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六月五号,一个平常的周二。   从金逸江景大厦的十七楼看下去,远处是半个城市的灯火辉煌,流金淌银一般的夜景美不胜收,往下看去,蜿蜒而过的江水两侧密布各种酒吧茶座咖啡厅,灯光照在水面上,映着波光粼粼,也是犹如一条银河之路路,直铺向远方。   “请慢用”,穿着和服的女服务员低眉顺眼地把两份先付送上台面,顺便用满杯的茶替换下了他们喝了一半的,服务态度无可指摘。   欧阳嘉拿起筷子,懒洋洋地拨弄了一下金黄海胆下面的雪白蟹肉,忽然没了胃口。   坐在她身边的杨可,搓了搓手,兴奋地说:“可算能吃了。”然后一筷子下去就夹了一大口,勇猛地往嘴里塞去,连海胆带蟹肉塞了一嘴,咀嚼着,发出含糊不清的赞叹声:“我去!这个真不赖呀!”   欧阳嘉看他吃得那么香,勉强地拿起筷子也送进嘴里一缕,蟹肉雪白。海胆鲜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腥甜,入口的时候在舌尖慢慢地蔓延开来,那感觉十分美妙。   日本料理的份量一向都小得惊人,这家更是以‘精致’闻名,听说生鱼都是论片卖的,杨可两筷子下去,盘子里就不剩下什么了,他还意犹未尽,舔着嘴唇,看向身边的欧阳嘉面前几乎没动过的蟹肉,不忘记先关心一下:“怎么?叫我出来吃饭,自己胃口不好啊?”   “是啊,冷的不想多吃。”欧阳嘉知道他什么意思,冷淡地笑了一下,抬手把自己那份推了过去,看杨可乐滋滋地开始享用,对一边站立恭候的铁板烧师傅打了个响指示意,可以开动了。   这位师傅身材高大,络腮胡子刮得铁青,浓眉大眼,穿着雪白的厨师制服,头上戴着总有四十公分的白帽子,走过来的时候气势压迫,往铁板前面一站,简直如同凭空出现一座小山。   杨可用力咀嚼了几下,把嘴里的蟹肉咽下去,惊讶地看了看这个看上去像保镖多过像铁板烧师傅的男人,却看见对方眉毛动了一下,瓮声瓮气地问:“客人,还有一份生鱼盛合没上,这就做鹅肝吗?”   “做吧,我不太想吃冷的了。”欧阳嘉略带疲倦地说。   “别,别呀。”杨可一听还有菜,先叫了停,转头用自以为小声但其实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对欧阳嘉说,“套餐啊?别浪费了,我吃还不行吗,你先喝口热茶暖暖胃。”   欧阳嘉侧头看着他,本来该生气的吧?但如今的她连生气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也懒得跟面前这个男人再计较,点点头:“好啊,那有劳你吃两份了。”   “放心,有我有我。”杨可安慰她,看着服务员上来,端着两条长餐盘,里面用巧妙的山形手法摆着几样刺身拼的盛合,指挥道,“都放我面前,给我太太换热茶。”   “好的。”服务员照例端来两杯新茶,将他们面前喝剩下的换下,悄没声地退下了。   看着杨可麻利地把两盘生鱼盛合拖到自己面前并排摆好,眉开眼笑地开始左边吃一口右边吃一口,透着那么的滋润,欧阳嘉浑身泛起一股无力感,叹息道:“杨可,你还是老样子。”   “什么意思?”杨可动作虽然粗鲁,吃得却不含糊,细心地夹着一片章鱼,两边都均匀地蘸上了山葵酱才送进嘴里,眨巴着眼睛看向她。   “就是字面意思喽。”欧阳嘉做了个无所谓的手势,“大学时候我们去吃夜市,我有什么吃不下了,你也是立刻就‘我来我来’,拖到自己面前。”   杨可嚼着劲道十足的章鱼,笑得狡黠:“是说时光没有在我身上留下痕迹吗?我把这当夸奖收下了。”   “不客气。”欧阳嘉叹息道,摇摇头,又专注地看向窗外的城市夜景。   早该知道的,这家伙就是死性不改。   等到杨可吃完两份盛合,服务员及时出现,换碟换茶帮带围兜一气呵成,这时候铁板烧师傅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耀武扬威地重新站回阵地之前,伸手挨近,试了试铁板的温度,左手一挥,薄油刷过,右手一抖,一大块丰腴肥厚的鹅肝从盘子里姿态美妙地飞落在铁板上,发出响亮的‘嗤拉’声,香味借此弥漫开来,在室内缭绕,勾起人的食欲。   杨可直勾勾地看着那个高大威猛的铁板烧师傅用两柄玩具似的雪亮小铁铲伺弄着那一块鹅肝,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凝滞,忽然侧头,这次用真正压低的声音问:“媳妇,这里的套餐要好多钱呐?”   “嗯,几百块,也不算贵吧。”欧阳嘉认真地想了想,“你想尝尝一千多的那套吗?等会帮你把明虾升级成龙虾?”   “唉别别别。”杨可赶紧拒绝,下意识地摸了摸兜里的华为手机,苦着脸说,“不年不节的,吃这么贵的东西,几百块!两人怕不得小一千?要是在大学夜市那条街上吃铁板鱿鱼,可以吃一车了。”   欧阳嘉翻了个白眼,冷淡地说:“放心吧,我请客。”   “你的钱还不就是我的……我不是那意思。”杨可看媳妇脸色一变,心想如今新女性一向奉行财务自由,绝不敢在这种地方逆太太的鳞,赶紧改口,“咱们是过日子的人呢,不用这么大手大脚的吧?”   欧阳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地说:“今天有好事要庆祝,所以奢侈一点倒也无妨。”   “啊?啊!”杨可起初惊讶,继则恍然大悟,一拍巴掌,“你升职了吧?加薪了?当主管了?!我就说!长久以来的努力是有成果的!我媳妇真棒!”   看着他双手竖起大拇指,发自内心地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开心,欧阳嘉也笑了:“谢谢。”   鹅肝被烹制得表皮微焦,内部油润,浇上松露调味汁吃到嘴里却一点都不感到腻,欧阳嘉都忍不住多吃了两口,然后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叹气道:“不能再吃了,要保持体形。”   杨可抬头一笑,看着她,投桃报李地恭维:“亲爱的,你还像我们大学刚认识那时候一样苗条,年轻,美丽。”   铁板师傅飞快地扫了一眼面前的这位女士,凭良心说,在他每天接待的客人当中,这位也算是姿色中等的小美女,但是现在她乌黑秀发为了避烟火气在脑后盘成了低髻,围兜后面露出几乎是OL必备的条纹衬衫,还是灰色的,配上一天工作下来已经褪色零乱的妆容,眉眼间掩不住的疲惫,怎么看……也和女大学生相差甚远。   欧阳嘉显然很有自知之明,温柔地反问:“怎么?鹅肝没有铁板鱿鱼好吃吗?”随即脸一板,“那剩下的牛肉你别吃了。”   看着杨可急得满头大汗要解释,铁板师傅低沉地开了口调节气氛:“其实,我也可以做铁板鱿鱼的,这算是一点……意外馈赠吧。”   “真的吗!套餐之外还有加菜?”杨可惊讶地张大嘴巴,“师傅你人真好。”   欧阳嘉知道铁板师傅和寿司师傅一样,是可以有一定的自由度凭自己的喜好和交情给客人额外加菜而且不算钱的,所以很自然地点了点头:“那谢谢了。”   “不客气。”铁板师傅收拾干净,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盆鱿鱼,铲子一挑,用极其灵活的动作再度‘嗤拉’一声放在铁板上,顿时鱿鱼的须须和片状的边缘遇热卷曲了起来,翻滚跳跃着,简直像是要跳一支欢快的舞蹈。   “真残忍呀。”杨可口水流得三尺长,看着铁板上的鱿鱼,迫不及待地说。   欧阳嘉简直不想跟他说话,只有转头装作看窗外风景。   她没注意到杨可就在这时候也转过头,认真地打量着她的侧脸,半晌,悄悄地摸了摸自己的内兜,那里有一个硬硬的小盒子,确定东西还在,杨可扭过头,朝着无人的角落发出神秘的窃笑:   后天就是结婚纪念日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会忘记呢!不过就是逗逗你而已,媳妇也真是破费了,还这么大手笔地请自己来吃一顿大餐,如果自己真忘了……啧啧,那回去跪主机都过不了这一关吧。   之后服务员再度悄然出现,送上了南瓜汤和新茶,两人此刻胃里都有了东西,比较从容地喝汤过口,等待着下一轮的美食到来。   明虾不负众望,被高大的铁板师傅用细腻的手法开背烹饪,鲜嫩中带着虾类特有的清甜,杨可差点连虾壳都吞下去,一面回味一面还在展望:“明虾都这么好吃,那龙虾岂不更加美味?”   他兴致勃勃地对欧阳嘉许诺:“亲爱的,等我发财了,一定还请你回来吃,那时候咱们就吃龙虾套餐!好不好?”   欧阳嘉带着奇怪的微笑看着他,几乎是用纵容的态度说:“我说过的,你要想吃,我们可以把套餐升级。”   “算了算了。”杨可在心里为自己的囊中羞涩比了个苦逼的手势,充大方地说:“这次你请我,下次我请你嘛,公平公正,我是男人,总要多付出一些。”   眼神从他脸上移开,看着面前的餐碟,欧阳嘉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微笑:“其实不用的。”   “啊?”杨可没明白她什么意思,但这时候服务员又神出鬼没的出现了,送来清口的多彩色拉,装在晶莹剔透的玻璃广口低杯里,美得像一副画,欧阳嘉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啊,这个我超爱的!”   看着她突然迸发小女孩一般的热情,夹起那些精心搭配的时蔬津津有味地吃着,杨可也受到了感染,抓起最上面的白芦笋咬了一口,果然新鲜水灵,不带一点土味。   “嗯,这个是还不错啦。”他假充内行地说,“比你平时吃的健康草食强多了。”   欧阳嘉咽下嘴里的秋葵,彬彬有礼地解释:“当然,价钱不一样。”   “啧。”杨可用一个弹舌来表示自己的不屑。   他立刻就后悔了,迎着欧阳嘉鄙视的眼神,陪笑着试图转移话题:“你刚才说,有好事要庆祝,现在吃得差不多了,可以宣布了吧?到底是什么好事?”   欧阳嘉想了一下,看了一眼面前的铁板师傅,对方立刻尽职地汇报:“下面就是主菜了,您定的是菲力牛排,本店特选。”   “本来想吃完才说的,怕你不消化。”欧阳嘉拿起雪白餐巾优雅地抹了抹嘴,转身正对着杨可,露出一个无可指摘的温柔微笑。   杨可不知所措,也龇着牙笑了:“你说嘛。”   “我们离婚吧。”          正文 第二章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杨可顿时陷入了茫然之中,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惊慌四顾,不自觉地伸手去掏耳朵,傻乎乎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铁板师傅好心地重复了一遍:“这位女士说,要和你离婚。”   “闭嘴闭嘴!我不需要现场同声传译!我听得懂!”杨可暴跳如雷,然后转向安坐如钟,捧着茶慢慢地啜饮,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欧阳嘉,喘着粗气,不敢置信地问,“媳妇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吧。”欧阳嘉从一边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打开,把一份装订好的文件放在台面上,向他推过来,上面《离婚协议书》几个大字标题简直是触目惊心。   杨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一个劲地摇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相比起来,欧阳嘉就要镇定很多,她低垂着睫毛看着杯子里的茶水,用公式化的语气说:“我们结婚四年,有三年半都在分居,我对你已经没有感情了,趁着大家还年轻,及早分开,走上正确的道路,别耽误彼此的人生,这对你我都好。”   杨可尴尬地笑了笑,讨好地凑近,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这样的……你看,当年刚结婚的时候,你说要去美国,我连个屁都没放。”   看着欧阳嘉微皱眉头,他抬手啪地就打了嘴巴一下,纠正道:“我是全力支持你的工作的,你调去总部交流,回来就能升职,这是好事,我绝不会拦着你的上进之路……可是,这样的分居,也不是我们感情破裂的原因啊!你好容易回来了——”   “然后你就走了。”欧阳嘉毫不留情地揭穿他,“我至少去美国那一年是调职,有凭有据有调令,去什么地方,什么时间走,在那边做什么事,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会有什么结果,我都跟你交代得一清二楚,你呢?”   她伸出食指,强调地说:“你就跟我说了一句,你有个哥儿们,在什么地方发现了个‘不得了的东西’,收拾了一个背包,下楼就开车走了,开的还是我的车!”   杨可站在她面前,好像突然矮了一头似的。   “对了,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我的车。”欧阳嘉冷笑道,“半年之后,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回来了,上半身像流浪汉,下半身还是像流浪汉,我吓坏了,都不敢问你发生了什么事,请了三天假在家里照顾你,你呢?你海吃海睡,一个字不说,末了对我说句‘没事’,好,我就当你没事,半年之后,你又给我来了这么一次!”   她情绪逐渐激动,声音变得尖利,急忙闭了闭眼,让自己平静下来。   杨可耷拉着脑袋,任凭她数落,可怜巴巴地说:“媳妇,我跟你保证过,上次是最后一次了,绝不再犯。”   “在我这里只有第一次,没有什么最后一次。”欧阳嘉断然说,“你的信用已经为负值了,上次你回来我没跟你计较,是因为我要去香港出个长差,这关系到我未来的职业规划,拿下那个项目,我就离升职加薪又近了一步,我不想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处理私人关系上。”   她耸耸肩,慢慢地站了起来,和杨可面对面,骄傲地昂起头,用平静的语气说:“现在,我差不多已经可以拿到那个职位了,所以也该把自己的私事清理一下,走向全新人生。”   杨可苦笑道:“你的全新人生里没有我吗?”   欧阳嘉嘲讽地一笑:“该有你吗?”   “嘉嘉,我们那么多年感情……”杨可知道她这次是来真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沿着两侧往下滑落,他伸出手,徒劳地试图挽回。   “是啊,我们那么多年感情。”欧阳嘉伸出一根水葱似的手指,指尖纤纤,顶在他的牛仔外套胸口,“我们认识六年,结婚四年,从大学毕业那天起,我一直在向前走,而你,杨可,你始终站在原地。回去照照镜子,你已经不是那个年轻而稚嫩,充满幻想的大学生了,有些事,大学时候做了叫浪漫,成年人做了叫可笑。”   她摇了摇头,遗憾地说:“抱歉,杨可你不是我要的人生伴侣,没法跟我一起走完这条路。”   “喂!你不要说的这么严重吧!”杨可急躁起来,双手抱头,在原地像头驴一样转了几圈,放下手,又重新跑到欧阳嘉面前,看着她冷峻而秀丽的脸庞,低声下气地说:“我知道你一直不满意我没工作。”   欧阳嘉惊讶地扬起一边眉毛:“啊呀,原来你知道啊?”   顿时觉得有点底气不足,但这时候不是要面子的时候,杨可挫败地举手投降:“我就是想,反正我每个月有固定收益,也不一定非要去工作,趁着年轻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不好吗?等我老了,跑不动了,也许就没这样的机会了。”   “我不知道什么是你喜欢的事,也没法理解你的兴趣爱好,总之你就是个喜欢刺激,喜欢猎奇,什么都想插一脚……目光看着宇宙,却忘记了自己始终要扎根地球,说句你能听懂的吧: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潇洒,是个‘玩主儿’呢?”   杨可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瘪了,苦笑道:“你说话跟我妈一模一样的。”   “那真是抱歉了。”欧阳嘉毫无诚意地说,瞥了一眼在旁边站立如山,却努力装作不存在的铁板师傅,坐回了自己位置上,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地说:“可以上牛排了。”   杨可瞠目结舌地看着她,简直不相信她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可以继续晚餐。   铁板师傅犹豫了一下,不确定地问:“现在吗?客人?”   “当然,我付了钱,就有权利吃到最后,不是吗?”欧阳嘉侧头对杨可示意了一下,“来吧,做个成熟的男人,让我们好好吃完这一顿。”   “最后的晚餐吗?”杨可挂着恍惚的笑,也坐了回去,目光呆愣地看着铁板师傅从柜子里拿出备好的两块菲力牛排,往铁板上一贴,照样是香味四溢,油珠滚滚,暗红的表皮逐渐变成一种诱人食欲的暗金色,被铁板师傅灵活地切开时候,内芯还是嫩红嫩红的,是他从来没品尝过的精致美味。   但是吃到嘴里,就好比塞了一嘴木屑,味蕾上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机械地往嘴里塞着,甚至嚼都来不及嚼,就这么吞了下去。   铁板师傅用略带责备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在遗憾他不尊重自己的劳动成果,欧阳嘉倒是细嚼慢咽,吃得很精心,还笑着跟铁板师傅说了两句夸奖的话。   “我说。”她实在看不下去杨可味同嚼蜡的颓丧样子,用一种轻快的语气说,“不至于这样吧,从前也没觉得你有多爱我啊。”   杨可不说话,麻木地嚼着牛排。   “我得承认,从前的时候,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你的确是个……风趣,幽默,什么都知道,还会想办法逗我开心的男朋友,跟你在一起我很愉快,很幸福,所以我们结婚了,但是……”欧阳嘉停顿了一下,斟酌着说,“过日子,这样是不够的。”   杨可猛然转身,抓住她的手,目光灼热地问:“你到底不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吗?”   看到欧阳嘉不说话,他近乎慌乱地说:“我以为只要有收入就行了,工作其实不是必须的,原来你喜欢的是有稳定工作的吗?那你早说嘛,我明天就去找……我考公去好不好?没有什么比公务员更稳定的了吧?”   “你听我说。”欧阳嘉试图安抚他,“不单单是工作的问题,我从你身上感觉不出进取心,你没有一个人生的目标,想到什么做什么,也许你很享受这样的自由……”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略带嘲讽地笑了笑:“生命是自由的,就像风儿一样,可是我抓不住一阵风。”   杨可还想说什么,室内突然响起了手机的铃声,欧阳嘉皱皱眉头,她吃饭之前已经设定了静音,以便和杨可说离婚的事不受外界打扰,这时候能打进来的只有特殊联络号码。   她伸手从包里摸出金色苹果8,果然,闪烁的是备注是‘父亲’,她向杨可展示了一下,一边接通一边站了起来:“喂?爸爸?”   欧阳嘉犹豫了一下,看向杨可,嘴上说着:“我在跟杨可一起吃饭,有什么事吗?”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欧阳嘉脸上露出一丝迷惑,近乎敷衍地说:“好好,我知道了……没什么事的话您早点休息吧……好的好的,这个周末我去看您。”   杨可看着她秀丽的侧脸,肝肠寸断,喃喃地说:“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铁板师傅低下头,不发表任何意见。 欧阳嘉挂断电话,重新回到座位上,杨可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爸爸说什么了?”   “谁知道,突然打电话过来,翻来覆去就说一句‘开花了,它开花了’。”欧阳嘉也是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他最近改养植物了?”   杨可摇摇头:“没听说啊,六一节我还去看过他呢,家里唯一带绿色的就是厨房蒜头发了芽。”   “蒜开花了?”欧阳嘉猜测,随即摇头失笑,“怎么可能。”   “你看你,没常识吧。”杨可习惯性地显摆,“蒜不但能开花,开的花还挺好看呢!下次……”   欧阳嘉冷淡的一眼瞥过来,他顿时哑住了,这才想起面前的不是自己久别重逢的小娇妻,而是冷酷无情甩给自己一纸离婚协议书的准前妻,没有‘下次’了。   铁板师傅瓮声瓮气地说:“客人,现在可以上蒜香炒饭了吗?”   “好啊。”欧阳嘉欣然道。       这场铁板烧大餐以前后两个半场截然不同的心情而草草收场,杨可只觉得自己吃下去的生鱼,牛排,炒饭在胃里沉甸甸地纠结成一团,不但不好消化,连蠕动都成问题。   简直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往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他习惯性地开口:“我去开车,你等在这里……”看见欧阳嘉惊讶的眼神,苦笑了一下,“反正顺路,我送你。” “啊,你先走吧。”欧阳嘉冲他扬了扬手机,“我叫了辆滴滴。”   杨可心里一股无名火突然翻上来,悻悻然地笑道:“怎么,还没离婚呢,就连我的车都不肯坐了?”,一个阴暗的念头在他心里疯狂地生长了起来:总不会是怕谁看见她坐自己的车?   “你误会了。”多年夫妻,欧阳嘉显然看出他的心思,屈尊降贵地解释道,“我还是不放心,想去看一眼爸爸。”   杨可默然,坚持道:“我送你。”           正文 第三章  欧阳嘉的爸爸,也就是他们两人大学母校的老师,住的房子还是当年学校分配的宿舍,虽然历史悠久,不带电梯,管道老化,但胜在地段良好,闹中取静,同事居多的原因,周围邻居人口也比较简单,没有那些吵吵闹闹的嘈杂烦心事。   杨可开车把欧阳嘉送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快夜里十点了,老旧的一排排低矮楼房蹲踞在黑夜里,很多人家都已经陷入了安静氛围,孩子们在床上开始安睡,客厅的窗口闪烁着电视的亮光,周围静悄悄的,路灯因为老旧发出昏黄的光芒,天边传来声声闷雷,预示着一场暴雨的来临。   小区太老了,这个点儿停车位早就满了,所幸也没有很严格的物业在巡逻,杨可就干脆把车就近停在了楼下,看着欧阳嘉解开安全带要下车,叮嘱了一句:“要是爸爸——老师睡了,敲不开门,你去大门左上角那个电箱附近的摄像头后面拿备用钥匙。”   欧阳嘉开车门的动作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他,突然问:“一起上去?”   这个地方其实杨可来的次数比欧阳嘉还要多,简直跟自家一样熟,按理说都已经到楼下了,上去拜访一下岳父也是应该的礼数,但杨可居然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不了,我在车里等你吧。”   看欧阳嘉的黑眸里充满了疑问,他苦笑着解释:“去了难道说我们要离婚?大晚上的还让不让老爷子睡觉了,不说的话,周六你来,肯定要说的,到时候他问我们今天看上去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要离婚,又给你添麻烦。” 不知不觉中,他对欧阳嘉说话的语气已经开始微妙地改变了。   欧阳嘉显然也察觉到了,微一点头,说了声:“也好。”,拿起包,下了车。   杨可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单元门口,又看了看三楼亮着灯的客厅,心想自己是白嘱咐了,灯还亮着,老师一定还没睡,自己刚才把这个地方的情况说得那么熟稔,欧阳嘉的小心思,千回百转,大概又以为是在想办法套近乎表现,试图挽回。   其实……也不是不想挽回的,但欧阳嘉的脾气他知道,平时看着不哼不哈貌似温婉,一旦做出了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干脆利落地抽身,从来不拖泥带水。   她是一次机会都不肯给人的,哪怕是自己这个合法配偶。   杨可放低座椅,向后仰靠,眼睛正好看着天边乌云里亮起的闪电,蜿蜒如蛇,随着雷声一次比一次的接近,夏天特有的雷暴雨就要来了。   他正在想着自己后备箱是不是还放了一把伞,就看见欧阳嘉步履匆匆,从单元门口走了出来,形态步履一如往常,看起来不像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   这时候天空的雨点已经零零星星地落了下来,欧阳嘉加快了步伐,走到车门处的时候,突然一道闪电就在头顶亮起,雪白的电光映着她秀丽而毫无血色的脸颊,让探头去开车门的杨可愣住了。   欧阳嘉看他僵在原地,不耐烦地抬手敲了敲车窗玻璃。   杨可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推开车门让她进来,这时候雷声隐隐,从头顶席卷而来,顷刻之间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让这一方小小天地充满了世外桃源的味道。   “没事吧?”杨可至今还没从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印象里脱离出来,满脑子都是刚才欧阳嘉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他不是没看过欧阳嘉不带情绪的模样……但是心里就是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同。   刚才的欧阳嘉,那一瞬间让他非常的陌生!   “什么?”欧阳嘉低头扣安全带,闻听此言,不解地反问了一句。   杨可把微微颤抖的手放在方向盘上,力图稳定自己的情绪,向小楼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老师没事吧?到底什么开花了?”   “哦,没事,爸爸已经睡了,我看了他一下就出来了。”欧阳嘉很自然地回答,说着还笑了笑,“什么开花都不是大事,以后再问吧。”   杨可也想笑一下,但是笑不出来,只好抬起手指了一下,示意她自己看。   欧阳嘉侧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还是不明白,回头用眼神询问:?   “客厅的灯,怎么还开着?”杨可提醒她,“爸爸不是睡了吗?”   “啊。”欧阳嘉轻描淡写地说,“我忘记关了。”   说着她看了看外面的瓢泼大雨,这一会儿就下得很大,钢筋一样粗的雨丝抽打着绿化带里的草木,枝叶都被打得东倒西歪,地面上也很快积起了水。   这种时候再让她冒雨回去一趟关灯,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车里一时很安静,杨可心里疑惑,但不知道说什么好,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方向盘,见他久久不开车,欧阳嘉奇怪地看着他:“反正明天早上他起来就知道关了,就这么开一晚上也不至于浪费多少电吧?你还是个环保主义者?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加入什么神秘社团了?”   “没,没有。”杨可勉强地笑了笑,“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开车。”欧阳嘉显然不想跟他再纠缠什么,直接下了命令。   杨可没办法,心里嘀咕着发动了汽车,糟糕!该不会是准前妻觉得自己在胡搅蛮缠,制造单独相处机会? 回去的路上,一开始谁都没用说话,直到在一环的高架桥入口不远,欧阳嘉突然开口了:“不是回浅水丽景,我最近住在青桐酒店。”   杨可修正了目的地,看着屏幕上的导航,怪心酸地说:“你什么时候连家都不回了?”   “讲道理,那套房子是你的,我们现在要离婚了,我当然要自觉点搬出去。”   杨可无语凝噎,当初他们俩结婚的时候,这个城市的房价并没离谱,浅水丽景的小户型是父母当毕业礼物送给他的,他们自己又在三环买了个一百二十平的婚房,一直住在那里,这套小户型拿来出租,正好补上婚房的贷款。   欧阳嘉从美国回来之后,升职加薪,工作变得很繁忙,为了离工作地点近一点,方便休息,就把那套小户型收了回来,多数时间她会住在那里。   “也好。”杨可听见自己的声音怅然地说,“这就走到财产分割的一步了?小房子是我的,还归我,碧春园的房子,你先住着吧,住酒店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想了想又说,“大房子全归你好了,我是男人,该吃点亏的。”   “你误会了。”欧阳嘉显然不想多给他哪怕一点表现男人气概的机会,“我没有朝你要房子的意思,到时候该怎么分按首付比例算,说住酒店只不过是陈述事实,那离我的公司只有几步路,马上的这个项目非常棘手,预想而知要日夜奋战,住那么近已经是极限了,总不能睡公司里吧?”   杨可酸溜溜地说:“真的担当大任了啊?”   欧阳嘉回以冷淡一笑:“我说了,我一直在往前走。”   “还有什么要分的,一起来吧,趁热打铁,一晚上说清楚了好算账。”杨可赌气地说,“家具家电都是一起买的,谁要房子谁折价好了,衣服个人归个人,对了,你给我买过几身西装,好像还怪贵的,到时候我折现给你,我不养猫,你不养狗,家里连盆花都没有,不用分了,以前老同学送的结婚贺礼,谁的同学谁拿走。”   这么说了一会儿,他自己都不免悲从中来,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他和欧阳嘉的四年婚姻是如此名不副实,连共同拥有的东西都少得可怜。   “孩子呢?孩子怎么办?”眼看下行的路口就在眼前,他破罐破摔地问,“孩子归谁?”   欧阳嘉怔了一下,冷笑道:“孩子?我们俩哪来的孩子?你生的?”   她用近乎挑衅的目光在杨可瘦削紧实的腰部扫描了几眼,淡淡地说:“幸亏我们没有孩子,所以离婚都变得容易了,我平生最讨厌所谓‘婚姻出现问题,生个孩子就好了’之类的言论,我们两个成年人都担负不起的责任,为什么要把解决问题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孩子身上?”   杨可简直万念俱灰,刚才他真的有那么一丝不甘的念头:如果一结婚就抓紧时间要孩子,如果自己当年不同意欧阳嘉去美国,如果他们那时候就有个孩子……现在也该三岁了吧,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会更像自己这么爱玩跳脱,还是跟欧阳嘉一样,是个板着脸的小大人儿。   但是同时他更清楚的知道,拿孩子留不住欧阳嘉,自己当年若是明刀明枪地反对,阻止她去美国总部交流的机会,只怕那时候离婚协议书就甩脸上了。   好吧,至少还迟了四年……值了。   夏天的雷暴雨,是分区域的,刚才下得如此声势浩大,等他把车开到了青桐酒店,已经变成了零星小雨,这一带繁华得多,高楼林立,霓虹漫天,硕大的光字在楼体上闪烁,把马路照得明如白昼。   在酒店侧门,他停了车,欧阳嘉打开车门,说了声“谢谢”就走了出去。   杨可一时冲动,把屁股挪了过去,按下车窗,探出头去,看着准前妻熟悉的窈窕背影,脊背挺得笔直,乌黑秀发挽了上去,露出一截白腻的脖颈,是他最爱的模样。   “嘉嘉!”他双手合拢做喇叭状套在嘴上,大声说,“我爱你!”   欧阳嘉转过身来,秀丽的脸上黑眸如寒星,一句话不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杨可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以前大学毕业前夕,他没少在女生宿舍楼下这么喊过,那时候的欧阳嘉,总是红着脸一边嗔怪地回喊‘闭嘴!’,一边娇羞地跺脚,少女情态完全不加掩藏。   但是……欧阳嘉说了,有些事,大学时候是浪漫,成年人做了,就是可笑。 杨可正琢磨着自己现在算搞浪漫还是可笑,就看见欧阳嘉身形一动,气势汹汹地踩着高跟鞋快步向他走来,一张脸上还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她心情好不好。   糟糕!大半夜的这算骚扰吗?不会挨耳光吧!   杨可还没想完可怕后果,欧阳嘉已经到了跟前,眼前一花,视野里被塞满她身上那件灰色竖条纹衬衫,紧接着一只手抓住了他的下巴,近乎强硬地把他的脸向上扳了起来。   随即,一股淡淡的好闻气息侵袭了他整个鼻腔,他此生品尝过的最柔软,最甜蜜的东西印上了他的嘴唇……     让他醺然欲醉,脑子一片空白,等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佳人已经渺无影踪。      正文 第四章 早上七点半的时候,闹钟准时响起,让昨晚看资料数据一直看到凌晨四点的欧阳嘉简直感觉有一把大锤在狠命地敲打自己的头,她完全是闭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踉踉跄跄地走到茶几处,按掉闹钟。   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打量着四周环境,确定浴室的方向之后,再度把眼睛闭上,磕磕绊绊地走了过去,头疼,腰疼,脖子僵直如同一根铁棍弯曲不能,一根神经从后脑沿着侧面爬上来,在太阳穴处狠狠地一勒,又往下插入到了一侧眼窝,整个途径都犹如烧红的铁丝,连带着肌肉一跳一跳的灼痛不已。   她抬手打开水龙头,冷水开到最大,冰凉的水流冲击到手掌上的感觉,刺激得她一跳,胡乱地撩起水往脸上拍着,这才让自己真正地清醒过来。   欧阳嘉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双目无神的女人,陌生到极致,略带浮肿的眼泡,甚至眼角还出现了一条细纹!足足比她真实年龄老了五岁不止。   “哦漏!”她痛苦地低吼了一声,简直不能面对晨起真面目的自己。   但日子还是要过,女人总要挺直腰杆面对每一天的挑战,才能活得自由。   接下来是她作为一个OL每天必备的战前准备,热水澡,电吹风,黑咖啡,止痛药,隔离打底,水晶蜜粉,大地色眼影盘,梅子色口红……再度出现在镜子前面的时候,又是那个精致妆容,无暇可击的欧阳嘉。      一手拎着电脑,一手抱着公文包,欧阳嘉混在熙熙攘攘涌进环球广场的队伍里,和平常一样,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鸿益资本的办公室位于高层,从办公室的大窗户看出去,总能有一种‘尽在掌握’的骄傲感,昨夜刚下过一场暴雨,空气清新,远处的西山轮廓清晰可见,又带着一股大自然的清新之气。   但是欧阳嘉是没这个福气站在窗口远眺城市景色的,她电脑里还有一大堆数据需要处理,手底下的项目组是新成立的,总有个把人和她的工作步调不符,需要磨合——好吧,是绝大多数人,因为她担任这个项目经理还不到半个月。   时间,她最缺少的就是时间。   “蕾娜!”她的小助理是个海龟,最喜欢称呼人的英文名以示亲切,上下无间,言行举止也颇带洋派,进来送文件的时候亲热地招呼道,“你今天气色真好,特别漂亮,哎呀,这只口红是新买的吗?和你平时的风格不一样,但是意外的很合适呢。”   欧阳嘉听到她说了这一大段,本来被药物压下去的神经痛好像又要发作了,按住一侧突突跳的太阳穴,尽量冷淡地说:“谢谢,文件放下,一杯咖啡。”   “好的!”小助理仿佛没看见她的脸色,欢乐地答应着出去了。   什么鬼,为了恭维上司都开始睁眼说瞎话了吗?欧阳嘉腹诽着,自己涂的明明就是一直惯用的那一管口红,什么时候——   她下意识地向办公桌一侧看了一眼,那里放置着一个她在美国年会上获得的荣誉银杯,擦得光可鉴人,简直可以当镜子用。   就是太能代替镜子了,只看了一眼,就清清楚楚地发现,她嘴唇上涂的并非是一贯的梅子色,而是鲜艳热烈,网红圈最俏的迪奥999烈焰红!果然衬得她都有几分绝代妖姬的味道。   “什么鬼!”欧阳嘉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化妆镜,啪地打开凑到面前,目瞪口呆地看着镜子里那张属于自己的‘血盆大口’,居然是真的?    她只愣了不到一秒钟,就赶紧把那鲜艳得不像话的口红给擦掉,拿出备用的一管重新草草涂了涂,就开始埋头到工作里面。   也许就是早上一时疏忽拿错了,不值得多想。   但是也许上天注定,她这个早上就是不能专心工作,没有五分钟,门开了,她以为是小助理来送咖啡,头都不抬地说:“谢谢。”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已经提前表示感谢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桌前响起,带着些刻意的熟络和热情,“这样的话,我不带来好消息都不好意思了。”   欧阳嘉的太阳穴又开始跳了,她抿了抿嘴,在抬头之前勉强挤出一个笑脸,“罗经理。”   罗明今年还不到四十,长得也算浓眉大眼,常年在大厦免费健身房锻炼,保持住身体没有一贯中年男人的走形,自觉风流倜傥,最爱和女下属表达并不过分的亲密之意,颇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意味。   但欧阳嘉自以为绝不在他的狩猎范围之内,她刚进入投资项目部的时候,罗明除了工作相关之外,只是常规的客套,并不会多看一眼这个并非名校毕业,工作资历为零,还没有海外工作经验的新人,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随着她打了几次漂亮的翻身仗,直到这次打败所有竞争对手,坐上项目组经理的位置,他的态度发生了潜移默化的转变。   罗明摇了摇手指,故作幽默地说:“一个公司里,到处都是经理,按名片上写的,我也要称呼你一声欧阳经理吗?我们就入乡随俗,彼此叫英文名字好了,蕾娜?”   尼玛这是哪门子‘入乡随俗’啊!欧阳嘉郁闷得几乎喊出来。   她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好啊,请问有什么事吗?”   他作为部门主管经理,手下像她这样的项目组同时有十几个之多,居然在工作时间跑到她办公室来谈工作相关,一定是脑子滑脱了。   事实证明,欧阳嘉还是低估了对方。   “我突然想起来,自从你当上项目组经理之后,我们并没有做一次深入的谈话,来了解你身处这个岗位上的感受,或者是需要帮助的地方。”罗明的眼睛闪着暧昧的光芒,循循善诱地说,“这是我这个部门主管的失职啊。”   欧阳嘉连笑的意思都没有了,皱起眉头直接拒绝:“我想这不是我们该在上班时间谈的事吧?”   “说得对!”罗明大加赞赏,“所以我中午定了十八层拉维诺的靠窗位置,你中饭想好怎么解决了吗?”   “啊。”欧阳嘉指了指手机,“订外卖。”   罗明脸色一沉,似乎对面前女下属的不解风情有点恼火,但随即又和善地说:“蕾娜,我能体谅你初担大任的紧张,你现在一定很惶恐,对未来不知所措,对即将到来的巨大压力没有准备,所以你攒足了力气,以为这样就可以成功,不,我们是该谈一谈了,让我这个前辈告诉你,松弛有度,起起伏伏,才是成功的关键。”   他正在滔滔不绝地开启心灵鸡汤,忽然欧阳嘉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欧阳嘉瞥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放在平时她直接掐掉了,但是现在面对罗明的长篇大论,她巴不得有个机会打断,立刻按了免提:“喂?”   “喂?”那边传来一个男人语速很快的声音,背景音还挺嘈杂,“欧阳嘉是吧?这里是锦羊区普中街派出所。”   “骗子!”欧阳嘉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对方的话,手指一滑挂断了。   她觉得自己真有点在发火的边缘了,今天什么日子!从大早上起来就一切不顺,面前站着讨厌的上司,连骗子都见缝插针的打过来电话。   她保持微笑看向罗明:“您刚才说什么了?”   “我是说……饭还是要吃的。”罗明被刚才那通电话打扰了一波,自己给自己酝酿的关爱下属好上司的情绪有点崩,但还是按照计划在走,“你真的不愿意……”   这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欧阳嘉一看,还是刚才那个号码。   她忍无可忍地直接挂断。   “抱歉,我想今天的时间可能不是很合适,我这里有很多工作。”她指了指桌面上的大堆资料,“您也不希望我到下班的时候完不成,还要加班吧?”   罗明夸张地说:“加班?有谁不加吗?如果今晚加班的话,我们是不是还可以去喝点什么……”   那个号码第三次打过来了,平时悦耳的铃声此刻都变得刺耳,欧阳嘉忍无可忍地接通,对着手机说:“我报警了,就是现在。”   这一次,对面传来的,竟然是杨可小心翼翼的声音:“喂?嘉嘉?”   欧阳嘉呼吸一窒:“怎么是你?”   “我在……这个普中街派出所,你现在赶快过来一下。”他停了停,仿佛知道欧阳嘉在想什么,声音放低地说,“真的有要紧事。”      欧阳嘉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昨天都把底牌亮出来,离婚协议书也扔给杨可了,只要他一签字,两人就可以潇洒转身,分道扬镳,但今天一通电话,又让她随叫随到。   算了吧,只当是摆脱那个苍蝇一样讨厌的罗明。   她打车到了目的地,进了派出所大厅,报出杨可给她的一个单号,立刻就被指路到了走廊上一溜的小房间之一,她敲敲门,走进去,里面隔着桌子坐着杨可和一位中年警官,看见她的时候,警官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上下打量着她。   “你来啦。”杨可站了起来,略带局促地搓着手,把自己坐着的椅子向她拉了拉,“先坐。”   “不用了。”欧阳嘉双手抱胸,下巴微扬,斜睨着他,杨可一脸憔悴,看上去比自己早上还要狼狈几分,看上去非常心虚的样子,“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手续在哪儿办?”   “啊?”杨可愣了,和中年警官交换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什么手续?”   “签字保释啊!叫我来不就为了这个?”欧阳嘉不耐烦地说,“我不想知道你犯什么事儿了,作为婚姻关系还在存续期的合法配偶,我有这个义务来保释你,但也仅此而已——别跟我解释什么!我相信人民警察是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   “呃,这位女同志,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信任哈。”中年警官说着,看了杨可一眼。   然后杨可吞吞吐吐地说:“嘉嘉,你先不要激动,坐下来,听警官慢慢说。”   “怎么了?”欧阳嘉本能地察觉到事情可能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中年警官清了清嗓子:“这位,欧阳嘉同志是吧?今天上午九点我们得到群众报案,在普中街西马巷三里一栋四单元302,发生了一起入室抢劫案……”    正文 第五章  报案的群众是大学中文系退休的金教授,六十二岁的年纪,小孙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今天早上老伴打发他下楼遛孙子,他乐呵呵地抱着孩子下了楼,一抬头,赫然发现对面302客厅还亮着大灯。   昨天虽然下了场雷暴雨,但今天大清早就晴空万里,一丝云都没有,阳光灿烂到极点,正常人家绝不会这时候还开着大灯。   大家都是知根知底老同事老邻居了,金教授联想到302住的是单身空巢老人潘教授,年纪比自己还要略长两岁,顿时觉得不好,急匆匆把小孙子送回了家,就找居委会,物业,学校退休办……找了一圈,上去敲门没有得到回应,果断报警,打开大门一开,目击者都惊呆了。   欧阳嘉定定地看着警官摆在面前的现场照片,眼珠都不转一下。   场面狼藉,犹如台风过境,基本所有陈设在表面的东西,此刻都在地上,而且是七零八碎,连台风过境或者地震的强度都望尘莫及,简直像是把一头怪兽关进了狭窄的空间,让它暴烈地从头踩到尾,破坏了个够。   客厅,书房,卧室……除了厨房卫生间幸免于难,其余地方都是一团糟,如果说是单纯的入室抢劫的话,小偷的破坏欲也是极强了,似乎不单为财,还为发泄。   “我……”她艰难地问,“我父亲呢?”   杨可一直站在她身后,此刻赶紧低头安慰:“爸爸不在房间里。”   欧阳嘉呆呆地点点头,然后指着一张照片上中间位置说:“有血。”   那是书房,潘教授住的是三室一厅的户型,因为单身,所以可以单独享有一间书房,三面都是顶天立地的柜子,摆着各种专业书籍和他的收藏品,案发现场基本都在地上了。   中间原本摆着一张大书桌,现在四脚朝天地翻在一堆碎片上,底下洇出大片暗红色的污渍,警官敏锐地问:“你怎么知道是血?”   欧阳嘉奇怪地看着他:“不是吗?”   警官被她噎了一下,杨可急忙打圆场:“放心放心,现场没有找到那个,你懂,爸爸也许现在还活着。”   的确,虽然地板上的血迹看起来量很大,但是那个书桌下面显然不可能压着一具尸体,除非潘教授突然变成纸片人了。   “怎么发生的?”欧阳嘉语气干涩,说一句就要停一下,“为什么会……”   她有点说不下去了,杨可把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稳定她的情绪,转而替她向警官说:“我岳父是个与世无争的老好人,大学退休,说真的也没什么钱,他又爱收集些东西,不为增值,只图个消遣,平时吃穿用度都很一般,实在不像是能让人见财起意的那种目标。”   中年警官看看他们这一对年轻男女,突然问:“你跟你爸爸的感情,不怎么好嗦?”   欧阳嘉并没有表示出额外的情绪,淡漠的解释:“他姓潘,我姓欧阳。”   杨可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在旁边予以补充:“我岳母很早就离婚了,带着我妻子一直生活在外地,她大二的时候才和潘教授见面,呃,这是早年的一些纠葛,跟本案没有什么关系吧。”   “嗯,我们只是循例了解一下。”警官点头表示理解,“怪不得居委会留的紧急联系方式是你这个女婿的。”   “啊,是。”杨可惭愧地承认,“潘教授是我的大学老师,我差一点就考了他的研究生。”   警官点点头,又问道:“你说潘教授喜欢收集东西,都是些什么?”   “石头啊,他是地质系的教授。”杨可不假思索地说,“家里除了石头就没别的东西了,也不是什么多贵重的东西,纯粹是收集癖,各个地形各个种类的石头,见过没见过的,都爱弄一块摆在家里,跟博物馆似的。”   “那会不会有很贵重的?比如宝石玉石?”警官显然想到了潜在的作案动机,一针见血地问。   杨可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钻石标本他倒是有,但不值钱的,他收藏的各种宝石也是作为矿物标本的存在,纯度净度都没有达到宝石级,潘教授这个人,脑子比较学术化,只想着研究价值,不考虑升值。”   警官来回端详着照片上狼藉一地的石头,确实和自己平常在路边看见的也没什么区别,于是放弃了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们昨天晚上来过案发现场,对吧?”   “对。”这次是欧阳嘉说话了,“我们吃晚饭的时候,爸爸给我打了个电话,说的有点不清楚,我不放心,吃完了来看一眼,他开车送我来的。”   警官精准地抓住了这个点:“把当时的情况具体描述了一下。”   “当时……”欧阳嘉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我上了楼,开门看见了爸爸,他已经准备睡了,聊了两句之后,我就下楼了,然后我先生送我回的酒店。”   乍听起来,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是警官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了扫,又问道:“你一个人上楼的?”   “是啊。”   杨可咳嗽了一声,补充道:“我在车里等她,前后大约五分钟吧,不超过十分钟,当时还没下雨,具体我没看时间。”   “你怎么不上去?”警官问道,还笑了笑,“又是女婿又是学生,到了门口也不上楼,不大好吧?”   杨可还没回答,欧阳嘉就接口了:“本来也不是什么正式拜访,都那个点了,我就是接了爸爸的电话有些不放心,想回去看一眼。”   “他电话里说什么了?”警官紧追不放地问。   “说他种的一盆花开花了,很高兴的样子。”欧阳嘉回答完毕,抬起眼睛,平静地看了回去,“怎么,警官,你怀疑我们吗?”   警官干笑了一声:“没有,只是问问清楚。”   他从桌上那叠照片里挑了半天,找出一张阳台全景的推到他们面前:“啷个有花嘛?”   阳台也属于破坏得不那么严重的区域,甚至可以说除了防盗窗上的一个大洞,没有什么损失,晾衣杆上挂着的几件背心长裤居然都还好好的。   一览无余这是个单身男性的住家,阳台上堆着些生活杂物,但别说花,连个花盆都没有。   “警官,我爸爸和我们不住在一起,他之前也没养过植物,也许他嘴里说的花,就是很小的多肉什么的。”欧阳嘉淡淡地说,“我敢保证不是什么珍贵的品种,不值得被贼这么大张旗鼓地偷。”   “你虽然和你父亲感情比较疏远,倒挺了解他哈?”   欧阳嘉耸耸肩,自嘲地说:“我妈都和他离婚二十几年了也照样知道潘教授嗜石如命,别的都不放在眼里。”   警官又问了几句,确定再也没有什么了,让他们分别在笔录上签字,说了句‘我们会抓紧时间破案’的,客气地送他们出来。   欧阳嘉面无表情,走的很快,杨可跟在后面要大步才能赶上她,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没有,我很好。”欧阳嘉向前走着,同时打开手机准备叫车。   “我送你吧。”杨可赶紧说,“我车就停在前面。”   欧阳嘉想了想,也没有什么不好,点点头,杨可赶紧一溜小跑,冲去发动了车,兜回来接她,上了车之后,觑着她的面色,小心翼翼地问:“昨天晚上,你不是说去的时候,爸爸已经睡了吗?”   “啊?”欧阳嘉猝不及防地楞了一下,侧头想了想,“有什么不对吗?”   杨可干笑了一声,一边转动方向盘往主街开,一边提醒:“那到底是睡还是没睡?”   “有什么区别?”欧阳嘉不耐烦地说,“你怀疑是我干的吗?看看那现场!我有什么本事能在五分钟之内把整个房间破坏成那样?”   杨可看了看自己的‘准前妻’,确定她并没有霸王龙血统。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爸爸。”他眼睛看着后视镜,小声碎碎念,“也不知道老爷子现在是不是还平安,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上网发微博吗?还是贴小广告?我想想爸爸最近一次拍照片是什么时候,哎,我手机里没准还真有……”   欧阳嘉一手撑着头,胳膊肘靠在车窗上,似乎陷入了沉思,杨可的声音越来越小,心里想着,她怕是吓坏了,这种事还是自己去办吧。   “等等。”欧阳嘉突然坐直了身体,杨可一个急刹车,紧张地问:“你想到什么线索了?”   “线索?什么线索?”欧阳嘉不明白地反问,“你往哪儿开呢?”   “去爸爸家啊。”杨可赶紧说,“我问过办案的警察同志了,他们已经对现场检查完毕,连指纹都采集过了,我们可以回去收拾了,哎呀,好好的家变成那样子,今天恐怕得干个通宵了。”   欧阳嘉皱着眉头,断然拒绝:“没必要,送我回公司吧。”   “哈啊!?”杨可吃惊得嘴里足足能塞进个鸡蛋,不敢置信地问,“送你回公司?”   小姐!你爸爸刚遭遇入室抢劫,现场大量血迹,家里被破坏得一塌糊涂,你爸爸下落不明哎!   “不然呢?”欧阳嘉理所当然地看着他,“我们已经报警了,剩下的事就交给警察同志去负责好了,作为家属,只要耐心等待消息不就行了吗?”   杨可伸手托了一下,好把自己的下巴归回原位,低声强调:“嘉嘉,出事的是你爸爸。”   “所以呢?”欧阳嘉冷淡地问,“我正确的处理方法是在派出所表演个嚎啕大哭,谁也拦不住,伤心欲绝地被扶着出来,才显得我孝顺吗?”   “不是……”   “他现在只是下落不明,又不是真出意外了。”欧阳嘉眼睛看着前方,似乎在对杨可,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完全相信警察同志,再说了,我也有自己的工作,你知道的,我为了这个机会付出了多大努力。”   杨可想说什么又住嘴了,叹了一口气,把车子调头开向环球广场。      把欧阳嘉送到之后,他立刻开车返回普中街西马巷,在邻居的指指点点中来到三楼,门口还挂着警方的封条,大门紧闭,他熟练地伸手到老地方摸出了钥匙,插入锁孔,顺利地打开。   入目就是一片狼藉的现场,他一步踏入,顺手关门,把邻居好奇的目光挡在门外,然后直奔阳台。   紧接着,他看到了他想看的场面,果然,和他记忆里的一样。        正文 第六章 派出所的警察同志在通报案情的时候,也跟他们特别指出了一点,阳台防盗窗上那个大洞,最初目击者们都以为,这是小偷进入的途径,还义愤填膺地声讨了一下防盗窗的商家偷工减料,但是有经验的警察同志一眼就看出不对,钢丝的豁口是向外而不是向内的,证明这不是进口,反而是出口。   这就比较奇怪了,按照一般入室抢劫的流程,小偷剪开防盗窗,进入室内,进行劫掠之后通过门或者其他途径离开,这是很普遍的,而现在的现场侦查却似乎指向一个不合逻辑的方向:小偷通过门或者其他途径悄悄进入,大肆破坏之后,用比较粗暴的方式豁开防盗窗逃窜。   中间还夹着一个失踪的潘教授。   杨可站在原地,摸着下巴,如果不是对岳父大人知之甚深,他几乎要认为是小偷在行窃的时候遇上了潘教授,被老爷子追得无路可逃,只能手撕钢丝,跳窗而逃,然后潘教授不肯罢休,追了上去。   别说潘教授如今六十三的高龄,就是他年纪轻轻还是野外勘测队成员,负重几十公斤爬山越岭的时候也未必能这么勇猛。   这个小区比较老旧,住户又大多是学校的职工,离派出所很近,附近外来人口流动少,一般情况下治安是很好的,也因此天眼的覆盖率并不那么高,物业自己装的摄像头不知什么原因,昨天在雷暴雨肆虐的时候出现了接触不良的情况,中间断断续续少了二十多分钟的画面,所以也找不到什么线索。   昨天的雷打得实在太响了,302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楼上楼下居然都没听到声音。   杨可转身回到客厅,看着一地的狼藉,简直没处下脚,也不知道小偷哪来的毛病,不但陈列在博物架,电视柜,茶几……上面的石头散落一地,连潘教授放在抽屉里的,用盒子或者玻璃瓶装好的都被翻出来,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上面的标签都脱落了大半。   他长叹一声,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收拾的难度,光这间客厅一天一夜也收拾不好啊,石头和标签还得对上呢,这可是个大工程。   但是,总不能不弄吧,将来怎么面对老师呢?杨可头疼地想到,如果是欧阳嘉来处理,肯定冷淡地一挥手:“不就是石头?来,拿几个箱子来,都往里面堆,装好了扔阳台。”   都可以想到她不感兴趣的样子了:“反正是石头,哪怕丢外面风吹日晒又怎么样?”   这可是你爸爸一生的心血,也不知道从哪个山哪个矿亲手敲下来的标本,一笔一划的写上名字,珍而重之地装在盒子里,没事常拿出来看看的宝贝啊,每一样都带着他人生的步伐和回忆。   好吧,媳妇一定会说‘我前二十年的人生里,可没有他的存在和回忆。’   他认命地在地板上好歹腾出一块地方,盘膝坐了下来,开始认认真真地拾掇。   “黄铁矿……玛瑙……尖晶石……水晶……电气石……石膏……”杨可虽然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到底也是四年本科读下来,普通石头还是一望即知什么种类,标签在附近的就赶紧捡回来贴上。   但是,他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皱起了眉头。   当初看到现场的时候,他是太震惊了,又被警察拦在外面,没有仔细观察,到了派出所,看的又是照片,全景上只能看到家里被破坏得一塌糊涂,满地都是石头,当时警察同志揣测是小偷找不到值钱的物品,于是搞破坏以发泄怒火。   但是也没有哪个小偷这么大气性,把石头丢了一地不说,还狠狠地砸成碎片的吧?   他捡起一块断裂的糖心玛瑙,放到眼前细看,这颗玛瑙有胡桃那么大,小巧玲珑,外面是一层薄而半透明的玉化层,中间部分则是珊瑚色的包裹体,颜色鲜明可爱,如果不是被砸成碎片了,雕个小金鱼应该不错……文玩市场正流行这个。   打住!他摇摇头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小心地挪开一具足有篮球大的簇生晶体方解石标本。带着薄茧的手指又从地上捡起了半颗水晶,比他尾指节还要小的标准六面体的晶柱,中间断裂了,露出里面的异形金属包裹体——潘教授曾经给他看过,笑着说里面藏了个宇宙飞船。   “这就有点扯了。”他翻来覆去地看着,喃喃地说。      欧阳嘉回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格子间的同事们不是外出就餐,就是拿着外卖在茶水间吃饭,走廊里弥漫着混杂的食物气息,不但没有刺激到她的食欲,反而让她瞬间就饱了。   “蕾娜,没事吧?”小助理正在减肥,一份色拉就当午餐,现在正在喝自带的蔬菜汁,看见她回来,急忙跳起来表示关心,“你突然走了,我很担心呢。”   欧阳嘉已经收拾好心情,脸上还挂着恰如其分的微笑,对她礼貌地点了点头:“一点私事,已经处理好了。”   “啊,那就好!”小助理看着她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边张望喋喋不休地问,“需要咖啡吗?还是茶?上午的资料我已经给你放在桌上了,下午的会还开吗?”   “开。”欧阳嘉言简意赅地说。   她把房门在背后关上,隔绝了小助理的探头探脑,这时候才仿佛多了一点人气儿,双手握拳,凑到唇边,死死地抵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没事的!没事的!”她不断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的,欧阳嘉,你可以的!什么都打倒不了你,你是了不起的姑娘!我相信你!”   她闭起眼睛,进行了几次深呼吸,情绪彻底平稳下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   从一个没有名校背景,没有留学经历,懵懵懂懂坐在格子间的普通OL,到如今拥有自己的个人办公室,这都是她披荆斩棘赢来的,她现在坐上了这个位置,更感到压力大,如果成功,三十岁的时候,也许她就可以挑战罗明的位置……如果失败…… 她不敢去想,从小到大,欧阳嘉的人生就不允许失败。   在内心深处,她甚至有一种阴暗的恼火想法,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事呢?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她父亲呢?那个嗜石如命,醉心搜集的血缘上的父亲,到底有什么值得小偷入室抢劫的呢!   但就是发生了,真麻烦!   “好了,你得接受现实。”她对自己说,“做好你该做的事,不要被别的分去了精力。”   这是她仅仅允许自己放松的三分钟,三分钟之后,她已经坐回了桌前,打开电脑和资料,开始弥补上午份额的工作。         她一直工作到很晚,中间小助理进来问了一次,看她还在忙,识趣地换了杯咖啡就自己下班了,等欧阳嘉从下午的工作会议里理出头绪,再抬头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夜色深沉。   看了看手机,已经十一点四十七分了,有两个被屏蔽的电话,是杨可打来的。   欧阳嘉伸了个懒腰,活动着因为久坐而僵硬的身体,把双手搓热了轮番在后颈按摩着,同时转动着脖颈,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得上颈椎病,到时候一旦犯病闹什么美尼尔氏综合征,影响工作就不好了。   虽然上午耽误了几个小时,但目前进度还在她掌控之中,如无意外,下周一例会上,她应该能就这个投资项目说出自己的意见,希望能过得了罗明那一关。   唉,这开门炮可一定不能哑火,风控那边的部门最不好说话了,没有十足的把握她最好不要去冒险,被打回来重做就难看了。   这么想着,她收拾起笔记本,把要紧的文件装进包里,准备回去休息,住在附近的酒店就是这点方便,下楼走几步就到了,省的叫车还耽误时间。   拎好包,打开办公室的门的时候,她稍微惊了一下,知道晚,但没想到今天这么巧,外面的格子间已经全部黑了灯,似乎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已经走了。   欧阳嘉模模糊糊地想着自己刚入职的时候可曾有时间在十二点之前回过家,应该是很少。   该说一代不如一代吗?好像也把自己给说老了呢。   她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关灯关门一气呵成,踩着高跟鞋向电梯走去,节能灯惨白的光芒照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她不紧不慢地走着,一片寂静的走廊上,只有她的鞋跟发出清脆的敲击地面声,咔哒咔哒,非常有节奏感。   也有点恐怖。 欧阳嘉不禁想这种时候万一有人突然出现——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敏感地站住了,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   天花板上的灯低调地亮着,洒下单色的冷光,照得什么都白惨惨的,两侧的办公室门关得紧紧的,格子间里黑洞洞,没有任何人活动的迹象。   “真是自己吓自己。”她嘀咕了一句,转身继续往电梯走。   欧阳嘉没有发现,在她转过身之后,那些看不到的地方,逐渐聚集起淡淡的黑影,和她脚下伴生的人影不同,并不像是灯光投射而形成的,反而像是本来隐藏在墙壁,地砖,天花板等等地方,随着活动的人群逐渐消失,而慢慢地浮现出来。   白天喧嚣的写字楼,人来人往,一切都是那么正常,而一旦进入黑夜,一盏盏的灯熄灭,大楼整个陷入睡眠,另外不为人知的世界开始活跃,在人的眼睛看不见的地方,永远有着迷之黑影重重。   而欧阳嘉对这一切懵然无知,跟平时一样,走到电梯的位置,伸手按下了下行的按钮。   电梯停在28楼,这就蛮奇怪的,难道这个点了,还有人上了28楼而且一直没下来吗?她无聊地想着,看着那个下行的按钮亮了好几秒,但楼层却丝毫没动。   “怎么回事?”她不耐烦地转向另两个电梯,来回按了几遍,但大概超过十二点,电梯被锁住了,上面显示着E的字样,她只能重新又回到最初那个电梯。   奇怪,她刚才离开也就走了两三米,转了几个身的工夫,这一下,楼层显示又变成-3了。   -3是停车场,有人下去不奇怪,奇怪的是怎么就这一分钟,电梯就从28直降-3,而且还没有在她这一层停呢?   欧阳嘉皱着眉头,伸出手指,狠狠地按了几下,这次倒是很正常,显示数字开始上升了。     正文 第七章  “叮”的一声,电梯门在她面前开启了,里面竟然站着一个人正要往外走,和欧阳嘉面对面地遇上了,两人都吃了一惊。   “蕾娜,才加完班吗?”罗明首先反应过来,微笑着打招呼,同时迈出了电梯。   “啊,也没有多晚。”欧阳嘉轻描淡写地说,她很想就此进电梯,但是罗明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身躯阻挡在她和电梯门之间。   她往侧面跨了一步,想要绕开罗明,但罗明紧跟着也跨了一步,侧身摆出要向那个方向走的模样,仿佛一切都是巧合,若无其事地问:“我回公司来拿份文件,一起走吗?”   电梯门久久等不到指令,迅速地关闭了,显示出下降的信号,没了电梯里面的灯光,两人就这么暴露在走廊节能灯的照明之下,脸上都显示出和平时不太一样的肤色,苍白而生硬。   “不用了,我们不顺路。”欧阳嘉果断地拒绝。   罗明了解地一笑:“是,我听你的助理说,你就住在旁边的酒店,啊,说起来之前工作忙起来的时候我也经常在那里开个房间暂住,就是个睡觉的地方,哎,不过酒吧还不错,你去过吗?在十层空中花园那里,今晚上这么巧,不如去喝一杯?”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欧阳嘉心里很烦躁,因为错过了这次电梯就显得更烦躁,但又不能不礼貌地直接打断他的话,毕竟是自己上司。   因为罗明刚才移动位置的关系,她也不得不半转了个身,面对着他,恰好可以看见一侧的走廊。   欧阳嘉心想自己一定是用眼过度,或者精神紧张了,不然她怎么眼睁睁地看到雪白的墙壁上浮现出一个接一个的淡灰色阴影——起起伏伏的,好像还在活动!   她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随即感到不由自主的一阵眩晕……   罗明一面试探地进行着并不过分的邀请,一面关注着她的神色变化,心里痒痒的,他一向自诩风流有品味,对那些所谓办公室猎艳的手段不屑一顾,真是一群不懂欣赏,只知道迷恋年轻肉体,低俗粗鄙的暴发户蠢货,新进公司屁都不懂的黄毛丫头有什么可搞的,唯有像欧阳嘉这样,从入职第一天就野心勃勃,奋力拼杀在职场上,用努力和聪明才智冲到自己面前,有一定资历和地位的,是真正的‘白领丽人’,能把这样的美女拢入掌中才是人生赢家。   欧阳嘉并不是行政部那群花枝招展的美女,她打扮一直偏向冷淡风,此刻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衫,黑色铅笔裤配高跟鞋,遮掩着身体的曼妙曲线,乌黑秀发披散下来,衬着一张午夜十二点妆容零落的俏脸,笔直地站着,一手拎着电脑包,脸蛋不复二十二岁的饱满晶莹,微微皱眉,略显倦怠,却份外有一种OL的成熟风情,要是能把她搞上手……   他拐弯抹角地说了这么多,不乏勾搭之意,但欧阳嘉脸上依旧毫无表情,虽然没有娇羞暧昧的许可,但也没有恼怒和拒绝,于是罗明的胆子大起来,伸出右手,试探地握住了欧阳嘉垂落在身侧,拎着电脑包的左手。   入手的瞬间,他心神一荡,那是超乎他想象中的滑腻柔润,凉凉的,就好像是最上等的玉石,却又如此软嫩,柔弱无骨,仿佛是一团云彩,要缠绵地化在他的指间。   他不禁加了一把力,紧紧地握住了掌中之物。   紧接着,他看见欧阳嘉微微挑起了眼尾,用一种他根本看不懂的眼神注视着他,罗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令他目瞪口呆的事发生了。   欧阳嘉面无表情地举起了右手,在他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响亮清脆地扇了他一个耳光,紧接着又是一个,随即罗明就感到好像四面八方全都是‘如来神掌’,疾风骤雨地打了下来。      今天入夜又下了一点雨,环球广场门口的空地上有微微的积水,远处停车场门口的岗亭里,保安师傅在打着瞌睡,欧阳嘉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绕开积水的部分,高跟鞋敲打在水泥砖上,发出轻快的声音。   她刚走到丁字路口,往前就是青桐酒店的高楼大厦,兜里的手机响了,摸出来看了一眼,是杨可。   欧阳嘉露出完全不加遮掩的厌烦,简直想就此挂掉,但是电话铃锲而不舍地响着,她只能滑动手指接通,没好气地凑到耳边:“喂?”   “嗨!嘉嘉!往左边看!左边!”手机里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不,之所以听起来是大呼小叫,因为现实中他的声音也在,和手机里形成了一个并不完美的二重唱。   欧阳嘉把手机放下,冷冷地看向左边,巷子里杨可兴冲冲地跑了出来,大力地挥着手:“我就知道你要加班,所以没打电话给你,一直在那边等着你出来。”   这难道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欧阳嘉简直想叹气。   事实上她也确实叹了:“杨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要玩这种‘我在楼下等你’的把戏好不好?有话要说你就直接给我打电话,我还没有把你的号码拉入拦截黑名单。”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暂时。”   杨可顿时不笑了,赶紧说:“是真的有事。”   “说啊。”欧阳嘉不耐烦地用鞋尖踢了踢地面,她好累,又好困,刚才出办公室的时候简直睁着眼睛都要睡过去了,迷迷糊糊的就到了电梯里,迷迷糊糊地就到了一楼,走出来被夜风一吹,难得的清新空气才让她清醒了几分,可以站在这里正常对话。   杨可搓了搓手,向巷子里指了指,讨好地说:“我点了烧烤,边吃边说吧,这家烧烤很有名的,网红圣地,也就是这个点儿了才没人排队,我点了烤鱿鱼,烤鲫鱼,烤排骨,玉米茄子,还点了个锡纸烤脑花!你最近工作忙,用脑过度,是该好好补补。”   不知道为啥,欧阳嘉本来又困又累,站着跟他说话都不想多两句的,一听到他如数家珍地报菜名,突然口腔里就开始分泌唾液,‘咕’一声,喉头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好像连困劲都消失了。   “你……不喜欢啊?”杨可谨慎地看着她的脸色,“大学时候咱们不是经常溜出来吃烧烤吗?”   说完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完蛋了!忘记了老婆现在不是大学女生,是实打实二十七岁精英女强人,坐办公室发号施令,手指动动就几千万资金来往的金融从业人士了,她怎么还会喜欢坐在路边摊吃什么劳什子烧烤!   都怪自己,刚才等得无聊,打开大众点评搜附近的美食想填填肚子,没想到一眼就看见‘隐藏在巷子里的苍蝇馆子’头一家,著名的网红烧烤,他平常最爱凑热闹,一直想去都攒不到局,今天正好遇见,大喜过望地奔过去一口气点了单,心里只想着等欧阳嘉出来,和她一起分享。   但是,果然真如她所说,有些事,大学里做是浪漫,成年人就是搞笑吧。   就在杨可开始垂头丧气等待拒绝的时候,听见欧阳嘉说了两个字:“带路。”   “啊?哎哎!”杨可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欧阳嘉,随即猛醒,大喜过望地去拉她的手,“这边!这边,跟我来!”   欧阳嘉不习惯地微微缩了一下,但是杨可抓得很紧,几乎是理所当然地拉着她走向巷子深处。   这时候,两边居民小区的人大多已经睡了,行道树在夜色下看不见有多高,只有一阵风吹过,哗哗的叶片摇晃声证明它们枝繁叶茂,在此地扎根多年,李氏烧烤简陋的招牌在路灯下几乎看不见,狭窄的两间小屋子里全是备料,食材用塑料筐和铁盘盛着一排排摆在铁架子上,墙壁被成年累月的烧烤熏得发黑,又蒙着一层暗污的油腻。   这个点儿还是有几桌食客的,散坐在人行道上的小桌子周围,背心卷到胸口,桌上杯盘狼藉,脚边竖着七七八八的啤酒空瓶,说的兴高采烈之时,手舞足蹈,一下子不小心就踢翻几个,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这样的就餐环境,欧阳嘉出了大学之后,是很少再有了,但今天她忽然变得平和许多,没有发表尖酸刻薄的挑剔言论,看着杨可手忙脚乱的拿纸巾擦了几遍小方凳之后,就施施然地坐了下来。   “老板!上菜!”杨可用比平时还要高的声音叫道,“我等的人来了!”   说完,他转向欧阳嘉,讨好地笑了笑。   “笑屁。”欧阳嘉有气无力地骂道。   杨可立刻收敛了笑容,殷勤地问:“要喝啤酒吗?有冰镇的。”   “不了,我不喝酒。”欧阳嘉环顾了一眼四周的环境,耳边是客人吆五喝六的喧嚣嘈杂,鼻端是浓浓的烧烤香气,那一瞬间好像白天的世界离她远去了,她只要安心地享受美食就好。   但是,这只是错觉,不管怎么样,总要从安逸的小世界走出来,回到那个残酷又真实的大世界里去的。   “说吧,找我什么事?”她看着杨可自己拿了瓶酒,没拿开瓶器,利落地用筷子头撬开,心里想着这家伙永远有点歪的技能点。   “啊,是这样的,今天送你之后,我就回了爸爸家,警察同志说可以收拾东西了,顺便检点一下丢失的财物,给他们提供个清单。”杨可没拿杯子,就着瓶口咕噜噜地喝了一大口,冰凉爽冽的啤酒滑下喉咙,他满意地打了个嗝儿,“基本上,我都搞得差不多了。”   “辛苦你了。”欧阳嘉心不在焉地说,“其实没必要那么麻烦的,我等你走了才想起来,应该叫个家政保洁过去收拾的。”   杨可诧异地瞪大眼睛,嘀咕着说:“那可是爸爸的珍藏心血……”   他看着欧阳嘉完全不为所动的样子,赶紧转了话题:“没关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杨可。”欧阳嘉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尽量摆出自己最诚恳的姿态,企图说服他,“你是个好人,我一直都知道,结婚四年来,你也一直对我不错,这一次我父亲出了意外,多谢你帮忙。”   杨可琢磨着话头有点不对,尴尬地咧嘴笑了下:“咱俩谁跟谁,别这么客气。”   “不,话还是说清楚的好。”欧阳嘉坚持道,“你帮了我的忙,我今天和你一起吃饭,都不代表我改变了离婚的念头,你明白吗?”   杨可脸上火辣辣的,有种被人揭穿心思的恼羞成怒,他带点赌气地说了一句:“那昨天晚上你吻我,也不代表什么吗?”   迎接他的是当头一棒的意外回答,欧阳嘉的声音都变了:“谁亲你了!?别瞎说!”       正文 第八章  一阵夜风吹来,挂在行道树上当招牌的“李”字红灯笼摇摇晃晃,迷离的红光也跟着忽明忽暗,照着这一方小天地,透出一股奇特非人间的气息。   杨可傻了,从脖子后面呼呼地冒凉气,大夏天的浑身都冰冷,他呆呆地看着欧阳嘉,后者脸上并没有激愤或者羞恼之色,那起码还可以意味着事情确实发生过只是老婆大人不想认账,可欧阳嘉现在脸上除了惊愕并无其他。   她是实打实的吃惊,而不是别的情绪。   就好像那个吻,真的没有发生过一样。   杨可不自觉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嘴唇,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昨晚的余韵,温热柔软的两瓣嘴唇,和自己热烈地亲吻着,和过去的千百次亲吻一模一样的,是他熟悉的感觉,是他最爱的女人……他不可能弄错的!   “昨天晚上……”他结结巴巴,急得满头大汗,连说带比划,“就在前面!我停车那地儿,你下车了,我对你喊了句‘嘉嘉,我爱你!’。”   他们刚才的声音过大,已经惊动了旁边的食客竖着耳朵听热闹,此刻听到这一句,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声,并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地起哄。   欧阳嘉抱着手臂,冷淡地看着他,那眼神让杨可觉得自己是个小丑在拙劣地表演,他绞尽脑汁,拼命回想当时的细节,声音越说越低:“然后你就走回来,亲,亲了我一下……”   糟糕,自己说着好像都没底气了,真的是自己的错觉?幻想?   “幼稚!”欧阳嘉冷冷地评论,“你觉得这像是我干得出来的事吗?”   杨可耷拉着脑袋,摇了摇头:正因为不像,所以他乐观地以为,这是欧阳嘉在给他机会。   “拍偶像剧哪?藕断丝连难分难舍?还在大街上喊什么我爱你,然后我就回头亲了你,是不是下面就是大团圆结尾,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欧阳嘉毫不留情地批判着他,“杨可,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十八岁啊?小男生啊?我们俩加起来五十多岁的人了!就不能以成年人的姿态解决离婚这件事吗?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   “老婆我错了。”杨可习惯性地道歉。   欧阳嘉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纠正道:“很快就要是前妻了。”   这时候烧烤摊老板远远地问:“喂!两位,你们还吃不?”   两人同时转向烤架的方向,异口同声地说:“吃!”   周围竖着耳朵的食客们又爆发出一阵大笑,七嘴八舌地起哄:“小年轻,脾气大。”“别动不动就说离婚,好好吃一顿,回家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再说。”“啊哟你这话蛮有深意的,不能想不能想。”“扯淡!老子就顺嘴一说,是你这个龟儿子思想不纯洁!”   老板端着盘子给他们一一上菜,看着这郎才女貌的一对,再吵架也没有发火掀桌子摔家伙,都是文明人的模样,难得地说了句:“能做夫妻都是有缘分的,吃油了嘴,脑子舒服了,再想想他对你好不好,算啦算啦,今天这顿给你们打九五折。”   老板摇着头走了,后面那群食客顿时把注意力转移到打折上面,纷纷闹着要他给优惠,这边桌子就安静下来。   “吃吧。”杨可打破了沉默,伸手打开锡纸包,把碟子里的调料浇在热气腾腾颤巍巍的脑花上,“凉了就腥了,不好吃的。”   欧阳嘉低着头,看着脑花发呆。   杨可想起那时候他们刚谈恋爱,他兴冲冲地带着欧阳嘉去‘吃遍学校周围所有美食’,第一站就去了‘尖嘴喉舌’,兔头和脑花二连击差点把欧阳嘉吓着。   那时候他就发现这姑娘是一个特别奇怪的人,什么都藏在心里,明明眼睛都开始四面游弋就是不敢看盘子里龇牙咧嘴的兔头和一整朵成形的脑花,但脸上一点都不流露出来,拿着筷子的手坚定无比伸了过去。   虽然碰到的一瞬间,她还是过不了心理关,尖叫着扔下筷子站了起来,差点落荒而逃,引得老板娘哈哈大笑,还额外送了她一杯芒果汁。   “这么多年了,还不敢吃啊?”他略带苦涩地问。   有些事情,你是始终不能习惯的吧?   比如烤脑花,又比如我?   他低头在心里给自己掬了一把泪,再抬起头来,强颜欢笑地说:“那就便宜我喽——”   最后一个字噎在嗓子里,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欧阳嘉正在仔细地用筷子拨开浇在脑花上面的豆豉酱花生碎香菜小葱等等配料,然后小心翼翼,用几乎是外科手术标准的精细动作,挑起了上面的一根残留血丝……   “老——老婆?”他胆战心惊地看着欧阳嘉专注的脸色,表情严肃,黑眸冷静,仿佛正在做的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嗯?”欧阳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继续沉浸在‘如何剥离大脑皮层组织血管’的宏图大业中。   杨可一动不敢动地旁观着,干巴巴地问:“好玩吗?”   他抓狂地想:以前也没发现老婆大人有这种爱好啊!吃个脑花嘛!多正常!每个人都在吃的嘛!跟嫩豆腐一样,拿勺子舀起来往嘴里送就好了嘛!要关心的只是脑花新鲜不新鲜,调味汁能不能成功地盖住腥气,激发鲜嫩的口感,谁会这么关注上面的血丝啊!   怎么今天在她做起来,就额外地透着一股近乎诡异的气氛呢。   欧阳嘉手指突然一用力,筷子尖一挑,那蛛丝一般的血丝应声而断,她诧异地抬头看着杨可,杨可也诧异地看着她。   “不是说开吃吗?”她不解地看着杨可,“你干嘛呢?”   杨可简直想跳起来去撞墙,咧咧嘴,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我在看你呀,老婆大人。”   “这种甜言蜜语省省吧,我没什么好看的。”欧阳嘉皱着眉头,放下筷子,拿起调羹舀了一勺脑花,送进嘴里,抿了一下,轻而易举地咽了下去,嗯了一声,点点头,算是给予了高度好评:“真不错,好吃!”   老婆大人好像又正常了?   杨可狐疑地想着,摸起了筷子,也开始大快朵颐。   这家老板的手艺的确不凡,食材新鲜,调料也是独家秘方,和他平时吃过的不一样,味道绝了,对得起网上的名气,杨可吃得头都不抬,专心致志。   欧阳嘉虽然一开始挺感兴趣,但坐下来之后,胃口又没有那么大了,吃了两勺脑花,夹了一筷子鲫鱼肚皮肉,筷子在茄子里扒拉了几下,嫌弃地撩了几缕茄子泥入嘴,就捡起穿成一串的玉米粒,一颗一颗往嘴里慢慢地送。   她看着对面的杨可豪放地抓着一根烤排骨在啃,嫌弃地说:“你今天没吃饭啊?”   “没啊!”杨可理直气壮地回答,把嘴里的肉咽下去,抬起头,露出油光光的嘴,用餐巾粗鲁地抹了一把,拿起啤酒对瓶吹了一大口,‘哈’了一声,说:“爽!”   他一天都泡在岳父家收拾残局,早忘记了‘饿’是什么。   欧阳嘉无奈地叹了口气,难得语重心长地说:“你这种一旦专注起来什么事就废寝忘食的毛病,以后改改吧,别仗着年轻就糟蹋身体。”   “媳妇,你别光看着别人看不见自己啊。”杨可酒壮怂人胆,斜睨着她挑衅道,“你也没吃晚饭吧?”   欧阳嘉一晒:“我是女的,女人减肥从来不吃晚饭的,不知道吗?”   “减什么肥啊,我看就挺好。”杨可嘀咕道,“我娶你那时候,你也是标准三围啊,现在越来越瘦,都快变成——”   一阵夜风吹来,阴森森的,更加阴森的是欧阳嘉的眼神。   杨可浑身一机灵,顿时清醒,陪笑道:“我的意思是,工作虽然要紧,也要注意身体呀!”   他吃饱喝足,顶着欧阳嘉鄙视的目光,终于想起正事来了,赶紧身体前倾,声音放低,做出要谈机密要事的模样:“我整理了一下爸爸的家,大概心里有点数了。”   “哦,是丢失财物清单吗?”欧阳嘉不在意地说,“这个我还真弄不了,我根本不清楚他有多少财产,一个女婿半个儿,辛苦你了。”   “不不不。”杨可立刻声明,“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成什么了,一天到晚刺探老丈人有多少家产,都放在哪儿……再说了,爸爸那情况你也知道,老知识分子,又有搜集石头标本的爱好,一生清贫啊,我都怀疑除了退休金之外,他压根没积蓄。”   欧阳嘉眼皮都不撩一下,显示出对这个话题完全不感兴趣。   杨可看了一眼四周,这时候已是凌晨,食客走了两桌,剩下的一桌是老板熟人,大家干脆坐下来喝酒了,完全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但他还是不放心,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也许,那个小偷也知道。”   “啊?”欧阳嘉终于有了反应,“什么意思?”   “我仔细检查了一遍现场,初步看起来,就是小偷没有找到财物,所以把家里毁坏得一塌糊涂以泄愤,但是,我也认识几个道上的朋友,把照片发给他们看了,他们觉得不对头。”   欧阳嘉冷冷地说:“结婚四年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认识道上的朋友呢?出息了啊,杨可。”   “这不是重点!”杨可一挥手,“你听我说,一般小偷在明面上没有翻到东西,最先考虑的不是毁坏,而是进一步翻找被主人藏起来的财物,越是藏得深的,越有可能是值钱的,找到就发了!入室盗窃的时间有限,他们一般不会干损人不利己的事。”   他摸摸索索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一把照片亮给欧阳嘉看:“最常藏东西的地方,床垫下面,鞋柜,卫生间马桶,吊扇上面,卧室床头柜后面……看,奇怪吧?完全没有动过,比起客厅和书房,卧室甚至是受害程度比较轻的地方,连被子都盖得好好的。”   欧阳嘉认真地看着手机上的图片,杨可下了结论:“如果真是为了劫财而来,别说枕头,床垫都能给你割开,在里面翻个底儿朝天。”   “所以呢?”欧阳嘉不解地问,“不是为了劫财,那是为什么?”   杨可看向她寒星一般清澈的黑眸,手指翻到卧室的全景,指着那张整整齐齐,简朴的蓝色空调薄被摊开覆盖床面的双人床,轻声问:“你不是说,你走的时候,爸爸睡了吗?”   那张床上的枕头被子全部平平整整,完全没有人动过的迹象。 正文 第九章 “我……”欧阳嘉顿时语塞。   杨可注视着她的神色,把声音放轻,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我也能理解你,当时你就想敷衍我吧?不不不,不能这么说,你不想让我担心罢了,是不是你上去之后,和爸爸说了些什么,闹得不欢而散,所以你下楼了,但你说谎了,你走的时候他并没睡觉,所以,客厅的灯是开着的,爸爸当时没有睡觉,后来也没有……直到遇上罪犯。”   欧阳嘉默然,杨可安慰地伸手在她手臂上拍了拍:“放心,我不会对警察说的。”   他垂头看着盘子里已经逐渐凝固的油脂,脏兮兮的,再也不复烧烤刚端上来时候的新鲜热辣万众期待,反而显得有些碍眼,恨不能立刻让老板收拾掉。   也许他们的婚姻,在欧阳嘉眼里就是这样的情形吧。   “然后呢?”紧接着他就听见了欧阳嘉略显尖锐的质问声,“那时候他没有睡觉,所以小偷看着家里有人,也肆无忌惮地进门抢劫了,并且还和他发生了打斗?”   她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指,飞快地在华为手机的屏幕上滑动着,让一张张现场照片都清晰呈现:“他们打着打着,还换地方,从客厅打到卧室,从卧室打到书房,从书房再打回客厅,最后闹得整个家里都一塌糊涂?然后小偷逃跑了,我爸勇猛地追了出去?”   杨可抬起头,不出所料地看见了欧阳嘉嘲讽的脸:“我从来不知道我爸还是武林高手,这里的小偷也这么猖狂,亮着灯,有人的家里也敢闯。”   “那什么……”杨可底气不足地试图解释,但被欧阳嘉冰冷的目光给瞪了回去,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杨可,一字一句地说:“你只管去告诉警察,说我当时说谎了,但我不认为这一点会对破案有什么帮助。”   “我……”   “何况我没有说谎。”欧阳嘉打断了他的解释,“我走的时候,他就是已经睡着了。”   她弯腰拿起放在一边的电脑和公文包,丢下一句:“谢谢你的烧烤,很好吃。”,然后转身离开了。   杨可傻乎乎地看着她在夜风中亭亭玉立的背影风摆荷叶一般地离去,哀叹一声抱住自己的头:“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她该不会以为我在要挟她吧?!”      这一夜欧阳嘉睡得不大安稳,总觉得左手背痒痒的,随便抓挠几下也没解决问题,早上起来就着镜前灯,睡眼朦胧地看了半天,发现手背正中有一个比周围皮肤略红,微微凸起的包,好像是蚊子叮过。   “你说你!”她一边刷牙,一边对着镜子里满嘴白沫,容颜憔悴的女人指指点点,“昨天为什么想不开去跟他吃什么烧烤?马上就要变前夫了,敷衍他干什么?有话就说,说完就走,居然还真去吃烧烤!”   她仰头咕噜噜地漱口,然后呸呸呸地吐掉,开大水龙头往脸上撩温水,还不忘记自我谴责:“现在好了吧,被蚊子叮了吧?吃烧烤既放纵又不健康,绝对不是良好的生活习惯。”   可是,昨天夜里,怎么就突然改主意了呢?她一向是个自律的人啊。   只能说,杨可在她心里的位置,没有想象的那么不重要。   “算了。”她扯过大毛巾,没头没脸地一顿乱搓,让自己脸上的气血活泛起来,咬牙切齿地说,“没有第二次!”   半小时之后,她照旧容光焕发地出现在环球广场一楼等电梯的人群中,小助理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捧着一个酱汁鸡肉包,奋力地挤到她身边来,气喘吁吁地打招呼:“蕾娜,早啊!”   “早。”欧阳嘉站得笔直,人群中也显得醒目。   小助理无视旁边人对她‘插队’的侧目,大模大样地靠着欧阳嘉站好,美滋滋地咬了一口包子,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地说:“哎呀,你又用回从前的口红啦?昨天那个颜色其实很好看的,非常衬托你的气质。”   “哦。”欧阳嘉冷漠地回答。   “不要老是一个套路,有时候做出些改变,人生都会变得不一样。”小助理陶醉地说。   说到这里欧阳嘉想起来了,她今天早上特地留意了一下自己的化妆包,那只昨天涂错的钓口红并不在其中,但是等她忽略这事,随手拿了一只口红去卫生间化妆的时候,第一下就觉得不对,顺手往手背上一抹,赫然又是鲜艳的大红色!   刚刚明明没看到的!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手里了?   自己这几天是不是压力太大,事情太多,出现幻觉了?   她暗自思忖着,正好这时候电梯来了,大家一拥而入,欧阳嘉看到里面从地下停车场上来的几位熟人,刚想点头打招呼,角落里的一个人让她忽然怔了一下。   身边的小助理快人快语,已经抢先一步大惊小怪地嚷了起来:“本杰明!天啦!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罗明咬着牙,说不出地狼狈,他已经尽量缩在角落里想减少存在感了,总不能背着大家面壁吧,那非被保安当成奇怪变态抓起来才怪,但是只要面对众人,每一个人都会忍不住多看他两眼,目光中的惊讶一览无余。   更可恶的是现在还被这个黄毛丫头给一口叫破了!   他平时也算精心收拾,力求造就精英金融高管形象,卖相不是不能打的,但今天他头发还和平时一样吹得有型有款,休闲西装也不算不风度翩翩,唯独一张脸,虽然戴着口罩,依然能看出边缘部分露出红色的痕迹。   就像……就像被人扇了一顿耳光一样。   “过敏,鼻炎犯了。”他呜里呜噜地说,随即把脸一偏,不再理睬了。   在他偏过头去的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欧阳嘉觉得他斜了自己一眼,眼神里透出复杂的情绪,恼恨,羞怒,还有——恐惧?   这可真奇怪了,这几天她也没得罪过部门老大啊,昨天上午不还屈尊降贵来自己办公室要和自己‘恳谈’人生前途吗?总不会是听说派出所找她,就吓退了? 电梯在鸿益资本那层停下,几个人纷纷挤出来,欧阳嘉两只手都拎着东西,忽然觉得左手背上又开始痒起来,而且是难以忍受的程度,她皱了皱眉,站在门口的绿植摆设旁边,把电脑包挪到右手,左手反过来在衣服上蹭了蹭,暗想糟糕,刚才应该去便利店买个薄荷膏。   这小街深处晚上的蚊子可真厉害啊,只怕是毒蚊子。   她不由自主地挥了几下手,想借着空调的冷气让发红的皮肤镇定一下,没想到最后从电梯里出来的是罗明,正低着头快步走向办公室,转过高大绿植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她正皱着眉在空中做扇风状,当场失控地叫了起来:“别!别打!”   “啊?”   欧阳嘉愣了,尴尬地举着左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蜂拥在门口打卡的同事们也被惊动了,纷纷回头张望,窃窃私语。   “罗主管?”欧阳嘉疑惑地问了一句,慢慢地放下左手,生怕自己哪个动作又引起他的不适。   罗明勉强镇定下来,干笑着向四周望了望,自言自语地说:“开个玩笑,哈哈!大家早。”   说着他再不停留,用惊恐的目光看了欧阳嘉一眼,丝毫不顾形象地加快步伐,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走廊,背影十分仓皇。   小助理咬着半个包子走过来,鬼头鬼脑地探问:“本杰明怎么啦,好像被人追杀一样。”   “别胡说。”欧阳嘉阻止她,“背后议论领导不好。”      但什么都阻挡不了小助理的八卦心态,等到中午下班的时候,她已经满世界搜集情报回来,迫不及待要找个人分享,借着给欧阳嘉拿外卖便当的功夫,神神秘秘地对她说:“蕾娜,我打听到了,你不知道吧!其实我们office,有鬼。”   最后两个字她是用气声说的,眼睛发亮,异常期待着欧阳嘉的反应。   欧阳嘉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接过她手里的外卖袋:“谢谢,你可以吃饭去了。”,摆明了不想跟她说话的态度。   但这点挫折岂能吓退小助理,她整个人差不多上半身要趴在桌子上了,胸口压着一摞文件夹也不觉得硌,添油加醋地说:“我综合了各方资料,差不多还原了事情本来的面目!昨天夜里十二点的时候,本杰明回了大楼,然后夜班保安在两点钟进行例行巡查的时候,发现他昏迷在我们公司大门口,被叫醒的时候一脸惊慌,用手臂频频遮脸,喊着别别,啊!”   她突然拍了一下桌面,把正专心致志在健康色拉里挑鸡胸肉吃的欧阳嘉吓了一跳:“就是今天上午他喊的那样,哎呀,那个位置正好也是昨天他晕倒的位置。”   “哦。”欧阳嘉继续挑着胡萝卜,只不过这次是扔出去。   小助理继续兴致勃勃地说:“我听说,他被发现的时候,脸上满是红红的一条一条的痕迹,像是被人打了耳光,可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没有道理到现在还消不掉啊。”   “你又知道人家消不掉了?”   小助理‘啧’了一声,得意地说:“我向他秘书打听过了,今天本杰明一直在要冰块敷脸,可是就在刚才还是没消掉呢。”   她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说:“这不是……鬼干的,还能是谁干的呢?”   看见欧阳嘉无动于衷的样子,她眼珠一转,继续科普:“蕾娜,你不常在公司不大清楚,我们这个写字楼,真的有闹鬼的故事,比如21层的厕所,最后一间是锁着的,不管听到里面有什么声音,都不要去开门,还有,楼梯间里有一个穿红色高跟鞋的女人,每次有人看见‘她’的时候,她都在上楼梯,但是,从来没有人看见过她下楼,还有还有……”   欧阳嘉终于忍不住了:“我觉得你给我当助理真是屈才了,情报部门一定很需要你的加入。”   “哎呀,还好还好。”小助理谦虚地说,“搜集情报,并且加以整理,综合提取出有用的部分,也是我们做风投的技能点吧,哎,对了!保安说你昨天是十二点之后离开的,按这个时间算,应该跟本杰明就前后脚吧,你没遇见他吗?”   欧阳嘉立刻摇摇头:“没有啊,我直接下楼了。”         正文 第十章 在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脑海中仿佛有一些残缺而模糊的场景碎片一闪而过,是她站在电梯前面,门开了,罗明走了出来,微笑着跟她打招呼……   这不是昨天晚上发生的吧?昨晚她记得自己出了办公室,等电梯的时候都快睡着了,下楼被夜风吹了才清醒点儿,中间没遇见罗明啊。   可能是记忆残留,毕竟一个部门的同事,这种公司门口的相遇再日常不过了。   欧阳嘉如是想着,看着小助理掩盖不住的失望眼神,难得开了句玩笑:“怎么,我没遇见鬼,你失望了?”   “没有!”小助理立刻撇清,“就是想八卦一下嘛,啊,如果你当时也在的话,鬼说不定就不会出来了!听说鬼怕阳气,人多的地方从来不出现的。”   “好啦,不要为以后晚上不想加班找借口,科学的世界观懂不懂?唯物主义懂不懂?还大学生呢。”欧阳嘉失笑,“我经常一个人加班到很晚,怎么从来没见过鬼?”   小助理急得‘嘘’了一声,就差上手来捂她的嘴,一脸紧张地说:“可不敢这么说!一般电影里,这么说完了之后,马上就能……咳咳。”   欧阳嘉撇了撇嘴,指着窗外的太阳:“大白天呢!好了,别扯这些闲话了,帮我换杯咖啡,谢谢。”   “好的。”小助理明显还没聊尽兴,一脸不过瘾不满足的空虚样子拿着她的杯子出去了。   欧阳嘉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左手手背又突如其来地痒了起来,她一边不由自主地去挠了几下,一边扬声道:“你有风油精或者薄荷膏吗?我被蚊子叮了一下。”   “有的!马上来!”      这一天平静地过去,office有鬼的传说并没有给写字楼的诸位白领造成什么困扰,大家也就随便一听,过了下班时间依然留在办公室加班的人比比皆是,灯火通明,要到十点之后才会逐渐熄灭。   又过了两天,罗明脸上的红色痕迹终于消得差不多了,整个人又恢复了从前那谈笑风生指挥若定的样子,仿佛之前的狼狈不复存在,周五例会上出现在大家面前的还是那个精英金领本杰明。   只是,坐在长桌那头的欧阳嘉总觉得,罗明看向她的目光带着不怀好意,似乎是——憎恨。   小助理不安地缩了缩身体,在她耳边低声说:“蕾娜,我怎么感觉主管老在看我们?”   欧阳嘉还没说话,罗明已经用手不客气地一指,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冷冷地说:“开会呢,有的人,自觉一点好不好?”   小助理赶紧低下头,说了句:“不好意思。”   可是罗明并没打算放过她,越发声色俱厉地说:“上班时间!不要搞那些乱七八糟的私人事务,自己的工作做完了吗?上班不干活,到了六点就报加班,干什么?就眼红那点加班补贴和回家的车费能报销?能不能别这么贪图小便宜!活得像个人样儿一点!别浪费自己的时间,也浪费别人的生命,这等于是在谋杀!”   与会的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罗明近乎大发雷霆,互相交接着眼神,似乎在问:“他发什么疯?”   小助理已经涨红了脸,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眼看就要哭出来了,欧阳嘉面无表情地坐着,不知为何,她觉得罗明今天这一通指桑骂槐是冲着自己来的。   “主管?”部门里年纪最大的一位男士试图转移话题,轻声说,“要不我先说一下我这边的项目进度?”   罗明意犹未尽地瞪了全场一眼,硬邦邦地说:“成天瞎胡搞,你们能做出什么成绩来?今天的方案,全部驳回!周一给我交新的上来。”   这一下可是晴天霹雳,排在后面还没来得及发言的各组纷纷耐不住,站起来七嘴八舌地劝阻,罗明铁青着脸坐在长桌尽头,越劝越放狠话,简直换了个人似的,油盐不进。   欧阳嘉却没有上前,她有预感,今天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只是好奇怪啊,什么时候得罪他了?看样子得罪得还不轻,毕竟罗明一向还是愿意保持道貌岸然的表象,没有像今天这么气急败坏过。   啧啧,不会真撞鬼了吧?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意外地看到未读信息,打开看了一眼,她站起身,对小助理说:“你先回去。”就施施然向办公室门口走去。   这边罗明被几个人轮番恳求,表情似乎有些缓和,说话的口气也放得有商有量,他偷眼一瞥,看到欧阳嘉旁若无人地向门口走去,又沉下了脸,怒斥道:“欧阳经理,会还没有开完,你想去哪里?”   “不是说提出的方案看都不用看就驳回吗?那我回去再准备。”欧阳嘉心平气和地说。   她越平和,罗明就越看不顺眼,气哼哼地说:“这就是你的工作态度?从美国总部和香港镀金回来的人,果然不一样,很好,我算是见识到了。”   他指了指旁边的桌子:“那我改主意了,你留下来,详细地跟我说说,这次银行并购案,你打算从什么地方入手,又打算采取什么样的方式,现在资料整合到什么程度了,打算申请多少融资基金。”   “抱歉,现在不行。”欧阳嘉简单地拒绝。   罗明勃然大怒,内心又有一丝窃喜‘今天就让你这个小娘们知道知道我的厉害!’,冷笑道:“怎么?不想干了是吧?”   “那倒没有。”欧阳嘉拿出手机对他晃了晃,“派出所要我马上过去协助一桩案件的调查。” 看着罗明隐含着厌恶与恐惧的眼神,欧阳嘉很认真地问:“可以吗?”        再度来到普阳街派出所,欧阳嘉不意外地看到了杨可,显然也通知他了。   杨可看见她,表情有点尴尬,仿佛想起来那天吃烧烤的场景,但很快就振作起来,一如既往地迎上前来,担心地问:“你还好吧?”   “放心,不管什么消息,我挺得住。”欧阳嘉向他保证。   杨可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试探着把手放在她肩膀上想要拥她一起前行,手指刚刚碰到,欧阳嘉冷淡地瞥了一眼,他又怂了,立刻缩了回去,四下张望着,干巴巴地说:“先别自己吓唬自己,没事的。”   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官接待了他们,表情不大好,直截了当地说:“血液鉴定结果出来了,是潘教授本人的,出血量大概在八百到一千毫升之间。”   “八百到一千啊?”杨可念叨着这个数字,转头安慰欧阳嘉,“没事的,我懂,这个失血量,还不到致死的程度。”   欧阳嘉配合地点点头。   警官似乎有点不忍心,咳嗽了一声才继续说:“现场太乱,重要部分的指纹我们都采集过了,基本都是潘教授的,偶尔也有你们两位的。”   “我们……”杨可干笑道,“我们总不能是犯人,对吧。”   警官也笑了:“亲属作案,熟人作案,也是占很大部分的。”   杨可不敢说话了,在心里愤愤地DISS了一句:投诉你啊!   警官大概觉得欧阳嘉作为亲女儿,态度又端正,于是把谈话重心转向了欧阳嘉,慎重地说:“还有一个发现,我们在防盗窗的破口铁丝上,采集到了潘教授的血液。”   欧阳嘉吃惊地看着他,杨可比她还惊讶,直接嚷嚷了起来:“不可能!他是个老人!面对强盗进门,最明智的做法是报警,保全自己,而不是自己赤手空拳去追赶逃跑的贼,何况……不是刚才还说失血一千毫升吗?”   如果潘教授真的能在这个年纪,失血一千毫升的情况下,还能勇猛地追小偷追到跳下三楼,简直是个传奇了。   “小伙子,别这么武断地下结论。”警官叹口气道,“你们就没想过,潘教授也许不是自愿离开的,而是被带走的呢?”   “绑架啊?”杨可喃喃地说。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的。”警官问欧阳嘉,“你作为受害者的独生女,这几天接到什么电话没有?一定要照实说,不要有什么顾虑,如果真的是绑架案的话,我们警方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出你父亲的。”   欧阳嘉茫然地摇摇头:“没有。”   “那……你父亲生活中有什么结怨的人,或者是有过争执的人,总之是有可能对他怀恨在心的人?”警官循循善诱。   欧阳嘉为了抑制自己双手的颤抖,不得不把手掌摊平放在桌面上,眼睛注视着警官,轻柔而坚定地说:“我不是很了解我父亲,但我敢保证,没有人恨他能恨到做出绑架这种事来。”   毕竟最恨他的,也许就是自己的母亲了,但她现在身在大洋彼岸,过着有夫有子,一家团聚的幸福生活,哪有这个美国时间跑回中国来绑架离婚二十几年的前夫玩儿。   她白皙到血管清晰可见的左手背上,一个略深粉色的小凸包清晰可见。   “那,财物方面呢?”警官换了个方向又问,“潘教授的财产情况你们清楚吗?有没有大数目的额外收入?”   这点欧阳嘉完全没关心过,是杨可回答的:“没有,他一屋子的石头就是他的全部财产了,可是警官你也都看见的,小偷根本不感兴趣。”      经过了一轮询问,还是毫无所获,等他们从派出所出来,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天边还有一抹夕阳的余晖,大街上是熙熙攘攘急着回家的车流人群。 “饿了吧?”杨可征询欧阳嘉的意见,“咱们吃饭去?”   “算了。”欧阳嘉把自己的左手背在他面前晃了晃,“看见没,跟你吃了一次烧烤,被蚊子叮的。”   杨可傻眼了,自言自语地说:“连蚊子都跟我作对!?”   自己在老婆那里的印象分,是一扣再扣啊!   “我回去了。”欧阳嘉看见他站在原地发愣,不禁摇摇头,掏出手机准备打车,却被杨可制止了,表情带着点难得的认真:“嘉嘉,我有点新发现,耽误你点时间,我们再去一趟爸爸家。”   欧阳嘉被他拉着上车的时候还有点迷糊,等明白过来已经不能反悔了,哀叹着这半天时间又搭进去了,今晚不知道能不能在三点之前回酒店。   十五分钟之后,他们又回到了302门口,经过两天的清理,这里已经跟周围没什么两样了,丝毫看不出前几天发生过恶性的入室抢劫案。   杨可深吸一口气,指挥道:“现在我们来做一次现场模拟,你那天上了楼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