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正文卷 第一章 难产   偌大的芙煜阁内,红烛明灭不定。大盆大盆的热水端进端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得到处都是。   “娘娘,已经整整一天了啊,你再使点劲,再使点劲啊……”产婆不停催促着。   黎盏细如柔荑的手,紧紧攥着高悬的长幔,姣好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的变形。肚腹之间的痛,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撕裂了。   小卉早已看不下去,她家主子从小娇纵,何时受过这般苦楚?   然而黎盏硬是忍着一声不吭,她肚子里怀着的是顾越泽的孩子,受再多的苦,她也甘愿。   她深深吸气,一个使力,下腹就如同被刀捣碎了一般,再坚毅的性子,也不由自主地发出惨叫。   “啊……”   产婆低头看了一眼,惶乱地大喊:“怎么出来的是脚……不好了,不好了,来人,王妃娘娘难产了!”   小卉慌了,抓住黎盏的手不住的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我家娘娘怎么会难产呢……”   她双唇颤抖着,一字一字艰难地道:“保……保孩子……”   产婆看着不断涌出的鲜血,直摇头:“这种事情,老奴不敢听娘娘的,快去让人叫王爷!”   “我去!”小卉起身欲走,却被黎盏拉住了裙摆。   “别去……今日父亲凯旋带兵而归,王爷要在城门相迎,事毕,他自会来看我,不急一时半刻……”   “小姐,这种关头你还为王爷着想!不行,奴婢这就去找王爷!”   卉儿一去,一夜未归。黎盏躺在鲜红淋漓的床上毫无生气,像个死人。   “王爷……王爷回来了吗?”她似乎是在祈求。   产婆不停地往她身下塞着白绸止血,若不是用老参汤吊着,她早该不行了。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门被狠狠撞开,秋风冷冷的灌了进来。   小卉连滚带爬的扑到床边,浑身都是血:“小姐……不好了黎家出事了,我们快走……快走……”   黎盏眼呆滞的眼眸转了转:“王爷呢?王爷为何还没有来?”   小卉顿时泪涌如柱:“小姐……我们黎家……没了。”   “你说什么?”   “黎老将军和少主人进京之后,听闻小姐难产,便寻了隐世鬼医要来探你,谁知王爷突然拿着一封谕旨到咱们黎府,说黎将军勾结梁王,意图谋反……”   黎盏吓得一软,急切却又无力:“怎么可能……我爹和我哥呢?”   “黎将军和少主子拼死抵抗,最后……竟被王爷亲手斩于剑下!”   黎盏双目一空,耳畔轰鸣不觉,嘴角却还上翘着,似是在笑:“卉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越泽离府时,还将脸贴在她隆起的肚腹上,宠溺地蹭了蹭,说:“孩儿要乖,别乱踢你母妃的肚子,她会睡不好觉的。”   她与顾越泽成婚五年有余,这五年,顾越泽让她成为了京畿女子最羡慕的一人。   他至高的地位,双全的才貌,对她第一无二的宠溺,无不让旁人心中生妒。   她与顾越泽相濡以沫,成婚当日,他曾点千盏河灯亲口许诺。   “盏儿,本王这一辈子,只想安安稳稳守着你一人。”   他说的坚定沉稳,没有半分迟疑。所以这五年来,她才甘愿每日操持府中繁事,父亲和哥哥更追随他南征北战,平息止乱。   他怎么能亲手杀了父亲和哥哥?   笑话,天大的笑话!   她疼得浑身湿汗,却不住地笑了起来。   而此时一阵沉稳的步伐声,一步一步慢慢踱进芙煜阁内。   这个脚步声,黎盏再熟悉不过,她隐忍着一阵盖过一阵的绞痛,费力的侧头望去。   顾越泽一身玄色衣衫,长立门中。深邃的眼睛,晃过那鲜血淋漓床褥,半分波澜也无。   他看了看黎盏苍白的小脸,嘴角竟勾起一抹陌生的笑来,像一把尖利的钩子,狠狠地剜进她的心底。   他……真的是顾越泽吗?    作品正文卷 第二章 死了也不放过你!   “越泽……你见到我父兄了吗?”   他冰冷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两块玉珏扔在地上,是她父兄贴身物件,从不离身的。   产婆战战兢兢地问:“王爷,娘娘难产,一天一夜还未生下来,情况十分凶险。还请王爷快些拿个主意,看是保孩子还是保大人?”   “保孩子。”他冷冷道。   产婆手抖了下,连声称是,跪地,将手伸进她的下身。   “呃……”一阵剧痛传来,孩子连着她肚腹的筋肉被猛力的往外拉扯。   她疼到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死死攥着床褥凄声尖叫,一股又一股的暖流漫过褥子,顺着床檐不住流下,他都无动于衷。   产婆都有些下不起手了:“王爷,这里血多,您还是在外面等吧。”   顾越泽面无表情:“不必,本王的王妃,本王要亲眼看着才放心。”   产婆不敢再啰嗦,攥着婴儿伸出一双小脚,闭目往外一拉。   黎盏白润的指甲深深嵌入掌中,嘴皮也在紧咬的齿间溢出血来。这一次,她没有喊出声来,只死死的盯着顾越泽。   小卉发疯似的阻拦:“求求你别拉了……我家主子会死的!”   顾越泽不悦,袖中滑出一枚匕首,挥手一掷。“噌”的一声,便没入小卉的颈间。   小卉瞪大着眼睛,直直倒了下去。黎盏想喊小卉的名字,却被一阵钻心蚀骨的疼痛掩了下去。   “歘。”伴随着一声清晰的皮肉破裂声,孩子连同着子宫一起拽了出来。   产婆抖着双手,剥开那血淋淋的子宫,黎盏迷迷糊糊听见一阵婴儿的啼哭,血液温吞吞地在她身下流淌,就算塞满了白绸也无济于事。   产婆将孩子擦去血迹,裹好抱给顾越泽:“恭喜王爷,是个郡主。”   顾越泽木讷的接过。   黎盏疼的失去了知觉,忽而回光返照般的有了点力气。   她竭力支起头来,问:“你真的杀了我父兄?”   “既已知道,又何必追问?”   她突然发疯似的挣扎,从床上狠狠跌下:“为什么?越泽你告诉这究竟是为什么?”   此时,光线一暗,门口走来个凤眼殷唇,华服旖地的女子,和他站在一起,当真碧人一双。女子娇身地往顾越泽怀里一靠。   “釆……釆宣?”她最好的朋友,全京城才色双绝的宰相千金。   白釆宣狠狠剜婴儿一眼:“若不是为了让王爷得到太子之位,我才该是这芙煜阁的主人!”   顾越泽冲女子温柔一笑,就如对她从前一模一样:“不急,很快就是了。”   黎盏爬过去,惶然拉住他的袍子:“越泽……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白釆宣狠狠一脚踹走她:“贱人,你到现在都不明白吗?有我在,越泽怎么会看上你?不过是借你父亲的兵力,铲除外患,得了圣心民心而已。功成名就,太子之位也就稳妥了,那又留着黎家何用?”   “原来我于你们,不过一颗棋子而已?”   顾越泽望着她鲜血淋漓的下半身,冷漠的点头:“对,你与你父兄都是极其乖顺愚蠢的棋子。”   她苍然笑着:“呵……原来如此……可你既已功成名就!又何至赶尽杀绝?”   “若不扣他们个谋逆之罪,本王又如何提着他们的首级,向皇上讨赏他们手下的十万大军呢?”   爹爹,哥哥戎马一生,南征北战,最后就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她愣了许久,眼中一片死灰……   顾越泽抱着孩子细细看了很久,眉头越皱越紧:“女孩,又生得像你,看着便不能舒心。母妃一家又是乱臣贼子,长大了估计也活不痛快。倒不如……”   他举高双手,裹着绢布的孩童便重重摔下。黎盏惊叫一声伸手去接,却只差了半寸,眼睁睁看着孩子砸在自己身前,滚了几圈。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爬过去,在地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她费力地将孩子揽到身前,却发现孩子已口鼻流血,毫无呼吸。   死了?   都死了。   爹爹死了,哥哥死了,刚刚出世还未唤她一声娘亲的孩子死了。   她曾经深深爱着的顾越泽也死了……   她冷冷地盯着仇人,微弱的力气已支撑不起她心头的恨,在闭上双眼的那一刻,她狠狠诅咒发誓:若有来世,我必要你们尸骨无存,血债血偿!    作品正文卷 第三章 借尸还魂   浑浑噩噩中,灵魂漫无目的的飘荡着,忽而听见一个朦朦胧胧的声音:“师父,你快醒醒啊!”   她费力的睁眼,见一个六岁的小男孩抓着她的胳膊:“师父你终于醒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现在该怎么办,黎家出了大事,我们还要不要给黎家小姐接生啊?”   给她接生?她撑起身子,朝着床前的梳妆镜看了一眼。镜中的女子年轻稚嫩,比她生得惊艳多了,眉尾眼角微微上挑着,透着丝丝邪气。   刹那间,一股不属于她的记忆像煮沸的面汤在脑海里沸腾开来。各种医书秘籍,金汤良药一股脑全都了出来。   眼前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脑袋想要爆裂了似的,她扶着后脑勺,不由痛哼了两声。   “师父别碰,你头后遭劫匪打了一棒子,还敷着药呢。”   两个人的记忆,同时在一副躯壳里相互碰撞,画面支离破碎,竟有些分不清了。她顾不得剧痛,揪着淼淼问道:“黎家,黎家现在怎么样了?”   “两百一十二口人被砍了头,至于黎家小姐……还不知情况如何。”   原来不是在做梦,一切都是真的。   “师父,你还能撑得住吗?咱们还要不要继续进京给黎小姐接生?”   她想起来了,原身的主人是个隐世高人,鬼医——离盏。   和她只有一字之差,受她父亲所托,进京去给她接生,谁知半路上遇劫匪,被打晕在这荒郊野外。   这时外面传来重重的敲门声。“鬼医没事吧?”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听着甚是耳熟,是她黎府的管家。   “我家师父刚醒,劳烦管家再等等。”   黎家不是被满门抄斩了吗?怎么陈管家还没死?她心头一阵激动,正要叫淼淼开门,忽然察觉有些不对。   劫匪为的是财,要下手也应先对付男人,为何来接她进京的马夫和管家都毫发未损,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反被一棒呜呼了?   除非劫匪不是为财,而是冲着她来的。且马夫和管家中必有奸细,才会走漏了风声。   “既然醒了就快开门,我家小姐生了两天了,还等着离大夫救命呢!”外面的人不耐烦的踹起门来。   淼淼正要开门,被黎盏压了下来。如果管家真是奸细,她一个弱女子,外加一个小男孩能怎么办呢?她神思着,在一团乱麻的记忆中搜寻着可用的信息,突然眸中一亮。   “白眉蛇带了吗?”   淼淼不解:“自然带了,师父说过,黎小姐生产流血过多,只能以蛇毒凝血,方可保命。”   “好,把蛇拿出来。”   淼淼抖了抖袖子,一只指头般粗的翠蛇落到了面前,吐着鲜红的信子。   “快开门,再不开我只有闯了!”淼淼也察觉不对劲,本来平和宽厚的管家,怎么突然暴躁起来?他望了她一眼:“师父,怎么办?”   黎盏前世最是惧蛇,犹豫了一下,一咬牙,竟十分熟稔的掐住七寸蛇身,甩手一挞,便把蛇给打晕了,跟换了个人似的。   “蛇的毒液全在毒牙里,把头摘下来。”   “不留着给黎小姐用么?”   呵,黎小姐……她就是黎小姐!尸体怕早就在芙煜阁里凉透了。黎盏摆了摆头,苦笑道:“不留了。待会我去开门,若管家有意要害我,你就从背后找机会下手,用毒牙在他身上轻轻划开个小口子,浸入血液就行,不是难事。” 作品正文卷 第四章 殊死一搏   淼淼点了点头,躲到角落里。黎盏捂着生疼的脑袋从床上翻坐起来,门栓都快被管家踹断了,她抽开了门栓,管家刹不住,踉跄两步闯了进来。   管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好端端的黎盏。   “离大夫,你这是……好了?”   不然呢,你难道不希望我好吗?   “小伤而已,不必耽误。黎家小姐的性命要紧,我们还是即刻启程吧。”说罢,黎盏往外走去。   管家眼眸提溜一转,忽然闪过一丝寒光,从腰后抽出一把短刀,狠狠朝她后背刺去!   黎盏早有地方,听见刀出鞘的声音,扭头就避开了刀尖,转身抓住刀把同他争抢起来。可她一介弱女,又怎能和中年男人匹敌?   “淼淼,快呀!”   眼看她要敌不过了,淼淼掐着蛇头跑过去,顺着他脖子上狠狠一划了。   管家杀心太重,皮肉之痛对他而言跟挠痒痒似的,他狠狠朝着黎盏踹了一脚:“你这个小娘们!你他么松开,松开!”   连踹了几脚,黎盏忍着痛不敢松手,死死拽着刀把!   好在白眉蛇毒性极强,效果极快,管家渐渐瘫软下来,被黎盏一把夺过刀刃。   他面色惨白,全身僵硬,瞪大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你做了什么……”   黎盏捂着肚腹站起来,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   陈管家在黎府待了二十多年,看着她出生,照顾着她长大。她一口一个“陈叔”叫了他二十多年,视如亲人一样,怎不料,他却亲手扼杀了她活命的希望。   “别问我做了什么,先要问问你做了什么,陈叔?”   最后二字被她拖了老长,音色虽然不同了,但语气和表情竟和黎盏一模一样,管家双目一怔,真是活见鬼了。   “瞪什么,都中了毒了,还想着要杀了我?怎么?你就这么希望黎小姐难产而死吗?”黎盏道。   “呸!黎盏嫁入成王府的那一天,就注定是个死人了。是她自己没有自知之明,跟傻子一样倒贴上门!是她自寻死路的你懂不懂?”   伤口被亲人撕开的感觉痛彻心扉,原来在旁人眼里,她只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原来你早就知道这些阴谋了。但我很好奇,自你入了黎府,吃好的穿好的,从未亏待过你,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叛变的?”   管家咬唇不吭声。   黎盏幽幽地瞥了他一眼道:“你中的是白眉蛇毒,若无解药,半柱香之内就会血凝而亡。若你全盘托出,我或许还能给你解药。”   鬼医离盏,以毒救人,以药毒人,手法颠倒,为医家所不齿。她若存心要人死,活命的机会恐怕不大。   陈管家登时就慌了,直用僵硬如尸的手拽住着她裙摆,服软道:“我说,我都说,三年前白府的人找上门来,若小人能查到扳倒黎家的证据,便许我七品官衔,白银千两!我一时糊涂……就……”   原白采宣一直就在算计她。她两手攥紧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这些人受着她黎家恩惠,踩着她黎家白骨,只为了让手上的权利再大一点,头上的珠玉再亮一点!若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这辈子也不可能忏悔!    作品正文卷 第五章 这个男人有点凶      “鬼医大人,我可都说了啊。我只给白家跑腿的,不关我的事,鬼医大人开恩,开恩呐!”   黎盏有些麻木了:“陈叔真是天真,你构陷黎家的时候,又何曾念过半分恩情?如今居然奢求我一个陌路人开恩?”   说罢高高举起了短刀,对着他喉咙猛插下去。   “呃……”他十指痉挛着,眼睛几乎要鼓出来。“你……你……”   她冰冷地道:“陈叔慢去,泉下虽冷却断然不会寂寞,盏儿向你保证,会陆陆续续有人来与你作伴的。”   见管家断了气,淼淼蹑手蹑脚的跑到黎盏身边。   “看他慈眉善目的,不想却是个歹人。还是师父厉害,竟一眼看穿了他。只是白眉蛇死了,黎小姐怕是救不活了。师父还是回方霞山养伤吧。咱们先把尸体给烧了,免得遭别人发现了。”   不,她不回方霞山,她要去京城重头再来。   “大胆毒妇,偷走我家公子的白眉蛇不说,还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白眉蛇是偷来的?   黎盏抬头,见一个随从推着个轮车从小道上走下来。轮车上坐了个翩翩少年。   那少年郎一身靛青色的素袍,精窄的腰际栓着墨云腰带。眼射寒星,菱形唇角,肌肤似莹玉一般白皙,眉间系着一块玲珑的璞玉,有着超脱他年龄的沉稳,岿然如沉山浩海一般。   可惜,就是少了点血色,看着有些病态。   随从拔剑指向黎盏,动作利落,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还不快把白眉蛇交出来!”   黎盏不解地望向淼淼,淼淼见这架势,都快要吓哭了,扯着黎盏的衣裙,低声道:“师父你难道忘了吗,是你让徒儿去偷的……这可怎么办?”   凌乱的片段飞快在她面前闪过,她想起来了。白眉蛇乃南疆奇蛇,中原没有。的确是原身的主人指使淼淼偷来的。   鬼医啊鬼医,你不仅医术怪,医德也怪啊!   “不说?那就先杀了你的小徒弟,再杀了你!”   淼淼一抖,把手里攥着的蛇头扔了过去:“白眉蛇……还……还给你们便是……”   随从低头,瞥了那泥沙中血淋淋的蛇头一眼,瞬时怒火滔天:“你……你们!这可是我家公子的救命解药啊!我……我杀了你们!”   足尖一点,剑尖一递,卷起罡风猎猎从她面上呼啸而过。   她还没能复仇,千万不能死在这里啊!   脑袋里万千思绪飞速的闪过,更多的医理书籍灌入脑中。她搜寻着有关字据,凝目,仔细观察了少年一眼。   他中毒了,但中的是什么毒呢?耳廓微青,眼角略紫,又要用白眉蛇解毒……莫非他中的毒是?   她心头一紧,喊道:“别杀我,我知道如何解你家公子的毒!”   可剑的速度极快,根本来不及收,随从皱了皱眉,眼瞧着剑心就要递入眉间,忽然一颗小药丸弹了过来,击得剑身一偏,贴着她耳廓发出,削断她三两乱发。   少年袖子里又滑出颗小药丸子,他一边抡着,一边打量着黎盏,“让她说。”   少年明明已经毒入五脏,只能靠轮车代步,却还目光淡然,镇定自若。就是这份从容的藐视,直逼得人有些不寒而栗。   随从把剑捡起来,重重地架在她脖子上,倘若她说错一字,便真的留之无用,死无葬身之地了。   黎盏从陌生的记忆中确认了一遍,才道:“公子可是中了南疆奇毒——霜刺?”   随从面色微惊,他家公子中毒已久,遍寻名医,京中大夫无人能识,她一个小丫头竟有这样的本事?   他把刀口往下压了压:“你刚才说你有办法解毒?” 作品正文卷 第六章 甩不掉的麻烦   黎盏死过一次,不会再轻信于人。她断不可能傻到一次性说出解法,让别人有了过河拆桥的机会。   再者,关于医药的记忆也零零散散,着实无法拼凑出所有的解毒步骤。   她思忖半刻,突然心生一计,开口缓缓道:“毒以血液的流动而蔓延。白眉蛇只能凝血,所以只有缓毒的功效,不能解毒。公子耳廓发青,是毒入五脏的症状,即使有白眉蛇做药引,也止不住毒性蔓延。要是再等毒性浸过了心脉,大罗神仙也难救他。你们本就不该为了白眉蛇来回倒腾,当下最紧要的,是封住他的心脉,否则会毒气攻心,暴毙而亡。”   “心脉岂是说封就能随便封的,凭什么信你?”随从的刀,依旧不肯从她脖子上挪开。   封住心脉本就需要高超的技艺。力道稍有偏差,方寸微有挪移,都会瞬间让人丧命。   黎盏鼻息一休:“不信就算了。这荒郊野外的,除非能找到第二个认识这毒的大夫。说句不中听的实话,若不及时施针,你家公子根本撑不到京城。”   “你!”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敢当着他家公子这样讲话的。   少年不怒,低头思忖了半刻,两手一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那便有劳姑娘了。”   此等胆识和果决,非常人能有,黎盏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半刻才和随从合力把少年扶到床上。   淼淼从药箱里取了银针,在火上瞟过递了过来。她望着那细长的针尖,犹豫了一下,前世只在闺房李拿过绣花针绣布,何曾用过这牛毛似的银针,往人心口扎?   但原身记忆又交错在脑海里,那些麻利又精准的手法,仿佛与生俱来,从捏住这根银针开始,她就蜕变成了另一个人了,胸有成竹,无畏无惧。   她接过针来,一针鸩海,一针神阙,一针关元……总共一十三针,一气呵成,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已经止住了毒性蔓延了,往后每日再用半钱钩吻吞服,配以半夏、竹茹、枳实、甘草煎煮擦身。”   此方可延命半月,等到他死的时候,她早就逃之夭夭了。   “你这毒妇,钩吻可是剧毒,你不是想害死我们公子吧!”   “以毒攻毒没听过吗?半钱而已,又不致命。”   黎盏收拾起了行李,拉着淼淼要走。随从拦着她:“凭什么信你的,万一你使诈,我家公子出了意外怎么办?”   随从一语中的,黎盏猫着胆子道:“我若想使诈,他早没命了!既已说了解毒之法,便也两清,公子难道说话不作数吗?”   少年眼睫微敛,给随从做了眼色,随从只好让开条道来。黎盏随即背起药箱,拉着淼淼走远了。   等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荒野里,随从躬着腰在少年身旁道:“公子,方才那毒妇杀人于无形,难道就这样轻信了她?”   躺在床上的少年微微摆头,望着屋外的尸体,声冷如冰。   “杀人偿命,她敢耍滑,就让她带着尸体一起见官。”   随从抱拳:“明白,属下这就派人跟踪她的去向。” 作品正文卷 第七章 进京复仇   黎盏带着淼淼朝着京城的方向而去。   淼淼拉着她的袖子,紧紧皱着眉头:“师父不是说,再也不回那伤心地了吗?长风药局里虽有你的兄弟姐妹,但他们对你做过什么,师父你都忘了吗?”   淼淼说完,捞起她手袖一截,露出她手上密集交错的疤痕,像是记忆的封印被打开,血腥的画面猛然闪现在她眼前。   “夫人,她生下来就咬着个会发光的血玉镯。为夫请道长算了,她是个祸害,是妖孽转世,留不得!”   “老爷,盏儿只是比常人早说话,早识字,绝不是什么妖孽!”   “红信子,断肠草,曼陀罗……离盏,你尽藏些剧毒之物做什么?你又想害谁?!”   “这剪子又尖又长,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这又是什么针,什么管子?你到底从哪弄来的?”   “爹爹,这是手术刀和针管,都是救人要用的。我……我没有想要害人……”   “离盏!你竟剖开了病人的肚子!你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你这孽障,我们长风药局的名声都要被你毁光了,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给死者一个说法!”   这就是鬼医的幼年吗?出了排挤和折磨,便再没有别的东西了。黎盏隐隐约约觉得,鬼医是从别的世界来的,那些冰冷而怪异的器具,也是从那个鬼医的血红镯子里变出来的。   “她不是我离尺的女儿,道长,您做法吧!”   “不要啊夫君……不是盏儿的错,是妾身教导无方,衙门要人抵命,那就拿妾身的命去抵吧……”   熊熊烈火,将她生母烧得面目全非,而她从来只想着救人而已。   黎盏看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鬼医,双眼也跟着模糊起来。爹爹和哥哥魂断刀下,砍头之痛不知是否比这火烧更痛苦,更绝望。   原来她和鬼医的境遇如此不堪,种种机缘,像是命中注定。   黎府没了,她身无分文,到了京城没有个落脚之处,也许倒可以借着这一身本事回到长风药局里,先扎稳脚跟,再慢慢夺回属于她二人的一切。   黎盏拿定了注意,低头摸了摸淼淼的脑袋,“你不是一直希望师父的名号能名扬天下吗?长风药局乃京城第一药局,登门求医的人络绎不绝,什么时候都缺人手。师父若能混进去当个诊病大夫,功成名就,就指日可待了。”   淼淼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倒也不好阻拦了。   京城的正中心,三进大别院子,两座二重高楼,店门外高高的悬着个金匾额。   顾越泽幼时差点病死,就是被离尺救了回来,皇上喜极,便亲笔提的四个大字——长风药局。   黎盏带着淼淼走了进去,店中人来人往,忙都忙不过来。   “大爷您先回去,咱们家老堂主要主持医家问试呢,明日才得空。”   长风药局管理甚严,得经过层层筛选才能留在药局诊病开方。凡是从长风药局出去的大夫,另立门户都很受敬重。每年只有一次,正好赶上了,就绝对不能错过机会。 作品正文卷 第八章 哪来的乡巴佬,滚一边去   黎盏走到柜台前,冲正在做账的掌柜问道:“在下想请教一下,长风药局的问试现在还可以报名么?”   掌柜瞟了她一眼,见她穿得破破烂烂,便没搭理,手里飞快的拨着算盘。   “请问,长风药局的考试还能报名么?”黎盏又再问道。   掌柜把算盘一撂,朝门口的小厮吼了一声:“你们两个怎么把的门,什么人都往店里放!这种药都抓不起的乡下丫头就直接撵出去,咱们长风药局又不是开救济堂的!”   淼淼低头,捂着自己皱巴巴的衣角。   小厮毫不客气的推搡他们出去:“滚啊,这不是穷鬼该来的地方!”   黎盏如何肯走?原身的主人本就不受长风药局的待见,只有通过问试才能留下来,她怎么能错失这唯一的机会?   她一边被小厮推搡着,一边望着掌柜飞速拨动的算珠,脑袋里无数心思飞速而过,忽而眸中一亮:“掌柜你算错了,六千六百五十六文加四百八十九文,是七千一百肆拾伍文,你少进了一颗。”   掌柜愕然:“乡下丫头懂什么算术,还不快滚!”   小厮揪着黎盏的衣领往外拖,掌柜趁机低头核验,算了半天发现果然少进了一颗,赶紧提笔把账本上的数目纠正过来。   其实黎盏自己也很惊讶。前世在成王府打理月银的时候,她从来都理不清,全权由管家代管,这一世,她好像继承了鬼医所有的天赋,再难的事情,她也能迎刃而解。   黎盏拽着门板,赖着不走,朝着周围四座大喊道:“原来这就是你们长风药局的掌柜了,居然连简单的账本都算不明白,也不知是脑袋转不过弯,还是故意算错,好捞油水。”   一时间,满堂人齐齐看来,指指点点,那掌柜脸憋得通红,一下就蔫了。   “姑娘你别嚷,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中饱私囊还不让人说了!”   “姑奶奶,无凭无据,你可不能胡乱污蔑!”管家急了。   “我污蔑?大家亲眼看着你修改的账本。”   管家急忙从柜台后头绕到她跟前,客客气气地将她拉到药材间:“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您别嚷嚷了行不行?再嚷嚷,离老爷子真会派人来查账本的。”   原来他真的捞过油水,不过作为长风药局的管家,每月手头银子进进出出多少也有几百两,难忍诱惑也是正常,黎盏并非歪打正着。   “若想息事宁人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告诉我,该怎么报名参加医家试问。”   “好说好说,就在我这报名就行了,报名的银钱我帮你出。”管家点头哈腰,如同换了一副面孔,“还有一刻的时间就开始了,你从正院穿过去,时间正好。”   说罢,他从怀里取出一串叮叮作响的木牌来,分了一个给她:“拿好了,这是参考的凭证。”   黎盏接过木牌,攒在手心搓了搓,如同复仇的火星子点燃了手掌,浑身都炙热了起来。   能不能站住脚跟,全看这一次了。只希望考官里不要有离府的人,即使有,也千万别认出她来,阻挠她问试才好。   黎盏对淼淼嘱咐道:“你就在这儿乖乖的,别闯祸,等为师过了试问,咱们今晚便有落脚的地方了。” 作品正文卷 第九章 不许偷看   后院便是问试的地点。宽阔的大院里摆了三十来张案几,案几上整齐的呈放了笔墨纸砚。   所有门生挤在廊道里等候,闲言碎语的发泄着不安的情绪。   “听说今年的考试比往年更加难,主审都换了。”   “离老堂主已经够严了,谁还能更严?”   门生拱了拱手:“是太医院的周太医。”   “周太医!就那个号称‘死骨生肉’,看谁都是庸医的周太医?”   “可不是嘛!再加上今年离老堂主的千金也参加了,咱们的过试的机会又少了一成。”   此话刚出,一满头珠玉,一身红锦的女子回头一瞥,众人便禁了声。   黎盏认得,这女子是离家嫡女,离筱筱。离盏出生之时,就是离筱筱的恶母钱氏请的道长,说离盏是妖孽转世。待离盏生母烧死之后,钱氏又用仗刑把她打得半死不活,扔出了离府。   这麻衣之下的一身伤痕便拜钱氏母女所赐,黎盏捏着木牌的手不由的紧了又紧。   “嘭!”一声敲锣声响,将黎盏的思绪拉了回来。“试问开始,请诸位门生就坐。”   考生们一拥而入,院中坐着两个考官。一个是白发垂髫的老者,另一个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黎盏匆匆瞥了一眼,便识得右边那个中年人就是原身的父亲,离尺。   还好女大十八变,原身小时候瘦尽屈辱,吃着残羹冷炙,长得瘦小蔫吧,黎尺朝堂子里扫了一眼,压根没认出她来。   但以防万一,黎盏还是压低了脑袋找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   “一试七题,你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全对者即可留下。”监考的人说完,就把点燃的香插进香炉里:“问试开始。”   黎盏速速阅览了七道题目,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却极容易与其他病症混淆,出题人是存心挖了坑,等他们跳。   还好原身博览医书,很快就有了答案。只是她习惯于用毒方,普通医家难以接受。就连离尺这样有威望的大夫,也是老派的作风,以毒入药用的极少。   她提着笔犹豫了一下,稳妥起见,还是将方子稍微变通了一下。既不是完完全全的毒方,也不是平平常常的药方。   医理是门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学问,就看离尺和周太医怎么判卷了。   黎盏洋洋洒洒几百字,正准备收笔交卷,却被落款给难住了。写名字……她该写谁的名字?写鬼医的名字吗?   离尺见了,会不会直接踢掉她?   她抬头,偷偷瞄了一眼正襟危坐的离尺。   “啪”,一截戒尺狠狠拍在她手背上,“问试的时候不要东张西望,答不出来不要紧,来年可以再试。但剽窃他人成果,败坏了自己的名声,这便叫人瞧不起了。”   门生们闻声,齐齐回头白了她一眼,见她穿得破布烂巾,更是满脸嫌恶。   不巧,离筱筱就坐在她前头,也回头嘀咕了一句:“乡下人,还想抄本小姐的。”   虽没说得太清楚,但黎盏却看清了口型。同是姓‘离’的,凭什么恶人优沃,好人却受欺?   她捏着笔杆吱吱作响,当即便在卷末写下‘离盏’二字,将卷子一扬,递到监考官的面前:“麻烦您训人之前,核实一下情况。这么简单的题,我早早就答完了,就差个名字没写,还用得着看别人的?”   众人正为题目抓耳挠腮,听此言论都愕然停笔,望向那还没燃到一般的香柱,心中愈发慌乱。见鬼了,时间还没到一半,她就全都做完了? 作品正文卷 第十章 她还活着?   监场人被噎得嘴角直抽,瞪着她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与离尺同坐的老者听见动静,心生好奇,挥手道:“竟有人能答得这般利索?快,呈来让老夫看看。”   “是。”   一听周太医要亲自审卷,黎盏不禁窃喜:阿弥陀佛,机缘巧合竟避开了离尺审卷。   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她捧着卷子走到周太医跟前,离尺侧头,深深的打量了她一眼,这一眼,目光就再没挪开过。   你看就看吧。看出来了么?我这副面孔,就是你们差点活活打死的亲女儿。   “我也答完了了!”   离筱筱不甘落后的迅速落了名字,捧着卷子上前:“也请周老太医过目。”   周太医将两份卷子接了过来,仔细审阅。待到所有人都交了卷子,所有卷子判完,周太医才道:“堂主手里可有全对的门生?”   黎尺指了指厚厚一撂卷子,面容愁苦:“一个都没有。”   周太医也紧皱着眉头:“老夫这边也只得两人。”   “噢,何人能过周老太医慧眼?”离尺看似从容,但眉稍眼角寄着离莜莜,满含期待。都是同根生的,一个视如珍宝,一个却流落在外,不闻不问,真是讽刺。   周太医从卷册里抽出一份道:“其中一人便是老堂主的千金,离小姐。”   离尺松了口气。   “诊疗精准,用量精确,小小年纪实不简单。”   “哪里哪里。小女愚笨,全靠勤勉,倒是让周大人见笑了。”   “爹爹!”离筱筱娇嗔地扭着身子,得意地白了黎盏一眼。“爹爹您不知道,方才答题的时候,有人偷看女儿的卷子。”   方才动静闹得不小,离尺也听见了喧闹。本已作罢,但又拗不过离莜莜的性子,便洋道:“荒谬,我长风药局岂可留作弊之人,谁啊?”   “她!”离莜莜直指黎盏。   这个离莜莜急着咬人,是怕她先自己交卷,万一全对,岂不抢了风头吧?   有其母便有其女,此人心机,就跟她母亲钱氏一模一样。黎盏冷笑,挥手移开离莜莜的食指:“离大小姐,话一脱口,你就要对你的言语负责。是否抄袭,看看我二人的答案是否相同便知。索性周太医在场,不知是否能请周大人帮忙鉴别鉴别?”   “那是自然,你的卷子,老夫印象深刻。”周太医捋着胡子把离盏的卷子翻了出来。“离盏,你是叫离盏对吧?”   离盏?离尺和离莜莜同时一惊。   黎盏落落大方揖礼道:“在下不才,便是离盏。”   离筱筱重新打量了她一番,本是气质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经过这仔细一睇,眉梢眼角的些许细节,竟像极了那死去多年小贱人。   离莜莜不可置信的退了两步,如梦呓语:“不可能,那妖孽不可能还活着……”   离尺赶紧扯了她一把,离筱筱才收紧了嘴。   周太医见离莜莜神情张煌,便问道:“离小姐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这位姑娘的名姓,刚好与我故去女儿恰好相同而已,筱筱作为姐姐,反应有些过度了。”离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