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1   “来杯水!”
  凌晨两点钟, Lose Demon结束营业, 驻场歌手钱嘉苏high唱一整晚, 嗓子都快冒火了。
  跟他关系最铁的服务生小蔡拿出一个干净的杯子, “今天的演出还不错, 我看下面气氛挺好的。”
  钱嘉苏潇洒地撸了一把已经汗湿的刘海, “还行吧。”语气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小骄傲。
  
  “别说, 你刚才表白那出还挺有效果。”
  钱嘉苏却反常地没接话,敲了敲桌子催他:“快点,渴死了!”
  小蔡鬼鬼祟祟地四下瞟了瞟, 其他人都在打扫卫生,没人注意这里。他倒好水,偷偷摸摸将一张纸条压在下面, 推到钱嘉苏面前, 挤了挤眼睛。
  钱嘉苏有些莫名其妙,先将整杯水一饮而尽, 长长舒了口气, 这才打开纸条。
  上面只有简单几个字:休顿国际酒店 2333 等你
  
  他一愣:“哪来的?”
  “你送酒的那位美女留给你的。”小蔡捂着嘴巴说得很小声, 唯恐谁听到似的, 满脸都是“我懂得”的暧昧。
  
  那个女的啊……
  这是约他共度春宵的意思?节奏会不会太快了点?而且这个休顿国际, 可是五星级酒店诶!钱嘉苏捏着触感光滑的小纸条, 舔了舔嘴唇。
  怪不得联系他那个人说这女的有钱又好搞,啧。
  说实在的,起初他还以为对象是个老巫婆, 没想到实际是个身材非常正点的美女。如果早知道, 他肯定会答应地更果断。
  钱嘉苏把纸条揣进牛仔裤口袋,吹着小口哨,春风得意地出门取座驾。
  
  休顿国际距离酒吧街并不远,两个街区之外。钱嘉苏骑着奶黄色小电瓶车,二十分钟就到了。
  这酒店是附近最高的建筑,气派恢弘,煜熠的灯光与极具现代气息的建筑相得益彰,处处都散发着令小贫民怯场的逼格。
  钱嘉苏住惯了低矮的居民楼,第一次来这种连地砖都闪烁着人民币光辉的酒店,顿时觉得紧跟时尚潮流的韩范儿金色小卷发也拯救不了他浑身掩饰不住的穷癌气息了。
  
  再次低头看了看散发着好闻香水味的小纸条——2333,这房间号真的不是在嘲笑他?
  门前停车区停着几辆豪车,其中一辆红色法拉利看着蛮眼熟,应该就是今天他踹了一脚的那个吧。钱嘉苏把座驾小黄塞到两辆车之间的缝隙里,上锁,拍了拍牛仔裤,这才有点忐忑地走向宫殿一般辉煌的大堂。
  
  “你好,我,我来找……那个,2333房间怎么走?”钱嘉苏磕磕巴巴地说着,懊恼地想捶胸顿足,MD他在舞台上帅气逼人的巨星范儿到底跑哪里躲起来了。
  前台小姐立刻微笑着道:“您好,您是钱三金先生吧?”
  “啊?啊,我是……”他是有个本名叫钱鑫,但钱三金是什么鬼啊!他明明改了艺名叫钱嘉苏,为什么她会知道!
  “请跟我来。”前台小姐向旁边的人小声交代一句什么,微笑为他带路。
  
  一路带领他来到2333门前,前台小姐甚至帮忙按下了门铃,钱嘉苏在后头偷偷提了下裤腰,心下感慨着,五星级酒店的服务果然跟一般的快捷酒店不能比啊,这么到位。
  接着又听她颇为恭敬地向着门内道:“董事长,您的客人到了。”
  董、事、长?
  钱嘉苏傻眼了。
  
  几秒钟后,门从里面打开,确实是钱嘉苏认识的那张脸,甚至妆容都没变,只不过那身性感的包臀短裙已经换成了休闲舒适的家居服。
  周姈冲前台小姐摆了摆手,然后对满眼震惊的钱嘉苏微微一笑:“进来吧,三金。”
  依旧沉浸在怔愣中的三金反应不及,傻呆呆地进了门,又在她的指挥下坐下。
  
  豪华至极的总统套房,桌子下面的地毯都比他值钱,钱嘉苏将屁股放到大概也比他贵的真皮沙发上,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二十分钟前那股子马上要睡到性感美女的激动心情已经不复存在。
  茶几上搁着一瓶提前醒好的红酒,周姈慢悠悠倒了两杯,一杯塞到他手里,另一杯擎在纤细的指间,坐到了他侧面的单人沙发。
  “……谢谢。”钱嘉苏立刻吞了两大口,想把不知道遗失何处的胆子找回来。
  周姈则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红酒杯在手里轻晃着,灯光下映射出漂亮的色泽。
  
  “那个,你让我来这里……有事吗?”胆子已经碎的粘不起来,钱嘉苏很怂地问。
  周姈依旧保持着那种看起来很平静的微笑,明明看着年龄也不大,不知道为什么却透着一种和蔼的长辈般的慈爱。  
  “她们给了你多少钱?”她语气不疾不徐地问。
  那一瞬间钱嘉苏心里猛一咯噔,浑身的肌肉都反射性紧绷起来,脑海里有个小人儿举着白旗哭喊着完蛋了露馅了要死了,另外一个甩着鞭子追着他跑,一边叫嚣着让你丫的见钱眼开老子抽死你!
  
  -
  
  四个小时之前。
  Lose Demon后门,周姈绕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一块空地,将跑车塞进去,熄火,刚好堵在一道铁门前。
  打开车门迈出脚才发现自己身上还是裙摆曳地的宴会礼服,她啧了一声退回来,从某个犄角旮旯里扒拉出一件短裙,三下五除二换上。
  
  铁门从里头打开,一个瘦削男生举着电话满脸烦躁地出来,一头微卷金发,紧身牛仔裤滑板鞋,黑色骷髅T恤,韩范儿潮男。
  被车挡了路,暴躁的潮男抬脚就要往上踹,脚都伸出去一半才发现鞋下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红色跑车,吓得立时倒吸一口冷气,连忙往回缩脚,然而收势已经不及,鞋尖从光滑的车身上蹭过。
  只是轻轻的摩擦,潮男却十分惶恐,一个趔趄后几乎是扑着半跪了下去,用袖子蹭了蹭,然后心惊胆战地四下瞄了一圈,转身就往回跑。
  
  周姈在车里目睹了一切,忍不住笑出声来。
  整理好衣服,从储物柜里摸出一个东西套到左手上,下车推开了铁门。
  
  潮男正在门后狭窄昏暗的过道里面朝着墙打电话,手指抠着一块快要脱落的墙皮,嗓音倒是蛮好听的。
  “长得像明星是我的错吗?你丫爱找谁找谁,反正老子不去伺候什么老巫婆!”潮男从口袋里掏了根烟叼着,又摸索摸索掏出一个打火机,往嘴边送火的时候突然嘶了一声,反手将打火机扔掉,揉揉差点被燎到的鼻子。
  “……说话算话?”大约是彼端许诺了令人心动的条件,他的态度明显有了松动,“……那行吧……那你把照片发我手机上……嗯……”
  
  谈好一笔交易,潮男心情不错地挂掉电话,一回头与周姈四目相对,他眼睛往下一扫,接着昂起下巴,吹了声轻浮的口哨。
  周姈眉梢扬了扬,回了一声比他更婉转的口哨。
  
  两人对视几秒钟,周姈开口:“我说……”
  潮男手里的电话“叮咚”一声,有消息进来,他立刻低头查看,同时颇有范儿地摆了摆手:“不好意思大姐,不签名不合影。”
  周姈耸耸眉头,可是,她并不是来要签名合影,是想为之前那一脚索赔的啊。  
  潮男却没给她再开口的机会,嘟哝着什么破网速,径自走了。
  
  酒吧里头乐声喧哄灯光烁烁,周姈一路走来,佻薄的目光和口哨不断,有胆大的直接凑上来,轻浮的手就要往她腰上揽。被她用一根食指抵着胸膛推开,然后微笑着晃了晃无名指上光芒耀炫的钻戒。
  “抱歉。”
  
  从形形色.色的男女中搜寻到丁依依人时,她正和一个肌肉健硕的外国小哥贴身跳热舞,老远瞧见周姈,伸出葱白玉指,遥遥指了指边上一个卡座。
  周姈回敬一个中指,过去坐下,白衬衣黑领结的服务生立刻送了酒水单子过来,周姈往他胸前口袋塞了几张钞票:“不用招呼。”
  服务生眉开眼笑地走了。
  
  等丁依依终于玩够了回来,周姈已经赶走了三波来搭讪的,正翘着二郎腿举高手机拍照。
  “嘿姐妹儿!”丁依依扭着水蛇腰在她旁边挤着坐下,随手端起一杯酒灌了一半,眼睛往她手机屏幕上瞟,先被无名指上那一坨钻石闪了眼睛。
  “诶我去,你来酒吧干嘛又戴这个糊弄人?”
  “今天没心情。”
  丁依依切了一声:“你哪天有心情?”
  
  周姈笑了声,往正前方舞台上努了努嘴:“你看那个主唱,像不像我老公?”就是刚才在后门碰上的那小子,当时灯太暗没多留意,这会儿才发觉,无论是外形音色,都像极了她爱豆陆嘉禾。
  “哪个老公?”问完这句,刚好主唱唱完最后一句抬头,仰起下巴露出了五官,丁依依立刻惊呼起来,“啊啊啊啊啊陆嘉禾!我脑公我脑公!”
  
  周姈怒骂:“滚,陆嘉禾是我老公!”
  “你才滚!你老公在地下埋着呢!”
  周姈:“……”
  “sorry……”丁依依说完才反应过来,连忙低头脑门在她膝盖上磕了两下,“小姐姐别生气,我给你磕头!”
  “得了。”周姈抬手在她后脑勺上轻抽了一下,没往心里去。
  
  一曲结束,服务生端着托盘送来一杯招牌Zaza鸡尾酒,微笑着呈给周姈:“美丽的女士,这是我们的驻场歌手特别为您点的,请慢用。”
  周姈挑眉,抬眼看向舞台,刚好对上潮男的视线,后者眨了下眼睛,把陆嘉禾的招牌动作也学得很到位。
  “哎呦喂——”丁依依夸张地挤眉弄眼起来。
  周姈接过酒杯,冲台上的人微微一笑。
  
  紧接着潮男清了清嗓子,扶着话筒道:“接下来一首歌,送给今晚最美丽的——周小姐,”台下有人发出起哄声,他嘚瑟地偏了下头,刻意将嗓音压低了几分,“《Take Me to you heart》”
  酒吧立时掀起一阵热潮,不少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这边,张望着寻找浪漫告白戏码的女主角。丁依依也在旁边起着哄,周姈面不改色地坐着,临走前托服务生递了张小纸条。
  
  然后,现在,那个潮男就在她面前坐着,一脸的变幻莫测。
  周姈觉得这孩子好像被自己吓到了,往他杯里又添了点酒,摆出更温柔的微笑,“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可以告诉我他们给的价位,然后跟我合作,从我这里拿走双倍;当然,也可以选择不说,我不强求。”
  “我能……考虑一下吗?”钱嘉苏现在心里已经是一片惊涛骇浪,能说出这么一句完整的话都很佩服自己了。
  “可以。”周姈将果盘挪到他跟前。
  
  三分钟后——
  僵坐的钱嘉苏坚持不住了:“我能……去下厕所吗?”
  周姈失笑:“请便。”
  
  钱嘉苏脚步虚浮地进了水龙头都是烫金的洗手间,双腿一软,瘫坐在马桶上。从屁股口袋掏出手机,飞快地按下一串号码,拨通。
  响了几声被挂掉,他继续拨,三次之后那边终于被他锲而不舍的精神打动,接了电话,带着压抑的怒气,不耐烦道:“给你三秒钟时间。”
  钱嘉苏立刻:“表哥,救命!”
   正文 02   事实证明表哥是靠不住的。  
  打完求救电话, 钱嘉苏绷紧菊花心惊胆战地陪这位董事长女士看了四十多分钟的综艺节目, 也没收到来自表哥的任何消息。
  最后还是凭借自己临危不乱的强大品格和英勇无敌的优秀才能得以脱身, 骑上小黄准备启程回家时, 才看到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晃出一团黑影, 慢慢悠悠地挪过来, 停在他五米外的位置。
  
  这营救速度也太感人了, 钱嘉苏冲他比了个气愤的中指。
  向毅长腿一伸支在地上,身上是中老年款的深色大裤衩宽T恤,脚上一双大剌剌的提拉板儿, 初秋的夜晚已经有些凉了,他居然也不嫌冷。
  钱嘉苏打量几眼他胯.下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电瓶车,唯一的却别在于他的是磨砂的自己是光面的。“你就骑这么个玩意儿来救我?收尸你都赶不上热乎的!”
  “不是还活着吗。”向毅摘掉安全帽, 甩了甩头, 先往左侧巍峨的酒店大楼扫了一眼,又看看钱嘉苏, 确认他没事, 从口袋里摸了根烟点上。
  
  这种明显将表弟生死置之度外的行为令钱嘉苏不太甘心, 骑到他旁边正要问, 向毅叼着烟解释道:“老太太非让骑这个, 慢点安全。”
  钱嘉苏脸色一僵:“姥姥怎么知道了?”
  “大半夜出门, 她能不知道吗。”
  “完蛋了……”钱嘉苏心虚地缩了缩头,“你怎么跟她说的?”
  “当然是实话实说,”向毅在他略显紧张的注视中拿开烟掸了两下, 斜睨着他似笑非笑, “说她宝贝外孙儿卖身挣钱未遂,喊我救命呢。”
  钱嘉苏恼羞成怒地瞪他,“你才卖身!还未遂!”
  向毅特别不厚道地笑出声来,最后两口抽完,将烟在地上碾灭,重新戴上安全帽,熟练又漂亮地转弯掉头。拧动手把将速度加到最大,很快甩开了距离。
  “诶你等等我——”钱嘉苏骑着小黄奋力追赶,“你是不是偷偷改装了,为什么比我快这么多!”
  
  回到兴柘大道雎水山庄家里,已经是早上六点。周姈把车子随便在院子里一停,钥匙抛给来迎接的佣人,秋姨擦着手从厨房跑出来,“小姐,您回来了?早饭还要等一会儿,您……”
  “不吃了,我回房睡会儿,不要来打扰我。”她摆摆手,似乎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回到房间以战斗的速度卸妆冲澡,然后摔进大床上,轻薄的蚕丝夏被扯过来一裹,昏天黑地就睡了过去。
  意识再次恢复时,正是阳光最炽盛的时候,厚实的窗帘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光,一道金线斜斜打在地板上,细小的尘埃盈盈起舞。
  周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赤脚下床,拉开了窗帘——花园里一片缤纷色彩,绿茵茵的草坪中央,一只棉花团子似的博美优雅地趴着晒太阳,一旁体型大她五倍的哈士奇正追着自己的尾巴疯狂地转圈。
  
  床头搁着的电话响起来,周姈捡起来接通,推开对开的玻璃门走上阳台。
  “早上好亲爱的~”丁依依的调子贱兮兮的,“昨晚战况如何?跟高仿爱豆做.爱感觉是不是倍儿棒?”
  “棒……”周姈拉长声音有些敷衍地道。
  “哎呦,怎么,高仿爱豆不坚.挺?”丁依依乐了两声,“讲道理,他那体格看着确实不太行,比起陆嘉禾还是差远了……诶,你说他脸长得那么像,是不是整的啊?”
  “没近距离看,他一直跟我保持着两米的距离,生怕我怎么着他似的。”
  下头哈士奇看到了阳台上的主人,汪汪叫着朝这边狂奔过来,周姈打了个手势,它又生生刹住车,在原地躁动地踏着步,吐着舌头尾巴甩得欢快。蓬蓬球儿博美便也跟着注意到了周姈,小碎步跑过来跟它并排坐下。
  
  “那你问出什么来没?”
  “他太紧张了,”周姈道,“也不用问,除了裴希曼没别人。”
  丁依依啧了一声,“就这小破胆子,怎么会跟裴希曼搞一窝去啊?你现在什么打算,要跟她摊牌吗?”
  “不急,陪她玩玩呗,我正无聊呢,”周姈眯了眯眼睛,漫不经心地笑着,“那小孩儿还挺逗的。”
  
  身后的实木房门突然被敲响,秋姨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小姐,到时间出发了,时先生在等着您呢。”
  这边挂了电话,周姈回过头,眉尖微拧:“什么安排?”
  “今天不是要跟关意集团签约吗,您忘了?四点钟开始,只剩两个小时了。”
  “不想去。”周姈抬脚上了阳台。
  她是大元集团的最大股东,挂了个董事长的头衔,公司事务却都是时俊在把持。每次出席这种场合都有一种给人当吉祥物的尴尬感,她不喜欢。
  
  两分钟后,来劝说的人换了一个。周姈听到门把拧动的声音,转过身,同时嘴角已经讽刺地勾起来——这个家里敢直接开她房门的人找不出第二个。
  门缓缓推开,西装挺括的男人立在门口,抬眼望过来。
  
  “我说,”周姈懒散地靠着阳台边缘的白色雕花围栏,“长辈的房间是你可以随便进的吗?”
  时俊一手握着金色门把,目光沉沉:“他人已经不在了,你大可不必以长辈自居。”
  “他不在了,所以这个家,现在我说了算。”周姈一边眉毛愉悦地扬起来,“滚出去重新敲门。”
  时俊站着没动,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半晌,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咚——咚。
  
  “今天的发布会很重要,你必须出席。”
  周姈哼笑一声:“只是走个过场,还需要我给你撑门面吗?”
  时俊没接话,垂眸看了眼手表,“还有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来不及去工作室做造型了,我让小陈上来帮你。”他抬起头,“你有四十分钟的时间整理,我在楼下等你。”
  
  一个小时过去了,人还是没下来。秋姨忐忑地看看楼上,又看看对着电脑专心办公的男人,“我上去催催吧。”
  “我去吧。”时俊合上电脑,正要起身,楼梯上盛装的周姈终于姗姗来迟。
  ——她换了一件白色刺绣修身长裙,简单而优雅,腰身纤细皮肤莹白,头发只简单烫了两个卷,慵懒随性地拨到一侧肩膀。已经要迟到了,她还懒懒散散地迈着步子,一边低头玩着手机。
  时俊系上西装纽扣,迎上前两步,绅士而由衷地夸赞一句:“很漂亮。”
  周姈将手上的游戏暂停,抬了抬眼皮,斜他一眼:“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长辈,没礼貌。”
  
  大元集团和关意集团分别是商业地产和住宅领域的两大龙头企业,这次联手在业内的轰动可想而知。双方有分量的高层均作为嘉宾出席,除此之外还有海内外新闻媒体300余家。
  尽管内心对这种场合很抗拒,一到现场周姈还是换上了得体而标准的笑容,在时俊的搀扶下下了车,踏着红毯迎着闪光灯进入会场。
  双方就座,她和关意集团的关和光董事长分别致辞,接着便是和和美美结姻亲似的签约仪式,最后由两个集团的执行总裁接受记者提问。
  
  发布会正式开始前,大元与关意的股价已经开始大涨。
  作为大元集团执行总裁的时俊,一手促成了此次战略合作,对这个结果自然是遂心如意。不得不承认,他站在台上还是挺人模狗样的,周姈莫名就从那张死鱼脸上看出了一种春风得意,心情一下子就非常不痛快。
  
  结束后,周姈找到特地吩咐人开过来的那辆法拉利,径自上了驾驶座。不远处比她晚几步出来的时俊皱着眉走来,按住车门:“你去哪儿?”
  “找点乐子。”似乎是嫌光线刺眼,周姈一只眼睛微眯起来,唇角翘着,显得有几分妩媚。不等时俊反应,她一脚踩下油门,擦着他身前开了出去。
  
  “表哥表哥,”向毅正坐在院子里给钱嘉苏那辆黄色的电动车改装,听到他咋咋呼呼的声音在里屋响起,“你过来看!快!”
  向毅头也不抬:“不看。”
  “哎哎哎你来看一眼啊!”钱嘉苏蹬蹬两下光脚跳下地,扒着门框喊,“你再不来我就把电视搬出去给你看了啊!”
  向毅将手上的零件上好,捡了条毛巾擦擦手,站起身。
  
  进屋前顺手在檐下的桌子上摸了根烟,正要点,被钱嘉苏眼疾手快地拽掉:“说你多少遍了不让屋里抽——你看这个女的!”他光脚站在水泥地上,情绪有些亢奋地指着电视上本地电视台正在现场直播的什么发布会,“诶诶跳过去了,你等一下……”
  向毅看着画面上气宇轩昂的两位青年才俊,等了两秒钟,没耐心,转身就走。
  “等等——”钱嘉苏猛地一把拽住他,“是她!就是她!”
  “……小哪吒?”
  向毅反射性接了一句,才不紧不慢地转过头来,视线落在屏幕中央表情和鼓掌动作都有些懒散的女人脸上,顿了顿——挺漂亮的,优雅有气质,一看就是高贵的上流社会人士,跟他们这种社会底层的小老百姓不搭噶。
  
  “什么哪吒,就是昨天差点被我睡了的那个!你知道她是谁吗,大元集团的董事长,就是那个开了好多家连锁百货的大元,”钱嘉苏激动道,“超、级、有、钱!”
  向毅却看着他笑得有些坏:“所以你昨天为什么不举?”
  “……你才不举,我那是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那你今天再接再厉,”向毅转身出了屋门,慢悠悠道,“争取一举飞上枝头当……鸭。”
  
  向阳工作室在成丰区一条略偏的小街上,独立的小院子,周姈按照地址找来,倒也没费什么功夫,因为独树一帜的自制招牌在这条旧街上非常显眼——大门外墙上钉着一根伸出来的铁条,用两个环吊着一块盾形铁牌,上面是白漆刷上去的“向阳”两个字。
  像是信手涂鸦,一眼看上去还挺潇洒。
  大门像自己弄的,宽度刚好能容一辆越野通过。院里面空间不大,两边墙下停的都是电动车,新旧都有,中央的空地上以各种姿势摆了几辆。
  
  正对门口的位置,有个男人坐在小马扎上,正拿工具捯饬着一辆黄色的小电动车,短寸头,麦色皮肤,露出的手臂肌肉虬结,力量饱满,灰绿色T恤的后颈处已经被汗水浸湿一片。
  他就坐在靠近门的地方,车开不进去,周姈干脆停在了门口,摇下车窗,探出头来叫了一声——
  “嘿,修车的!”
   正文 03   “嘿, 修车的!”
  声音细柔却不怎么客气的招呼在背后响起, 额头上一滴汗沿着眉心滑下, 向毅扭头, 先被眩目车身反射的金色光亮刺了眼。
  驾驶座的窗口露出一张白得有些过分的脸, 妆化得恰到好处, 五官哪哪儿都让人觉得妥帖又顺眼, 秀雅和艳丽两种气质交融着,竟然也能相得益彰。
  生活中难得一见的美女,一个小时前才在电视上看过, 当下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向毅却似乎没多大兴趣,只略略扫了一眼, 便收回了视线, 继续摆弄手里的东西。
  “跑车不修。”
  
  她又不是来修车的。周姈下了车,径直走进来, 停在他左后方, 一改方才显得有点傲慢的语气, 礼貌道:“你好, 你认识钱嘉苏吗?”
  看到她的第一眼向毅便猜到了她的来意, 闻言头都没抬, 答了一句:“不认识。”声音倒是低沉得有几分性感,但态度散漫又敷衍。
  “就是钱鑫。”周姈很有耐心地解释。
  低着头的男人动作不停,也没再搭理她。
  
  周姈无所谓地撇撇嘴, 其实心里早已有了答案。这修车铺子就这么一个员工, 不认识老板怎么说得过去。  
  钱嘉苏的真名、履历、电话、家庭地址、以及名下所有资产,昨天晚上在酒店里她就已经得到了非常详细的资料,来之前打过电话来着,一直没人接,她干脆直接找过来了。
  
  修车的不愿意跟她说话,周姈便顾自在停满了电动车的小院子里转悠起来,四处看看。
  别说,开惯了四个轮子,猛地看到这种两轮的小家伙,竟然觉得挺可爱的。一辆一辆挨个看过来——修车的正在摆弄的奶黄色那辆最好看。
  周姈的目光在车上仔仔细细打量片刻,忍不住就转到了人脸上——这修车的看起来像还兼职挖煤,皮肤黑得很均匀,衣服也是菜市场最流行的经典款,小区老大爷们的最爱。
  
  正看着,一阵节奏激荡的音乐突然响起——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鸽哨声伴着起床号音/但是这世界并不安宁/和平年代也有激荡的风云/看那军旗飞舞的方向/前进着战车舰队和机群/上面也飘扬着我们的名……”
  ……音乐品味也是不同凡响。  
  周姈的视线下意识循着声音往下,只见男人拿毛巾擦了擦手,将腿一伸——倒是蛮长的,强健有力款——他掏出一只黑色的手机,接通:“喂。”
  彼端立刻传来一道咋呼的声音:“表哥凉皮卖完了你吃米皮还是擀面皮快点说我手机忘家里了老王这个抠B只让我用一分钟!”
  手机的听筒太给力了,周姈离得两米远都能清晰辨认出来。
  
  “随……”
  向毅才说一个字,余光瞥见一片白色的裙摆靠近,紧接着女人娇柔的声音在头顶很近的地方响起:“钱嘉苏吗?让我跟他说句话。”
  抬头便见那女人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垂下来的发梢就在他眼前不到两厘米,鼻翼间萦绕着若有似无的女人香气。
  向毅看着她,没动。
  她似乎是没耐心等,直接将脸凑过来,隔着十几厘米的距离说:“嗨,钱三金,我是周姈,给你二十分钟的时间回来,不然我就要砸店了哦。”
  说完她便满意地直起身,冲向毅微微一笑:“你们继续。”然后便低头研究起跟前的电动车,纤细莹白的手指在圆溜溜的镜子上点了点。
  向毅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电话已经被毫不留情地挂断。
  ……这熊玩意儿。
  
  “这车怎么卖?”
  周姈爱不释手地摸着奶黄色Q萌Q萌的小车车,越看越喜欢。好多年前她也曾经特别想拥有一辆代步电动车,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好看的造型,她也没有足够的钱。
  说起来,她的人生只经历了两个阶段,从买不起电动车,到开得起跑车,跨度也挺感人的。 
  向毅挂完电话,没急着开始手上的活计,起身走到檐下。硬朗结实的男人体格,经过时还留下了一点汗味儿,周姈有点嫌弃地抬手扇扇,往旁边挪了一步。
  他从方桌上刨出一个被压得已经变形的烟盒,将最后一支烟掏出来夹在唇间,盒子随手一抛精准地投入墙角的垃圾桶,一手拢着打火机点火。
  解瘾般抽上一口,回了两个字:“不卖。”
  那是钱嘉苏的宝贝疙瘩,车屁股上还有他自己刻的名字。
  
  现在修车的都这么有个性了吗?不修车不卖车,这铺子是开着自己玩儿的?
  周姈抬眼看过去,只见这位有个性的修车师傅姿态懒散地斜倚在门上,微眯的眼睛藏在缭绕腾起的烟雾后。她这才发觉自己对他的第一印象有偏差,这人本身的气质,一点都不像他的衣着那么朴素随意。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违背了“顾客是上帝”的基本准则,向毅夹着烟又补充一句:“只有这辆不卖。”
  周姈泰然自若地扫了一圈,指向门后停着的那辆:“那个呢?”
  形状差不多,也是黄色,不过是磨砂的,车身下半部分有点脏,洗干净应该也是个萌物。
  向毅缓缓吐出一口烟雾,“两千。”
  
  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物价飞涨电动车的价格应该也跟着水涨船高呢,没想到还是这么多。周姈很干脆地点头,从车上拿了钱包下来,数好一沓现金。
  “呐。”她把钱递给向毅,看他数都没数随手搁在窗台上,好心提醒他,“你最好还是数一遍。”
  向毅扫她一眼,没吭声。
  他不领情,周姈耸耸眉头,转过身去试自己的新车。
  
  这个东西应该算是自行车的升级版吧,周姈很有自信地撩起裙摆坐上去。钥匙就在车上插着,但拧完钥匙试着抬了下脚,感觉到身体重心不太稳有歪倒的趋势,赶紧又放下去,扶着车把不知道该怎么动了,脚尖用力点着地,不敢轻易抬起来。
  那姿势一看就是新手,脚架都不知道收。向毅看她自己在那儿捯饬了一会儿,碾灭烟走过去,一手抓住车后面,轻而易举地将她连车带人提起来,脚一蹬收起支架,松开了手。
  然后电动车和车上的人立刻向一侧歪去,周姈惊呼起声:“诶诶诶诶——”
  向毅有些无语地伸手扶稳车把,另一手将人捞回来,然后看了眼她脚上细得能当凶器的高跟鞋,“脚撑着地,腰上用点劲儿。”
  
  觅食归来的钱嘉苏躲在门外偷看,向毅抬头时扫过去一眼,他才缩了缩脖子走出来。周姈看到他便弯唇笑起来,颇亲热地叫了一声:“三金。”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钱嘉苏提着两盒打包的米皮,一脸复杂。
  “找你玩啊。”周姈笑眯眯地看着他,笑容看起来特别的温柔可人。
  正在此时车身猛然被抬起,周姈冷不丁被吓到,又是一声惊呼,连忙紧紧攥住车把。向毅重新把脚架撑好,转身回去坐在了自己的小马扎上。
  周姈转头看了他一眼,这人真是……
  
  她一声没吭地就能找到自己的老巢来,钱嘉苏是怎么也没料到的,不过想想人家堂堂一个大集团的董事长,从全市一千多万人里人揪出他大概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吧。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好举了举手里的米皮说:“……你要吃吗?”
  其实只是客气客气,毕竟这种东西大概是入不了董事长的眼的,没想到周姈爽快地点点头,很有兴趣的样子:“好哇。”
  
  两人坐到檐下的桌前,杂七杂八的东西被钱嘉苏一股脑推到里面,空出半张桌子,拿抹布擦了两遍。他把饭盒打开推到周姈面前,递给她一双一次性筷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伺候别人吃饭呢。
  周姈接过筷子,很礼貌地说谢谢,只是看到里面红油油的辣椒,轻轻皱起了眉。夹了一小段尝了尝,立刻摇摇头将筷子放下,“太辣了。”
  “不吃了?”钱嘉苏有些无措地挠挠头,不可能自己吃让她看着,也不能都不吃干坐着,他不知道该怎么整了。“……你找我什么事啊?”  
  周姈吐了吐被辣到的舌头,“走吧,我请你吃饭。”
  钱嘉苏下意识看向自家表哥,后者坐在小马扎上端着一次性饭盒顾自吃着,头都不抬,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内心挣扎了一会儿,他站起来:“那行吧。”
  
  钱嘉苏回屋里拿手机,周姈站在檐下等他,目光不由自主地落下除她之外唯一的一个活人身上。
  ——钱三金叫他表哥,表兄弟俩个性真的差好多,一个外表痞坏但心思深沉,一看便是浸淫社会多年,一个却像温室里养大的傻白甜宝宝。
  正想着,傻白甜宝宝出来时看到窗台上一沓现金,立刻握草了一声,然后鬼鬼祟祟地扭头瞅瞅自家表哥,趁他不注意摸了两张卷到自己口袋。
  周姈乐得不行。
  
  做贼心虚的钱嘉苏开溜之前先故作镇定地打报告:“表哥,我出去一趟。”
  向毅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你跟姥姥说声,晚上我就不回去吃饭了。”
  周姈跟在钱嘉苏后头往外走,经过向毅跟前时,停顿一下,微笑着说:“打扰了,表哥。” 
  表哥?
  向毅抬眼,很轻地挑了下眉。
  “那个先在你这放着吧,回头我让人来取。”周姈指了指磨砂小黄,眼睛弯着,笑容非常动人,“麻烦帮我洗一下,谢谢。”
  
  红艳艳的跑车轰鸣着离开,破旧的小院子恢复静谧,门前扬起的一片细尘却久久没落下。向毅看了两眼,低头,米皮里绊了足够分量的芝麻酱和黄瓜丝,少辣椒多醋,是他喜欢的口味,但突然就不太有胃口。
  嗯,大概是因为表弟有美女请吃大餐,表哥却只能吃五块一碗的米皮吧。  
   正文 04   ——其实第一眼看到你, 我就觉得你很特别, 想和你交个朋友, 所以才会送酒, 为你唱歌, 希望没有唐突到你。
  钱嘉苏坐在拉风的跑车上, 发挥二十三年人生中的最高语文水平, 最终想到了这样一套说辞,嗯,简直完美。
  小风呼啦啦掀起了他英俊的刘海, 心情那个飞扬啊。
  
  可惜他的智慧结晶最终还是没派上用场。
  这位女士好像并不是像他最初以为的那样,是来兴师问罪的,从头到尾她都没提昨天晚上的事, 问的全是有没有女朋友啊、平时喜欢玩什么呀的小话题。  
  不得不说, 长得美真的是一个加分项,漂亮的小姐姐对自己笑眯眯地亲切又和善, 钱嘉苏便觉得自己真个人都变得柔软了。
  想想反正自己什么也没做, 钱嘉苏渐渐抛下了防备之心。
  
  周姈中途接了一个电话, 晚上的大餐便临时更改了地点。钱嘉苏倒是没意见的, 他对吃的真的没啥讲究, 填饱肚子就行。
  跟着周姈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城中有名的富人区, 夕阳还没完全落山,别墅里已经亮起灯光。一进院子便听到一阵格外动听悦耳的欢笑声从某个地方飘来,钱嘉苏心里顿时像揣了一万头奔跑的小鹿, 哇, 听起来好像有很多小姐姐诶!
  
  圈子里的一个姑娘今天过生日,请了一大帮姐妹和帅哥来玩。丁依依来门口接周姈,见那个高仿爱豆从她车上下来,立刻吹起口哨。
  “哎呦哎呦,这不是昨天唱情歌表白的那位小帅哥吗?”她扭着腰贴过来,笑得像蛇精似的,纤纤素手直接就搭在了钱嘉苏手臂上,指甲上是鲜艳好看的图案,小钻石尤其亮眼。
  “你、你好。”第一次碰到这阵仗,钱嘉苏身体都僵直了。
  “别逗他。”周姈关上车门,拨开丁依依在人胳膊上捏来捏去的手,然后指着她对钱嘉苏说,“这姐姐看着是不是有点可怕?别担心,后面那群比她更可怕。”
  “去你的!”丁依依笑骂,很顺从地被她推开,领着两人绕过花园往热闹的游泳池走。
  隔老远便瞧见一片色彩鲜艳清凉的布料和白花花的细胳膊长腿儿,钱嘉苏眼睛瞬间直了,OMG,比基尼小姐姐!
  
  老太太打来电话,喊向毅回家喝稀饭,刚好小黄的改装工作已经差不多了,他三两口吃完剩下的米皮,将所有的小零件装好,车推到墙边放着,然后锁了修车铺的门。
  太阳快要落山,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从老王小吃店旁边的小巷子穿过去,抄近道回后头那条街上的阳光小区。
  他家就在那儿,跟老太太和经常夜不归宿的钱嘉苏一块住。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洋葱的味道,已经瘦到脱了形的小老太太正拿着碗盛稀饭,听到声音立刻回头,脸上带着笑,往他身后瞅了瞅:“小鑫呢?”
  “跟朋友出去吃了,不用等他。”向毅走到茶几前,果然有半碗腌洋葱,他立刻皱起眉,“怎么又弄这个,忘了化疗的时候多疼了?”
  老太太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讨好道:“你不让我吃腌菜我吃不下饭呐,就吃两口尝尝味儿。”
  向毅不为所动,端起菜直接一股脑倒进了厨房垃圾桶。
  “哎你这败家熊玩意儿!”老太太心疼地跺了跺脚,瞪他一眼,嘟囔着转身出去,稀饭就只给他盛了半勺。
  向毅有些好笑,过去搂着她肩膀在头上拍了两下,哄小孩儿似的:“乖啊乖啊。”
  老太太生气地打他的手:“走开走开,别把我假发弄歪了!真烦人!”
  
  向毅先回房间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清清爽爽地出来陪老太太吃饭,然后带她下楼散了会步,就送她回房休息了。
  他屋里收拾得格外整洁,被子叠得四四方方的豆腐块,是多年部队生活留下的习惯。脏衣服在椅子上搁着,已经能凑一锅了,他挨个掏了掏口袋看有没有东西。
  打火机零钱摸出来不少,还有一张名片。
  很少见的特殊材质,白色底,烫金字,一面印着大元集团的logo,一面是联系方式。
  ——周姈,大元集团董事长。
  
  这是那天晚上去吃饭,车好端端停在路边被撞到,肇事司机留下来的名片。他的车已经有些年头了,但还很坚强,损坏不严重,他自己修好了,没有找人索赔,不过没想到,时隔不久竟然以这种方式见面了。
  向毅又想到她临走前那声自来熟的表哥,扯了下嘴角,随手将名片塞进桌上的铁盒里。
  
  陪老太太吃饭散步,洗衣服,看书,玩手机——向毅的夜晚生活一如既往的平淡,然后临睡前,刷到了表弟非常有激情不平淡的朋友圈:【Put your hands up!】
  配图是一张热闹气息扑面而来的照片,身着泳装的各色俊男靓女在泳池里嬉闹,泳池外的则举着酒杯摇摆身体似乎在跳舞,背后餐桌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食物和酒水,再往后是灯火通明的三层别墅。
  看得出来每个人都很尽兴,姿态放纵,笑容恣意,尤其是画面右下角咧着一口白牙自拍的钱嘉苏,参加趴体很开心嘛。
  
  往下一拨,看到他们一起玩乐队的有个小孩儿评论道:好多美女!玩得这么嗨,说好的身体不舒服呢?[机智]
  昨晚钱嘉苏回来后嘟嘟囔囔很久,不过向毅到最后也没搞清楚他到底为什么突然想不开要去卖身,并且未遂。倒是钱嘉苏自己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扬言要休息一天散散心从此痛改前非。
  但到底还是年纪小,玩性大。向毅点了个小爱心,退出微信,将手机放在一旁。
  
  ——03:37
  熟睡中被铃声闹醒,向毅眯开发沉的眼皮往电子时钟瞟了眼,又合上,没理。激昂的军歌还在唱着,困意逐渐稀释,最后他还是睁开眼睛,将手机摸了过来。
  不省心的表弟半夜三更还在外面浪,做表哥的也不得安生。
  没来得及接通电话就断了,是个陌生号码,他回拨过去,只响了一下就通了。
  “喂?表哥?”有些熟悉的女人嗓音,大概喝了酒,语速有点慢,听起来比白天那会儿还要轻软和慵懒。
  向毅坐起来,开了灯。“有事?”
  
  总算是找着人了,周姈倚在车门上呼了口气。晚上有些冷,四周还黑乎乎的,路灯暗得可以忽略不计。
  “三金喝醉了,你出来接他一下吧,”她被风吹得打了个哆嗦,“他太重了,我扛不动……”很柔很细,听起来就有点像撒娇。
  向毅动作迅速地套上衣服:“你们在哪儿?”
  “就在你们店门口啊,”周姈又回头看了眼大门紧闭的修车铺,不走寻常路的招牌外面弄了一圈小的LED彩灯,在一片漆黑的环境里非常瞩目。
  “在那儿等着,我马上过来。”
  
  向毅掐了电话,轻手轻脚走出房间,刚走到门口,听到老太太在屋里头问了一声:“又出门啊?”
  老太太睡得浅,晚上起来上厕所干嘛的但凡有点动静她就得醒。向毅折回来,将门推开一条缝儿:“我下去接小鑫,他喝醉了。”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老太太咕哝一句,又叮嘱他,“别骑摩托啊。”
  “就在楼下。”
  老太太放了心:“去吧去吧。”
  
  向毅下楼,从小巷子小跑着赶过去,老远就见一辆车停在门口,纤细的身影靠着车门站着,似乎是觉得冷,抱着手臂抖了一下。
  “喝了酒还开车?”空气里都是难闻的酒气,向毅微微皱眉。  
  这劈头盖脸责备的语气让周姈有点不爽,但懒得计较,指了指副驾上歪七扭八的钱嘉苏:“你赶紧把他弄回去吧。”
  向毅绕到另一侧,弯腰正要拉开车门,熏天的气味从半开的窗户冲出来,像无形的一掌,生生将他推后了一步。
  艹……他撇开头,长长出了一口气。怪不得那么冷她还一直站在外面等。
  
  目光转向对面,发现周姈刚好也在看着他,表情有小小的幸灾乐祸。
  “你们店应该可以洗车吧,这个也要麻烦你洗一下了。”她伸手在车顶拍了拍,不知道是不是向毅的错觉,她的语气听起来还有点小愉快。
  “里面这些,”她隔着窗户指了指,眉尖拧出嫌弃的形状,“能拆掉的都拆掉吧,我再换套新的。” 
  向毅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片刻后才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打开车门通着风,等味道不那么毒了,向毅俯身将扭成一个神奇姿势的钱嘉苏提拎出来。先上下扫了一通,确认他除了嘴角有一点残留物身上并没有被污染,才一把将人扛起来。
  钱嘉苏的身高没有180也在175之上,虽然身材偏瘦看着很弱,但一个成年男人,体重至少是有60公斤的——他就那么抗麻袋似的把人往肩上一抗,轻轻松松。
  
  周姈还没来得及收回微讶的目光,他又转过身来,语气不容拒绝地道:“你跟着我。我先把他弄回去,待会儿送你回家。”
  把她当成他的小跟班儿了?周姈挑了挑眉,站在原地没动。“不用了,我已经叫人来接我了。”
  “那到我家等,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向毅态度很坚持,站在那里盯着她,大有她再不过去就直接过来逮人的意思。
  担心她的安全?这种感觉对周姈来说挺陌生的,她看着仅仅一面之缘的男人,莫名其妙很想笑,最后当然是绷住了,堪称乖巧地点头:“那好吧。”
  
  她从善如流地走到过去,向毅又说:“你走前面。”
  周姈看他一眼,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在他偶尔的一句指挥下,顺着漆黑的马路走了一段,拐进更加漆黑的小巷子里——这犄角旮旯的地方想要做点什么违法乱纪的事还真的挺合适的呢。
  走了几步她突然回过头来,脸上带着点笑说:“诶,我就这么跟一个陌生人走,不是更危险吗?”
  向毅克制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用担心。”
  这个回答让周姈很有兴趣地扬了扬眉,“是因为我对你没有吸引力?”
  她干脆停下来,好奇又认真的眼神地盯着他,非要问个答案似的。向毅跟着停住,黑黢黢的目光回视着她,半晌没出声。
  周姈也没坚持,跟他对视几秒钟,歪了下头,特别自信地评价一句:“你看人的品味还真是随了你的衣品。”
  
  她转身继续往前走,一边又问:“表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向毅对这个女人自来熟的称呼无动于衷,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她突然身体一歪,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猛地向一侧倒去。他连忙腾出一只手,精准地拦腰将人捞回来。
  “哎,吓我一跳!”高跟鞋走夜路果然不方便,周姈攀着他才站稳,一只手心有余悸地摸着胸口,另外一只刚好抓在他上臂石头一般结实的肌肉上。
  ——不过他的身体比石头要烫人多了。
  这个念头一冒头,腰上灼热的触感也变得异常清晰,周姈若无其事地把手拿开,冲他微微一笑,“谢谢。”
  向毅收回手,把肩膀上的“麻袋”往上颠了颠。
   正文 05   “向毅?”
  清晨的兴柘山麓景色独好, 周姈正牵着两只狗慢跑, 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好半天想不起来向毅是哪位英雄。
  超时的沉默已经足够令那端的人认清被遗忘的真相, 向毅只好解释道:“我是钱嘉苏的表哥。”
  “啊, 表哥啊。”周姈想起来了。距离那次见面过去十多天了, 这人会主动联系她还挺奇怪的。不过周女士完全没有因为自己的健忘感到不好意思, 脸不红心不跳,非常地从容地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向毅正站在占了他一半院子的红色跑车跟前, 再左边还有一辆磨砂黄色的电动车,非常巧合地跟他一起被这位女士遗忘了。
  “你的车在我这儿。”他言简意赅道。
  听筒里似乎有清冽的风声,女人的嗓音轻软悠扬地传来:“那个电动车啊……不好意思, 这段时间太忙, 忘记了。这样吧,我待会儿过去取, 刚好我从香港给你们带了礼物呢。”
  礼物?那晚专门问了他的名字都能忘记, 向毅可不相信她会记得给自己带礼物, 这个“你们”, 大概是沾了钱鑫的光吧。
  
  约好时间便挂了电话, 开了一半的门口探进来一颗头, 笑嘻嘻喊他:“向哥。”
  这甜腻腻套近乎的称呼,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向毅转头扫了一眼, 不冷不热地问一句:“什么时候回来的?”
  来人叫陈喜, 大背头链条裤,耳朵上学人扎耳洞,吊儿郎当的。他跟向毅一个小区,也是附近一伙小混混的头目,之前跟人结梁子大半夜被堵在小巷子里差点揍死,被经过的向毅顺手救下,从那之后就一厢情愿地缠上了他,鞍前马后地非要认他做大哥。
  小伙子年纪轻轻不干正事,向毅一向不爱搭理他,不过陈喜手下有一帮小兄弟,跟着大家认了大大哥,经常来照顾向毅的生意。
  
  “昨晚上刚回来。”陈喜立刻乐呵呵地进门来,从裤兜里掏了盒烟塞给他,黄熊猫,“你拿着拿着,从我爷爷那儿偷的!”
  “寒碜谁呢。”向毅直接又给他丢回去,在他脑袋上兜了一巴掌,“好不容易回去一趟净偷你爷爷东西了吧?”
  “诶诶诶别打头,我脑震荡还没好呢!”陈喜捂着头躲开,把烟装回去,眼睛滴溜溜一转,瞄向院子中央骚气惹眼想不注意都难的跑车。“向哥,你这车……哪来的?”
  刚说完,就被向毅凉飕飕的目光刮了一眼,摸着头嘿嘿笑。
  
  “客户的。”向毅自个儿摸了根烟抽着,拉过来一把带靠背的椅子坐下,二郎腿一翘,拿出手机来玩。“少打歪主意,这不是你能碰的东西。”
  陈喜一句酝酿的了半天的“借我开开”就这么被堵回去,不甘心地问:“什么客户?”
  “人傻钱多的大客户。”向毅似笑非笑地说。
  
  阳光和煦又温柔,黑色加长版劳斯莱斯驶进生活气息浓郁的小街,两侧各种饭馆小店都开门营业,不少门前扎了牌摊儿,麻将声乒乒乓乓响着。
  车开到一半就被马路中央跳皮筋的一波小女孩挡住了路,司机正要按喇叭,被周姈制止:“我自己走过去吧,你找个地方调头。”
  豪车出现是一件新鲜事儿,打牌的喝茶的聊天的都心照不宣地停了下来,八卦的眼睛直勾勾盯过来,只有前头跳皮筋的小孩子依旧专心。
  
  司机殷勤地下车跑过来拉开车门,一双套着长筒靴的美腿先迈了出来,然后是一截白生生光滑紧致的大腿、黑色钉珠短裙,再往上是半露的纤细腰肢、白色一字领飞飞袖短上衣、形状漂亮的锁骨和修长脖颈——
  性感又吸睛。
  几十双眼睛瞬间像探照灯一样聚集在周姈身上,她从容地拨了拨头发,从司机手里接过一个周围群众完全不认识的品牌袋子,然后在万众瞩目中,越过不知何时也停下了动作的女孩们,踏进向阳工作室的院子。
  
  叽叽喳喳的声音立刻在小街上响起——
  “这女的谁啊?她是不是进了修车那儿,来找小向的?”
  “这都秋天了哇,怎么穿成这样,不冷吗?”
  “你懂什么,这是时尚!你看她坐那么贵的车,肯定是哪个大老板包养的小情儿。”
  “也许人家有个有钱的爹呢?”
  “……”
  
  “向哥,那女的是不是来找你的?她就是你的大客户?”陈喜穿透力极强的声音脱颖而出,成功使现场安静了几秒。
  “小向在呢啊……”
  向毅在齐刷刷聚集过来的目光中泰然自若地摸了一张牌,拇指一搓,顺手码在面前盖着的一排绿色麻将右边。
  “胡了。”他没收钱,更没搭理陈喜闪闪发亮的眼睛以及四周此起彼伏的打听,叼着烟站起来,在一群人的目送中回了自家院子。
  
  成功在这淳朴小街上引起一番轰动的女人正坐在他专属的小马扎上,手撑着下巴,望着门口的方向。看到他进门,嘴角慢慢弯起来,“嗨~”
  嗨什么嗨,向毅把钥匙还给她:“车洗好了。”
  “辛苦了,”周姈站起来,把搁在脚边的袋子拿起来递给他,“小小心意。”
  向毅扫了一眼,“不用……”
  话音未落,袋子已经塞到他手里,温软的触感一触即过。
  
  “我还约了三金吃饭,先走了。”周姈打过招呼,熟练将跑车倒出院子,调完头冲他挥了挥手,然后踩着油门扬长而去。
  向毅正要回里屋,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来——果不其然,跑车是开走了,电动车还在那儿老老实实地停着。
  他叹了口气,这还没完了?
  
  中午难得休了个午觉,结果一下睡到快四点才醒来,老太太正好跟人唠完嗑回来,正准备一个人看会儿电视呢,被身后突然打开的房门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家啊!”
  向毅搓了把脸出来倒水喝,“我不在家你准备干什么坏事呢?带小老头回来约会?”
  老太太笑骂:“神经病!”
  
  这个点了向毅也懒得再去店里,打算出去买点菜回来做饭。
  “拿着这个,”老太太找了个布袋出来,拉着他的手套进去,直接挎到了肩膀上,“顺便去趟超市,买两包盐,醋也买一壶吧,剩下那点还不够你一口干的。洗衣液也买一瓶,还有你俩的洗发水。”
  向毅都应下,对着镜子看了眼自己的造型,扒拉两下头发就出门了。
  
  鲜红的跑车停在楼下,钱嘉苏手里拎着好几个袋子,正弯腰跟周姈说话。
  “那就这周末吧,你确定哪天能休息了给我信息,”周姈戴着黑色的墨镜,一张脸被遮掉大半,“装备你回去试一下,不合适我再给你换。”
  “成。”钱嘉苏咧着一口白牙。
  “我走了。”周姈冲他摆了摆手,正要发动车子,瞧见对面楼道里下来一个人,身形高大健硕,黑色的T恤和运动裤,肩膀上挎着一个……粉色小碎花的布袋子。
  
  周姈噗嗤一声乐了,歪头看着那人,笑盈盈地问:“嗨,表哥,去哪儿赶集呢这是?”
  钱嘉苏也跟着扭头,看到自家表哥奇异的造型,瞬间被戳中了笑穴似的,笑地直不起腰。“表哥你干嘛呢哈哈哈哈!挎个包,逗死了!”
  
  周姈特地摘掉墨镜仔仔细细地观赏,然后拿手机“咔嚓”抓拍了一张照片。
  ——讲道理,表哥这一身肌肉去当模特都是可以的,只可惜他的品味一直停留在菜市场老大爷的水准,今天倒是难得穿了一身黑色,虽然还是跟时尚不搭边,但好歹没那么老气了,衬得整个人特别地挺拔利落。
  但是……那个小碎花挎包到底什么鬼?
  
  钱嘉苏听到快门声立刻喊道:“发给我发给我!黑历史哈哈哈哈!”然后两个人拿着手机嘻嘻哈哈地互相分享起来。
  有那么好笑吗?向毅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们。要不是大门的方向在这边,他估计会扭头就走。
  周姈离开时脸上还挂着压不住的笑意,潇洒地挥了挥手。
  
  钱嘉苏依依不舍地目送着,刚才太激动,把手里的袋子都丢在了脚边。向毅经过时眼睛一扫,看到了一串熟悉的字母,他停住脚步,踢了踢:“什么东西?”
  “啊,那是姈姐送我的,”生平第一次收到这么多值钱的礼物,钱嘉苏平复了一下午的得意劲儿顿时又上来了,一个一个给自家表哥展示。
  “这个是香水;这些是登山的装备,冲锋衣、登山鞋、排汗内衣啊什么的;这个是星球大战暴风兵的手办,超级厉害的……”最后一个袋子瞄了一眼,没什么兴趣的样子,“这个领带,没什么用。”
  
  显摆完,钱嘉苏蹦起来拍了拍手,感慨道:“姈姐人真的太好了!”
  “是吗。”向毅微妙地看了“招人疼”的表弟一眼,两手往口袋里一插,买菜去了。
  他只有那个没什么用的领带呢。
   正文 06   一大早客厅里叮叮咣咣响了一阵, 专门给老太太装的那台互联网电视唱起了清脆嘹亮的女童声: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循环播放了十几分钟后, 睡意被赶得荡然无存的向毅穿上衣服下床。
  客厅里没人, 刚拿遥控器把吵得人脑仁疼的电视关掉, 正欢快跟着哼歌的老太太在厨房里不满地喊了一声:“谁给我关啦?”
  “钱鑫。”向毅搓了搓头发去卫生间洗脸。
  “祝你生日快乐——”魔性的音乐再次响起, 向毅挤着牙膏无奈地叹了口气。
  
  洗完脸出来, 老太太端着刚煮好泡在冷水的一锅鸡蛋, 乐呵呵地说:“吃吧吃吧!”
  “怎么起这么早?这还没六点呢。”向毅拿了颗鸡蛋甩了甩,坐在沙发上剥起来。
  “高兴啊,好不容易盼到我孙子生日, 睡不着!”老太太回屋里拿了一个塑料的衣服袋子出来,掏出来一件军绿色的插肩袖夹克,“给你买的新衣服, 穿上试试!”
  向毅两口把鸡蛋吞了, 老老实实地把手伸进袖子里,“能把你的电视关了吗, 听得我耳朵快流产了。”
  “就你耳朵娇病!”老太太给他套好衣服, 满意地笑眯眯点头, “穿着精神多了。”
  
  “姥姥的眼光突飞猛进啊, ”钱嘉苏终于也在魔性音乐的折磨下起床了, 打着呵欠从房间出来, 看到向毅身上的衣服,一脸惊奇。
  这么多年都是菜市场风格,最近突然学会时尚了。
  “是吧!”老太太也很满意自己的眼光, 在向毅身上拍了拍, 脚步轻快地往厨房走,“小鑫,你过来!”
  “干嘛?”钱嘉苏从小锅里摸了一个鸡蛋,坐着没动。
  向毅踢了他一脚:“叫你过去就过去!”
  
  钱嘉苏把鸡蛋又放下,蹦起来进了厨房,看到案板上有番茄,拿起来啃着。
  老太太往后看了一眼,把钱嘉苏拽过来,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什么日子?”钱嘉苏眨巴着茫然的眼睛。
  “你哥生日!就知道你给忘了!”老太太气得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你哥可从来没忘记你生日。你个兔崽子,正事不干,整天就知道自己吃吃喝喝瞎浪!礼物呢礼物呢礼物呢?”
  钱嘉苏懊恼地拍了拍脑门:“我真忘了……”
  老太太又是一巴掌招呼上来:“死没良心!一会儿记得去买。”
  
  “但是我今天约了人啊……”钱嘉苏为难道,“老早就约好了,不能放人鸽子吧。”
  “约谁啊?干嘛去?”
  “几个朋友,”钱嘉苏隐瞒了一些细节,“去爬山呢。”
  老太太眼睛一亮,“有女孩子没有?”
  “……有。”
  “漂亮吗?”
  “漂亮。”
  “那带你哥一块去!”老太太兴奋地两眼放光,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大,连忙又压低了些,“你朋友那么多,给你哥介绍几个嘛。老光棍一条,天天在家死宅着不出去玩,哪能找着对象啊。”
  “表哥又不缺朋友,他就是想在家陪你。”不过今天到底是表哥的生日,钱嘉苏也觉得就这么抛下他自己出去玩不太好,想了想说,“我跟朋友说一声吧,应该没问题。表哥那儿你自己去说,我可喊不动他。”
  老太太笑眯眯地:“成!”
  
  收到钱嘉苏发来的消息时,周姈已经准备妥当,正在吃早饭,对表哥的加入很爽快地表示了欢迎。然后早饭没吃完,带上背包提前二十分钟出门,绕路去买了点东西,准时到达向阳小区。
  装备齐全的钱嘉苏和一身轻松的向毅已经在门口等着了,钱嘉苏正在撒娇让表哥帮他背包,被表哥非常无情地拒绝了。
  大气开阔的SUV停在两人身前,周姈隔着车窗打招呼:“早上好。”
  钱嘉苏立马傻笑着回:“早上好!”
  
  向毅的注意力这才从车上收回来,看向笑容明艳的女人,高马尾、运动装,精神又利落。“我来开吧。”他说。
  周姈扬了扬眉,“怎么,信不过我的技术?”
  向毅看着她,一点都不知道委婉地嗯了一声:“你可是有前科的。”
  “我今天又没喝酒。而且那天也只喝了两杯好吗。”周姈以为他指的是那天晚上的酒后驾驶,辩解了一句,不过还是从驾驶座下来了。
  “甭理他,”因爱生恨的表弟毫不留情地拆台,“他就是想摸车。”
  
  一起相约的还有丁依依跟另外两个朋友,路上周姈给他们发消息说有个新朋友加入,丁依依回了一个猥琐的表情:帅吗?
  周姈想了想,回复:不帅
  紧跟着又加一句:但是肌肉很带劲儿
  丁依依:腿长吗
  周姈:长
  丁依依:[色]屁股翘吗
  周姈:非常翘
  丁依依:能让你用“非常”来形容的一定是非常非常非常翘!所以,第三条腿长吗?[色][色][色]
  周姈:…………我怎么知道
  丁依依:目测啊!算了,一会儿我自己看!
  周姈:你老公知道你这么饥渴吗?:)
  丁依依:别装了,待会儿测完尺寸会分享给你的[奸笑]
  
  周姈决定结束这段不堪入目的对话,关了聊天界面,把正在玩游戏的钱嘉苏拉过来聊天。
  向毅一边开车一边听着后头俩人说话,偶尔讲到什么怕他听见似的,脑袋挨到一块小声地叽叽咕咕。他挺纳闷这两个人是怎么玩到一起去的。
  
  半个小时后到达目的地——位于西郊的鹤山森林公园,植被覆盖率高达90%,山水宜人、空气湿润,是踏青远足的好去处。
  丁依依等人已经在入口处等着了,瞧见周姈的车立刻扭着水蛇腰迎了过来。因此向毅一下车,便察觉到一阵香风很有目的性地朝自己袭来。
  “嗨,帅哥!贵姓啊?”丁依依敷衍地朝周姈和钱嘉苏摆摆手,一双眼睛借着墨镜的遮挡直勾勾地将向毅从上到下扫射一遍,在某个部位停留的时候明显偏长。
  这肌肉真是让人手痒痒啊……丁依依正按耐不住想伸出魔爪,一只拎着帐篷的手强行插入两人之间正被不断压缩的空隙中。丁依依推了一下这只坏事的爪子,居然没推开。
  周姈笑了下,对向毅道:“帮我拿一下。”
  
  向毅直到这会儿才知道他们是打算晚上在山上露营的,不过这一帮人明显经验丰富,各种装备非常齐全。他什么都没带,便帮忙抗帐篷。
  一共三男三女,两个3人帐,刚刚好。
  鹤山主峰的海拔不算高,三个女生的身体素质都很不错,甚至比刚爬没多久就呼哧呼哧喊累的钱嘉苏要强。
  尤其是周姈——向毅是经过部队高强度训练的人,虽然有意放慢了速度,没有发挥自己的极限,到后面还是跟大家拉开了距离。但周姈竟然一直跟得上他的节奏。
  不过这份赞赏还没持续五分钟,身后的脚步声就停了下来,向毅回头,周姈正拿水杯喝水,微微仰着头,露出纤细的脖颈。
  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背后被遮挡的光线猛地窜出来,刺得她眯了下眼睛,睫毛微颤,满是细密汗珠的脸上透着健康的粉色。
  
  “还好吗?”向毅收了收视线,侧身挡住太阳。
  周姈停住喝水的动作,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明显已经不稳:“包里有纯净水。”
  向毅两步迈到她身后,拉开背包的拉链,看到最上面一个两只手掌大小的方形纸盒,似乎是甜品盒子,边角已经压得有一点变形。
  “最下面。”周姈微微歪了下头,鬓边碎发已经全部汗湿,大颗的汗水顺着耳际一直流进脖颈里。
  
  向毅拿完水,将拉链重新拉好。周姈找了块石头坐下,继续喝了半杯水,才缓过劲儿似的长长舒了口气,然后拿纸巾一点点擦汗。  
  “你当过兵?”她偏着头问。
  “哪儿看出来的?”向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直觉。”周姈笑了笑,把用过的纸巾整齐叠好,装进随身带着的垃圾袋,非常具有环保意识。
  
  两人休整片刻,后头的人还是没有影子,便没再等,动身继续往上爬。后半程周姈的体力跟不上了,向毅直接解了她的背包挂到自己肩上,步伐又放得慢了一些。
  接近山顶的一片空地是最适合露营的地方,也是他们今天的目的地,不过快到那里时,有一段路相当难走,一米多高的石头,周姈已经没有力气往上爬。
  向毅将背包和帐篷先甩了上去,扶着腰喘气的周姈看得心一紧,啊了一声。可别把她的东西砸得稀巴烂啊。
  “怎么了?”向毅转头。
  她皱了下鼻子,笑着说:“没什么。” 
  
  向毅单手一撑轻巧地纵身跃上去,然后回头看着她:“上的来吗?”
  周姈摇头。
  向毅便弯下腰,朝她伸出了两只手。
  男人的手掌粗粝宽厚,充满了力量感,周姈慢慢把手搭上去,正想着脚在哪里借力,整个人猛地一下被提起来,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石头上面。
  向毅俯身去捡背包,她悄悄呼了口气,这种举高高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正文 07   到达营地的第一件事, 周姈先打开背包把盒子拉出来看了一眼, 确认刚才那一扔有没有把她的东西摔成一团糊。
  检查完她拿出相机, 将镜头对准了远处苍茫的山景。相机很专业, 她的拍照技术却非常感人, 随便调了调拍了几张, 镜头转了一个角度——向毅站在山崖边抽烟, 风鼓起衣摆,有一种她形容不来的意境。
  
  这种空旷寂静的环境总是让人很容易沉淀下来,但还没来得及思考什么有意义的问题, 察觉到有人靠近,向毅一转头,举着手机的女人把头挨了过来, 笑眼盈盈地看着他:“拍一张?”
  向毅对自拍没兴趣, 不过还是配合地看向镜头。
  说的一张,拍起来却没完没了了, 各种角度各种姿势各种表情, 向毅觉得自己也是挺闲的, 居然还都配合了。
  
  自拍活动结束, 两人到专供搭帐篷的木板上坐下休息, 周姈从背包里掏出来一个保鲜盒, 满满一盒整齐码好的各种水果,另外还准备了沙拉酱和酸奶,也是非常懂得享受。
  吃着水果喝着酸奶, 不咸不淡地聊着天。
  周姈拿银制小叉子叉起一块草莓:“你和三金是亲表兄弟吗?”
  “嗯, ”向毅拿着一个跟他非常不搭的小勺子喝酸奶,“不像吗?”
  周姈嚼着草莓摇头,“不像。他看着比较单纯。”
  向毅转头看着她:“我看着很阴险?”
  “咳……”周姈差点被呛到,“那倒不是,你比较成熟一点。”想了想,又补充一个词,“老练。”
  老练……向毅笑了笑,没说话。
  
  落在后面的几个人终于赶到了,钱嘉苏完全是被另一位男同志给拖上来的,奄奄一息地爬到两人旁边,瘫着不动了。丁依依也累得够呛,就地坐下休息了一分钟,挪着屁股冲着向毅就要过去,被周姈一把拽了回来。
  “诶——”丁依依本来就没多少力气了,被她拽得直接躺下了,舒服得哎呦两声,起不来了。她斜眼瞅着周姈,意有所指地问:“你什么情况啊?”
  周姈没听到似的,把剩下的大半盒水果塞给她:“吃吧。”
  
  等大家休息得差不多了,周姈站起来,把两个帐篷拎过来,招呼大家干活:“我们开始吧,搭完好休息。”
  丁依依抗拒地翻身:“我不会,你们弄吧,我睡会儿,搭的时候顺便把我放进去啊。”
  “我来吧。”这时候向毅走了过来,熟练地将帐篷从压缩袋里拿出来,挑了个背风的方向抖开摊在地面上。
  说要睡觉的丁依依突然来了精神,滚着靠过来,侧躺着支起脑袋,一脸荡漾地盯着他看——这一身肌肉干起活肯定很性感。
  周姈取出支架连接起来,跟向毅两个人配合着穿进帐篷,很快就撑起了基本的形状。另外两人也合作搭起另一顶,丁依依和钱嘉苏休息够了爬起来,帮大家准备吃的。
  
  有熟练工在,一切都进行得顺利又迅速,扎好帐篷吃过东西,各自进去休息。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营地有不少游乐项目,不过周姈都玩过了没有兴趣,打算上隔壁那座山的寺庙去看看。
  她起来的时候另外一名女同志已经出发,丁依依还在昏睡,叫也叫不醒。周姈便没再管,带上一瓶水出门。  
  走出帐篷刚巧遇上打完电话回来的向毅,低头看着手机,嘴里叼着一根烟,走路都漫不经心的。
  周姈叫住他:“你不出去玩吗?”
  向毅抬头,把烟掐了,反问道:“玩什么?”
  “这里有挺多项目的,攀岩、漂流、钓鱼什么的,看你想玩什么。”周姈说完,看他一副没兴趣的样子,又道,“我去那边的灵永寺,你要去吗?”
  钱嘉苏还没醒——向毅往帐篷那边扫了一眼,完全没经过心理斗争就把表弟抛弃了,手机揣进兜里,走过来。 
  “你还有求神拜佛的爱好?”
  “唔……”周姈眨了眨眼睛,笑得有点贼,“庙里面有两棵山楂树,结的山楂特别大特别红特别好吃,现在刚好熟了。”
  向毅笑了两声,眉梢上扬。
  
  两座山之间有栈道连着,走过去并不费劲。寺庙不算小,游人却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藏在山林中不太好找的缘故。
  虽然是冲着山楂来的,周姈还是先在院子里的香炉前点香拜了一拜,往在功德箱里投了一点钱,希望佛祖原谅她的口腹之欲。
  向毅则非常诚心地进了大殿去拜,大概有什么重要的心愿。
  
  周姈有些惊奇他居然信这个,等他出来的时候,指了指求签处说:“这里的平安符挺灵验的,你要不要去求一个?”
  她没试过,不过有朋友说过在这里求到平安符之后真的转运了。这种东西,有心愿的时候还是宁可信其有嘛。
  搁以前向毅肯定是不信的,受过科学教育进过军队的人,比起这种神神鬼鬼更相信党。但是想到身体越来越差的奶奶,他还是去求了一个,保佑她平平安安。
  
  周姈已经先去后头摘山楂了,向毅过去的时候,她坐在树下的小石墩上,拿着几颗山楂正在啃,看到他过来立刻蹦了起来。
  “你会爬树吗?”  
  向毅直接抬手抓住一根树杈,压下来,然后低头睨着她。
  “……”身高碾压很有趣吗?
  周姈非常识时务地冲他笑了下,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小袋子,站到小石墩上,就着他拽下来的树枝摘了大半袋。
  
  回到营地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向毅还是让她走前面,周姈拿手电筒照着路,被风一吹,打了个哆嗦。山上的气温比下面要低好几度,她身上的薄外套已经扛不住了。
  向毅看了她一眼,拉开了上衣的拉链。
  ——此时刚好有一束更强的光照了过来,在两人身上来回晃了两遍,紧接着传来被抛弃在营地的钱嘉苏不满的抱怨:“你们去哪了,怎么不叫我?”
  向毅默默将拉链又拉回去,前面周姈笑着回答:“摘山楂去了。”
  “这里还有山楂?”钱嘉苏立刻跑过来从袋子里摸了几颗,然后回头看看自家表哥,再看看周姈,小声嘀咕着,“什么时候背着我搞在一起的?”
  
  晚餐吃烤肉。
  三名男同志被安排去租烤肉架,购买食材和酱料,周姈偷偷拿出了背包里的小蛋糕——早上特地去买的,甜甜圈的形状,流光溢彩的星空颜色,镜面一般光滑。
  唯一的缺陷是因为颠簸,蛋糕发生了小小的移动和歪斜。
  “老实说,你是不是真看上人表哥了啊?”丁依依一边帮忙插蜡烛,一边逼问周姈,“来爬山还专门背个蛋糕,这么用心,这么体贴?”
  周姈眉眼不动:“你不知道我的爱好就是帮别人过生日吗?”
  “也是,忘了你是闲人周大姐了。”丁依依说着,突然又话锋一转,呵呵笑了两声,“不过这也不能掩饰你呼之欲出的居心!今天一直防着我不让我靠近呢,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你就承认吧,小贱人!”
  周姈笑着朝她抛了个媚眼:“你猜我承不承认。”
  
  “回来了回来了——!”负责望风的姑娘一看到人影立刻出声提醒,周姈连忙把最后一根蜡烛插上,将蛋糕藏到了身后。
  三个男人利索地把烤肉架支好、点上火,钱嘉苏朝另外一个人打了个手势,两人悄悄地溜开。向毅浑然不觉,低头专注地将已经处理好的肉铺在架子上,刷上酱。
  
  “祝你生日快乐……”
  熟悉的调子在背后响起时,向毅反射性想去拿遥控器,接着才意识到这声音并不是来自家里那台电视,更不是那个魔性的女童。
  他转过身,帐篷的灯都关掉了,火光勉强映出几个人的轮廓,为首的周姈手上还捧着插了一圈蜡烛的蛋糕。
  一首歌结束,几个人齐声喊了一句:“生日快乐!”
  向毅举着烤肉夹站在那儿,说了声谢谢。视线扫过笑意盈盈的周姈时,多停留了几秒钟。
  所以她背了一路的那个盒子,就是这个蛋糕?
  
  场地有限道具有限,闹不出什么花样来,吹了蜡烛吃了蛋糕,几个人围在一起吃着烤肉玩游戏。钱嘉苏尤其兴奋,也尤其点背,连输几把,喝了几瓶啤酒后,即兴为大家表演了一首《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表哥》。
  不过第二天早上还要早起看日出,大家没敢闹到太晚,喝得差不多了就收拾东西回去睡觉。
  
  向毅洗完脸回来,碰到了专门在外面等他的周姈,裹了一件厚衣服,手里拎着个东西,笑眯眯冲他招手。
  “还不睡?”他大步走过来。
  周姈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给你的。”
  说话间他已经迈上木板,靠近时带来一阵不同于周遭冷空气的暖意,以及男性独有的荷尔蒙气息。周姈把东西递给他,“生日快乐。”
  看到那串不认识但有点熟悉的字母时,向毅心里头就有了预感,他接过来,没有当面打开,垂眸往里头扫了一眼,挑挑眉毛,再看向她时目光别有深意。
  周姈猛然间似乎意识到什么,脸色变得有一点古怪。
  
  “领带是吧。”向毅看着她,语气是肯定的。
  周姈非常迟疑地点了下头。上次她随手拿给他的是什么来着?她从香港回来带的东西挺多的,应该不会这么巧两次都拿的领带吧?
  所谓“随手”,是真的随手,连看都没看一眼,导致她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不过看他一脸笃定和意料之中的表情……情况好像要变得尴尬起来了。
  “你批发的吗?”他问道,眼中有一点揶揄的笑意。
  周姈果断转身进了帐篷,“晚安!” 正文 08   天蒙蒙亮的时候, 一行人已经收拾停当准备出发, 周姈将食物和水等必需品装进包里, 依然带上了笨重的相机。
  女生涂涂抹抹浪费了一点时间, 三位男士已经在外头等着。
  “早上好。”周姈的脸皮已经修炼得很厚了, 过了一夜再看到向毅丝毫不觉得尴尬, 怡然自得地打过招呼, 将拎着的包甩到肩上。
  中途却被一只手截住。向毅将包抗到自己背上,对周围几个人瞬间异样的眼神似乎毫无所觉,若无其事地迈步向前走去。
  
  营地距山顶还有一段距离, 不过比起昨天的路程已经是小菜一碟。
  想要表哥也帮自己拿包结果再次被拒绝的钱嘉苏非常气愤,故意要跟谁较劲似的,一鼓作气冲到向毅前面, 甩开了他们。
  周姈拿着手电筒照路, 跟向毅一前一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谈及星座这个话题的时候, 周姈突然想到他昨天生日, 好奇地问:“你是处女座吗?”
  “不是。”向毅头回头看了她一眼, 解释道, “我过农历生日。按出生日期算, 是天枰座。”
  “天秤?”周姈挑了下眉梢, “听说天秤座都是颜控。”
  向毅笑了笑,没说什么。漂亮养眼的事物谁不喜欢呢。
  
  “哟,你喜欢美女啊, 那好说, 这有俩呢!”不知何时赶上了他们速度的丁依依突然在后头开口,故意打趣地问,“你喜欢哪一种?”
  她喘着气拽住了周姈的手,没形象地弯着腰往她身上挂。  
  男人只要单独跟两个以上的女人待在一起,常常要经历这种故意调戏的问题。向毅转过身,这两个女人其实姿色都很不错,一个立刻直起腰,朝他撩眼皮抛媚眼还飞了个吻,一个则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对答案很有兴趣似的。
  
  “选一个。”丁依依扶着周姈凹了个妩媚的造型,眼睛向他放着电。
  不过向毅的目光却落在老神在在的周姈脸上:“你不来一个吗?”
  “需要吗?”周姈挑了挑眉。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向毅才意味深长地笑了下,转身的同时轻飘飘地回答了三个字:“不需要。”
  丁依依看看男人强健宽厚的背影,然后斜觑着旁边低头抿嘴、眼角眉梢都在荡漾的周姈,顿时觉得被一股酸腐的暧昧气息辣到了眼睛。
  妈个鸡,她到底为什么要自取其辱?
  
  到达山顶时,恰好遇上天际乍泄的第一抹金光,太阳从远山背后冒出头,将云层晕染成淡金色,万丈霞光如同铺展开的巨幅画卷,描绘着叹为观止的壮丽景色。
  率先抵达的钱嘉苏站在山崖边的最佳拍照位置,挥舞着双手:“姈姐,快帮我拍一张!”
  周姈从向毅背上的包里掏出相机,按动快门拍下了钱嘉苏龇牙咧嘴的兴奋模样。他拍够了就蹦过来,从她手里接过相机:“你去吧,我帮你拍!”
  “好哇。”周姈从善如流地道。
  
  钱嘉苏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刚才那几张美照,满意地抬起头,这才发现向毅和周姈肩并肩走过去站在了一起,两人说着什么,转身的同时默契地相视一笑。
  “好了。”周姈没有摆什么姿势,姿态闲适地站着,头往向毅的方向歪了歪,笑容明艳。
  钱嘉苏看着自家表哥脸上不经意的一点笑容,腹诽着按下快门。
  合照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环节,各自自拍的几人聚集到一起来,周姈拿着相机去拜托一位陌生小伙子帮忙,一回头发现丁依依那个小贱人挤到了向毅身边,正拿色眯眯的眼睛往人胸前盯。
  这个饥渴的女人呐……她摇摇头,过去站好。
  
  合照拍得还不错,钱嘉苏尤其满意,觉得把自己拍得非常帅非常意气风发,然后又挑出自己手机里拍得最好的风景照和自拍,凑成九宫格发了条朋友圈。
  他是习惯把所有心情和日常,包括中午吃什么菜晚上拉什么颜色的粑粑都要写在朋友圈的人,因此并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妥。
  ——直到几个小时之后,一行人离开鹤山森林公园,回到市区,定了饭店一起去吃饭。
  抵达目的地下车时,钱嘉苏的手机响了起来,彼时他正在跟周姈聊爱豆陆嘉禾即将举行的巡回演唱会,看到来电号码脸色一变,立刻掐断揣回兜里。
  
  周姈探究的目光望过来,他故作镇定地笑笑,“这里我还没来过呢,好吃吗?”
  “海鲜做得还不错,喜欢吃什么待会多吃点。”周姈若无其事地和他并肩进入饭店,被服务员带领到预定的包间。
  点菜时钱嘉苏的电话第二次响起,拿着菜单的周姈抬起眼皮,很轻地笑了一下。
  那个仿佛已经洞察一切的眼神令钱嘉苏心里一个咯噔,心虚地避开了视线。他按了静音,起身出去接听。
  
  来电话的正是上次跟他做交易的人。
  那天晚上出师不利从一开始就被周姈看穿了,钱嘉苏虽然有时候智商会不在线,但很有自知之明地意识到自己的道行根本不够,因此回来后第一时间回绝了对方。
  他想着反正当时没料到进度会那么“快”,还没来得及付说好的定金,交易就不算达成,没想到对方会再次联系他。
  
  “我说了我不干了!”对方旧事重提,自认已经和周姈成为朋友的钱嘉苏自然不肯答应,“……反正我干不来,你还是找别人去吧,我又没收你的钱。”
  那边苦口婆心的劝说他也听不进去:“关系不错又不代表就会爱上我,而且那是我的事,你管不着!长得像陆嘉禾的人多了,再不济你去整个容自己上,我不干不干就是不干,再见!”  
  他义愤填膺挂了电话,一转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周姈抱着胸靠在墙上,姿态从容面上带笑,八成已经将他刚才的话都听了去。
  “你、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做贼心虚的钱嘉苏气势立刻矮了一大截,眼神躲躲闪闪,甚至不敢跟她对视。
  周姈笑眯眯地眨了下眼睛:“你后面。”
  完蛋了,钱嘉苏下意识后退半步。周姈却慢悠悠朝他走过来,语气里明显带着一点揶揄的意思:“谁要爱上你来着?”
  “……”钱嘉苏内心垂死挣扎了两秒钟,还是放弃了,肩膀耷拉下来,像做了坏事被抓到的小朋友,缩着脖子恹恹地认错:“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周姈故意问。
  钱嘉苏支支吾吾说不出口,太丢脸了。
  
  看他耳朵都紧张地红起来,周姈大发慈悲地决定不逗他了,收起调笑的口吻,正色道:“知道联系你的人是谁吗?”
  “……他没说。”
  周姈了然地点点头,其实也没指望能从他这里问出来什么,钱嘉苏知道的估计还没她多。
  不过她挺好奇的,“他们怎么跟你说的?”
  “就那天在酒吧啊,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刚好就是他打的电话,”钱嘉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让我借机接近你,说你是陆嘉禾的粉丝,我长得像他,你肯定会有兴趣……”
  
  跟她猜的一样,周姈点点头:“接近我,然后呢?”
  钱嘉苏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觉得太羞耻说不出口,吞吞吐吐地道:“就是,让你……让你那个什么,我嘛……”
  “让我爱上你?”周姈眉梢一挑,一双眼睛笑吟吟的。
  她说的毫不避讳,钱嘉苏反而更觉得难为情了,一张脸臊得通红。
  周姈却还在乐,然后姐姐范儿地伸手摸摸他的头,鼓励道:“那你加油哈。”
  “……”钱嘉苏招架不住,扭头跑了。
  
  他像慌不择路逃命的兔子,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洗手间,周姈看得好笑不已。正打算回包间,身后突然有人靠近,紧接着一道冰冷得几乎有些不近人情的声线在脑后响起。
  “你朋友?”
  周姈转身的同时避开一步,脸上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她嫌弃地掸了掸肩膀,理都没理时俊,绕过他走开。
  时俊拽住她的手腕,一把将人扯过来面对着自己,晦暗不明的眼神盯着她,警告道:“不要跟那种人走得太近。”
  “管闲事管到我身上来了,”周姈冷笑着将手抽回来,“你算个什么东西。
  时俊的脸色冷了下来,声音也阴沉沉的:“我关心你。”
  “得了吧,”周姈嗤笑一声,“你的关心太让人恶心,收起来吧。”
  
  她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不耐烦地转过身,脚步却又猛地顿住——向毅站在五米之外的包间门口,不知道已经出来了多久。
  四目相对,周姈很自如地扬起笑容:“怎么出来了?”
  向毅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脸上没什么表情:“有点急事,要先走一步。”
  “我送你。”周姈说。
  向毅看着她的眼睛,过了几秒钟才慢慢走过来:“好啊。”
   正文 09   说要送他那句话完全是脱口而出, 周姈自己都有点说不清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了。说好了请大家吃饭, 结果请客的人先跑了?
  不过说实在的, 她这两天的好心情在看到时俊那张讨厌的死人脸时, 瞬间被毁得所剩无几, 也没多少吃东西的心情了。
  趁机溜了也好。
  “你等我一下, ”她对向毅道, “我进去拿手机。”
  向毅两手插在口袋里,点了点头。
  
  两道让人很不舒服的视线落在后背上,向毅看着人进了门, 才转过身,那位西装笔挺的男人正审视地盯着他,面色阴郁。
  片刻后拿出名片夹递了一张给他, 简洁地自我介绍道:“时俊。”举手投足风度翩翩, 却也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傲慢。
  ——大元集团执行总裁。向毅扫了眼,随手揣进兜里:“向毅。”
  两个人似乎都没有再交谈下去的欲望, 却也没有率先离开的意思, 依旧面对面而立, 莫名其妙的对峙。
  一个气场凌厉, 一个看着却漫不经心的。
  
  “我得先走了, ”周姈拿上手机和包, 对大家歉意道,“你们好好吃,记我账上。”
  丁依依不依了, 啪地一声把杯子往桌上一撂:“诶你们一个个怎么回事啊, 三金跑了向表哥也跑了,现在你也要走,你们三个是不是商量好的呀?”
  “今天真是对不住了,改天再请你们。”周姈过去从背后抱住她的头蹭了蹭,在她耳边小声说:“时俊在外头。”
  “……怎么哪儿都有他!”作为少数知晓他们之间纠葛的知情人,丁依依瞬间跟周姈统一了战线,骂骂咧咧地站起来,“走走我送你出去。”
  被周姈给按了回来:“我搞得定。”
  
  ——五分钟之后,周姈就被自己啪啪打脸了。
  她和向毅正要离开,时俊再次拦住了她:“今天下午要开董事会议,你又忘了。”
  周姈狐疑地回过头来。她是很健忘,但不相信真的那么凑巧。
  “你以为我在骗你?”时俊冷眼反问。
  周姈轻嗤一声:“编造身世博取同情的下三滥手段你都用过,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话音刚落便见时俊的目光骤然转冷,盯了她一会儿,才压下怒意。“你大可以打电话向你的助理和正在会议室等你的董事们确认。我要是真想骗你,还不至于用如此蹩脚的借口。”
  
  “所以时总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是特地来接我?”周姈沉吟片刻,忽然问了一句。
  时俊冷冷回视着她,是默认的态度。
  旁边一直没出声的向毅沉默地看着这场似乎包含了诸多内情的戏码,掏了根烟点上。
  接着就见周姈低头在手机上拨了几下,然后突然扬手,干脆利落地一抛,将白色的最新款手机丢进了两米开外的垃圾桶,“咚——”地一声巨响。
  离垃圾桶不过半米距离的向毅眼睛都没眨一下,心里还颇赞赏地想着,手头还挺准。
  “什么时候又给我植入了定位软件?”周姈嘲讽地睨着面前衣冠楚楚的男人,“你看,我就说你什么下三滥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向毅在她向自己走过来的时候,将烟在垃圾桶顶上摁灭。
  以为她有什么话要说,没想到却是直接扶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在他侧脸吻了一下。
  向毅微微一怔,温软的触感轻轻一碰就离开,她笑容明艳地挥了挥手,“改天见。”言罢大步往外走去。
  那位时总紧跟着离开,临走前刮过他的视线锋利如刀。
  
  周姈一身运动装出现在大元集团的高级会议室里,抱歉地向各位久等的董事鞠躬道歉。董事会议是真的,全部都在等她也是真的。
  这里头对她不满的大有人在,平日碍于她董事长的身份不敢有怨言,这次自然是逮住机会狠狠奚落一番。所有的指责周姈都微笑着接受,等怨气发泄得差不多了,才敲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静:“好了,我们开始吧。”
  
  这一次迟到的代价就是晚上的应酬逃不掉,跟一帮各怀鬼胎的男人们虚与委蛇,明里暗里地互相试探。
  ——这是周姈最厌烦的一点,有些人拥有的越多欲望沟壑就越大,然后话都不会好好说了,一定要拐着几个弯,一场饭局下来净玩我想你猜的游戏了。
  不可避免地多喝了几杯,结束后还没来得及叫代驾,就被时俊拽到了他的车上。他甚至贴心地帮她扣上安全带,周姈却只是一声轻嗤,打开车窗被冷风毫不留情地拍了一脸。
  
  时俊将车窗关上一半,“外面风大,小心感冒。”
  周姈较劲似的再次将玻璃降下来。“热。”
  “你喝多了。”
  “我当然喝多了,”周姈哼笑一声,枕着手臂趴上去,半张脸露在外面,“你看着我喝多的,不是吗。”
  时俊伸到一半的手僵了僵,又不动声色地收回。
  快到家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滴砸在额头上,周姈只得爬起来,老老实实将窗户关上,缩在座椅里。
  
  “那个男人做什么的?”静默中时俊终于开口,问出已经憋了许久的问题。
  周姈没搭理他,闭着眼睛像睡着了。
  时俊知道她没睡,偏头扫了好几眼,半晌又问一句:“认识多久?底细了解清楚了吗?”
  “上了,”周姈睁开眼睛,讥讽地扯起嘴角,“你不就想问这个么——肌肉很棒,体力很强,技术很好,非常不错。需要我再跟你分享更多的细节吗?”
  
  吱——!
  车猛地一个急刹停下,堪堪停在黄线之外。
  深夜的马路空旷而静谧,路灯沉默矗立在夜空下,灯岗上红色的数字正缓缓跳动。
  多亏了安全带的防护周姈才没一头撞在前面,皱眉坐好,故意语焉不详地讽刺他:“技术不行就回去多练练,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时俊阴恻恻地盯着前方,双手攥紧了方向盘,衬衣下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跳了好一会儿,他才将暴怒的情绪压回去,恢复冷静自持的模样。
  “你就这么饥渴,是个男人都上?”
  “想多了,”周姈拿一副看不上的眼神在他身上从上到下扫了一遭,笑得有一点恶劣,“你这种活儿不行的肯定不上。”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这句话刺激道,后半程时俊再没说过一个字,将她送回雎水山庄别墅,连院子都没进,停在门口,语调冰冷地赶她下车。
  周姈解开安全带,用力甩上车门,在雨幕中头也不回地走进别墅黑色的铁门。
  雨势不小,短短一段路已经将她全身浇透,秋姨连忙去拿了干净的毛巾来,周姈胡乱揉了两下头发,给她抛回去,脚步不停地上楼。
  “小姐……”秋姨欲言又止地,“时先生不是跟你一起回来的吗?这么晚了怎么还出去?”
  “估计要连夜拜师学艺去吧。”周姈随口说着,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住,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秋姨,这不是他的家,他当然不能留下来。不过既然你这么关心他,明天直接收拾东西去伺候他吧,别在我这儿委曲求全了。”
  秋姨脸色大骇,急忙道:“小姐我不是……”
  周姈没有再听,只留给她一个决然的背影。
  
  这场秋雨一下便是几天,期间太阳只冒过一次泡,停留了短暂的一个下午便又消隐在了阴沉的云层之后。
  寒冷的天气里气氛却是热闹的——中秋节到了。
  家附近的超市趁着节日搞促销活动,向毅奉懿旨来抢购打折商品,硬朗高大的体格挤在一群老头儿老太太中间,一点劲儿都不敢使,生怕把人撞个三长两短的。
  他仗着个儿高手长也拿到了不少东西:半价的围裙和卫生纸,买一赠一的不粘锅和茶杯。还被旁边的大姐慧眼识英雄拜托他帮忙抢了一箱饼干两盒奥利奥三排酸奶。
  然后站在拥挤的货架前,人堆里,莫名其妙想起了几天前曾经和他并肩而坐一起喝酸奶吃水果的那个女人。
  临走前出其不意亲了她一口的女人。
  
  向毅把酸奶塞到大姐已经快漫出来的手推车里,转身拉着小车去结账。
  到家的时候钱嘉苏已经回来了,正和老太太兴致勃勃地研究一盒包装看起来比月饼要值钱很多倍的月饼。
  “这个是朱古力脆脆你不能吃,”钱嘉苏拿起另外一个看了看,“这个你能吃,芒果柚子绿豆。这口味好神奇啊……”
  向毅将伞收好,两大袋东西放在地上,弯腰换鞋。
  “表哥,你快来,”钱嘉苏扬声喊他,“姈姐送我的月饼,冰皮月饼,香港空运过来的!”
  向毅动作顿了顿,“你先吃吧,我换件衣服。”
  
  雨太大,肩上裤脚都被打湿了,向毅关上房门,从衣柜里拿了干净的衣服,放在床上,然后就像突然被按了暂停键,站在那儿没了动静。
  好半天他才很轻地出了口气,拿出手机,犹豫地拨出了电话。
  他站在床边一手叉着腰,听到电话彼端传来带着浓浓鼻音的一声:“喂……”
  向毅一怔:“你感冒了?”
  “嗯,有点发烧,”周姈恹恹地应了一声,有气无力地问,“你哪位啊?”
  “……”向毅此刻就是一个大写的无奈,深深叹了口气,第三次向她报出自己的名字。
  
  “哦,表哥啊,我换了手机还没来得及备份号码。”一听是他,周姈明显来了点精神,“节日快乐啊,我给你们寄了月饼,三金拿到了吧?这家做得蛮好吃的,你多吃点。”
  向毅道了谢,又问她:“吃过药了吗?”  
  几公里之外的雎水山庄某栋别墅里,团圆的节日周姈贴心地给佣人都放了假,结果一觉醒来反反复复几天的感冒突然加重,还发了热,她一个人躺在孤独的床上,听到一句事实上并没多感人的关心话语,却突然就矫情地委屈上了。
  
  把话筒拿开平复了几秒钟,压下那阵没出息的泪意,她才故作轻松地道:“没有呢,你要给我送药吗?”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了不妥,于是没等他回答紧接着又说,“算了,今天过节呢,你好好陪家人吧。”
  他显然也没有雨中千里送药的意思,不咸不淡又聊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周姈把手机搁到一边,歪头看了看窗外滂沱的雨势。大过节的又是暴雨又是发烧,为什么把她搞得这么凄凉呢?
  
  正琢磨着下楼把两只狗弄上来陪自己,枕头边的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依然是刚才那个号码,她接起来,一声纳闷的“喂”还没出口,男人低沉的声音已经先一步传来,仿佛穿越了连绵的雨幕,真切地响在耳畔:
  ——“你家的地址告诉我。”
   正文 10   向毅换好衣服出来, 客厅里两个人背对着他一边看电视一边品尝月饼交流心得。他过去随手拿了一颗绿色的, 不知道是什么口味。
  “我出去一趟。”他语气稀松平常地道。
  吃月饼的俩人动作一顿, 齐刷刷转过头来, 两双眼睛圆溜溜地瞪着他, 里面清清楚楚写着“稀奇”俩字。老太太把嘴里的月饼咽下:“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向毅下意识不想解释太多, 咬了一口月饼说:“见个朋友。”
  
  他一个死宅, 除了隔三差五跟几个哥们一起喝个小酒,平时都很少出门的,这种节假日大家难道不是都在家休息陪家人吗, 他要去见谁?
  钱嘉苏鼓着腮帮子一脸怀疑,一旁为老光棍孙子操碎了心的老太太却高兴坏了,两眼亮晶晶地问:“是不是女孩子?”
  向毅镇定地点了下头。
  终于开窍了哇!老太太立刻笑成了一多花, 高兴地站起来把他往外推:“那你去吧去吧!”推到门口又满眼期待地问, “晚上就不回来了吧?”
  向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老太太已经拉着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 见是新换的干净衣服便放了心, 凑过来很小声地问:“内裤换了没有啊?要不你先洗个澡再去?”
  “……你别瞎操心了。”向毅无奈又好笑, 把比他还激动的老太太按回去坐着, 拿上车钥匙和雨伞下楼。
  
  接完向毅的电话, 周姈一直撑着没睡, 怕睡过去听不见门铃,家里又没有其他人。前半个小时其实是有点小兴奋的,还特地爬起来去洗了脸刷了牙, 免得待会儿蓬头垢面地太失礼。
  后面精神头过去了, 头又开始发沉,一不留神眼皮自己就合上了。
  院子里有车声响起时,她从无意识的睡眠中惊醒,几乎是跳着下了床。冲出房间下了半截楼梯,突然察觉到不对——大门关着,车怎么会直接开进来?
  意识到这一点,原本有点小雀跃的表情立刻又变得恹恹的,扶着栏杆慢吞吞往下走着,果不其然看到朱红色的实木大门开了,黑色正装的男人裹挟着一身冷意进入温暖和煦的大厅。
  
  “站住。”周姈靠在栏杆上,香妃色的蚕丝睡袍被灯光打上了温柔的光晕,脸上粉黛未施,显得比平时柔和许多,但眼中依旧是满满的不加掩饰的不耐烦。
  时俊看她一眼,无动于衷,自顾自拿了拖鞋换上,立在一边的雨伞缓缓淌下一滩水。
  “今天来了正好把钥匙还了吧。”周姈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他,“半夜三更的陌生人直接拿着钥匙开门进了我家,多可怕。”
  
  时俊只当没听到,脱下外套径直朝她走过来,伸手就要探她额头,然而周姈早有防备,“啪”地一下打开了他的手,然后也彻底失去了耐心,直接甩给他一个字:“滚!”
  大概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时俊已经不像之前那样会轻易被她激怒,被打了也只是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扫了一眼被她拍过已经迅速发红的地方。“不是生病了吗,张牙舞爪还挺有精神。”
  周姈懒得搭理他,“知道我生病就别烦我了,钥匙放下,然后你可以滚了。”
  他在外面出差,听秋姨说她生病了还给佣人都放了假,特地赶回来陪她过节,一番好意却换不来一秒钟的好脸色。时俊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半晌没说话。
  
  最后自然又是一番不欢而散。
  把人赶走周姈心里还是觉得有点烦躁,回到二楼房间,把自己裹进了暖烘烘的被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出去跑了一趟又受了凉,头更疼了。
  没多久门铃响起,是向毅到了。
  她用远程遥控打开了外面的大门,然后顶着沉甸甸的脑袋下楼。
  
  向毅将车停在了外头,打着伞走进来,廊下开着微弱的灯,片刻后门从里面打开,澄亮的灯光流泻出来,一身轻薄睡衣的女人出现在门口,背后是温暖干净的房子,前面是寒冷泥泞的雨幕。
  她站在交界处对他招手,笑意融融,脸色看起来却很虚。
  向毅大步迈上台阶,将伞合起来。
  
  “发烧了还穿这么少,嫌烧得不够?”
  他上来就是责备,周姈却没有了上次被数落时不舒服的感觉,将他领进门,从鞋柜里拿了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出来,同时辩解道:“家里不冷。”
  向毅呵了一声:“那你怎么发烧的?”
  低头时发现地上一片未干的水渍和泥鞋印,他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换上拖鞋。
  
  这个嘛,感冒是因为那天淋了雨,本来吃着药已经慢慢好转了,但是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昨天终于出太阳了,她看天气好,就穿了美美的裙子,然后今天早上起来就发烧了。
  退烧药不晓得在哪里放,她懒得下来找,也懒得烧水吃药。
  佣人不在,家里连热水都没有的。
  周姈抱着毛茸茸的毯子窝在沙发上,看着向毅在厨房里忙活,突然有感而发,小声感慨一句:“家里没个人真不行。”
  向毅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周姈闻到一股熟悉的食物香味,猛吸了好几口气,从沙发上爬下来,趿着拖鞋到厨房里:“你煮的什么?”看清锅里正在沸腾的酸菜和笋片愣了愣,诧异地抬起头,“片儿川?”
  “嗯。”向毅往锅里扔了一把面条,筷子搅了两下,“你不是H市人吗?”
  这是她们家乡的特色,来到北方后已经很多年没吃过了。周姈一时也分辨不清胸腔里翻涌的是什么滋味,弯腰用力闻了两下。
  然后就被往锅里加调料的向毅赶开了。
  
  他脱了外套,上身只有一件咖啡色的V领短T,微微垂着头,肩膀宽厚有力。看这么man的男人下厨真的是一种很不错的体验,周姈坐在他身后的长脚凳上,头也神奇地不怎么疼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H市人啊?”她撑着下巴问。
  “小鑫说的。”向毅关了火,拿干净的碗将煮好的面盛出来,放在她旁边的大理石台面上。
  “你不吃吗?”周姈礼貌地先询问他。
  向毅道:“我吃过饭了。”
  “那我就不客气咯?”
  “吃吧吃吧。”向毅有些无奈地说。
  
  周姈从早上起来就没食欲,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不过这会儿确实被这碗热气腾腾的片儿川吊起了一点胃口。她迫不及待尝了一口,顿时被久违的家乡味道感动得一塌糊涂。
  从十八岁离开家,到现在,已经有十年了呢。
  
  向毅就坐在她对面,看她把头发拨到耳后,露出灯光下白得几乎有些透明的耳朵,宽大的袖子掉下去,一截小臂纤细莹白。整理服帖后她才拿起筷子,斯文优雅地吃起面。
  原本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在热汤热面的滋润下渐渐泛起了健康的红润。吸溜面的时候有汤汁贱在嘴角,她飞快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向毅移开眼,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了烟盒,顿了顿,又塞回去,双腿交叠起来。
  吃了几口,她吸吸鼻子,伸手去抽纸巾,向毅微讶:“哭了?”
  “……擤鼻涕而已。”感冒就这点最不好,吃点热乎的就要流鼻涕,非常影响形象。周姈转过身背对着他,擦完鼻涕又转回来,埋头继续吃面。
  “想抽烟去洗手间抽吧,你烟瘾还挺大。”
  
  向毅用一支烟的时间思考了一下人生,等那阵异样的感觉下去才出来。周姈已经吃好面,并且倒了热水很自觉地把他带来的药吃了一份。
  准备去厨房收拾的时候被她制止了:“留着吧,明天有人收拾。”
  周姈已经重新在沙发最舒服的角落坐好,曲起的双腿上搭着洁白的毛毯,笑眼望着他,手掌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聊聊天。”  
  “吃完药就早点休息。”向毅说着,还是走了过来。
  
  他简直跟个火炭儿似的浑身散发着热量,周姈忍住靠过去的冲动,把毛毯拉到脖子下面:“等会儿困了再睡。”  
  向毅其实也不太自在,坐过来的时候为了不显得刻意故作了从容,然后鼻子被一股香气包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挨得有点近了。这种情景和氛围很容易滋生某些蠢蠢欲动的念头,尤其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胸膛里揣着的那颗不轨之心。
  
  “冰箱里有酒,要喝点吗?”周姈开口,打破了那点微妙的尴尬。
  刚吃完药喝酒是想找死吗?向毅扫了她一眼,把茶几上的热水挪过来,没好气地说:“喝你的热水吧。”
  “哎,好凶啊,”周姈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被数落了居然还挺开心,“我是让你喝。”
  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况且这种情况下,喝酒无异于点火自焚。向毅给自己也倒了杯水,问她:“你想聊什么?”
  
  周姈歪头看着他:“看你选哪个。”  
  “还有选项?”
  “有哇,”周姈眨眨眼睛,“家庭、校园、朋友、事业、娱乐圈、成人,你喜欢哪个?”
  向毅拿杯子的手一顿,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