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古玩收藏,是格局、眼力、人脉和财力的综合比拼,四要素缺一不可! 我叫太叔博鸿,入行十年做古玩,身价百亿,靠的是胆大心细;鉴宝无数,靠的是博古通今!谁说没有金手指就不能走上人生巅峰?! 这是,我的故事! ******** 小生复姓太叔,名博鸿。 太叔是个非常古老的姓氏,出自周王朝的皇亲贵胄,距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曾经荣耀非凡。 但可惜的是,姓氏传到我这一辈,人丁稀少,已经近乎一脉单传,祖上的荣耀更是丢得半点都不剩了。 2002年夏天,我以很普通的成绩,从帝都一所很普通的大学毕业,成为当年145万高校毕业生中普普通通的一员。 拒绝了父母在老家安排好的安逸国企工作,跟家里彻底闹掰,励志定要靠自己的双手混出人样来,我带着所剩不多的一点点积蓄,蜗居在京郊一间面积不足10平方的逼仄卧室,每天出没于招聘大会和人才市场之中。 一场豪雨骤至,四九城俨然陆地泽国。 又一次求职以失败而告终,从摩肩接踵的人才市场里艰难挤出,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寄居的陋室,全身衣服又冷又湿,鞋里都能哗哗地倒出水来,胳膊下夹的塑料文件夹中,原本精心准备的简历已被雨水泡的字迹模糊。 看上的工作人不要我,人家要我的工作我又看不上。一路应聘,一路被拒,高不成低不就,两个月时间转眼过去,工作依然没有着落,钱却快花完了。此刻透过雨帘,望着狭窄窗外依然漆黑压抑的天幕,想到渺茫不知方向的前路和清晰到近在眼前的交租日期,我真有大哭一场的冲动。 不想认输,不想灰溜溜的跑回老家去。找不到满意的工作,干脆自己创业! 床底下靠墙根的地方有一个鞋盒,那里面是我最后的筹码…… ****** 第二天清晨,风停雨收,阴云散了大半。我特意赶了个大早,乘车一路辗转来到南城的菜市口大街。 原本放在床底鞋盒中的东西,我昨晚都已仔细包裹好,背在双肩包里:十几片清末民国的玛瑙小花件,“玉带缠腰”纹的薄胎玛瑙鼻烟壶;一翠玉一碧玉的两根翎管,一枝点翠嵌碧玺的花丝银钗子;厚厚的古钱币收藏册里塞满秦代的半两、汉代的五铢、唐代的开元、各种清代的通宝,外加几枚银元和主席像章;几块雕工讨喜的现代玉牌玉坠;一只明初的民窑云气纹青花瓷碗,还有一方年代不明的澄泥老砚。 我从小就喜欢五花八门的各种古玩,背包里的这些小玩意儿,都是大学四年里用省吃俭用和勤工俭学攒下的钱从市场上淘换来的。但由于资金不多,不停的买进卖出,以藏养藏,最后还是只剩下了这点东西。大学四年里几乎全部的课余时间都被我花在了逛市场和研究古玩知识上,所以别看这些个小物件价值不算高,但那就是我的心头肉啊! 可眼下我已经是接近身无分文,等米下锅的窘迫状态,再不舍得,也只能先行割爱,准备卖掉这些藏品换点生活费花用,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小生意可以做一做。 说起菜市口,人们一般首先会想到的是古代斩首的地方,其次想到的大约会是菜市口百货公司,或是牛街卖的牛羊肉。 但对于我们古玩行当里的人来说,提到菜市口,首先想到的一定是报国寺。 报国寺始建于辽代,历经1000多年的沧桑历史,几经变迁,如今早已荒废,逐渐形成了一个相当有规模的钱币、邮票市场。1997年,报国寺古玩市场挂牌成立,成为帝都的第一个正式的古玩市场,那时候大名鼎鼎的潘家园市场还只是一座自发形成,大家偷着买卖的鬼市呢。 这天刚好星期四,是报国寺市场每周一次的大集。一下公交车,就能看到数不清的地摊从主街道的路边开始,横跨百来米距离,一直延伸到寺门口。寺庙里面则更是每一寸空地都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地摊,各座大殿也改造成了一间挨一间的店铺,各种古玩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想在报国寺出手古玩,有两个办法,一是租个临时摊位自己摆着卖,再一个就是到偏殿的商号里去,有人专门收。我的东西在古玩里面不算档次特别高的,摆摊不好出手,自己脸皮又薄,不好意思吆五喝六,因此直接选择了后一种办法。 报国寺西偏殿把头的地方,有一家门脸不大的小店名叫广纳斋。之前听别人聊起过,这家店的老板姓陆,人称陆九爷,路子广,什么路数的货都能找到合适的买家出手,因此号称无所不收,广纳斋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这里便是我的目的地。 今天并没有淘货的心情,我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直奔西偏殿。 来到广纳斋门口,只见门框旁挂着一块小黑板,上面大剌剌写着“收一切”三个大字,漂亮的瘦金体,虽是用粉笔写就,但银钩铁画,古意盎然。 看到这三个字,我不禁觉得好笑,这陆九爷果真是名不虚传,口气不小。 手挑门帘进到店里,叫了一声掌柜的,马上有人迎了过来,冲我一拱手,热络地招呼:“哎呦,这位小爷,面生的紧呀,第一次来?敢问小爷贵姓?是想收点什么,还是卖点什么?” 我定睛一看这位的穿着打扮,这回是真的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店里这位看岁数差不多40岁上下,中等个儿,瘦的像竹竿一样,身穿一件赭黄色锦地绣团花的过襟窄袖长袍,头戴藏青色瓜皮小帽,宽带束腰,悬着织锦香囊、白玉花牌玉佩,衣襟儿上面还露出半截怀表链子。左手拇指上套着硕大的鸡心形白玉扳指,右手无名指上则是翠玉的指环,手里摇着一把开肩细马镫方头的大花梅鹿竹折扇,扇面是仿青绿设色风格的山水图。 这一身的穿着和玩意儿,都是极上讲究的东西,整个人俨然一副晚清民国时期当铺里管事的朝奉打扮,现代社会里穿成这样,既是不懂行的人一看也是妥妥的世外高人派头。 可若是往脸上一瞧,那就彻底完戏了。这位长的尖嘴猴腮,耷拉眉,三角眼,八字山羊胡,老式的玳瑁框小圆底眼镜后面两只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贼光四射! 这副尊容,搭配上一身的行头,简直就差把“江湖骗子”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这位要是扯上一块写着“神机妙算”的幌子,搬上桌椅板凳,都不用补妆,可以就直接出去接客当算命先生了。 毫无疑问,这位“高人”就是广纳斋的掌柜陆九爷了! 正文 第二章 前面好像有一村 我冲着这位闻名遐迩的大掌柜拱了拱手,笑着打招呼道:“陆九爷,小生复姓太叔,名博鸿,久仰您大名了。今日登门叨扰,的确是有几件东西想出手。” 陆九爷笑嘻嘻地把我让进里屋,清出一张小几,又叫伙计泡了茶,各自饮尽一盏之后,才不慌不忙的比了个请的手势。 我从包里取出各种物件,一字排开。陆九爷来回拿眼扫了几遍,心里就有了底。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带着几分语重心长的说:“我说太叔小爷,咳咳,您这姓这么叫着还真有点别扭。哎,我说,这位鸿小爷,您今天带的这些玩意儿,我说句实在话,东西呢都是老东西、真东西,只不过,按现在的这个行情来说,价钱都不算高,而且市面上同品种的东西数量太多,不好出手呀。” 我一听,这是要压价了呀,看来有门,于是便顺坡下驴:“陆九爷,这些个物件本来就是我自己收着玩的,图个喜欢,要放在平时断然不会拿出来卖。但是现在遇到一些困难,家里等米下锅了,您看,要不您给帮帮忙?” 陆九爷用手指挨个摸索着几件物什,摆出一副老不愿意的表情:“您要是着急出手的话,那这样,东西呢,您开个价,要是合适,没说的,我先兜着,回头再帮您想想辙。您看咋样?” 古玩行里收东西的规矩,是卖主不喊价,买家一定不能喊价。这里面比拼的其实就是一个对玩意儿的了解程度。比如说,一件宣德官窑的青花大盘,本来能值十几万块,卖家一口喊价500,那么懂行的买家当时就知道了,这东西你不懂,有漏可以捡。这个时候买家还不能喜形于色,得绷住了,可劲儿还价。倒不是因为嫌500块贵,而是如果你掏钱掏得太痛快了,卖家心里反而又犯嘀咕,想我是不是卖的太便宜了,于是坐地起价,反而买不成。所以这里一定要还一口价,不管最后是不是能还的下来,这个过程不能省略。 而如果收东西的时候也是一样,卖家拿货上门,自己还没报价呢,你上来就给十万,其实人家本来想着喊500来着,这样一来人家肯定也就不卖给你了。因为会觉得这东西他不懂,卖给你是你占了他的便宜。 我于是一一报价:“这两根翎管都是清中期的东西,品相不错,料子也算中等偏上,加起来卖1000块。玛瑙鼻烟壶是玉带缠腰的形制,掏膛细致,典型的薄胎水上漂,也要1000块。钗子时间晚一点,估计到清末民初了,但这工艺用料都上讲究,嵌的是两色碧玺,点翠用的都是翠鸟尾巴尖上那一点点的软羽,正经帝都横二条胡同的老手艺,得要1500块。这5个现代的雕件按300一件,总共1500。银元是3枚大头2枚小头,没有罕见的品种,加起来要500。这云气纹的大碗虽然是民窑,但是年代够远,要300。剩下的玛瑙花件和其他古泉、像章加起来,一共也要200块。这方砚是澄泥的,老东西,要500。全部这些,我打算通货出了,要价总共是6500。” 陆九爷一边听着,一边把牙花子嘬得震天响,一脸苦相的说道:“您要的这价可是高了。您看啊,我们开个小店不容易,收了您的东西,也得想法卖出去不是?您的东西又都是小件,就拿这古泉来说吧,半两、五铢、开元虽然年代久,但都是存世量特别大的玩意儿,一般玩古钱币的泉友谁没事收这么多?还不是得一枚枚的卖?玛瑙花件和清代的通宝也是一样道理,我要是几百块从您这儿收了,不知道得猴年马月才卖的出去。” 陆九爷又用手对着其他东西虚划了个半圈:“还有您这方砚台,的确是澄泥的老砚,但一是年代近,往多里说不超过晚清,再一个磨损的厉害,品相不好,还是什么纹饰都没有的素砚,别说500,要50我都嫌贵,是典型的老不如新! “翎管、鼻烟壶、钗子和几个玉件还勉强算是凑合,银元都是普品,青花碗也只是粗大明的民窑日用品,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剩下的东西都只能算是添头了。这么着吧,鸿小爷,您今儿也是第一次来,我给您个痛快价,就当咱交个朋友了!所有东西,一共给您3500块!”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是古玩行里常有的事。不得不说,作为收古董的一方,陆九爷的还价还算是公道,没有往死里压。不过换句话说,我的报价也的确不贵。 我说道:“那可不行,还不到我买这些东西一半的价呢,起码得给到我6000块!” 陆九爷听完眉毛耷拉的更低了:“鸿小爷,说句良心话,我给的这钱真不算少了。您也看见我这身朝奉的打扮了,这是我爷爷传下来的,我们家祖宗往上倒四辈儿,都是开当铺的!今天您进来我这铺子,我一看面相就觉得跟小爷真是有缘,所以也就没搞旧社会开当铺的那一套,报的实实在在的价儿,半毛钱的虚头都没有!不信您带着东西满报国寺去扫听,先不说谁能比我陆九爷给价儿更高,能一次全收走的人都没有。不过您的东西现在这价不出,再回来我可不是这个价了,过了这村儿没有这店了啊!” 我一听,陆九爷这是将我军呢呀。但我也算是在古玩行里摸爬滚打了些日子,知道彼此的底细,耐心的继续绷着价,死活不同意再降。 聊了有大约五六分钟的样子,三道茶喝尽,陆九爷收东西的价位已经加到了4500块,接近我的预期价位了,但我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陆九爷的视线每次从我带来的古玩上扫过,看似漫不经心的打量,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的在那方澄泥古砚上停留,眼底精芒一闪而逝。 这方砚台一定有门道! 陆九爷名声在外,是古玩行当里的老江湖了,当然明白如果收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可以捡漏的好货,一定不能露出底细的道理。我想象不出,这得是发现了多大的漏,才能让老狐狸如此沉不住气! 而且,在我今天带来的所有东西中,只有这方砚台不是从市场上收的,它的底细我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弄清楚! 正文 第三章 古砚的由来 得到这方古砚,差不多是四年之前的事情了。 高考后的暑假,我和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相约一起到江淮地区自驾游。车至皖南一带,公路穿山而过,只见四周丘陵环抱,形成一个个低缓的山间洼地。每一片洼地方圆十几里到数十里不等,坐落着两三村庄,与外界群山相隔,遗世独立。 这里的小村庄虽然闭塞,但却有着非常注重文化与读书的优良传统,宗族观念更是极重,历史上出过不少著名的人物。而且正是因为村庄的闭塞,整体建筑结构保存的非常完好,古色古香,历史韵味十足,又风俗独特,十里不同音。我们一群同学见到都觉得十分新鲜有趣,相互一商量,决定找一户人家借宿几天,好好体验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当晚,我们在一处古民居住下。这里据说以前是前清一个进士的故居,两进的院子,灰瓦白墙,雕梁画栋,古趣盎然。宅子的主人是一位口音晦涩难懂的阿婆,独自一人居住,见到我们一大群学生住到家里,很是开心,一口一个小先生地叫着。 夏日的夜晚月明星稀,山间不知名的鸣虫婉转低吟。我们几人吃罢了晚饭,围坐在花园凉亭的八仙桌前乘凉。光脚踩在青砖漫地的亭中,吃着阿婆白天泡在井水中镇到沁凉的西瓜,天南海北的高谈阔论,好不惬意。 聊着聊着,我的脚趾无意间踢到桌腿下一物,触感滑腻如凝脂,与青石地砖完全不同。 低头一看,原来这张八仙桌的一条腿比其他三条腿要短上一截,桌腿底下垫着一块黄褐色的方砖,刚才我踢到的就是这个。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招呼小伙伴们帮忙抬开桌子,取出桌腿下的方砖,翻过来一看,砚堂砚池俱全,竟是一方光素无饰的抄手型鳝鱼黄澄泥古砚! 澄泥砚是我国古代四大名砚里唯一的陶砚,其他三种则都是石质的。烧造澄泥砚极其不易:首先,要选黄河底沉淀千年的河泥,反复淘洗,滤出其中最细的澄泥;然后再将滤制出的澄泥放置一年以上的时间,历经冬夏以去其燥性;再然后用重物反复捶打,令其坚硬,晾到半干后,挖出砚堂砚池,再暴晒到全干,进窑烧制;最后用黑蜡、米醋浸泡,反复熏蒸。经过几十道工序的制作,最终才能得到坚如铁石的名砚,因此历朝历代澄泥砚的产量较之同为四大名砚的端砚、歙砚和洮河砚来说,只少不多。 这方古砚遍身青苔,暗淡无光,但仔细观瞧却可以发现整体泥色有五彩之分,为明黄、杏黄、赭黄、红褐和暗黑,绚丽多变,极富动感,又毫无违和感的组成了鳝鱼黄色的整体效果。从包浆和形制看,大约是晚晴民国时的器物。 我从小就练毛笔字,对书法相当热爱,每天不写上几页纸的大字小字,真是睡觉都睡不踏实,对笔墨纸砚自然无比亲近。此刻将这方砚台拿在手中把玩,只觉古拙厚重,真是爱不释手。 要不要告诉阿婆这是一方很可能价值不菲的古砚?还是像古玩行里流传的捡漏故事中所讲的那样,蒙骗着把东西弄到手? 过了一会儿,阿婆来收西瓜皮的时候,经过一番激烈思想斗争的我还是如实跟她说:“阿婆,我刚刚发现您垫在桌子腿下面的东西不是砖呀,这是一方澄泥古砚。这东西估计有些年头了,我从小练书法,对这方砚台很是喜欢,你看能不能转卖给我?” 阿婆听完呵呵笑了,她用拗口的皖南普通话说道:“我们崔家耕读传家200年,老阿婆自然认得这是砚台。” 我羞得满脸通红,阿婆继续道:“这砚台是我家里老头子的心爱之物。他当了半辈子的私塾先生,这砚台也珍藏了半辈子。后来老头子死的早,东西我看着心烦,干脆就垫了桌脚!小先生你人实诚,跟这东西也算是有缘,如果喜欢,阿婆便送给你好了。” 我自然是喜不自胜,忙连声感谢。 就这样,这方古砚便到了我手里,一直放在案头,陪伴了我四年的大学时光。我虽然不知道它的价值,但每天用来研墨写字,越来越感觉到了这方砚的不凡。 按照古人所讲,历代名砚中的质佳者,有质地细腻,贮水不涸,历寒不冰,发墨而不损毫,滋润胜水的特点,但对我这个写字多年的书法爱好者来说,这种说法更多的只是传说而已。质地细腻,发墨快而均匀,不损笔锋,自然是名砚必须具备的品质,但贮水不干自然是不可能的,冬天砚台中的水不结冰则更是夸张的说法。 但这方鳝鱼黄抄手砚在使用的时候,我发觉注入其中的水似乎的确要干涸的比其他石质砚台要慢许多。如果说这一点还可以用烧好的细腻澄泥渗透率比石质砚台低,不易漏水的说法来解释,那么冬天在室外零度左右的温度下,我用其他几方砚台都无法顺利研墨,仅有这方砚台中的水能够让我正常书写的事情,就近乎奇迹了! 不但如此,砚台被我刷洗干净,每日摩挲把玩,更是有了一种洗尽铅华的岁月沉淀之感,光泽仿佛逐渐从细腻的澄泥深处弥散而出,柔和醇厚,越发历久弥新。 我当然也翻阅过许多关于澄泥砚的资料,但除了得知鳝鱼黄是澄泥砚中档次比较高的品种之外,再查不到半点有价值的信息了。 至于这方古砚的价值,我心里一点谱都没有。以前写字用的砚台都买的是现代制品,琉璃厂南纸店里卖的现代澄泥砚差不多100元左右一方,我手里的这方古砚能上点年头,又是鳝鱼黄的泥质,报价500块自认为合理。所以,今天陆九爷看到东西之后稍加评论,将这方砚说的一钱不值,我心底先就有了三分不信。后来再看到他闪烁的目光,就越发确信关于这方砚台,陆九爷一定知道某些我所看不到的价值! 正文 第四章 好运爆棚? 想到此处,我便继续试探。 “陆九爷,我的这些个小收藏,值多少钱自己心里有数。您要是给不到,那也没说的,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就不多打扰了。”说罢,我把东西抄在一起,随意一包,转身就往外堂走。 本来正聊得好好的,彼此明刀暗箭都是相互在试探对方的底价,我突然掀桌子不干,陆九爷当时就急了,尤其看到我把砚台跟其他东西大喇喇的裹到一起,表情那叫一个肉痛,还得不露声色的强绷着。 “哎呦,小爷,我说您怎么忒性急你,咱这不是再聊着呢吗?” “不聊了,价钱给不到我想要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出手。” 陆九爷装出一副甚是纠结与无奈的表情,仿佛内心深处再做剧烈斗争,最后咬牙一拍大腿,“得了,九爷我今天跟鸿小哥算是初识,咱是那叫一个投缘!九爷我当您是真朋友,就按您说的价儿,一个子儿都不少小爷您的!” 我暗暗腹诽,你要真拿我当朋友,就不会飙着劲在我这儿捡漏了! 我笑了笑: “陆九爷真是名不虚传,够豪气!”说着把还抄在手里的包裹放在大厅的柜台上重新打开,在陆九爷几乎能吃人的贪婪目光里,取出诸般物什。 “东西都在这里了,陆九爷您点一点,数都对吧?” 陆九爷恨不得现在就伸手把砚台抄在手里,但又不敢流露,忍得很是辛苦:“不妨事,不妨事,我自然信得过鸿小爷的人品。” 我把几件小玩意儿一一摊开,最后抚到古砚之上,眼看陆九爷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便一把抄起砚台,嘿嘿一笑:“陆九爷,我也是写字的人,这方砚台用了多年,如果不是眼下困顿,真心舍不得出手。 “刚才九爷也说了,这东西品相不好,其实值不到500块。今天既然九爷做生意这么痛快,给足了小生面子,小生也正好做个顺水的人情!砚台我拿回去,价钱减1000,其他东西您点好,统共给我5000大元即可。不知陆九爷意下如何?” 我这话一说,陆九爷自然立刻就明白是自己心急被我看破,露了底,不由得顿足捶胸。这生意算是没法做了。 我微微冷笑,收拾东西转头要走,不想陆九爷又追了出来,嬉皮笑脸一脸的谄媚笑容:“鸿小爷,鸿小爷留步。老陆我今天说话有不尽不实之处,还望您多多包涵。不过有句话我可没说谎,我今天一见着小哥,是真心觉得跟您投缘! “想来您现在也明白了,那方砚台不是凡物,但我平时不玩砚台,具体不凡在哪里也说不上个一二三,但陆九爷我混古玩行当这么多年,敢说直觉之准确不差眼力分毫!咱哥俩今天这生意没有做成,但就像您说的,买卖不成仁义在。小哥今天没有漏宝,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明白之后如果还想出手,再来找我,保证给您一个全四九城最高的价儿,一定不亏待了鸿小爷您!” 我没有停步,一路走出广纳斋,把陆九爷一个人晾在门槛上黯然神伤。 从广纳斋出来,重新走回熙熙攘攘的报国寺市场地摊区域,我满脑子都是陆九爷关于砚台的评判。 不是凡物! 能让陆九爷这样见多识广的老江湖说出这种话来,这方澄泥古砚必然有大来头,很可能价值不菲!如果能够以合适的价格出手,那么不仅是我的经济危机可以得到缓解,甚至还能够得到一笔不菲的创业启动资金。想到此节,心中不禁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但是,这样一方光光素素,既无雕饰也无铭文,形制更是十分常见的抄手砚,到底不凡在何处呢? 我觉得,这个问题很可能要从砚身绚丽的颜色和醇厚的光泽上来寻找答案了。 边走边想之时,我已经走到了报国寺主殿前的广场上。这里是整个报国寺市场中空间最大的一片开放区域,也是整个市场的中心,最为热闹非凡。 我打算从广场一侧绕过去。背包里的东西突然被认为可能价值非凡,我也不由得多了几分谨慎,不愿挤人多的地方。 可当我路过广场边一角时,前面却走不动了。一大群人围着一个小摊,正兴高采烈的看着热闹。 这里离主广场的出口只有不到10米的距离了,我不想再绕路,嘴里喊着借过,穿人群而行。余光看见人群中围住的是一个收银元的摊位,和一个位脸涨的通红的顾客,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个民工。 只听两个人正在激烈的讨价还价。 “东西是我做工的时候挖出来的,又不是造假,这可都是真的银子,怎么能就值这么几个钱?” “你这银元市面上多得很,不值钱,我给的价就这样,4枚一共200块,你爱卖不卖!”收银元的摊主撇着大嘴,一脸不屑的斜倪着民工。 民工的脸涨的更红了,两手手指纠缠,明显有些犹豫不决。 我下意识的扭头看了一眼民工手里握着的银元,顿时被惊得目瞪口呆,一步都迈不出去了! 民工手中的银元叠成一摞,全都沾满泥土,下面几枚看不到,但最上面一枚银元可能是由于反复被手磨蹭,露出大约三分之二的清晰纹饰:两杆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大旗一左一右,交错斜插在露出一半的地球之上,地球上印有“壹元”两个繁体字,周围环绕的应该是一圈英文,但仅露出左上角的“REPUBLIC”这一个单词。 乖乖,我看到什么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银元上英文的全文应该是“THE REPUBLIC OF CHINA”,既中华民国。而看不到的银元背面则是孙中山的正面半身像,上书“中华民国十八年”七个大字。 这种版式的银元被称为“孙中山地球”,是津门造币厂于1929年铸造的,数量极其稀少。1997年,一枚同样的银元曾在魔都首届近代银币拍卖会上拍出55万元的天价!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呼吸也急促起来,只觉得口干舌燥。刚刚陆九爷的状态立马出现在了我身上,恨不得冲上去抢着收走民工手里的银元,但却只能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旁观,辛苦至极。 刚刚发现手中古砚是件宝贝,逛到市场上马上又碰到一个捡大漏的机会,难道我这是时来运转,马上要咸鱼翻身了?!只是这个漏我怎么才能捡到手呢? 正文 第五章 古玩局中局 四下里一打量,我发现人群也不平静,不知做银元买卖的摊主是否认出了价值连城的孙中山地球,但围观者中至少有三四人如我一般发现了民工手中银元的珍贵之处,出现了明显的激动情绪。 古玩行里的规矩很大。其中有一条就是别人在谈生意还没谈拢的时候,旁人绝对不能横插一脚。尤其是本来人家有漏可捡的时候,你冒冒失失过去就抬价,卖家会更加惜售不说,原本买东西的人很可能就买不成了,即使最后买到,付出的代价也会大大增加。 挡人财路,如杀父母。现在这么天大的一个漏儿就摆在收银元的摊主眼前,谁要是上去抢,人不跟你拼命才怪。 所以我们虽然眼馋,却也只能看着别人吃肉,自己连汤都没得喝,吧嗒着嘴巴干瞪眼儿。 就在民工似乎马上要下定决心同意的时候,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不守规矩了。 只见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全身上下挂满各种珠串配饰,一副阔少顽主打扮的哥们奋力从人群中挤到近前,大声问民工:“哥们儿,你这几个银元打算要多少钱?” 收银元的摊主腾一下就火儿了:“你干什么?!” 民工偷瞟了一眼暴怒的摊主,又仔细看了看横叉一脚的阔少,有些不自信的说:“我要800块,200一枚!” 顽主打扮的阔少听罢,不由分说,用手揽住民工的肩头就往人群外挤,嘴里念叨着:“走走走,我们到外边去聊聊!” 眼看着两人挤出人群,越走越远,收银元的摊主被围在中间,摊子上还乱七八糟摆着不少货,急得抓耳挠腮,用手一把扯住身边离得最近的一位老先生,急匆匆说道:“你去!你去跟他说,800块我要了,问他卖不卖!” 我一直在人群里旁观,看到这一幕,奇怪的感觉却浮上心头。 如果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对于收银元的摊主来说,这么重要的生意,摊子不要了也得要亲自追过去吧?退一步说,把摊子一卷今天就此收摊不干,并不是多么大的损失,追上去也还来得及,干嘛要假他人之口来传话?就算民工同意800元卖了,就不怕被人截胡吗? 脑子冷静下来,仔细一琢磨,覆满泥土模糊难辨的银元,不守规矩的行里人横插一脚,摊主的不合理举动,逐渐穿成一条线,使我断定,这是一个局! 我抬头去看被拉住衣角的老先生,老先生身穿藏青色绸子大褂,足蹬密缝的千层底布鞋,雪白的长髯垂落胸前,站姿动作四平八稳,一看就是家大业大不差钱的主儿。 老人只犹豫了非常短暂的一瞬,就立马点了点头,挤出人群,快步追向已经快要走出广场的两人。 正主儿都走了,看热闹的人群很快一哄而散。 我心里百转纠结,看着有人就在自己眼前设局下套,有些不忍刚才那位老先生上当,犹豫了一下,也快步朝广场大门的方向追去。 跨过连接报国寺前殿广场和主殿广场的月亮门,我发现两人转向西侧,身影隐没在人迹比较稀少的厢房方向,赶紧快步跟上。 转过一道气派的团龙雕花影壁,这里已经是整座报国寺里最为僻静的所在,由于地砖凸凹不平,许多地方仍有积水,这座偏院里此刻一个摊位都没有。我远远看到老人刚好追上了先前远去的阔少和民工两人,大声问道:“我出600元,你卖不卖?” 民工这时看到有人争着买自己的东西,似乎也明白价钱要少了,坐地起价:“1500块,少一分都不卖!” 老人一咬牙:“成,1500就1500!” “我出2000!”阔少不甘。 “2500!”老人吼道,脖子根憋得通红。 阔少冷冷地瞪了老人一眼,一口痰啐在地上,骂了声老东西,扭头走了。 民工见买主只剩下了老人自己,赶紧上前一把将银元塞到老人手中,粗声粗气道:“2500元,拿来!” 老人双手接过银元,拿在手里一掂,脸上的笑容便瞬间凝固。只见他顾不得污秽,狠狠地用袖子擦了擦银元上的泥土,用颤抖的手掏出放大镜,反反复复仔细看了又看,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最后连脸上的胡子都哆嗦起来。 民工见他迟迟不掏钱,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揪住老人的领口大吼:“钱呢,2500块,拿钱来!” 老人尴尬的咳嗦了一声:“2500不是我出的价,是刚才那个收银元摊子的摊主让我来问你的,他说要出2500元收!” 民工耍起浑来:“我不管!你刚刚说了要给我2500元收银元的,你给我钱,我给你东西,刚才那个摊主要,你再拿去给他!” 老人脸上顿时挂不住了,吹胡子瞪眼,两人扭打成一团。 我看不下去了,上前几步,大声喊道:“停手停手,都是行里混饭的把式,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家各退一步,你的银元要出,就拿着回去找刚才的摊主,今天这事儿作罢了吧!” 古玩行讲究的是各凭眼力本事吃饭,买东西打了眼,那是自己道行不够,怨不得旁人,一般只能是愿赌服输。但今天的情况有些不太一样,民工、收银元的摊主和顽主阔少,三人显然是合伙设局骗人,被识破后强买强卖,也算是坏了规矩。我作为行内人,站出来出声阻止,几句话点破,合规合矩,识相的一般也就作罢了。 但下一刻我就发现自己这次失算了,三四个痞里痞气的壮汉突然从四周廊道的隐蔽处冲出来,一边呼喝嘲讽,一边把我和老人围在中间,显然今天不打算善了。 其中一个痞子一把推在我胸口,嘴里嚷嚷着:“古玩行里买定离手,全靠自己个儿的眼力。怎么着?光天化日的,你们不守规矩呀!走,咱们今天得把这事儿给好好说清楚喽!”说罢伸手就用胳臂弯来夹我的后脖颈梗子。 我后颈吃疼,用力一挣,脱开掌握,那痞子胡乱拿手一抄,正好抓住了我双肩背包的一条背带。我整个人被拽了个趔趄,背包被人抓住的那条背带发出刺耳的刺啦一下,竟应声而断!我还来不及惊呼,就眼睁睁看着失去平衡的背包甩出一个半弧,结结实实砸在了地上! 正文 第六章 祸从天降 耳听得背包落地的声响是一声“哗啦”,我心中暗道一声哎呀不好!刚刚给陆九爷看完货之后出来,包里的东西可没仔细装好,还全都胡乱地裹成一团呢! 我赶紧连滚带爬的扑到背包上,拉开拉锁往里张望。只见什么白玉雕件、翠玉翎管、玛瑙烟壶,相互磕碰在一起,全都碎了个稀里哗啦,而一堆东西的最上面,躺着那方神秘的澄泥古砚,一道扎眼的裂痕从砚脚处开始,一路蜿蜒爬过了小半个砚背,差不多就要裂成两半了! 我登时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欲哭无泪。刚刚被鉴定为可能价值不菲的古物一转眼便遭此大劫,那种感觉,就好像刚刚发现自己中了500万彩票,还没开始狂欢,却突然眼睁睁看着彩票被吹进了熊熊燃烧的火堆! 此时,老人已经退到了墙根下,被几个地痞围在中心,看样子今天要是不破财消灾,恐怕是走不了了。 就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上,突然,一队戴着大檐帽的公安干警仿佛神兵天降,从外面冲了进来,明晃晃的手枪对准几个意图行凶的歹人,高喊道:“都别动,都别动,举起手来!”连我也被赏了一支黝黑的枪口,顶在脑后。不过这时的我已经连举起手来高喊冤枉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是捧着残砚愣愣出神。 一众歹人看到这么大的阵仗,着实被吓得不轻,一个个举手的举手,抱头的抱头,大气都不敢出。 而那位刚刚还被几条恶狠狠的大汉围困的老先生却缓缓地站直了身子,脸上刚刚还惶恐无比的表情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历尽沧桑的自信,和带着些许傲气的风骨。 他朝附近的警察点点头,又向我这个方向挥手,小声说了些什么,指着我脑后的枪口便移走了。 老先生向我走来,目光炯炯,爽朗大笑:“小伙子,你不错!脑子清楚,心地好,又有胆识。我的子侄辈里无论弟子还是亲族,都没有一个像你这般出色的晚辈。” 我呆呆的抬头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先生继续解释:“这伙人来到京城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每天流窜于各大集市与珠宝古玩市场之间,专门做关于古玩的局,演技好手段高,骗了不少人! “文崇区分局主抓文物犯罪的副局长是我的老朋友,他下面的人侦察到今天这伙儿骗子在报国寺活动,就联系我,希望通过我对古玩行的熟悉,反设一局,引蛇出洞,方便实施抓捕,这才有了今天这档子事儿,不想却把你牵连进来了,着实是老朽的不是!” 老爷子扫了一眼我包里碎作一团的各种玩意儿,神态十分过意不去。他伸手掏出一张古色古香的雕花黑檀做成的考究名片,递到我手里。“老朽宋恪礼,在琉璃厂经营一家老字号,名叫博古斋,专门做文房清供和案头小件,小伙子今天要是有时间,定要到我店里坐坐,让我这个做长辈的略尽地主之谊呀!” 文房清供?各种古人书房中的用具,都可归为此类,砚台当然在其中。听到这几个字,我稍微回过神来,想到刚才一直在琢磨的那方澄泥古砚,顿时心如刀绞。 “砚……我的砚……”我嘴唇颤抖,含糊不清的说道。 “砚?”老爷子看我魂不守舍,便俯身定睛去看我捧在手里的砚台。 “哦?!!这居然是……五色澄泥!”当老人看到砚台上的裂痕,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露出无比痛心的表情,几乎是劈手夺下了我手中的古砚,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凑上去,细细端详。 越是看,老人的神态越是激动,最后当他仔细观察古砚背面的裂缝时,连呼吸都粗重起来。而我还是瘫坐在地,一言不发,心如死灰。 “小伙子,先别难过!”老人用力摇了摇我的胳膊,把砚台递到了我眼前,“你看看这儿!” 我顺着老人指的方向看去,正是那道裂痕的位置。裂痕虽然又长又宽,但并不深,往里裂开大约1厘米的深度后,却是露出了一片光滑的平面。 咦?这裂痕底下的颜色,怎么跟砚身不一样? 砚身的颜色是五种色彩交织而成的鳝鱼黄,但这裂痕底下露出的平面却是青碧之色,还能隐约看到数条极细的深黑色纹路,弯弯曲曲,大致平行地排列其上。 这裂痕中露出的平面上,还能看见隐约的字迹,其中最完整的一个字,露出大半,似乎是一个“缶”字! 自称宋恪礼的老先生用力拍着我的肩膀,哈哈大笑:“小伙子,你这是真真儿的因祸得福呀!这方砚台,里面大有文章!看来今天老朽说什么也要把你请回店里去,好好聊一聊了!” ****** 琉璃厂大街位于和平门外,离报国寺不过3、4公里的路程。 警局方面成功打掉了这个手法专业,利用假古玩做局进行诈骗的犯罪团伙,对宋老先生很是感谢,专门派了一辆白色车牌的奥迪轿车送老先生回店里。当然,坐在车上的还有两腿尚自发软,几乎是被老人拖上车的我。 在京城的古玩行当里,如果说报国寺是个满身铜臭气味的富贾,那么琉璃厂就像是一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儒商了。这里的文化底蕴太深厚了,中华书局、荣宝斋、一得阁等许多文化圈里鼎鼎有名的老字号,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琉璃厂大街因元代在此设置官窑烧造琉璃瓦而得名。到了清朝,京城多数汉族官员的居所和全国各地的会馆都坐落在这条街附近,许多书市搬到了街上,琉璃厂就逐渐成了大小官员和赶考的举子们的聚集之所,真正的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与文化相关的笔墨纸砚,古玩书画等,也就随之渐渐发展起来。 琉璃厂的古玩店铺打从一出现开始,就非常明确的是为读书人中的达官显贵们服务,因此具备两个特点:第一,经营的多是文化气息较浓的古玩类别,如书画、碑帖、文房用具、金石、瓷器等;第二,就是东西的档次一般都比较高,当然价钱也高。 作为一个练书法的人,琉璃厂大街自然是我常来的地方。但我到这儿基本都是去南纸店,就是经营现代笔墨纸砚等文房用具的店铺,购买写字用的消耗品。至于这边那些个奢华雅致的古玩店铺,很惭愧,小生因为囊中羞涩,并没怎么逛过。 正文 第七章 暗藏玄机 跟着宋老先生走进高悬博古斋匾额的朱漆大门,首先踏足的居然是一座小园。影壁墙后,眼界豁然开朗:层峦叠嶂的太湖石犹如群峰起伏,流水潺潺,从假山石上滴落;一湾池水中,成群的锦鲤嬉戏游弋;廊腰缦回,通往小园各处,一座雅致的小亭掩映山水之间,若隐若现。 这里说是一家店铺,倒不如说是一栋雅宅。小园既是宅子的天井,想来会客及藏宝之处就应该是东西南北四面的坐落的那几排清式老屋了。 我不禁暗暗咋舌,琉璃厂大街这地界不说寸土寸金吧,也算是价值不菲,而且也不是谁说想买就能买到的。宋老爷子的店铺能够在这儿占这么大一片地方,当真实力雄厚。 宋老先生在路上一直非常和气的跟我聊天,除了问我混古玩行当的经历,以及古砚的来历之外,还把我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甚至生辰八字都问了一个遍。不仅如此,他看我的眼神也很古怪,充满了那种好像老丈人第一次见到乘龙快婿的欣赏,让我心里一阵阵发毛。 博古斋的院子里早有伙计候着,将我们接入主厅。分宾主落座后,果不其然,一个身材娇小但却前凸后翘的小美人端着两盏热茶走了进来,分别放在我与宋老先生面前。 宋老先生对我说道:“小鸿呀,这个呢是我的外孙女,宋月蓉,跟你同岁,今年也是刚刚大学毕业。” 然后他又转过头,对正忽闪着一双好奇大眼睛偷看我的小美人说:“月蓉呀,这是外公的一位小友,名叫太叔博鸿,很是年轻有为!你们两个年轻人,平时多亲近亲近!” “外公~你又心急要把我嫁掉啦,人家才不要!”小丫头一听,顿时拉着宋老先生的手左右摇晃,娇嗔起来。 宋老先生宠溺的揉了揉外孙女的脑袋,笑骂:“小丫头片子,翅膀长硬啦,当着客人的面就胡说八道,让外公的老脸往哪儿搁呀?嗯?!” 小美人继续撒娇道:“我不要,就是不要嘛~而且这个家伙,他看起来好呆!”一边说着,还回过头来得意洋洋的朝我做了个鬼脸,好看的桃花眸子弯成两道月牙,齿白唇红,煞是可爱。 躺着也中枪的我顿时哭笑不得。不过被这么一个青春靓丽的小可人儿一番调侃,我的心情也略微放松了一些。回想刚才自己的表现,从发现古砚可能价值连城之后忘乎所以的兴高采烈,到古砚被摔碎后的万念俱灰的自暴自弃,再到得知古砚内部可能另有暗藏玄机的惴惴不安,真是掉进了钱眼里,得失心过重,不由得有点赧颜。 想到此节,我深呼吸了几次,努力平复了一下紊乱的情绪,取出破残古砚,对着宋老先生作了一揖:“宋老先生,这方古砚是小生偶然所得,对其底细所知甚少,多方查阅资料也没有结果。刚才在报国寺听到宋老先生您提到了‘五色澄泥’四个字,应该是知晓这方古砚的来历,不知老先生可否为晚辈解惑一二?” 宋老先生见我能够这么快的把情绪平复下来,看我的眼神更加满意了。他手捻一缕长须,笑道:“小鸿啊,这方砚台的事我的确知道。 “宋家从我这辈儿起往上数,四代人都是以经营文房用具为生,其中尤以笔、砚两项最为主要。宋家先辈曾留下一册孤本的砚谱,记载了许多稀世名砚的详细评价,其中就有提到以五色澄泥制砚的方法! “具砚谱所载,要制成这五色澄泥砚,需在黄河枯水期时挖掘河床五米,取河底不同深度的细泥,澄洗后按特定比例混合;之后再阴干五年,反复捶打五年,进窑烧制五年;最后出窑,还要以古法熏蒸五年。总共凑齐这五五之数,所制出的澄泥砚,就会砚身五色斑斓,却又混而为一;质地细如凝脂,可贮水不涸,历寒不冰! “老朽一向以为,这五色澄泥砚的说法,什么五五之数,不过是一种古人为了暗合数术的牵强和夸张说法,想不到今天真的见到实物,却又是如此一番情景!” 说完,宋老先生双手捧起几乎裂成两半的古砚,神色惋惜至极。 我叹了口气:“之前使用这方砚台时,的确感觉墨汁干涸的速度比其他砚台要慢许多。‘历寒不冰’的说法虽有些夸张,但要说是‘历寒难冰’还真是有那么一点。实在是非常的神奇!” 老人见我叹气,笑了笑,他目光炯炯的盯着我:“小伙子,别难过。这砚台的确是前所未见,残了,对古玩界来说可能是一大憾事。但对你个人而言,或许却是一桩大机缘!这里面,可是藏着不得了的秘密!” 刚刚我和宋老先生聊起澄泥砚时,小美女宋月蓉手托香腮,独自坐在一旁望着窗外的水榭出神,显然对古董古玩之类的话题兴趣缺缺。这会儿听自己外公说有秘密,顿时来了兴致,捧过古砚,忽闪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好奇的左右打量,突然看到裂痕里面,惊呼一声:“啊,这里面有字!外公,你说的秘密就是里面的字吗?” “什么东西都乱动,没大没小!”宋老先生没好气的呵斥了月蓉一句。小美女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讷讷地把古砚放回桌上。 宋老先生转过头,故作神秘的对我说道:“小鸿啊,这方古砚开裂的地方刚刚在路上你也翻来覆去详细看过了,你觉得有可能是什么情况?” 我略作沉吟,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出我的推测。 “首先,这方砚台裂开,露出的却是另外一种颜色,不用问,里面一定藏着东西! “其次,如宋老先生您刚才所说,这五色澄泥砚制作工艺繁琐,世所罕见,价值极高。能够舍得用这种方式来藏物,那么砚中所藏之物也必定是价值不凡! “最后,这方砚台的形制是从宋代之后广泛流行、最常见的抄手砚,尺寸不大,自然藏不了大件的东西。若是藏小件东西的话,金银太重,制成砚台必然变得异常沉重,我也早就发现了。而珍珠珊瑚琥珀等珍宝易损,经受不住澄泥砚烧制的高温。至于字画之类就更不可能了。所以这里面所藏的,应该是玉质或石质之物。 “刚刚我仔细看过了,裂痕底部露出的东西呈现出的是一个平面,颜色青碧,上面还分布有黑色纹路,很像是四大名砚中歙砚所用的石材,那种黑色的纹路,应该就是歙砚上十分名贵的‘眉纹’了。 “再加上裂纹中露出几个字的铭文,其中有一个字,似乎是‘缶’!所以我推测,这方砚台中所藏之物,是另外一方古砚,而且很有可能是一方稀世名砚!” 正文 第八章 天上诗仙三百万,见我也须尽低眉 宋老先生听完哈哈大笑:“小伙子果然不错,跟老朽的推测一般无二!” 宋小美人儿却是听得一头雾水,急忙忙地追问道:“哎?哎?什么意思?呆子呆子,你快说说看,什么‘缶’呀,为什么你看见这个字就知道里面是砚台呢?” 好家伙,才这么一会儿就给我起上外号了。我满头的黑线,但还是解释道:“首先是石质和眉纹,让我联想到了砚台这一块儿。而‘缶’字在砚台上出现最多的,便是晚清民国时期著名艺术家吴昌硕的别号——‘老缶’二字了!” 宋老先生继续解释:“小鸿说得不错。吴昌硕先生诗书画印皆是一绝,酷爱砚台,不仅自己收藏了许多名砚,更经常应友人之请,在他们收藏的历代名砚上篆刻铭文,以示古砚的珍贵和自己的喜爱。吴先生铭砚,最常用的落款,便是这‘老缶’二字!” 宋月蓉听完,雀跃起来,她踮起脚,装作老气横秋的样子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行啊呆子,没想到你知道的还挺多嘛,连我外公都夸你了!在这古玩行里,能被他老人家夸奖的人可不多呢!” 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老实话,我太叔博鸿活这么大,还一次恋爱都没谈过。从初中到大学的几年光阴,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够给了书法和古玩,自己嗨的不亦乐乎,却是连姑娘的手都没碰过。 此刻被宋家的小美人儿亲昵的拍着肩膀,两人挨得极近,一阵香风迎面拂来,四目相对,我脸腾得一下就红了。 “我不是呆子,我叫太叔博鸿。” “什么什么?太叔?真好玩儿!是哪个‘太’,哪个‘叔’?” “大字加一点的‘太’,叔叔的‘叔’。” “哈哈!那岂不就是大叔!原来是呆子大叔啊,失敬失敬~”宋月蓉哈哈大笑,学着我们老古玩行里人打招呼的样子,装模作样的冲我抱拳拱手,脑后却挨了宋老先生一记爆栗。她哎呦哎呦的扭着小蛮腰,逃到了一边的宽大太师椅上,又继续打着滚儿大笑起来。 宋老先生无奈地冲我歉意一笑:“我家这小丫头,哪儿都好,就是太疯!” 我连忙摆手说没事没事。刚才虽然脸红,但那只是自然反应,我还真没对这宋家的小美女有什么额外的想法,最主要的心思还是在砚台上。 我问宋老先生:“老爷子,既然您也觉得这五色澄泥古砚中有可能还藏着另外一方价值非凡的古砚,那么我应该如何把它给取出来呢?” 宋老先生说,这个倒是不难,不过一般人可干不了。因为澄泥非常的细腻紧实,用的工具细了,使劲儿小了,弄下不来;用的工具粗了,使劲儿大了更不行,很容易伤到里面的砚台,更容易把外面珍贵的五色澄泥给整个打碎,太过可惜。 “要做这个活儿,必须得找会传统錾金錾银手艺的老工匠,用錾花的小锤子小凿子,非常小心地从裂隙里面下手,才把整个澄泥外壳给完整地敲下来。” 我又问哪里能够请到这样的老工匠,老爷子说:“小鸿,你先别急,我有一位老熟人,早年在横二条胡同那边开首饰档,金银手艺活儿没有他不会的。这人姓秦,经常帮我修复一些破残的老物件,手法老道。你尽管放心,我请他来帮忙!” 宋老先生办起事来真可谓是雷厉风行,当即打电话给他口中的这位老朋友,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又派店里的伙计专门开车去接。 别看今天我经历了两番大起大落,但因为早上起得早,现在的时间其实还不到上午10点钟。老秦那边回话说一会儿就到,因此我和宋老爷子就坐在博古斋的大堂上,聊天等着。老爷子看自己的外孙女无所事事,便吩咐她在一旁沏茶陪坐。 一边欣赏宋家小美人儿赏心悦目的纤手烹茶,一边品着清香的明前毛尖,真是十二分的惬意。眼见博古斋大堂里满屋的古笔古墨古纸古砚,不禁手痒,结果又得美人素手研墨,红袖添香,一挥毫写了十几篇大字,酣畅淋漓。当然,某个被外公逼着研墨添香的美人自己可就是老大的不愿意了。 手艺人老秦来得很快。只见他捧起古砚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伸手从包里掏出一支极小的锤子和一支极小的凿子,敲敲打打,三下五除二,包裹在神秘古砚外的五色澄泥就咔的一声,顺着裂痕延伸的方向齐齐地断开,碎成大小共三块。 我在一旁等的心焦,眼见澄泥裂开,赶忙伸手捧起,小心翼翼得把碎块一一掀开,露出了里面的神秘古砚。 这方神秘的古砚,比原本的五色澄泥古砚整个小了一圈,石质青碧,遍布眉纹,正是四大名砚之中的歙砚。形制上则是流行于唐代的箕形砚,简单说就是类似簸箕的形状,一头宽,一头窄。之前外面那方五色澄泥砚的抄手形,正是由唐代的箕形砚发展而来的。 砚台的正面背面均有铭文。正面砚眉上是“天上诗仙三百万,见我也须尽低眉”的十四字颜体。砚背面的字体则有两种,一是狂草,笔法汪洋恣肆,飘逸洒脱,写的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太白斗酒诗百篇。”另一则是蝇头小楷“低眉砚形制高古,铭文笔法脱俗,应为唐末御赐诗仙太白之物。余生平所见诸般名砚中,以此为最佳——老缶”。 诗仙?太白?难道不成是唐代的天字第一号的大诗人李白李太白?! 宋老先生也对这五色澄泥古砚中所藏之砚非常好奇,见我出神,出声问道:“鸿小友,如何?” 我将古砚放在老先生身前的桌上,请他观看。这也是古玩行里的老规矩,递东西的时候,不能手对手的接,防止一方不慎脱手损毁。正确的方法便是如此,一方先把东西在桌面或地面上放稳,另一方再去拿。 宋老先生捧起古砚,看了半晌,脸上露出悠然神往的表情,一声喟叹。 我问道:“宋老先生,若按这方砚上的铭文所载,此物竟是唐代诗仙李太白的遗物,此事当真?” 正文 第九章 割爱 宋老先生没有回答,反而问我:“小鸿呀,这‘斗酒诗百篇’的典故,你可知道?” 李白,字太白,他斗酒诗百篇的典故太有名了,我当然知道。 据《新唐书》记载,唐朝天宝年间,一日唐玄宗与杨贵妃在御花园赏花,传召李白入宫作诗助兴。可是当派去的差人找到李白时,他正酩酊大醉,差人无奈,只好将醉醺醺的李白抬到了皇宫。 到了御花园,玄宗命人用水将李白泼醒,让他作诗,李白却又向皇帝要酒喝,说自己喝了酒之后写的诗更好。 于是玄宗下令,贵妃斟酒,力士脱靴,李白御驾之前风光无两,酒到酣时,挥笔写就十几首诗词,一气呵成,古书中称其“文不加点”。 当时李白所写的这十几首诗中,最著名的便是三首清平调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不得不说,李白真是厉害,除了文才的确不凡之外,讨起君王欢心来也是一把好手。这三首诗或用暗喻手法,或借历史典故,极其高明的赞美了最受玄宗宠爱的杨贵妃之美貌,最关键的是诗还极好。唐玄宗一听,自然大喜,赏赐了李白许多的金银财宝。 我把自己所知道的掌故跟宋老先生讲了一遍,老先生捻须点头:“你所说不差,但这里有一节却是许多史书都没有记载的! “据我家那本祖传砚谱所载,李诗仙在御前作诗时,玄宗亲自为其研墨,所用的是一方遍布眉纹的绝品歙砚。玄宗看完李白的诗后非常高兴,除了赏赐诸多金银财宝之外,还将这方砚也赏给了他,并命匠人在其上刻下了‘天上诗仙三百万,见我也须尽低眉’的十四字铭文,从此之后,李白的‘诗仙’之名也就传遍天下了!” “其后,李白因为狂傲不羁,恃才傲物而惹怒了君王,遭到贬谪,他有感而发,写下千古名篇‘将进酒’。其实心里对曾经的无限风光还是十分怀念的,便在御赐的歙砚上加刻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太白斗酒诗百篇’的铭文。而这方砚,后世就以‘低眉’称之,宋代以前一直都流传有序,北宋时曾为徽宗皇帝所藏,最后在‘靖康之变’中遗失,不知所踪。 “鸿小友,你现在明白,能找到这方砚台,是多大的机缘了吧?!” 我被震撼的无以复加,呆立当场。小美人儿宋月蓉刚才一直在旁边聚精会神听着的,这会儿也是相当得震惊,鲜红柔软的小嘴不知不觉张成了O型。 砚这种东西,主要为石质或陶质,砖瓦、金属材质的亦有。总体来说,其所用材质比之金银、珠玉、牙角贵重材料价值要低得多。当然,砚石带有一些独特的纹路时,价值也很高,比如端砚的石眼、火捺,歙砚的金星金晕、眉纹,红丝砚的穿云纹等等。 但一方古砚价值高不高,首先要看的,其实是有没有被著名的历史人物使用过,然后才是年代和材质! 如这方低眉砚,是一方年代久远的唐砚,曾为唐玄宗御用之物,后赐诗仙李白,再之后被宋徽宗、吴昌硕等历代的收藏大家所珍藏,流传有序,记载详实。又有五色澄泥藏砚的传奇故事,加之其材质为极其珍贵的歙砚石满眉纹,其价值实在是无法估量! 我默然沉思良久,也是一声喟叹:“想不到,一方澄泥古砚里面,竟然藏着如此的绝世名砚。我之前看五色澄泥古砚的包浆,其制作年代应该不会早于清中期。想来应该是清代得到低眉砚的人,知道此物的珍贵,不忍其在战乱当中被毁或流失到国外,才会在外面烧制澄泥将其包裹起来吧!” “不错,”宋老先生说,“若说唐代宫廷御用的器物,或是徽宗皇帝与董其昌先生的旧藏,这样的东西虽然珍贵,但也不至于见不到。但诗仙李太白的所用之物,从唐代到现在1200多年,笔墨纸张保存不易,日常用品又大多没有铭文,能够有明确证据的,现在估计全世界就只有这么一方砚台。这可就太珍贵了!” 说到这儿,宋老先生有些不好意思的朝我笑了笑:“小鸿呀,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立刻抱拳拱手:“宋老先生今天出手施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帮我解开了这澄泥古砚中的秘密,得到如此重宝。老先生如有需要,尽请吩咐!” “老朽想问问,这方低眉砚,你是否打算出手?” 听到这里,我认真的思考了一下。 作为一个又喜欢古玩又喜欢写字的人,得到如此宝砚,我当然是爱不释手。但说实在的,这件宝贝价值如此之高,留在我手里并不是一件好事。要是放在我那破破烂烂的出租屋里,没人知道还好,要是有人惦记,哪天丢了都没处说理去,难道我还成天揣在怀里不成? 而且,不论是要继续找工作还是要创业,我现在都很需要钱。如果低眉砚能够以合适的价格出手,我就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启动资金了! 所以我只是略作沉吟,就作揖对宋老先生说道:“不瞒您说,我今天出来,本就是想将手里的古玩出手换些现金,只是跟人谈价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此砚不凡,这才没有成交。现在我平日收藏的那些个小玩意儿也都碎的差不多了,这低眉砚,如果价格合适,我可以出手!” “哦?那敢情好。老朽祖上世代经营文房,对此砚非常的喜爱,不知鸿小友要多少钱才愿意割爱?”宋老先生以手捻须,笑眯眯的问道。 这古砚价值几何,我平日里了解不多,现在要报价,有些一头雾水。但今天宋老爷子想要收我砚台可以说是个相当难得的机会,他全程见证了低眉砚重见天日的过程,彼此的信任度没有问题。 而且,关于低眉砚和五色澄泥砚的记载,现在最权威的证据就是宋家祖传砚谱的记载,我若是今天不卖,回头宋老先生要是不承认见证低眉砚出世的过程,再把家传砚谱藏起来秘不示人,以他在古玩行业里的影响力之大,我这方砚台的来历反而成了问题,更难以高价出手了。 所以要出手,最好就是今天,此刻! 正文 第十章 惊人的价值 为了防止卖钱太少吃亏,我一咬牙,决定报个高价:“20万!”我伸出两个手指,有些心虚的说。 宋老爷子闻言笑容更甚:“鸿小友,看来你对这低眉砚的价值,认识的还是不够清楚呀!我跟你透个底,泠西印社你知道吧?” 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泠西印社成立于清光绪三十年,也就是1904年,第一任社长便是曾经收藏过低眉砚的书画篆刻艺术大家吴昌硕先生。泠西印社的传承一直延续到今天,现在可以说是海内外研究金石篆刻历史最悠久、成就最高的民间艺术团体,有“天下第一名社”之誉! 宋老爷子继续说道:“泠西印社最近要做一件大事——成立泠西拍卖公司,专门负责拍卖与篆刻、书画有关的艺术品。他们的社长前段时间来找过我,希望博古斋能够拿出一件重器,作为公司成立后首次大拍的压轴拍品。 “我之前一直为此事发愁,因为博古斋里现在的收藏里还真没有太重量级的文房用品,若直接跟人说拿不出,等于落了我们博古斋的面子,所以此事一直拖着。今天看到低眉砚,老朽心里这才有了点着落,向你问询是否要出手,便是希望以此物送拍泠西印社的首次大拍! “这样吧,你要的20万没问题,如果信得过老朽,就把低眉砚留在博古斋,我现在就可以把钱给你!不过我宋恪礼做生意这么多年,所依仗的金子招牌,就是从来不占别人的便宜,该多少钱买该多少钱卖,最是公道!所以鸿小友放心,老朽绝不会亏待你的! “老朽相信此宝参加泠西印社的拍卖,定会成交!等拍卖会结束后,除了今天的20万之外,不论最终的成交价格是多少,我都再分你四成!不知鸿小友意下如何呀?” 我再次被震惊到了。按照宋老先生先的提议,我最终能够拿到拍卖成交价的四成,还外加20万,而他老人家的六成里还要拿出将近一成的佣金,最后到手的不过五成而已。 这也就是说,不论这方砚台最后的成交价是多少,我都是稳赚不赔的。但如果最终的卖价不超过40万,宋老爷子就会亏本。而只有当成交价超过200万的时候,宋老爷子才会比我挣得多,不然就都是我拿大头! 乖乖,这宋老爷子对低眉古砚的市场价值信心可不是一般的大呀! 想到这里,我再次抱拳说道:“那此砚便放在博古斋,劳烦宋老先生给拍出个好价钱了!” 宋家小美人儿月蓉在一旁听我们谈价,听的特入戏,跟着紧张的不得了。这时听我说要把砚台留下,顿时急道,“哎哎,呆子大叔,你这人心好大呀!这么值钱的东西,怎么说放下就放下了?你就不怕我外公坑你东西呀!拍卖之后一分钱都不给你,到时候你可咋办?” “哈哈哈,”宋老先生大笑,调侃月蓉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小丫头这还没嫁人呢,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喽!”羞得宋小美人儿俏脸通红,又撒起娇来。 我也跟着笑:“不会的,我相信宋老先生的人品,他老人家要是想坑我东西,方法多啦,根本用不着多次一举!” 宋老先生很是欣慰:“小鸿呀,老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人品好,心性也好,还是个豁达人物,你这个忘年之交,老朽交定了!” 说着,他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我一直认为,在古玩行里,眼力、经验、财力这些虽然重要,但都是可以后天获得的,收藏古玩最重要的,其实是心性和人品!可惜我的后辈里,许多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呀!” 宋老爷子效率很高,问我要了银行卡的账号,立刻就打发伙计去银行转账。之后老先生又留我在店里吃午饭,当然还是让月蓉小美人儿作陪。饭刚吃了一半,我手机上就传来短信提示音,20万已然到账。 从博古斋出来,站在车来人往的琉璃厂大街上,抬头仰望明媚到不真实的阳光,我有些目眩。 就在不久之前,自己刚刚走博古斋时几乎身无分文,下个月的房租都发愁。再次走出时,银行卡上却已经多出了一串长长的数字,而且之后有可能还会拿到一笔数额更加巨大的尾款。想到此处,觉得真是两世为人呐! 正感慨间,我忽然看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全套晚清民国时期当铺里朝奉的打扮,手里还拄着文明棍儿,一张贼眉鼠眼的笑脸无比灿烂,不是报国寺的陆九爷又是哪个! 陆九爷见我从博古斋出来,立时迎上,一抱拳道:“鸿小爷您果然是吉人自有天象,恭喜小爷得宝啦!” 我心中不禁惊异,这陆九爷的消息真是无比灵通,现在距离我和宋老爷子发现低眉砚的时间才刚刚过去不到两个小时,我连博古斋的大门都没出呢,看这个意思陆九爷已经知道个大概齐了,甚至还专程从报国寺赶过来,蹲在门口等着我。 我心里琢磨到底是手艺人老秦还是宋家店里的伙计走漏出的消息,手上也回了个礼:“陆九爷,不赶巧,您来晚了。东西我已经匀给了宋老爷子。” 不想陆九爷却毫不为意,反而冲着博古斋的门脸挑了挑大拇指:“这个不打紧!文房清供类的东西鸿小爷要是能够出手给宋老爷子,那就尽管放100个心!以宋老爷子的人品,绝对亏待不了小爷您!” 我没想到宋老爷子在行内的口碑如此之好,登时对这笔买卖更加的放心。 陆九爷嬉皮笑脸,笑得像只老狐狸,继续说道:“我今儿个上这儿来可不是为了收东西,而是真心觉得跟鸿小爷投缘,想交你这个朋友!没说的,晚上我请小爷上东安的顺儿东来老店,好好地搓一顿涮肉!”说着递上一封半寸多宽、两寸来长的白纸信封,中间竖贴着一张红纸条,上书“鸿小爷亲启”五个墨字。这是帝都里的老辈子请有头有脸的人物吃饭听戏用的请柬。 我接过请柬,冲着陆九爷笑了笑。不得不说,这老狐狸奸猾归奸猾,但人还真不错,起码人家把奸猾都明白的摆在脸上,跟人打交道也十分大气。而且陆九爷作为古玩行里的老前辈,经验老道,见多识广,我也正有些问题想向他请教,于是便答应晚上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