮白嫩,双眉涂了碳粉,细眉加粗,稍微显得英挺。 子若压低声音道:“公……公子,这里人多,我怕伤着您,我们还是回去吧。”一抬头,温薄书的身影早已经不见。 温薄书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下,眼睛有意无意的掠过众人,一圈下来,朝廷命官三个皇家子弟两个,这里当真是热闹。有资本引得颠倒众生的花魁,可有待一看啊。 卯时一过,厅内所有灯火熄灭。台面上方红灯盏亮起,红绸泼撒而出,一个身影显现了出来。 红绸长短不一,片片垂落,形成旖旎的屏障。隐隐约约的,温薄书看到纤细妖媚的身影。 众人举目观望,纷纷喟叹,何等姿色的佳人,用得上那么大的排场。 一名打扮隆重混身胭脂气的中年女子出现在台面下方,光束打在她身上,她捏着帕子朗朗而语,说词落地,切入正题:千金竞夜,胜者抱美人而归,享受一夜欢qing。 子若一番好找才找到站在人群中看着台面的温薄书,温薄书盯着里面伫立的身影,眼眸眯起。子若皱眉,每当公主做出这种表情,她就知道有事会发生。 她们静静的落了座。喧哗过后,一个面如冠玉的男子在众人说出价位之后竞出最高价位:一千两黄金。众人唏嘘,最没有人敢再开口与之为争。皇城之下,达官贵人不乏少数,温薄书看了那人一眼,居然是五皇子,那……她也来参和一脚算了。 落雨楼老妈子被人叫到了后台,子若用手托出一物,顿时光华四射,照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五皇子被拒,扫兴而去。所有人都在猜测何人在背后能吊住落雨楼的胃口,能让落雨楼连一千两黄金都不要了。 卷一,皇家斗争 003你是我的人 人群退去,温薄书才上了楼。 她撩开层层红色轻稠,看到里侧若隐若现的身影,纱质的稠映衬出那个销魂蚀骨曲线,可以看得到像蛇一样柔软的身体侧躺在床榻上。 温薄书放慢脚步,里面落雨楼的花魁可是她花了一个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才买了来她的一夜,她这倒看看到底是何等姿色,引来万人空巷。 唇不自觉的勾起,她也很期待这个花魁看到一个不是男人的女人买了她的初ye会是什么表情。 然而她不知道这一眼会是她终身最后悔决定,因为有些东西已经随着她撩开轻稠的动作被命运牵引。 她向里面看了一眼,也不禁愣了一下,这花魁不是女人,而是比任何一个女人都美貌的男人,她自幼在深宫中见过的美貌女子数不胜数,这一次她却被这个男人的脸吸引住了。而这个男人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也不为过。 色享在看她,这个男人的眼中mei色的能将人的骨头都酥了,他手指朝她勾了勾,温薄书索性大大方方的走了过去,坐在他旁边,接过他递过来的手,柔弱无骨香软妩mei,指尖还涂着粉色的兰蔻,光泽亮丽。 “奴家唤作色享,你要记住这个名字,奴家今晚就是你的了,公子。” 温薄书一顿,他的手抚上她的锁骨,她用力将他一推,薄如蝉翼的纱衣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扯碎,他不在意的笑,笑的媚态横生:“公子,好大的力气啊!” 她说出了和他的第一句话:“妖颜蚀骨,真当是以色为享应了你的名字。” 色享脸上的笑容僵住:“居然是女人。”他被落花楼养大,可以听声音辨认他人性别,就算是再刻意的伪装,他也可以从那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分辨。 “是女人才好,奴家才不想用自己的夜伺候男人。” 温薄书道:“我可不是来享受你的初夜的。” 色享充耳未闻,纤细的手指解开破损的绸衣丢在一边的塌上,露出白腻腻的身躯,纤细的骨架包裹的是匀称的肌理,每一寸都宛若上好的白瓷,精致的无可挑剔,手指由喉结往下滑落:“奴家的身体可是令男女着迷,难道你……”他声音很甜很腻,尾音向上颤着,带着沙哑mei惑。 温薄书毫不在意:“可我就不着迷。”她不躲不避,就那么淡淡的坐在一边,即使面对他几近裸露的躯体也视若无睹。 色享拔下她头上的白玉簪子,青丝铺下落满床塌,簪子被丢置一边,他用手臂勾住她的脖子:“看到奴家的恩客那么美,我很是快活,那你呢……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只和我说一句话,说奴家是以色为享,那你应该试试才对。”他凑了上去,离温薄书脸面不过一根手指的距离,彼此的气息也都感受的到。 温薄书勾唇:“有何不可。”对着他的唇轻轻的挨了上去,她从未碰过男子,单纯的认为亲密只是唇碰唇。 色享闭上了双眼,长睫颤动,咬住她柔软的唇,唇齿交缠。 陌生的感觉让温薄书不安,腾起从未有过的情潮。脑中嗡嗡作响,她想用手撑开面前的人,却碰触到了温热滑腻的肌肤,不仅被烫住,睁开的眼睛看到的是近在咫尺完美无缺的脸庞,相濡以沫这般滋味。 温薄书分开色享,脸色依旧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呼吸稍微喘了点。她抄起旁边的薄衣丢在他身上:“穿好,从今儿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你也不用接客,或者说……”她一转身,眼中光华流泻,折煞众生:“这个落雨楼从我进入这个房间开始,就是我的了。” 色享低眉细语:“姑娘好大的口气,不过奴家喜欢。”他伸出白生生的手臂,又来勾她,脖子却抵着一硬物。 温薄书捏着发簪,眼中冰冷:“别离我太近,小心红颜薄命。” 色享握住她的手:“姑娘舍得?妈妈说,你可是花了一颗夜明珠买下我。”他眼睛眨了眨,没有丝毫畏惧的意思。 “那你尽管试试。”温薄书笑着,眼中依旧冰冷,甚至连周身的气息也冷了三分。 色享顺着她的手指一点点下移,裹住她的指端,握着她的手指向下微微用力:“那姑娘就用力的刺下去吧。”发簪前端尖锐,随着动作刺出一小口,血珠子冒了出来,与白皙的皮肤相称分外显眼。 温薄书收回手,修整衣冠,神色淡淡:“我先告辞。”说罢,撩开红绸,欲转身而去。 色享捡起被她丢在地上的簪子,看着她的背影问道:“那姑娘可否告诉奴家你的姓名,我也好日夜思念。” 温薄书顿住步伐:“唤我留安……”留安是她的表字,未出世之前她的母后就为她取好,名曰弥留平安。 他心中一阵失落,反复念了几次留安,便仰面躺下,细白的手指摸摸唇角,似乎上面还留着她的温度。不过想来,只是一个客人,过了今晚他的客人会有成千上百,有什么好失落呢。 温薄书下了楼梯,楼下凑热闹之人已经走了七七八八,楼梯一侧尽是厢房,偶尔还会听到让人觉得面红耳赤的喘气声,温薄书不在意的笑笑。脚刚落地,子若就欢喜的迎了过来,温薄书问她:“我吩咐的事你做了吗?” “回公子,奴婢做好了,现在天已经黑了,公子,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温薄书点头,环顾了四周,果真妖气逼人,难怪会生出色享这个妖孽出来。她挥了挥手,静候在一旁的落雨楼妈妈就走了过来,模样恭敬,她轻声道:“翠姨,在天子脚下开了那么大的花楼,想必身后有揽权者撑腰吧,今个你必须依了子若说的那番话,无论是谁,这楼我盘下来了,而且你给我记住了,在任何外人面前不要提到我,否则……死也是不会让你解脱的,懂?”温薄书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黑色翡翠,看着翠姨的眼睛:“这块玉比不上夜明珠,可非凡品,翠姨活了那么多年,眼色还是有的吧。”说罢,捏住翠姨的手,把玉石安安稳稳的放在她的手中。 翠姨懂得这话中话,那个“眼色”可不是指看玉的眼色,而是看人的眼色。在风月场所摸滚打爬了那么多年的她,看的不是人的面貌美丑,而是与生俱来的那股气场。单看温薄书举手投足非富即贵,更何况,她的每一句话都对自己施加压力,而且看待人命那种视为蝼蚁的感觉才真正的让她胆寒,怕只有王孙贵族中高高在上驾驭权利的人才能历练出来。 温薄书和子若回宫天色幽暗,路两边金漆玉瓦垂着淡黄色琉璃灯,一盏一盏一直连到她的宫殿,未央宫空空荡荡,偶尔有巡逻的侍卫经过打破宁静,稍稍退去便是一片死寂。温薄书生性多疑,不用多余之人,以子若就够了。子若掌灯走在前面,将灯举得高高的,方便照亮帝姬的脚下。 温薄书面色平静,想着色享,只要对这个男人调教一番未必不可用。太子一直是心头刺,本来父皇对她多加宠爱,以她的能力成为下一代女皇指日可待,偏偏温天化搅局,做个安闲的皇子有何不好,偏偏做太子。 色享色享,以色为享,如果这美色中下了毒,让太子享受怎么样。这样的话,她越发想见到色享了。子若走在前面,她没看到温薄书的眼睛刚刚是有多么的渗人。 落雨楼一如往昔,独独花魁香闺大门紧闭,有人称色享已经被不知名的达官贵人出重金包下。 有人道:“为什么不为他赎身?” 答曰:“赎身就是家花了,没了风情,在床上也没了那股劲儿,别人就是好这口。” 色享捏着手上的瓷杯,时不时抿一口杯子茶水,几滴水珠顺着光滑的下颚缓缓流下,滴入颈脖,隐入衣丛。 温薄书端坐在他面前细细的看他,这个男人长得很合她意,从眉梢到眼角都酿着一股chun意。假以时日加以调教定能yin乱太子府。 色享有意无意:“留安姑娘买下了整个落雨楼,当真是出手阔绰,让我好生佩服。” 温薄书身份定然不让人揣测的,一句话足以封住他的口:“这个你自不必在意,我不仅可以买下这栋楼还有你的身体,甚至可以买下你的命,这个答案可让你满意?” 他拈花一笑,身子微微倾斜:“我的命从来都是你的。”他是水中浮萍,有权有势有钱人都可以主宰他的命运,从来都是在这样,强者其上,“你说是不是啊?”他手一抖,竟把茶水泼到了温薄书的衣裾上。 时值七月流火,温薄书一身素色冰纨,上罩窄袖绕襟云纹银丝深衣,一经水,身上便冷了几分,一向喜形于色的她,轻轻蹙了眉。色享便瞧着这当口,取出一方锦帕准备为她擦拭,这位置不尴不尬,正是温薄书的胸口。 他动作来的快,一下双眼对上了。他眼睛生的极媚,媚极近妖,双眼黑白分明,眼角轻轻地上挑,眼睑外缘呈淡淡的粉色,眉形也生的妙,斜眉入鬓,浓淡相宜,眉头间距离与两眼内眦角隔得不远不近。他们相对而坐,中间隔得只是小小的漆几,温薄书截住了他的手。 五指如玉,煞是好看。 一个红杜鹃斜了进来,携着淡雅的香气,充盈满屋。色享收回手,故作娇嗔:“留安姑娘好生小气,奴家只是为你擦拭而已,没你的命令,奴家哪敢造次。”他是花魁,从小经过万般调教,掉了男子的阳刚,取了女子的娇柔,倒是他长得好看,竟没一丝违和。 温薄书面色不变,这些话对她来说油盐不进。她拿起锦帕抚了抚领上的水渍。直起背部,从袖子从取出拇指粗的竹筒,抽出了一副工笔画。画上是一个眉疏目朗大高大男子,衣着不凡,双手负于身后。 此人就是当朝太子温天化。 卷一,皇家斗争 004太子遇刺杀 温薄书挑眉看他:“如何?” 色享捻起画卷看着上面的人:“留安姑娘这是何解?这男人长得是不错,可是不及留安你万分,奴家……可是只认定了你,你倒是什么时候才肯宠幸奴家啊?”他语气里浸着哀怨,配着楚楚动人的表情,惹人心碎。 “认定我?我是你的主子,你只能认定我,不过你可要看清画上人的脸,以后你会见到他的。” “看这人衣着打扮,非富即贵,看来留安姑娘包下奴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不过我猜猜这画上男子是留安姑娘的什么人,是情人还是兄妹?”色享把画卷好,依了过去。 “你不笨,可是也不能在我面前耍小聪明。”她不着痕迹的避开。 门敲得咚咚的响,温薄书进屋的时候,屏退了众人,独留子若在门外,子若多年遵从温薄书,对她所喜所怒了如指掌,皮毛之事断然不敢打扰。 温薄书拉开窗,子若示意楼下停着一辆马车。那是五皇子温秀的马车,温秀正是温薄书的死对头,初来落雨楼的那次温秀也是竟夜之人,那个时候她是不想遂了温秀的意才包下色享。她放下窗,五皇子真是不死心,还是对色享有多上心?还是和太子同出一撤? 不过他已有妻室,膝下还有一子,且一直垂涎皇位,量他也不是断袖。 温秀的母亲莲妃是振国将军的嫡女,振国将军刘恒欢,文官出身,却投从武官,少时练武,一身武艺,后从军屡战奇功,为国家戍守边疆数十年,历下无数汗马功劳,一直晋升成为天朝第一大将军,名声显赫。 莲妃刘如烟名门之后,国色天香,选秀时以舞曲步步生莲甚得皇心,一直盛宠不衰,生下五皇子温秀。莲妃争气,第一胎就是皇子,索性一直褪去往日淳朴逐渐张扬拨扈。还好刘恒欢读过几年书,懂得树大招风,退而求次,主动请缨去边城。 可莲妃的劲儿还在,她盼望着自己的儿子早日登上皇位。 温薄书再清楚她的父皇不过,当初盛宠莲妃只是为了安抚振国将军。 实则温承唯恐外戚专政,温秀的那点小心思他也不是不知,温秀是最没有机会成为皇帝的人了。 天色已倦,西方暮光微沉,星埃渐起。马车驶过皇城,大门打开一侧。 马车上坐的是温薄书,为了避开温秀,她先行回宫。离开前她早有交代,温秀是见不到色享这个人的,因为她留下了一个貌美的女子顶替色享专门在落雨楼伺候温秀。 姜青衣刚刚从台上下来,正准备卸妆。愣愣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愈发走神。他从小拜师学艺,学的是青衣,他喜欢在台上一蹙一笑都可以引人入胜,看戏的人鼓手称好的时候,他才最开心。如今,戏台子搬到太子府来了,每月所得月俸已是往常十倍不止,可是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的是看戏的人,只有太子一人看他,根本不是他心中所想。 而且……太子看他的眼神总是怪怪,他手一颤,扯动了青丝,头皮生疼。忽然一只手覆在他的发顶,暖融融的,他借着青铜菱花镜一看,背后站的正是太子。 他一张小脸顿时白了三分,不顾的满头珠钗,就往地上跪去:“奴才,不知……” 太子搀住他,截断了他的话:“说了你以后见我不用行跪拜之礼。”这话颇有恼怒之意。 温天化一直对姜青衣有意,却怕唐突了佳人,致以隐忍不发,想询循渐进,获得美人恩,他要的可不只是姜青衣的身体。 “你脸色怎么那么差?”温天化关切的询问道。 姜青衣脸上抹了一层粉,饶是太子眼里再好也是看不出他的脸色的,稍觉奇怪。他只好硬着头皮扭捏道:“应是往日没有休息好。” 温天化大手一挥:“那这几天不用唱戏了,陪我游湖可好?” 姜青衣不知所以,细声道:“这……不唱戏会不会扣月钱啊?”他没心眼,只想到月钱上去了。 在温天化眼里,姜青衣这般率真可爱让他忍俊不禁,朗声笑着:“不扣不扣,只要本殿下高兴,荣华富贵你想之不尽。”他说的似乎是在许诺,对一个平凡人来说是无穷大的渴求,可也是镜中花般遥遥无期。 子若奉上书信一封,上面写着:明日午时太子陪同姜青衣明湖游玩。 温薄书接过,把书信放在铜鼎上燃着,片刻化为灰烬。在皇宫无趣的紧,看看太子和姜青衣是如何欢好,聊以解闷。 “走,我们去明湖。” 十里琉璃湖畔,水光潋滟,映着碧蓝碧蓝的天,宛如一块暖玉镶嵌在大地上,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涟漪圈圈绕开来。湖岸柳树枝桠垂垂而落,万千绿丝绦排成极密的扇面探入水中。湖上泊着船只一艘,样式精致豪华,温天化和姜青衣正在船上。 温薄书一身男装,坐在树中长亭内,从她的这个位置刚刚可以看到那辆船。她捧着茶盏问道:“你说太子什么时候才肯对姜青衣动手呢?” 子若看了那艘船一眼:“殿下,奴婢事先差人下了药,一切水到渠成,我们只要等着便可。” 温天化杵着下巴眯着眼儿看着姜青衣,真是人比花娇,连打喷嚏的样儿也妙不可言。姜青衣喝了一口热茶,不曾料到今个湖面上竟有点冷,他的身子骨也弱,已经是及冠之年,长得还是少年的模样。 “你是不是很冷啊?”温天化瞅着着天气,阳光普照,他甚至还觉得热。 姜青衣抿唇微笑,手不知觉的捏着兰花指,放下茶:“昨晚有些着凉,现在好多了。” 他靠上前去,握住的姜青衣手:“当真是凉的和冰块一样呢,摸着真舒服。”此刻,他说话一点都不避讳,谁教这船舫上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 他骨子里有股燥意,急需宣泄出来,摸着姜青衣的小手似乎好了许多,却只是片刻的事,又再次骚动起来,比刚才还来得猛烈。 姜青衣扭捏着想收回手,只听着温天化道:“外头日头大,我们进去可好?” 却没有经得姜青衣点头同意,径直拉他进了船舫内。 温薄书凝眉:“好戏就要上演。” 温天化眼睛充了血,没有了往日对待姜青衣的风度,一进屋就将姜青衣推至榻上。柔弱的姜青衣哪见过这遭,立刻吓慌了魂魄。温天化是当今太子,身份尊贵,万人之上一人之下,他没胆子抵抗。硬咬着银牙,可怜他堂堂七尺男儿,竟屈辱于男子身下,只能眼泪和着血一起吞入肚中。 温天化见着姜青衣那双盈着水的双眼,顿时心软半分,柔声道:“青衣,我对你是真心的,在太子府这些日子你没有感觉到吗,我对你百依百顺,在太子府你应有尽有,没有任何人胆敢给你半分脸色,你……就没有为我心动过?” 姜青衣愣住,他是男儿,哪里来的心动,他……对太子有的这种情感真是难以启齿,真恨不得,当初没有早日感觉到,早点逃离!他缩成一团:“殿下,我只是一介草民,能得太子宠幸已经是莫大荣幸,求太子放过我吧,”他嘴唇颤抖着,脸色白的不像话,把心底最后一句话憋了出来:“我心中已经有了别的姑娘……” 话音刚落,温天化脸色红绿一片,红是听了姜青衣的话心中的燥意不减反升,绿是气的,他和姜青衣朝夕相对数月,早就查清姜青衣之前并没有心仪女子,这还哪来的“心中有了别的姑娘啊”,他给他身边安排的奴婢都丑的五花十色。 温天化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让姜青衣想死的心都有了,进太子府前班主对他早有交代,得罪别人还好,得罪太子是活得不耐烦了。 在他以为太子会杀了他的时候,外面突传来高声叫喊声,船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一把箭从窗外射过来,直直的刮过温天化的脸,定在船梁上。 子若大叫不好,温薄书站了起来,看向船舫,水下暗涌着杀意,有人要在这个时候刺杀太子! 水中跃出上十个黑衣人,拨出长长的水花纷纷落到船舷上。太子的贴身侍卫拔剑而起相续迎战。船不断摇晃,温天化看清外面发生什么事,顷刻镇定下来,平复体内翻腾的热潮,用手提住姜青衣的腋下:“我们冲出去!” 黑衣人装束一致,手持十几寸弯刀,映着光寒气逼人,一招一式杀气外溢刀锋凌厉,这些人武功套路不凡,气势骇人,招招似借死神之斩夺人性命,手起刀落,化作漫天飞刃,一炷香时间,侍卫就陆续倒下,武功稍好的,却步步后退,眼看是要赔上性命。温薄书无声无息的看着这一切,带上纯色墨玉面具,手纳入袖中。 温天化避过砍下来的一刀,对着来人挥出一掌,他武功不济,带着不会武功的姜青衣更显得碍手碍脚。 当机立断,打开窗:“青衣,你跳下去。” 姜青衣见了杀戮闻了血腥,脚已发软:“殿下,您逃吧,我天生命薄……” 温天化猛地打断他:“说什么胡话!快上去。” 卷一,皇家斗争 005化骨作飞烟 外面守卫所剩无几,眼看那群黑衣人都要闯了过来,温天化伸出手拉住姜青衣,却见姜青衣满脸泪水,梨花带雨般楚楚动人,他看的小腹一紧,恨不得抱他在怀中好好呵护一番,可这不是时候。 姜青衣忐忑的上了窗檐,温天化抱住他,准备跳下去:“闭上眼睛。” 两人双双跳下。温薄书瞬时足见轻点,如同鹞鹤一般俯冲下去,衣袂撩出白弧,像一线光影,接住了两人。太子还不能出事,一出事给她带来的弊大于利,别有用心之人会把矛头指向她,那时她也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温薄书出师于鬼公子,而鬼公子是皇榜第一重犯,早已经在江湖消失匿迹,只是温薄书别有手段的得到了鬼公子的真传,并隐藏她会武功的事实十几年。 船舫下布有轻舟,温天化和姜青衣被送到舟上,姜青衣大着胆子绯红了脸携住温薄书的袖子:“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敢问公子尊姓大名。”他只觉得这公子给他的感觉分外熟悉,多像那天见到的姑娘。 温天化气极,分开两人,呵斥道:“现在还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温薄书甩开姜青衣的手,目视上方飞窜下来的黑衣人,抽出袖中赤练狠狠的送了出去,银白色赤练化作飞溅在空中弯成镰状,周身若腾起血色霞云一片,又尽收入赤练顶端,果断干净,没有杀气却带着比杀气更浓重的煞气,排着巨大的气浪,直击在前之人的面门。刹那,当前的黑衣人面目全非,哀嚎的跌入水中,染红了湖面。 这些黑衣人都是不要命的杀手,见过的高手数不胜数,经手的武器也不计其数,第一次见过那么诡异的路数,奇怪的武器,更让他们吃惊的是自己的伙伴竟然被这个来路不明的男子一击即灭。 温薄书上了船,右手微抬,手中的赤练像条蛇一样盘踞延伸,隐藏在上的煞气若隐若现。黑衣人聚在她身边,气势剑拔弩张,黑衣人不清楚她的全部招数便不敢贸然主动出手。温薄书微微勾动手指,横在甲板上的赤练,宛若龙吟,直直的扬在半空,发出刺耳的呼啸,血沥泼而下。 所有黑衣人同时跃起,温天化和姜青衣被送回岸上,子若早已经在林中为他们备好快马。不料岸上涌出更多黑衣人,个个杀气外露。刀光剑影间子若面色一凛,取出囊中口哨用力一吹,蓦然,斜风吹过,周遭气流带来阵阵寒气,似乎大好的阳光也无法祛除。 黑衣人逼上温天化,子若分身无术,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丢了过去。这些黑衣人比不上船上的那些个,子若游刃有余之下还得护住姜青衣。姜青衣脸上都是血,这些血并不是他的,而是倒下的黑衣人的,他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眼前的断肢,害怕的不能言语。 子若唾骂一声,反手刺中面前的黑衣人,心道:殿下的暗卫怎么还没来。姜青衣抖着身子站都站不稳,飞过来的人头吓得他血色全无,脚下一空跌了下去。恰巧臂上一暖,有人扶住了他,他欣喜的仰着脸,果真触上了那漠然双眼睛。 温薄书放开姜青衣,刚刚那些黑衣人被她杀的所剩无几,剩下的也都遁入水中。她挥动赤练,白骨染赤,当真所向披靡。 她身量纤细高挑,舞起赤练宛若舞蹈,勾腕挥臂极尽优雅果决,墨发如绸,挥手间,墨玉面具挡住了脸庞,只有眼神莫空一切,手中倒下的仿佛只是蝼蚁。 子若收剑,示意温天化和姜青衣上马,温天化死里逃生拉起愣住的姜青衣蹬上马镫。 一把箭横着射过来,直逼温薄书。姜青衣咬唇,猛地扑了过去,温薄书回转,赤练从中截断箭矢,剩下的半截箭竟刺进了姜青衣的胸膛,鲜血迸出。一旁的温天化看着这一切,惊的说不出一句话,子若趁机挥剑刺了马臀,马儿受惊扬起前蹄狂奔起来,瞬间温天化的身影消失不见。 温薄书丢出赤练划出气浪将射箭之人斩成两半,她接住姜青衣的身体,冷漠道:“这把剑根本无法射中我,你却连性命都不要挡过来,真是不要命。”她压低声音,听起来像是浑厚的男声,伸出手,正准备拔下姜青衣身上的断剑为他疗伤。 姜青衣用劲紧紧攒住她的手,隔住箭:“如果那把箭射中了你呢。” “那是永远不可能。”她握住箭柄。 “当真不可能?我的帝姬殿下。”这一声帝姬殿下,姜青衣说的是如此坚定如此动听。 温薄书手顿住,转而取下面具:“你看出是我?”一张明媚的脸刹那间散发出璀璨光华。 “自己一见倾心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呢。”是的,他从第一眼看到帝姬殿下起,就喜欢上了她,他也只能默默的喜欢。 温薄书狠下心来:“那我就不能救你了,知道我会武功的人,除了我的亲信,就只有死人了。”在温薄书眼里,姜青衣只是一枚棋子,卑微到都入不了她的眼睛,可是她没想到出了今日这般变故。 “没关系,为你而死,我心甘情愿,还记得我在你面前唱的戏么,那个痴情的人也是为了她爱的人死去的。”姜青衣眉目含笑,声音哽咽破碎。 “我不记得。”她说的是实话。 他不怨天不怨地,这样死也是极好的。他握住温薄书的手,狠狠的压了下去,断箭即刻刺穿心脏,他吐出乌黑乌黑的血,蜿蜒在她的衣服上,手坠然落地。 温薄书蹙眉,将姜青衣安稳的放在地上,取出袖中化尸粉,缓缓的撒上。风吹来,带走地上的白骨粉,须臾之间,无影无踪。 一代名伶竟是这样匆匆收场。 收拾好一切后,天色已黑。温薄书让子若暗地照看好温天化,自己回了落雨楼。越到夜晚落雨楼越是热闹,里里外外喧哗一片,男女皆不顾世俗礼仪放肆嬉戏,银铃般的笑声绕过耳际,淡风拂过强垣,经不住翻飞的轻绸隔不住里间艳色。 色享正在小憩,侧着身体睡得正浓,白皙的脸庞枕在玉簟上,浮出淡淡红痕,叠起的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他赤足而卧,双脚莹若初雪,娇小玲珑,男儿身的他长出这般小脚实属罕见。 温薄书见他睡了,便没有叫醒他,只唤了门外人送热水沐浴,她瞧着身上的血污,这血是姜青衣的。入了水,青丝瞬间飘散,落在肩上黑白交接,漫入水中形似墨晕。 她掬起水淋在发上,细看双手,手骨纤瘦掌间无肉,她练武十几年为了不留茧子,下了狠心,每日用烈酒清洗双手。 她把头埋入水中,屏住呼吸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做,她把所有希望都注入色享身上,想不耗费血骨夺得皇位。不过今日明湖上的那群杀手她不知是何人派遣,眼红太子的人不少,她只是其中一个,还有一个厉害的应是温秀,这是猜测,她还要调查清楚。 忽背后触及白嫩腻滑的肌肤,她快速从水中站了起来。色享早就醒了,他睡眠浅,从她落了水就醒了。 温薄书用掌风挥开色享,排起大片水花,形成无色屏障,卷起放置一边的衣物,草草的裹上,一只手骤然迎了上去,绞住他细细的脖子。 水淋湿了他,身上本来就薄的衣物湿了后就现出姣白身体,黏搭着肌肤,寸寸携香,其色醉人。 色享弯着眼睛,水珠从发间滴滴答答地滚落,他握住温薄书的手臂,声音断断续续:“留安姑娘,为何这样对奴家?”绝色的脸庞流露着哀求和凄楚,让人见了无不心软,只可惜掐住他的是心硬的帝姬。 “我说过,别自作主张做我不高兴的事。”温薄书毫不留情收紧五指往下压,色享被迫跪在地上,膝骨擦在地上发出咔擦一声。他表情痛苦的看着温薄书,喉咙里辣辣的,勉强发出几个音节:“留……安……” 温薄书猛地松手,用力把他甩在地上,他的身体纤薄,被掀出好远撞在屏风上才停下。他趴在地面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好一会儿充血的脸才恢复正常。他撑起身体抬头看着温薄书,双眼盈满水色,吐出一口血来,惨白的唇敷上鲜红:“留安姑娘,难道就那么讨厌我。” 温薄书慢理斯条的穿上衣物:“不讨厌,可也谈不上喜欢,你只要乖乖的,以后我就不会这样对待你,你的身体着实弱了些,好好养好身体,过几天我再来见你。”她拿起最后一件袍子,上面的血渍已经发黑,袍子上的纹路也看不清原来的样式了,她迟疑着要不要把它丢了。 色享起身扯下身上的袍子,上半身裸露在空气中,冰为肌玉为骨。他捻起衣服:“留安姑娘的那件衣服不能再穿了,还是穿奴家的吧。” 她面无表情的把身上的袍子丢下,再也没看色享一眼,转身就从身后的窗户跳了出去。 看到她离去的身影,扯出一个凉薄的微笑,拾起地上的袍子,一并丢入木桶当中。 卷一,皇家斗争 006给你请师父 回宫之后,温薄书进了未央宫的藏书室,取出一本书,片刻之后,其中一个书架塌陷,出现一道门,没有光亮,漆黑漆黑的,如同野兽张大的血口。她举出火折子点亮通道口的壁灯,一眼望去,是绵延无尽的楼梯,上面已经布满灰尘,温薄书信步而行,弯弯折折几番曲折,途经进了底下一个空旷的石洞。偌大的皇宫,底下竟被凿出那样大的一个石洞,是在出人意料。 温薄书对这里再熟悉不过,她才五岁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暗室,从第一次的小心翼翼到现在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她期间可是花了好大一番门路。这一间暗室设有机关无数,当时若不是她机灵,要不就被射成马蜂窝或者被被利刃贯穿。 少时,是凯旋的大将军刘恒欢给她耍了几番武功招式,她偷偷记下,遣人在民间买了几本习武的书,自己琢磨起来。皇室女子不得习武,她的武功是在背后拜人为师所学。 走出这个石洞,是一个小石门,温薄书手放在石门三寸处轻轻地按压了一下,瞬间面前豁然开朗。这里是一个石牢,阴冷潮湿不见天日,一进去,鼻翼顷刻充斥的是一股浓郁的药味,而石牢里面关的是曾经在江湖上不可一世天下第一高手鬼公子。 鬼公子人如其名,来无影去无踪,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体型如何,亦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地,唯以闻名的就是他的武功,杀人于无形。鉴于他杀人无数犯案无数,朝廷花了数年用了不少计谋请了诸多高手才将他擒住关入天牢。 在处斩之日的前一天,鬼公子却离奇死亡,朝廷内外顿时议论纷纷。那个时候温薄书十岁,天生才智过人少年老成的她正是杀害鬼公子的人,不,她也不算杀了鬼公子,只是让贵公子假死,骗过仵作后,便偷龙转凤用别人的尸体调走了他。 现今,鬼公子被她关在这个石牢里,每日喂食血陀罗,让他对她马首是瞻。 每月初一,是鬼公子吃药之时,曼陀罗是毒非毒是药非药,却让人食之有瘾,一月不吃就承受万虫蚀骨之痛。 温薄书从暗中走出来,看着面前手上脚上带着臂弯粗的铁链的鬼公子,曾经的风华绝代早已随风散去不复当初,繁树逢火化灰一遭,现在的鬼公子不人不鬼,倒成了正真的“鬼”公子、。他形如枯骨发如蓬草长髯杂乱,脸色蜡黄,一双眼睛浑浊不堪,恍若病入膏肓之人。在看到温薄书后双眼迸出精光,哈哈大笑:“哟,好徒儿,来了……” 温薄书冷冷笑道:“别太高了自己,我可从来没承认你是我师傅,这药你还吃不吃?”她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枚药丸,通体泛红,色泽如血,这就是血陀罗。 鬼公子做出厌恶的表情,随即眼珠子转了转,笑嘻嘻道:“你喂我吃,乖徒弟。” 温薄书也不恼,钳住他的下颚把药丸塞了进去,她拍拍手:“还想起来有什么没教的吗?” 鬼公子摇摇头:“该教的都教了,不该教的也教了。” “真话还是假话?我可是被你骗了好多次,如果我说刚刚的那药不是血陀罗你信不信?”温薄书睨着他。 “不信,我现在可舒服呢。”鬼公子嘎嘣嘎嘣的嚼着嘴中的药丸。 温薄书笑着:“那里面只是加了点血陀罗的成分,稍后你就知道了……” 鬼公子脸色突变,一片死灰,腹中绞痛,如有针扎。他看着笑的极其无辜的温薄书:“是,我是有一样没教,我说了那么多次,你也不信,采阴补阳你也学不了……” 温薄书笑不出来了,狠狠的踢了鬼公子一脚:“一派胡言,算了,下次再来看你,刚刚那的确是血陀罗,只是加了点毒,以你的功力还能应付。”语毕,离开了地牢。 艳阳高照,碧天纤云,御花园中繁花似锦,到了盛夏才盛开蔷薇、木槿、六月雪簇拥着艳丽之极。温薄书撩起袖袍舀来一瓢水轻轻地撒在花茎上,阳光热烈,她额头渗出薄汗,子若取出一方锦帕为她擦拭。 养花之人不一定惜花,温薄书就是这类人,她自小喜欢美丽的事物,可到了一定时候会因为它的美而将它摧毁,她是如此的多变。 倏尔,劲朗的声音传来:“皇妹怎可做本应是奴才该做的事呢,那些养花的宫女也真不知天高地厚。”温秀身穿降紫直裾深衣,外罩银线勾边的纱质长衫,漆目似画,天庭饱满,步步走来汲清风阵阵花香流泻。 温薄书放下手中器皿,拂了拂身上的衣物:“皇兄说笑了,女孩子都是喜欢花的。”温薄书轻装打扮,一身淡黄蝶袖曳地长裙,轻轻绾了一个发髻,碧玉簪子斜插青丝。剪水秋瞳映出浸染碧天颜色,脸若三月枝头迎风桃花,娇艳粉嫩。 温秀眯着眼:“那皇妹惜花也不是这个时候啊,这天热的慌,皇妹还是去凉亭那儿歇会吧。” 十里红粉,朝花夕映。从凉亭这儿斜望过去,美景尽收。顺阶而下是碧水清潭,红鲤游曳,水势一收,是红墙碧瓦延绵不绝。温薄书撘着阑珊撵着吃食喂鱼。 温秀看她一副惬意的样子,忽而一笑:“听说前几天太子遇刺,死了一个戏子。” 温薄书顿住,到第一次见到柳青衣的时候,他也是在喂鱼,模样玲珑,像个弱柳扶风的女子。她嘴角抹出一股子笑:“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这事看样子兹事体大,大皇兄这几日有没有上朝,要不遣人问问,顺便慰问太子?”温薄书面作担忧。 “听说太子带上的人无一活口,本来太子也会……出事,可是突然出现了几个来路不明的人救了太子。”温秀正色。 “这也奇怪了,人都全死了,太子也没来上朝,那五皇兄是怎么知道的?”温薄书面色一变,把手中的的吃食全部投入潭水当中,一时间争食的红鲤涌出无数,簇拥着像似一朵血做的花儿。 温秀面露尴尬,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就算太子不和外人说,他底下的奴才也会露了点风声。” 温薄书手一托,子若接过食盒:“五皇兄还真是忧国忧民,太子内外的事真是清楚地了如指掌,要不要现在和我一起去看看太子?” 温秀连忙摆手:“这事太子不说,我们就不要凑热闹了吧,我还事,这就不做打扰了。”温秀起身折向石子路去了。 温薄书瞥向日头,骄阳如火,驱不走身上的寒气,皇宫里就是冷。她是不是也该出去一趟了。 天朝出了名的伶人不少,进了宫的都是些技艺傍身的,温薄书却瞧不上。早听说江林那里有个男妓,从小在妓院长大,通晓情事无数,撩人所好自有一门心经,请棋书画也不在话下。温薄书前几天派人去接了,虽费了番功夫,但是用他调教色享是最好的。这次去也是为了将人送过去。 落雨楼后门前停了一辆赤色的马车,四面琉璃随着马车摇晃叮当作响,茭白的窗牖上雕刻盈盈盛开的牡丹,翠叶欲滴。车身豪华却俗不可耐,且驾车的车夫都一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儿,脸白的不像话,还施了薄妆。 子若嘴角抽了抽:“公子,我有跟他交代不要那么招摇的。” 温薄书默然。只看着车里探出一直漆白漆白的手,手骨细瘦,指甲鲜红,他连面都没有探出,声音却缓缓吐出:“让你们主子亲自扶我下车。” 那人声音极媚,介于男人女人之间。 子若正欲发作,温薄书却摆了摆手:“罢了,既然是请来的,我扶他下车也无妨。” 虞公子搭上温薄书的手,轻轻一握,细声道:“手骨娇小,肤若凝脂,看来公子不是公子,而是位姑娘。”他探出身,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出来,他唇移至温薄书的耳边,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吸了口气:“姑娘好香啊,处子之香,真是醉人,而且姑娘样貌也不俗……” 猛地,虞公子住了口,从他这个角度,恰巧可以碰到温薄书的眼神,浸着血的煞气。 温薄书轻启唇瓣,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醉人的香也是会杀人的。”倏尔,温薄书挪开身子,伸出手划过虞公子的面皮,凉凉的触感没有来得让人不适,虞公子保持者刚刚的姿势却敛了眉角没了当初的放肆。温薄书笑着:“好好听话,别忘记你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落雨楼后院另辟一处厢房,色享被翠姨唤了过去,他初时面色怏怏,身上只是披了件单衣,削瘦的肩似乎要戳穿薄薄的衣裳。当听到翠姨提到温薄书时,便面放溢彩,兴匆匆的渡着步子过去了。三天前后院一直无人住的厢房被清扫出来,花了一番心思搬进无数奇花异常,更有稀世珍品字画的那些个玩意儿,不难猜出是温薄书是要住进去的。 卷一,皇家斗争 007该另寻新欢 素手轻轻撩开流苏玉环,面带笑意,视线一婉,收回时撵进了几分凄楚,白袖微掠那种神采一瞬即逝,转而取代的是明媚的骄阳月光。虞公子呐呐几声,坐正身姿,看着面前的温薄书细声道:“这就是你说的色享公子?”他挑起的纤细眉角泛滥着细小的春潮。 色享仪态万千,每蹋一步似乎脚下都会有兰花盛开,不知哪里送来的风夹杂着馨香,他没了初见时的那股风情,从虞公子身边步过,两者风韵截然不同,相互瞥了一眼,聊以知会。色享在温薄书身边落了座,一语不发,垂着眉眼细细的扶着金楠木桌上迭起交错的纹路。 虞公子握住色享的手:“这桌子没啥好瞧的,色享公子一来就见不爽,不问问温姑娘请我来是为何?” “她想说自然会说,”他不动神色的拂下虞公子的手,轻轻的向温薄书身上依了过去,温薄书也不推开她,比色享矮出一个头的她伸出手指划过色享的下颚:“当真是如此矫情?我请虞公子来是做你的老师。”这所谓的老师,瞧着虞公子装扮便度量而出。 “老师?奴家不需要老师,留安姑娘费心了。” 温薄书也不恼,放在色享下颚的手指力度一收:“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白玉下巴顷刻多了两条红痕,他眼底有狼狈神色,只是低下头:“留安姑娘真不会怜香惜玉,奴家从小就在落雨楼长大,可不稀罕什么虞公子,人家只不过比我多见识一些客人浪荡过一些岁月,如今年老色衰,只可以当老师了么?” 虞公子拂袖站起,桌子上的杯子滚落在地,声音嘹亮尖细:“拜我为师的人千金难求多如过江之鲫,你当真不识好歹……”他还想讽刺叫骂,却注意到温薄书的眼神,怒气烟消云散,“不看僧面看佛面,今儿我是为了把功夫传授到了,徒弟学不学与我何干,金银珠宝我收的乐意用的自然舒心……”他坐下,抛了个眉眼:“温姑娘不觉有理?” 色享闻罢勾着手指笑道:“好性情,你做我老师可多了一番趣味,,留安姑娘也不必恼怒,我闲着至少得听话不是。” 更多时候他知道忤逆是在触及他人底线,正如虞公子何不见好就收,性如水,当缓和是静湖一片,可没准时人喜欢瀑布一般水如帘,撞地是又水花十里,处处留情,在那时便把握时机才好。 温薄书回宫,忆起色享进屋的眼神。料想后宫佳丽无数,上明枪下暗箭勾心斗角,成者皇上垂青,败者白绫一段,青骨无处葬,可今天倒是看着两男人像女人般较劲,色享应当更适合在后宫或太子府生存,伶牙利嘴,暗藏手段。 子若跟在后面小声提醒到:“殿下,太子尚沉浸在悲痛中,殿下何不去慰问一下。” 温薄书才想起太子因为姜青衣的死都颓废了几日,不去看他,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其他兄弟姐妹都疏远太子,即使偶尔见面也是恭维讨好,而她不一样,她常出入太子府,也知道姜青衣,她可以让太子再次堕入关于姜青衣的回忆中,可以用一张伪善的脸让太子痛苦。 她看着宫檐边垂垂而落的叶子,目光深远:“那我们去吧。” 太子府比起前些日子安静了不少,少了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婀娜着身姿吟唱,太子心情很不好,如同乌云笼罩着整个太子府,连那些妾室也安分了不少。 一个人心尖上的人死了,况且在那个人生时,不喜欢他,心里埋藏着另外一个人,更让他挫败的是他还不知道另外一个人是谁。爱之深恨之切,他爱姜青衣,也恨姜青衣,姜青衣搅乱了他心中的那滩春水,如今却生死两茫茫。 记着当初的惊鸿一瞥,姜青衣在戏台上唱戏,他装成戏迷,迷的是心。姜青衣喜欢在太子府那潭水上喂鱼,现在姜青衣不在了,他差人毒死了所有鱼。红色的锦鲤僵硬着身躯浮在水面上,让他有种快意。他是个极端的人,也恨急那天刺杀他的人,可是却不知道那些人是谁。 他回府后,就派人寻找姜青衣,只找到一些破碎的衣物,他心中的声音告诉他,姜青衣已经死了…… 那把箭刺进了姜青衣的心窝。 温薄书注意到温天化瘦了一圈,脸色灰白,眼窝深陷,呆滞无神。她唤了温天化好几声,装作吃惊道:“皇兄,你莫不是病了?” 温天化无精打采,身上有股酒气,他硬撑眼皮子看她:“皇妹怎么有空来了?”声音懒懒散散,显然他已经不是一天这个样子了。 温薄书转过一圈,奇道:“皇兄的太子府为何这般冷清,刚刚进门时那守门的侍卫竟然都依着门睡着,还记得上次我来太子府,热闹非凡,依稀记得有个美人戏子在台上给我们唱戏……” 这话说的好巧不巧,戳住太子的痛处,太子愤愤的瞪着温薄书,可温薄书的双眼无比纯良清澈,一汪水也不过如此。也罢,他这个皇妹是不知道他的伤心事,怒火忍着,只是有气无力道:“他走了。”对,他走了,走到天边,再也不见。 “走了?走去哪里?旧的不走,新的不来,皇兄这般样子,皇妹看着心疼,何不放下,另结新欢,找个更会唱戏的戏子?”温天化脚边零零碎碎倒着一些酒坛子,温薄书拾起完好的一坛倒入子若适才准备的杯子里,极其温柔的劝说。 酒闻着香,温薄书试着喝上一口,却不料温天化截住了他的手腕:“小姑娘家的喝什么酒!”他眼睛有些迷离,说话也含糊不清。 温薄书轻轻地扳开他的手:“皇兄回来天朝不久,在此期间可不知道皇妹我是如何的酒量。” 子若接话道:“太子殿下,帝姬殿下是千杯不醉,您不必担心。” 醇香漫齿,滑过喉腔,温薄书甜甜笑着:“好酒。” 温天化但闻不语,兴许在想些什么。 只听温薄书道:“皇兄那般念念不舍,是不是喜欢人家姜青衣啊?可是他是个男儿啊。”不见他搭话,温薄书借着酒气继续道:“世上方有如此美的男儿,是男人喜欢又何妨,任人阻挡,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温薄书一饮而尽。 温天化愣住,双眼突亮,激动道:“对!皇妹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自古皇家儿女身不由己,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就得藏着掖着,可是现在……都晚了。”他在悲哀之余庆幸还有一个明白她的人,他回天朝才多久,有权无势,外强中干,没有人成为他的辅佐,更无人懂他,太子之名如高高挂起的千金鼎,给他带来的不是福而是祸,鼎早晚会掉下来,将他砸死。 温薄书道:“不晚,没了姜青衣,你还有更多更好的。”坛中酒很快就尽了,温薄书起身离开。 空旷寂寥的太子府似乎有人在低低吟唱:柳丝长咫尺情牵惹,水声幽仿佛人呜咽…… 温薄书问子若:“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挖别人伤口。” 子若道:“不对敌人残忍就是对自己残忍。” “那有一天我对你残忍呢?” “奴婢是绝对不会做帝姬殿下的敌人的。” 虞公子打开面前的奁盒,衔着长长的铁梨木烟杆,烟杆尽头处是悠悠袅袅白烟,绕在烟杆尽头如同铁树开花。他吸了吸鼻子,烟味从鼻翼进入五脏六腑,他露出惬意的笑容。眼睛盯着盒子中间的一块玉,他叹道:“这么名贵的玉你舍得给我?” 玉是血玉,更早的时候王孙贵族下葬,喜欢把上好的白玉放在死去人的嘴里,身体会腐烂,那些血会浸透玉,玉吸了血就成了血玉。这种玉不说价值连城,却也千金难求。虞公子举着玉,对着光,玉呈现半透明,上面血丝缭绕,像崩裂的红色珊瑚。 色享笑了起来,想朵迎风招展的花儿:“对啊,送给你,你不喜欢么?” 虞公子放下烟杆:“喜欢是喜欢,可不是我的。” “我说它会是你的他就是你的,虞公子年纪也不小了,教人授业是其次,拿养老的钱才是最重要的,这块玉就算不保你富贵一辈子,也会保你衣食无忧。”他双手放在桌上,白白嫩嫩的手指交叠,轻轻的敲打着桌面,节奏的声音挠的虞公子心痒痒。 “那条件是什么?” “你要离开!留安不就是想让我学会怎么勾引男人,可我更想勾引她,你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我需要你做做样子,然后走人。”他说的直接了当,还记得他在留安面前唤她留安姑娘。 虞公子听了哈哈大笑:“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你这做妓子也……”蓦然他停了下来,表情微微变化,眼中再没了笑意,双眼像海一般幽深悲切:“你会很苦的。” 卷一,皇家斗争 008夜蜡见飞蛾 落雨楼处京都繁华地段,上接皇城任人不敢忤逆法戒,下承龙马之途,往来商贾异国游使文人墨客不断,稍出名堂就万人皆知。虞公子喜欢热闹,温薄书有交代落雨楼好生伺候着虞公子。虞公子有鸡毛更喜欢当做令箭,把落雨楼上上下下搞得花里胡哨,失了落雨楼往日的格调风度,翠姨看了脸皮直抽。 虞公子袒露着手臂,衣襟斜了下去,露着大片白色肌肤,锁骨上绘着黑色牡丹,盛放的糜烂性感。他坐在楼梯的横栏上,撩来裙裾,群摆开叉到大腿处,白生生的大腿撩人至极。夹着烟杆,吐出一口白烟,他媚眼挑着:“这楼上的花魁有谁想一亲芳泽啊?” 落雨楼虽是京都第一大花楼,更多时候却是中规中矩,美人们个个香嫩可口,可是只给看不给摸,而花魁呢,看都没得看,早就在开苞那天被人包了。 虞公子话音一落,四下一片沸腾。翠姨赶上去恭敬的请他下来,虞公子却道:“我这是在考验他,身为众花之魁,面对一群如狼似虎的男人该如何应对?” 翠姨道:“留安姑娘可不需要你这种调教,色享是落雨楼养大的,资质如何落雨楼也清楚,这种考验请虞公子慎重。”翠姨看了楼下那群人一眼,朗朗道:“大家稍安勿躁,花魁可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那么多人怕是会吓着她,大家一个个来。” 温薄书早就安放了一个名义上的花魁给落雨楼,起初是为了应付温秀,没想到今天还能派上用场。 那个假花魁蝶舞是温薄书精挑细选,桃花如面柳如媚,花一般的年纪,水做成的姑娘。一群人偃旗息鼓,听写翠姨的话,陆陆续续的进入假花魁的闺房,隔着一片纱,听蝶舞抚琴吟唱。 虽是青楼女子,却有着大家闺秀的韵儿,闺房四壁都是名人字画。众人一改刚刚粗鄙言语,不再要求对花魁一亲芳泽,开始附庸风雅。 虞公子依在门边,兴致勃勃的看着众人,说话不轻不重,却让翠姨太阳穴凸凸的跳动,打心底不安。 “留安姑娘真当色享是个宝啊,让众人看怎么了,做妓子就是让人看的,”他手上空空如也,那烟杆已经别到腰间。 “有些事睁一只眼不如闭一只眼,虞公子莫要逾越了。”接话的不是翠姨,而是子若,她是奉命来落雨口视察,刚刚在大厅看到虞公子如此飞扬跋扈,这种性子办事怕不安稳,果然一如帝姬所料,毕竟不是手里人,难掌控也是在意料之中。 不听话的人,你能拿他怎么办? 子若跟在温薄书身后十几载,跟人像人跟鬼像鬼,跟凤凰的话定有仪威,她压低声音感叹着:“蝶舞姑娘是公子一手调教出来的,除了琴棋书画外,她还可以在眨眼取人性命,她在这里不是做做样子,而是让不听话的人听话,不过她向来没有这样做,今个……是不是要试试?”子若话峰一转,语气森森然。 突听到当中挣的一声,蝶舞的琴弦断了。 几日以后,虞公子不告而别,色享手中多了一块血色碎玉,中间夹着一纸条:夜烛见飞蛾。话中意思,他显然知道。 想来虞公子竟没有教他任何东西呢。 京城会唱鸳鸯煞的戏子近日十分抢手,无论男女都踏破了太子府的门槛,更有甚人,为迎合太子的喜好,放弃自己原来的职业,学作戏子。 太子府纷纷扰扰,厅堂内外如同菜市场。胭脂俗粉一大堆,上心的没见几个,温天化烦躁极了一怒之下全部作罢,众人悻悻离去。 不过,这事传到了尚在落雨楼的子若耳中。 大殿之下,步步为阶,朱漆廊柱蟠龙其上,温薄书在朝堂外面促足,天朝史上女官屈指可数,温薄书被列为储君之列,也有应配的朝服,红色朱衣上是金色凤纹,烈焰凤凰展翅于飞,温薄书身形纤细,五官娇柔,着上红衣,纭鬓上绾的是凤形珠钗,映衬之下,气势顿时凌厉了不少。 温秀脸上带有谦和的笑意:“皇妹,竟来的那么早。” 东际新日初生,薄云尽染,腾腾的如火灼烧,金光冲天顷刻照亮十方九州。温薄书身上的朝服浸了金色,生出异样的诡墨,她露齿一笑,眼睫上浮光跳动:“今天也就是比平时醒的早。” “莫是没睡好?”温秀关心道。 “无甚,只是做了一场梦。”她边走边道。 殿内文武百官陆续而至,温承坐在皇座之上俯瞰一切,十二道旒珠之下是高深莫测目光,圣意更难以揣测。 大理寺少卿卫峥奏道:“陛下,皇陵发现几具来路不明的尸体,臣本想进皇陵进行侦查此案,但守陵人视为不吉,将几具身着黑衣劲装的尸体丢出皇陵,请求皇上给微臣一道手谕让臣进内查看皇陵是否为案发第一现场。” 卫峥说的案子本是一件小事,却被托大,原因是沾上了皇陵,事关皇族,于是被动的在朝堂上启奏出来。 温薄书眼皮突跳,没顾得上温承是如何给卫峥一个回复,双眼一瞟,注意到温秀一派谦和的脸上闪过一丝寒意。 温薄书向来是注重细节的人,直觉告诉她,卫峥的案子和温秀定当脱不了关系,下朝之后她分别让人注意卫峥和温秀的动向。 而让她首先注意的是那几具尸体。 死者有五人,都不是京城人氏,来路不明,被定位江湖人士。死因是被齿状链形武器贯穿心脏,一招毙命。根据尸斑颜色深浅和尸体腐烂程度,判断死亡时间有七天以上。 齿状链形武器?那不正是她手中的赤练。温薄书从袖中取出武器,细细的抚摸,指腹碾过细密的扇形纹路,仿佛是多年老朋友那样的呵如珍宝。 她掂量温秀这样做有几层意思,把那次被她杀死的几名刺客搬入皇陵。她决定引蛇出洞,她的赤练好久没见血了呢? 温秀的用意很简单,他要清出所有对他不利的因素,他不知道那天出手坏他好事的墨玉男子是谁,可以判定的是那个人对他和温天化的形式了如指掌,并在泾渭分明的权径上有了立场,不是太子的人,却在帮太子。所以他需要动用卫峥的能力请“他”出来。 卫峥年轻气盛的同时不乏头脑,为官三年破下奇案无数。他压下手中的卷宗,那是天下武器谱,卷面上的武器边标明四个字“白骨赤练”。 白骨赤练在江湖上消失很久,最后一次出现是在皇宫,十几年前鬼公子被处死的那天,一个脸上带有墨色面具的男子持用赤练劫狱,后来男子被大内高手绞杀,赤练也被收入宫中。他立即去宫中一问,才知道赤练在那个时候被人盗走,因为失窃武器并不十分重要,所以才没有声张。 他捏一捏眉心,怀疑那几个人的死和白骨赤练的主人有关。 案子不缓不慢的进行,卫峥心细如尘,在确定皇陵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后,发现了尸体上面的一些蛛丝马迹。 一身白衣,腰若明素,上挑的眉眼攪着魅惑,暗暗惊心,分明是妖,却像脱骨的仙。 色享数了数日子,上次见到留安是半个月以前,她当真不愿意过来看他么?他站在窗边,看着门外的那棵树,刚入秋,鼎盛的树叶已经变黄,纷纷落下,他捻起面前的那片叶子,忽觉得有点冷,薄唇忍不住自嘲,自己的冷永远只有自己能感受到。 门吱呀一声开了,像似被什么召唤一样,他猛的回头,和温薄书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他启唇轻笑:“留安姑娘,今日怎么有空来看奴家啊。”说话间,一步一迈,只隔寸许距离。 温薄书从袖中取出一个戏折子:“给你的。”她径直绕过他,走到窗边,从窗外看下去:“你刚刚在看什么?那么入神。”她站在色享刚刚的位置上,窗边是落叶纷飞的大树,接着,再是一个曲折的小巷,双目一睃,黑影一晃而过。 色享翻了翻戏折子,密密麻麻写满了戏曲,想到她上次带的那幅工笔画,他微微一顿:“这个……是不是奴家也要学习的?跟那个男人有关?”他坐上长塌,漫不经心的问着。 温薄书关上窗户,点了点头:“这次,我是要亲自教你。”她天资聪慧,自小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戏谱她早就了然于心。 他听闻,喜上眉梢:“确实?”他一激动猛地双手勾住温薄书的脖子,在她颈窝处蹭了蹭:“你还是舍不得把奴家交给别人教导吧。” 温软腻滑的触感,让温薄书愣了愣,从小到大,很少有人主动碰自己,转而后知后觉想到太傅说过的男女有别,侧了脸:“别碰我!” 色享嘻笑:“我们都亲过了,还怕这。” 温薄书倒觉得繁文缛节各种麻烦,怎么还会想到太傅的话,她从来都没有把太傅放在眼里,顺着自己便好。她看着色享,皮肤光洁如玉吹弹可破,眨眨眼睛就用指头按了上去,在按按自己脸蛋儿,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把戏曲都给我背熟。” 色享放开她,回到了榻上,翻了翻戏折子,半撒娇半埋怨:“那么长,奴家不愿意嘛。”饶是女子发出这般娇嗔,还能瞧到眼里去,色享这样一作,并无难堪,只觉得别有风情,当真是奇货可居。 戏折子上写的第一个曲子就是《鸳鸯煞》,想着熟悉的调子,温薄书取出所有的茶杯,每个杯子注上水,由多到少。她取下头上的白玉簪,黑发如瀑,簪子在手中化作了乐器,沿着杯沿敲打,叮叮咚咚,如山涧撞上涯壁,奏出悦耳的音符。 温薄书想了想曲词,哼了起来,温婉的声调悠扬清爽,充满悲情的戏曲,流淌出异样的欢快。她唱了几句停下,把簪子递给色享:“你试试。” 色享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信手拈来,向来没试过这样唱戏,起了新意,他转身从柜子里取出几个琉璃杯,这些琉璃杯不比普通陶瓷,敲打出的音符也会相对饱满清脆,他学着温薄书给它们注了水,用发簪轻轻的敲打,咿咿呀呀的轻唱。 他哼的是不知名的曲子,像是乡间小调,奏出云卷云舒下炊烟人家摇椅蒲扇喝清茶的画卷,如清风自来,去掉浊世晦气。他唱到兴处,从衣襟里取出一个簪子,双手一起敲打琉璃杯,时不时跳到瓷杯上敲打几下。 温薄书记得那是她第一次见他丢下的那个簪子,她不动声色,继续听他唱,眼前的这个人除了魅惑,也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卷一,皇家斗争 009隔山观虎斗 卫峥在尸体的鞋底发现了一些淤泥还有绿苔,如果推断没错的话,尸体生前出入过有水的地方。 统一的服装统一的死法,这案子不查也罢,明显就是江湖刺杀未遂反被他杀。 他匆匆整理一下卷宗,把白骨赤练失窃的笔记一并作了。 此事未果,下午却听闻京师府伊有人报案,明湖湖面上漂浮着一具尸体,这等小案子本来他不必插手,只是来人细述,那尸体的死法和皇陵发现的五具尸体的死法如出一辙。 明湖,细沙,青苔,那几个人死的地方应该是……嗯,他还不能妄自断论。 车如流水马如龙,十里长街分支无数,行人来往交错,涌入繁华集市当中。街两侧是酒肆楼阁,两两相对热闹非凡。 十字路口处是生意兴隆的茶楼,造势恢宏,门两侧金漆书联,大红灯笼高挂,地势僻极,左直通城门,右达通天之途,遥遥相望的正是落雨楼。 茶楼二楼,靠窗处,坐着两人。 温秀询问侍从朱朗:“卫峥的案子进展如何?” 朱朗答到:“尚在调查,只不过……”话到了嘴边却没能吐出来,因为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斜对面的墙埂下站着一个人,白衣黑发还有墨色面具。 温秀顺着朱朗的目光看过去,一抹银光堪堪划过眼帘,银光没入对面的柱子上,只见柱子上多了一张折起来的纸。 等温秀再去注意楼下时,只见人来人往,哪里还看得到那个奇怪的男子。 朱朗小声道:“是上次救太子的人。”他起身正想截下那张纸,突然一只娟秀白皙的手伸了过来先她一步,来人声音甜腻:“五皇兄。” 朱朗慌忙行礼,温薄书挥手示免。 温秀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眼睛盯着那张纸,说道:“皇妹怎么在这里,这张纸……” 温薄书把纸递给温秀:“是皇兄的东西我是定然不会动的,这间茶楼的点心做的不错,我只是来尝尝。” 相隔不远处,是一方摆满了精致糕点的桌子,旁边立的是温薄书常带出带进的宫女子若。 温秀道:“皇妹如果喜欢的话,可以让这里的厨子进宫,专门为你作糕点。” “这大可不必,我怕吃多了我会腻烦。”人都这样,到手的东西再好也会腻烦,她温薄书也是如此,再看窗外的景色,万里无云,骄阳碧天,她微微勾起嘴角,温婉而笑:“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宫了。” 温薄书等一走,温秀表情就冷了下来,眼神凌厉,呵斥朱朗:“你怎么不事先弄清楚,怎么她也在这里!” 朱朗忙跪下:“主子,我们来的时候,根本没有看到帝姬殿下……”他咬定说道。 温秀看了他一眼:“以后,别犯同样的错误。”语毕,他展开先前的那张白纸,上面只写了一行字“今夜酉时永固寺”。 来人是敌非友,且身份不明,这无疑是场鸿门宴。 他温秀又为何要去? 卫峥去了明湖湖畔,刚巧,仵作验完尸,把白布盖了上去:“卫大人,这人是被一招毙命的,死因是心脏被贯穿。” 卫峥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凶手杀人为何要分两地抛尸?还是抛尸的另有其人…… 正思索着,面前的仵作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大人,有没有想过,杀人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死的是谁的人!” 他忽的睁大双眼,手探向腰间。 却抵不过仵作的速度,她指尖一挑,指缝之间夹了一根三寸银针,猛的射了过去,在空中拨起一线银光。 “你是个女……”人字卡到喉咙中,卫峥咚的一声栽到了地上,不省人事。 温薄书悠悠的笑着,摸了摸脸,易容真是一门巧妙的功夫,男变女、女变男,让人防不胜防。 她从门后拿出绳子,将卫峥捆的像个粽子:“卫大人,对不住了。” 暮色四合,月藏深空,星光扫过薄薄的云层漏了下来,余风轻送,树影婆娑的发出沙沙声,永固寺在晦暗的夜色掩映下露出基本轮廓,只看着不远不近,高耸静兀,四周夹杂丝丝怪枭的鸣叫,立显阴森骇人。 一抹白衣惊雪,衣裾散开如莲,蹋破夜空,他从暗中走来,不染夜色半分。 朱朗一挥手,所有黑衣人纵下,立刻将白衣男子包抄。温秀没来,来的是他和一群手下,主子有话在先,这人武功不凡,不早根除,假以时日会成为他们的挡路石。 朱朗道:“阁下为何要与我家五皇子作对,阻杀我们的人。” 男子没说话,行动却代表了一切,他从袖子挥出赤练,横空劈去,若雷电光影,刹那间,雷霆万钧,气势如虹,任人莫近。墨色面具下的表情,无法端详,听他声音冷冷,低沉而沙哑:“你们要与温天化作对,我就要与你作对。” 两人简明概要的对话,被绑成粽子挂在屋檐下的大理寺少卿听了去,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没想到居然听到了那件案子的内幕。他动动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连嘴巴都被堵住了。 此时此刻,皇城深闱之中,未央宫内,温薄书正在小口品茗,她把玩着白瓷青花釉的茶杯:“子若,你说冷剑能对付的了五皇子的人吗?” 子若道:“殿下这是在担心么?” “不担心,只是估量一下冷剑的能耐,他是我亲手教导出来的,不过……我怕他用着我的白骨赤练不太习惯。” 冷剑的确不太习惯,他做不到像温薄书那样干净利落,赤练就像一条活蛇,曲折蜿蜒难以掌控。他皱眉,白色长衣上都是血泽,他向来不穿白色衣物,今晚却是为了奉命行事,整出一个与自己不符合的行头。 黑衣人倒下不少,可人数不见减,他顺势收了武器,如鹤轻展,跃上永固寺的屋檐,俯身看向朱朗:“今夜一战,你我势均力敌,顺便奉劝一句,别动太子……后会无期。”只是一瞬间,他的白衣便从夜色中抹去。 这些话都是温薄书让他说的,他并没有离开,只是躲在暗处观察着粽子一样卫峥。 卫峥听到打抖声音没有了,才敢放下心动作,扭动了一番,手艰难的挪到身后试着打开绳结,绳子解开,他大喜过望,转而凌空落下,摔了一个狗啃泥。 他忿然,等天一亮他定要查清楚刺杀太子的始末,找出证据状告五皇子! 冷剑回来时,天快亮了,温薄书一脸倦怠的从床上坐起,墨发涛涛如水般流泻,看到守在床边一动不动的冷剑,神情慵懒,活脱脱的像只喵咪,“卫峥怎么样了?” 冷剑已经是一身黑衣,赤练和面具都被放置在桌上,他五官平平,却生出一双极妙的双眼,像化不开的浓稠黑墨,乌黢黢的照出人影来,缓缓说着:“卫峥已经开始注意五皇子了,如果不出所料,他今天就会去拜访太子,询问太子刺杀的事。” 温薄书揉揉太阳穴,太子为了不暴露出对姜青衣那点事,瞒了那么久,现在到是帮了她一个大忙,帝王家的子女总是喜欢你刺杀来我刺杀去,手足算什么,一旦碍事,就格杀勿论。 “你继续看着卫峥,暗中助他一臂之力。”她顿了顿,想到姜青衣,“把太子和姜青衣的事瞒下,毕竟那只是单纯的刺杀不是吗?” 一夜变故,卫峥开始着手太子被刺杀的事,大清早的登门拜访,太子秉性谦和,亲自请他入府。 卫峥一落座就开门见山:“太子可记得十天之前明湖上被刺杀的事。” 温天化脸色微变:“卫大人说的是什么,我不明白。” “微臣只想到太子殿下身居太子之位众人虎视眈眈,且太子殿下身边无人助你一臂之力,反而遭刺杀如同家常便饭,难道太子不想那些刺杀你的人被绳之以法吗?”他首先从温天化的方向考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太子是未来的天子,我们做臣子的只希望太子能平平安安的登上皇位,庇护黎明百姓,而如今暗处正有人想置太子殿下于死地,臣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轰的一声跪下,紧盯着温天化的双眼,不放过温天化一丝表情变化。 其实……卫峥的舌头一直被称为三寸不烂之舌,这是太子不知道的事。 于是,温天化把那天的事娓娓道来。 朱朗也在这一天把卫峥出入太子府的事禀告给五皇子温秀。温秀手捏成拳,狠狠的砸向桌面,自己本想借着卫峥逼出暗中那个戴面具的男人,被反将一军,卫峥已经开始对付自己,简直就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稍后,他镇定下来,现在不是自乱马脚的时候,得清除所有对自己不利的因素才行,另外……那个男人绝不能留在世上。 温薄书隔岸观火,她想过温秀的下一步动作,无非是对付卫峥,或者是毁了那几具尸体。卫峥暗处有冷剑保护,至于那几具尸体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永固寺的那些尸体才是真正的王牌。 卫峥从温天化里清楚了事情的始末,暗暗惊心,帝王家的儿女真是无情,五皇子连自己的亲哥哥都不放过,如此的丧尽天良,他又如何能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