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丑女 “老爷,求求你,这孩子是您的骨肉啊,求求你不要把她扔了,老爷……” 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划破夜空,外面等候的婆子丫头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敢说话。 “滚开,这样的妖孽,若被人看见,我还能做人吗?”苏天茂怒气冲冲地大吼着,一脚将抱着他腿的女子踢开,恶狠狠道:“生出这样的东西,我还留你一条命已经足够仁慈了,再敢啰嗦,连你一起扔了。” “老爷,那您就把我扔了吧,您把孩子给我,我们离开这个家,离您远远儿的,再也不叫您见着我们娘儿俩。”月娘似是看见一丝希望,不顾产后身体虚弱便要冲上来。 苏天茂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女人,没想到这一向懦弱的小妾此时竟会如此勇敢,只不过这丝毫换不来他的同情心,因大声骂道:“你个混账糊涂的东西,你和这妖孽出去?出去干什么?你也不看看自己能做什么,出去了喝西北风吗?滚滚滚。”若不是这小妾容颜甚美,且素日里服侍他也温柔小意,他才不会好言相劝呢。哼! 心中想着,苏天茂自觉对月娘已经十分仁慈,便不再理会她,来到门边将襁褓递给外面的婆子,厌恶道:“去,把这个妖孽抱给老庄,找个远远儿的地方埋了。” 婆子答应一声,战战兢兢接过那个襁褓,直到出了院门,才敢向小婴儿看过去,只见这孩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那眼睛当真清亮如寒潭,婆子便叹了口气,喃喃道:“你这小东西,还不知道自己厄运临头。老爷也是的,不过额头有一片红色胎记罢了,胎记这样东西,寻常人都有,只是没这么显眼,或是地方隐蔽些。这孩子虽因为胎记注定丑陋,可好歹也是他的亲骨肉啊,更何况看这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哪一样不好?就是那片胎记……唉!” 嘟嘟囔囔来到二门外,只见庄管家正等在那里,婆子心中不忍,却也不敢违逆主子命令,只得将襁褓递给对方,一面将苏天茂的话复述了一遍。 庄管家也叹了口气,却是二话不说就要往外走,忽见迎面一人走过来,他连忙避在道旁,正此时,就听襁褓中婴儿大哭起来,于是那男子停下脚步,皱眉道:“庄恒,你怀里抱着是谁的孩子?” “回二老爷话,这是大老爷房中月姨娘刚生下两天的姐儿,因今天老爷回来听说她貌似妖孽,所以命奴才抱去远处埋掉。” 庄恒恭恭敬敬地回答,话音未落就听一声断喝:“胡闹!我们是什么人家?这世上哪有什么妖孽?大哥真是糊涂了。你给我站着。”说完上前看了看襁褓里的小婴儿,沉声道:“不过就是块长错了地方的胎记,大了将头发留起来,也就不怎么能看出,怎么就说这孩子是妖孽?庄恒,你找个婆子把孩子送回去,大哥若是责问,就说是我的吩咐,让他来找我说话。” 恰好那婆子还没走远,听见这话,连忙折身回来,庄管家将孩子交给她,不一会儿,苏天茂便沉着脸走出来,对着苏天成没好气道:“生出这样的丑陋怪物,你要是留下来,咱们苏家颜面何存?“ 苏天成道:“这怎么叫丑陋怪物?只是块胎记,大哥未免太小题大做。谁家敢保就不能生出丑孩子?又或者有那小儿女疾病缠身,或者是残疾了,难道都如你这般,扔出去活埋了事?虎毒尚不食子,大哥难道连禽兽还比不上?你知道苏家颜面是好事,可惜,若今天不是我恰好遇见阻止了你,就不是苏家颜面的事了,人若知道你因为一块胎记就把亲生骨肉活埋,这个狠毒名声你担得起吗?我们苏家担得起吗?” 一番话说的苏天茂哑口无言,且苏天成年少成名,如今不过三十刚出头,就已经做到了正五品的大理寺丞。苏家不过是个小有余财的富户,能够在京城立足,全靠这个二弟,可说是家门荣耀悉数系在他的身上。所以苏天茂虽然狂妄暴躁,却也不敢在他这二弟面前摆大哥架子,不然以他的脾气,苏天成这样管着他,他哪里受得了?两人母亲三年前就已去世,正常的话哥俩早该分家,可能靠着二弟这棵大树,苏天茂乐得乘凉,自然舍不得。 于是此时听见苏天成说了这样重话,他却也不敢反驳,只怏怏不乐道:“那怎么办?难道真的留这个妖孽在府里?我真是看一眼都倒胃口。” “什么妖孽?那孩子不过是额头一块红色胎记显眼些罢了,这也有资格叫妖孽?你以为她是哪吒呢?何况就是哪吒,又如何?那李靖倒是无情,从小到大看妖孽儿子不顺眼,最后三个儿子里本事最大的不就是哪吒?大哥也是在商场历练过的人,见识也该广阔些,难道还以貌取人?实话说,我见那孩子眼睛清亮,头圆额平,将来说不定就有一场富贵造化。” 苏天茂嘟囔道:“罢了罢了,你既这么说,我便把这孩子留下,什么富贵造化?她将来能嫁得出去,不用在家做老姑娘,给我惹笑话就谢天谢地了。”说完郁闷离去。 十六年后。 雨后烟景绿,晴天散馀霞。东风随春归,发我枝上花。 正是阳春三月,苏府的花园中,桃树杏树花团锦簇,牡丹芍药争奇斗艳,好一派明媚艳丽春光。 几个女孩儿从园门处缓缓走来,她们穿着轻薄的各色春衫,描绘了精致妆容,几样华贵不俗的首饰点缀着全身上下,身姿挺秀,步态雍容,没有珠围翠绕的庸俗贵气,举手投足间都是美丽优雅的风采,显然这是几个很有品位的千金贵女。 “苏家的这个园子虽然不大,却是布置的十分风流别致,难怪人人都说苏大人乃是大才子,当年文冠江南,只从这园子,便可看出其品位不俗了。” 礼部王侍郎家的女儿看着四周花树微笑点评,得到了一片附和声,却见苏家二姑娘苏兰慧笑着道:“二叔当然是好品味,不过这园子却也不是有品位就能建得起来,就如那几块太湖石,运到京城,费用就要二十两银呢。” 正文 第二章:贵客 新安伯家的女孩方南燕和苏兰慧交好,闻言便笑道:“这倒是,不过别人家二十两银子是两三年的用度,你们家难道还把这点儿银钱放在眼中?谁不知道苏老爷有点石成金的本事,说不定再过几年,就有资格做皇商了。” 苏兰慧连忙笑道:“皇商咱们可不敢想,如今那几家皇商,哪个不是和国公王爷们有亲戚往来?我二叔不过是大理寺卿,可还没这份儿本事把我爹送上皇商的位子。” 说完忽听另一个女孩儿好奇道:“对了兰慧,素日里过来,都只有你们姐妹几个招待咱们,从未见你家那位大姐露过面儿,今儿咱们这么些人都过来了,难道她还避不见面?”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下来,苏兰慧身旁一个秀丽女孩儿面色微沉,淡淡道:“大姐姐深居简出,从不喜欢凑热闹,江姑娘要见她作甚?” 江采荷柳眉微挑,轻声笑道:“四妹妹莫要生气,只是来了这几回,从未看见过那位大姑娘,所以忍不住有些好奇罢了,听说她天生丑陋,所以不敢见人,是不是真的啊?” “你……我大姐姐花容月貌,只不过是额头有一块红色胎记,你凭什么说她丑陋?说话如此轻佻,难道这就是江大人的家教?” “你……” 苏兰倾乃是苏天成的女儿,从小就受父亲宠爱,那言语是相当厉害,江采荷偷鸡不成反蚀米,倒被苏兰倾取笑她没有家教,一时气怒交加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正羞恼间,只听方南燕悠悠道:“贵客来临,大姑娘却避不见面,难道这就是苏家的家教么?” 苏兰倾冷笑道:“原本我也有些不解,我心中大姐姐容貌秀美,实在用不着自卑。如今想想,到底她长我两岁,知道这世间的人情冷暖,所以料到就算自己出面相迎,得到的也只是没有礼貌的嘲笑讥讽,还是不出来的好。” “四姑娘这话可是将我们都带进去了,江妹妹不过是有口无心,你至于这样吗?” 又有女孩儿跳出来为江采荷打抱不平,苏兰慧笑眯眯看着她们争执,并不肯多说一句话。 “我并没有把大家都带进去。尚姐姐也应该听到了,咱们当中确实有言语轻佻的,所以谁没有礼貌,我说的就是谁,真正懂礼数的姐妹,自然不需要多心。” 苏兰倾舌战群女,丝毫不落下风,众人转眼间走过竹林,渐去渐远。直到这时,才听竹林中传来一个轻微声音:“姑娘,您就任由她们那般污蔑你,也不出声辩驳啊?” 苏兰心坐在竹林中的大白石上,微垂臻首,目光只看着手中一本残册,淡淡道:“她们说的也没错,我本就是以丑陋扬名京城,有什么可辩驳的?” “可事实明明不是这样。姑娘只要用头发遮住这块胎记,就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小丫头微雨跺着脚,很是为自家姑娘不值,却见苏兰心轻轻一笑,平静道:“自古红颜多薄命,我可不要做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倒宁愿就留着这丑陋名声,虽然将来也未必就能嫁的好,但我想,不以貌取人的男子,哪怕他清贫一些,应该也有很大可能比那些看见美女就走不动道儿的纨绔强吧?” 微雨服侍了苏兰心五年,早已习惯自家姑娘的大胆言论。其实比起姑娘最大的爱好,这点儿言论真算不了什么,你看有谁家的千金小姐就爱捧着那些讲述杀人案啊,验尸查凶之类的书看?就连残册都不放过,也不知这么多年过来,姑娘怎么连噩梦都不带做一个的。 “说起来,四姑娘对大姑娘真是好得很,难得她是二老爷的掌上明珠,却没有半点儿骄矜。刚才那些小姐讽刺姑娘的时候,连二姑娘三姑娘都不说话,她们还是姑娘同父异母的姐妹呢,只有四姑娘敢出头仗义执言,二老爷和二太太对姑娘也好,比咱们老爷和太太强多了。” 微雨继续发着不平之鸣,却见苏兰心淡淡笑道:“这么些年你还没习惯?咱们家不一直是这样吗?当年若不是二叔,我连这条命都没了。” 微雨嘟囔道:“老爷确实过分,您是他的亲骨肉啊,就因为这么块胎记,长年累月的都不肯见您,二老爷是三品的大官,还没像他一样刻薄呢。” “祸从口出,你少说两句吧。” 苏兰心无奈看了小丫头一眼。对那个父亲,她只当做陌生人般看待,然而有些事可以做却不能说,连自己都不行,何况微雨这么个丫头,若被人听见,她哪有好下场?自己这么个没地位的庶女,到时要保住她,不会比登天容易多少。 “快晌午了,咱们也回去吧。”苏兰心合上书,她是真的不耐烦面对那些骄傲的女孩子,然而正如方南燕所说,她不肯接待那些女孩儿已经是失礼了,若是连饭桌上也不肯露面,传出去坏了名声她倒不怕,反正她名声也早坏透了。但她怕自己母亲又要在父亲和嫡母面前陪着小心为自己辩解,受尽欺辱。 刚要离开竹林,忽然一阵风吹过,有淡淡香气钻进鼻子,于是苏兰心便连忙扯住了微雨,果然,过不一会儿,只听竹林外又传来先前那些清脆声音,不同于刚才的火星四射,这一回那些语调里更多的是充满了兴奋。 “天啊,真是没想到,六皇子从前很少出宫的,即便出宫,也不过是去亲近的勋贵大臣们家坐一坐,怎么今儿竟然来了苏府?” “我听说六皇子因为管着内务府和刑部,所以平时公务繁忙,皇后娘娘又管得紧,只说二十岁之前都不许他在外面浪荡,过了年他就满二十,所以大概娘娘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听说六皇子容颜俊秀如芝兰玉树,风姿潇洒卓尔不群,十几位皇子中,数他最英俊出色,连皇上都赞叹他说‘聪慧懂事,挺拔不凡’呢。” “你只听见皇上夸他,难道不知后面一句是‘唯惜性子如野马,放浪不羁,胆大妄为,幸而心细谨慎,不然必成大祸。’吗?” 正文 第三章:祸起 “嘻嘻,咱们姐妹间悄悄说一句,恰是这样的男人才最有魅力不是吗?平常话本里,你看谁去记什么状元榜眼,还是那些乘风带月,诗酒双绝的大才子才最有魅力。” “可惜朝廷不是这么想,高中杏榜的大多是那些之乎者也的酸腐文人,偶尔能见到两三个这样的才子就已经是幸运了。” …… 议论声渐去渐远,终至消失。直到这时,微雨才醒过神儿来,兴奋道:“姑娘,原来是六皇子来咱们家了,天啊,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咱们也过去看看吧。” “看什么?你把六皇子当做了什么人?耍猴的吗?”苏兰心好笑摇头,将手中书在裙子上掸了几下:“好了,回去了,最好这些小姐们让六皇子迷住,不记得吃饭的事情,我也乐得轻松。” “姑娘,人家都可以去看,怎么咱们就不行?”微雨噘着嘴,却见苏兰心摇头道:“她们不过是远远偷看几眼罢了,最多方南燕这种勋贵家的女孩儿或许能大着胆子去拜见一下。不管怎么样,都和咱们无关,反正六皇子也不会吃饱了撑着来后院,咱们家这小园子不可能入他法眼的。” 直到进了月姨娘的院子,微雨还忍不住跑上阳台抻着脖子向前院望,显然对六皇子十分向往。忽见大丫头落花从屋里出来,她连忙收回目光,上前嘻嘻笑道:“姐姐忙什么呢?若有我能做的事,交给我就好了。” 落花哼了一声,伸出春葱般的指头点了下她的额头,小声道:“又和姑娘跑去了哪里?半天不着家,姨娘听说今儿有好几家的千金要过来,只急得没法子,让她知道你带着姑娘去玩儿,仔细你的皮。” 微雨委屈道:“姐姐这是说哪里话?咱们姑娘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她若真有心见那些小姐,我能撺掇得了吗?其实叫我说,不见也罢,您是没看见她们的嘴脸……” 不等说完就被落花捂住了嘴,四处看看没有人,她这才放开手训斥道:“糊涂东西,你要死啊,这种话是你一个奴婢能说的?让太太听见,非发落你不可。” 话音落,就见苏兰心走出来,笑着道:“落花你又教训微雨做什么?今儿出去是我带着她的,和她没关系,姨娘那里我也解释了。” 落花上下看了苏兰心几眼,笑着道:“这是二太太前阵子送来的布料,说是苏杭那边新兴起的,叫做水云端,果然如云似水,尤其穿在姑娘身上,格外漂亮……“ 不等说完,忽然想起自家姨娘最听不得这两个字,于是连忙住口。苏兰心却不在意,因看了看这身衣裳,苦笑道:“姨娘非逼着我穿这身去太太那里……” 一语未完,就听东边一个院子里猛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当中夹着女子的怒骂与哭叫。苏兰心和落花微雨彼此看了两眼,微雨便道:“听声音像是从大少爷房里传来的,奴婢过去看看?” “你小心些,别毛毛躁躁的,看完了就赶紧回来。” 落花在后面嘱咐了一句,这里微雨早跑没影儿了。此时连月姨娘都被惊动出来,站在门口惊惧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哭得这样惨?好像是荷香的声音。” 苏兰心面色凝重,忽地对月姨娘道:“姨娘且在屋里宽座,我去看看。” 说完正要迈步,却被月姨娘一把拉住了手,听她小声道:“你疯了?这个动静定会惊动太太,你跑去做什么?明知道老爷太太都看你不顺眼,何苦去招嫌弃?” “可荷香姐姐万一出事了呢?” 苏兰心焦急跺脚。荷香是这大房庶长子苏增福的丫头,从小儿就服侍大少爷,和苏兰心等女孩儿都极熟悉,后来大了,出落得也漂亮,最难得是行事举止温柔懂事,那苏增福就把她放在了心里,闹着要娶她,可苏家哪能让一个奴婢做少奶奶?所以闹了两场也没用,还是考了举人后,又答应太太娶她的外甥女为妻,这才把荷香收了房。 这样的背景下,苏增福房中会是怎样的境况也就不问而知了。苏兰心了解荷香和那位大嫂的行事为人,所以此时才会担心荷香出事,却听月姨娘断然道:“就是她出了事,终究也和你无关,你日后的终身还要太太帮忙操持,这会儿却为了荷香去得罪她?不许去。” “姨娘,谁说我的婚事要太太操持?她那等操持,不要也罢。”苏兰心柳眉竖起,想起嫡母素来所作所为,从心中恼怒不齿,以至于对着母亲也说出这样重话。 月姨娘被女儿问住,却仍死拉着她不肯放手。忽见微雨冲进来道:“不好了,大奶奶说荷香要毒死她,太太大怒,要打死荷香呢,结果不知怎么让大少爷知道了,刚刚赶过来将荷香拖走,说是要去找二老爷主持公道。” 月姨娘松了口气,对苏兰心道:“听见没有?用得着你这女儿家出头?有你二叔做主,想来荷香不至于丢了性命。唉!真是造孽。” 话音未落,却见女儿面色大变,月姨娘疑惑道:“怎么了?难道你二叔做事你还不放心?” “我二叔做事我自然放心,但……但今天不行,大哥哥不能去找二叔。”苏兰心急得声调都变了,也顾不上和月姨娘解释,便跑出门要去拦截苏增福,却听微雨道:“姑娘,大少爷已经过去了。” “那荷香呢?”苏兰心捂着胸口:但愿……但愿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大少爷拉着荷香走了,可能一起去寻二老爷主持公道,姑娘,您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笨蛋。” 苏兰心跺脚:苏家的钱财虽然是苏天茂赚来的,然而这个家中真正做主的人却是二老爷苏天成。苏天成为人温和,又有些大才子的不羁之气,所以家中环境相对宽松,这也是苏增福发现荷香面临生死危机时,立刻就要去找苏天成的原因。 若是平时,这种事苏天成还真不会袖手旁观,毕竟人命关天,更何况他本身就是大理寺卿,也是断过几年案子的,更不能容许府中有这种谋人害命的事。 正文 第四章:惊惶 然而坏就坏在今天是个特殊日子,堂堂六皇子此时就在前厅坐着呢。苏增福深受刺激之下,万一跑过去不管不顾把事情说了,那岂不是把如此巨大的家丑暴露在皇子面前?以苏天茂那种死要面子的性格,能饶过他才怪,这也不打紧,到底是中了举的儿子,苏天茂还不至于把人打死打残,但荷香就惨了,即便她是受害者,经此一事,苏天茂也必定要拿她这个卑贱侍妾作法。 事情紧急,苏兰心哪里顾得上和微雨解释?只略微思索了一下,便转身往上房而来。还没进院门,就听一个熟悉声音怒吼道:“简直是反了天,敢用砒霜毒害大妇,这样的丧心病狂,竟然还敢护着那贱人,这是要作死还是要造反?张倩倩,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这是人吗?简直是混蛋,禽兽不如。” 站在院门口,看着那愤怒大吼的狰狞女人,苏兰心迅速冷静下来。忽然那妇人转头看见她,不由更是怒不可遏,咬牙切齿道:“可算是今儿有热闹看了是不是?那么多女孩儿都知道躲起来,就显出你这么个不知羞耻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鬼模样。丑也罢了,偏偏要来人前现眼。” “太太请留些口德吧。” 苏兰心迈步进门,在她身后,月姨娘总算是赶了过来,一听女儿的话,不由险些吓得昏了过去,正要赶上前去求情,就听苏兰心冷冷道:“六皇子此时就在前厅,若是大哥哥气愤之下不知深浅,将事情嚷了出来,苏家的颜面就丢到了皇宫里去。到那时大哥哥和荷香固然没有好下场,太太和大嫂也未必就好过,不是你们逼着要杀荷香,大哥哥会把事情闹这么大?” 这话一说出来,不但月姨娘惊得面无人色,就是苏天茂的发妻彭氏,也如五雷轰顶一般。她虽狠毒贪婪,也没什么教养,但苏家也算是官宦之家,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知道如此巨大家丑宣扬出去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一时间惊怒交加,便对苏兰心吼道:“你……你胡说什么?皇子到了咱们家,怎么前院后宅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你……你休要在这里吓唬人。” 苏兰心冷笑道:“这么大的事,我敢信口开河吗?六皇子身份贵重,今儿不知因为什么莅临咱们苏宅,大概也不想闹得人尽皆知,所以前院并没有敢往后宅送信。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这就是那些千金小姐的功劳了,你以为她们是怕羞躲起?真真可笑,人家是不知在哪里窥到蛛丝马迹,所以一窝蜂赶过去看六皇子了而已。” 彭氏越发惊恐,知道苏兰心不敢拿这事儿说笑。忽听外面又传来一阵吵嚷声,有人叫道:“拿住了拿住了,这贱婢躲在常大娘房里呢,幸亏常家媳妇深明大义,不然一时半会儿还真寻不到她。” 苏兰心扭头一看,就见两三个婆子扭着披头散发的荷香走了过来,看见她先是一愣,接着鄙夷一笑,便从她身边走过,来到彭氏面前谄媚道:“太太,这贱人……” “够了。” 彭氏被苏兰心带来的消息整的心乱如麻,这会儿看见荷香也顾不上嚣张,正琢磨着该怎么尽快息事宁人,决不能让这样家丑暴露在六皇子面前时,就听身后一个尖利声音冷笑道:“太太怕的什么?这贱婢阴谋害主,论罪当诛。就是六皇子知道了又如何?大户人家还缺这样的阴私事么?不过咱们运气不好,赶上我们爷发了疯,把这事儿给抖搂出来而已,就是老爷怪罪,也怪罪不到咱们,谁能想到好端端一个爷们儿,为了个贱人,礼义廉耻都丢到了脑后呢?” 苏兰心眼睛一眯,看向由两个丫鬟搀扶着走出来的少妇,实话说,这少妇当真是极美且媚的,然而此时在她眼中,这女人却和一条毒蛇无异。不,毒蛇只怕也没有她这般毒辣,都说夫妻同体,发生了这种事,她竟是半点儿都不为自己丈夫着想。若真是因为苏增福宠妾灭妻所以愤怒也情有可原,但苏兰心了解那个温柔敦厚的大哥和荷香,更清楚她这个大嫂是什么嘴脸,她敢发誓,今天的事必定是对方一手安排,目的就是除掉荷香。 然而她了解认定没有用,这种事情若没有证据,荷香就是死路一条。一念及此,苏兰心的目光就在梁氏和她两个丫头的身上缓缓掠过,忽听彭氏气咻咻道:“没错,是那个没出息的混账东西惹的祸,关我们什么事?” “太太,婢妾求求太太,您帮帮福哥儿吧,他……他也是一时糊涂,太太您不能把罪过都推在他头上啊,老爷会打死他的。” 张姨娘“扑通”一声就跪下去了,这里荷香脸上犹有指印,听见这话也不禁面色惨白,她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也知道爱人为自己闯了弥天大祸,惊恐之下不由得双腿一软,便在彭氏梁氏面前磕头如捣蒜道:“求太太和奶奶救救爷,奴婢认了,什么都认了,你们要杀要剐,我都认了,求你们别害爷,他也是一时情急,只要我死了,他就会好好儿的和奶奶过日子,他是个好人,奶奶,他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一面说,禁不住已是泪如雨下,梁氏只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也顾不得有孕在身,冲上前狠狠一脚踢在荷香身上,厉声道:“你这贱婢死到临头还敢嘲笑我,什么叫你死了大爷就会好好待我?你是说我在爷们心里始终比不上你这个狐狸精是不是?” “够了。” 彭氏断喝一声,对梁氏道:“前院还不知什么情况,许是等一下就会有人过来,没必要和这贱婢多说,你赶紧回房去。一旦老爷真的过来了,务必要装作无事发生一般。” 说到此处,便对荷香身旁的婆子大声道:“把这贱婢先关到柴房,听候发落。” “慢着。” 却听苏兰心高声叫了一句,只把彭氏气得牙根儿都痒痒,强忍了怒气看向她,咬牙道:“你又有什么话说?” 正文 第五章:六皇子 苏兰心冷冷道:“大哥哥如今受刺激太大,真要是惊动了人过来,太太说没事便没事了吗?你以为大哥哥到了此刻,还会有什么顾忌?你把荷香关到柴房要发落,大哥哥岂会和你甘休?” 彭氏冷冷道:“他不肯甘休又如何?这件事到哪里他也说不出个理字,爱发疯尽管疯去,我不信为了一个阴谋害主的贱婢,老爷就连理都不讲了。” 张姨娘和月姨娘吓得跟两只鹌鹑似得,只听彭氏这话,就知道她已经处于暴怒边缘。可惜苏兰心性格刚强,从小就知道嫡母是什么性子,所以并不与其亲近,加上苏天成喜欢她聪明懂事,常常夸赞照顾,又知道她在大房中地位卑微生活艰难,所以一应吃穿用度都有二太太私下里赠与,彭氏要挟不住她,自然这淫威也压不服她。 此时听彭氏这样说,苏兰心怡然不惧,上前一步施礼沉声道:“太太,咱们家向来是讲道理的,您说荷香阴谋害主,这不过是听信了大嫂的一面之词,事实究竟如何,怕还是要查究一下,荷香虽是贱妾,也是一条人命,怕不能这么轻率决定吧?” “你敢威胁我?” 彭氏脸色铁青,却见苏兰心镇定道:“太太言重,我怎么敢威胁您?太太刚才说要讲道理,所以我也只是帮着太太讲道理而已。人命关天的事,当然不能轻率决定,我说这事儿应该好好查一查难道不对吗?” “什么意思?你觉着这件事情还有猫腻?糊涂东西,难道你大嫂子会陷害一个卑贱的婢妾不成?” “陷害不陷害的,这个还真不好说,嫂子做事也太不小心了,这样拙劣的计谋,连我都瞒不过去,更别提瞒过二叔了。” 苏兰心一语未完,那边梁氏已是勃然变色,正要高声质问,就听苏兰心沉声道:“大哥哥去了有一会儿,若那六皇子真是个好奇心重的人,这时只怕要过来了,嫂子真的要和我在这种关头好好分辩吗?” “你……” 梁氏到底做贼心虚,听见这话便不敢答了。彭氏显然也很清楚自己的外甥女儿是个什么货色,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今日的事怕是真被苏兰心说中,且这丫头很有一份儿古怪本事,什么事情都难逃她的眼睛,说不定此时已经看出什么来了。 一念及此,便当机立断道:“既如此,这事儿容后再说,当前先齐心协力,度过这一关再说。”说完看了荷香一眼,沉声道:“大姑娘扶着荷香去收拾一下,我和你大嫂子进屋说话。” 一面说,目光就在院中众人身上掠过,接着阴森道:“一会儿但凡有人来,不许多嘴,只说大少爷这房里闹了点儿误会,已经解决了,明白吗?” 张姨娘月姨娘巴不能把大事化小事化了,闻言连连点头,其他丫头仆妇也都齐声答应。 彭氏松了口气,眼看苏兰心扶起荷香,她便瞪了梁氏一眼,转身便要进屋,却忽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响,接着一个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沉声道:“究竟怎么回事?福哥儿怎么突然就发疯了?把人都丢到了六皇子面前,你们想造反吗?” 听见这声音,连彭氏都打了个哆嗦,张姨娘和月姨娘更是脸色惨白如死人,月姨娘狠狠瞪了苏兰心一眼:明明没有她们娘儿俩什么事,都是这孩子不懂事,非要跑来出头,这下好了,谁也别想逃过这一劫。 仆妇们悄悄站到了院子两侧,看她们的神情,要是地上有耗子洞能让她们钻进去就好了。苏兰心叹了口气,暗道事情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只希望没有到最坏的一步。 但她很快就失望了,因为她只偷偷看了一眼,就看到人群中那位十八九岁的少年,她知道那必然就是六皇子了。实在是这少年的容貌气度太过出色,站在人群中间,就如同鹤立鸡群一般,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是被十几个人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而来的。 这位也太不讲究了吧?就算你是皇子之尊,你来我家也是做客的,哪有客人听说主人后院有热闹就要过来看的?你有一点皇子风度好不好? 苏兰心心中来气,不过旋即想到在竹林中听到的关于六皇子的言论,显然这位是个连皇上都管不好的主儿,不然皇帝能用“放浪不羁”这种词语来形容自家儿子吗?所以对方做出这种事来,虽是意料之外,却也算情理之中。 “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说苏天茂气得哆嗦,就连苏天成的脸色都十分难看,妻妾不和互相陷害,这在任何一个大户人家都是非常严重的丑闻,更不用提今儿这家丑竟然还暴露在了六皇子以及跟着他的宫中内侍面前,这搁谁谁能受得了?这都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干脆是丢去太姥姥家了。 事到如今,彭氏也没办法了,来到苏天茂面前微微一福身,沉声道:“回禀老爷,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起了点儿误会,谁料想福儿大概是近日老爷逼他读书逼得太紧,所以有些疯癫,竟跑了出去,闹成这样,都是妾身教导无方,其实没什么事。” 彭氏好歹也是做主母的人,这一点手腕儿还是有的,平心而论,在这样情景下,这番话当真已经算是妥当了,不然还能怎么办?有了这番话,即便人人都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也不会有人不知趣的刨根问底,主人家的颜面到底是要照顾一二的。 谁知今天就还真遇上了不肯照顾主人家颜面的不知趣家伙,只听六皇子咳了一声,正色道:“夫人此言差矣,这人差点儿都被打成猪头了,还说只是闹了一点误会?这话只怕不能服众吧?” 一言既出,苏天茂和苏天成哥俩的脸都黑成锅底了,彭氏也是面色苍白,六皇子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无疑让形势陷入了更加难堪的境地,别说彭氏,就是苏兰心,也忍不住惊讶地抬眼向对方看去:哪怕是皇子之尊,这样做也太过分了。 正文 第六章:焦点 却不料这一下目光正对上六皇子的视线,只见他眼睛一眯唇角一翘,竟向苏兰心露出一个颇值得玩味的笑容,接着目光不着痕迹地上移,落在她额前那一排乌黑的刘海上。 苏兰心忙垂下了眼,心中有些恼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暗骂这六皇子当真是个放浪大胆的家伙,哪有盯着女儿家这么看的?尤其是他盯得那个地方,简直就是故意戳疮疤。 却听六皇子又道:“论理这是苏大人的家事,我不该干涉。不过刚刚听了苏举子一番话,事涉人命,我身为主管刑名的郡王,却也不敢等闲视之,所以才会亲自来到这里。夫人莫要有顾虑,究竟事情真相是怎样?还请坦诚相告,有苏大人和本王在这里,定会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我呸! 苏兰心真想一口啐到这货脸上去,说的多冠冕堂皇啊,能顺带提二叔一句是不是还得感谢你? 只是这话又怎可能说出来,生气之下,只好转过头去,心中暗叹今天的事注定不能善了,不过依照彭氏和梁氏的狠毒嚣张,这事儿的结果已经坏到不能再坏,或许如今有了六皇子亲自插手,能迎来转机也说不定。 一念及此,怒气稍平,只听那边苏天茂又喝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还不如实道来?” 彭氏无奈,只得咬牙道:“是,老爷。都是荷香这个贱婢,她因为儿媳有孕在身,生怕从此后自己地位不保,竟买了砒霜,要暗害儿媳,妾身要拿下她,结果福儿非要护着这贱婢,最后见妾身不肯妥协,竟疯癫一般跑出去,妾身一个不慎,就没拦住他。” “没用的东西。” 苏天茂悻悻骂了一句,忽听身旁大儿子愤怒道:“你胡说,荷香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不等说完,就被苏天茂一个耳光扇得趔趄到一边,听他怒吼道:“闭嘴,这儿还轮不到你说话,混账王八羔子。” 说完便阴着脸看向被两个婆子架着的荷香,咬牙道:“将这贱婢关进柴房,等候发落。”接着又转向六皇子,肥脸上挤出一点笑容,勉强笑道:“家里出了这样事,是我管教无方之过,不知王爷能否给草民留点颜面,就不必送官了吧?”六皇子齐博去年才封的睿郡王,所以苏天茂称呼对方王爷。 齐博鄙夷一笑,暗道这苏天茂真是个没分寸的,你一介商贾,也敢让本王看你的颜面?你有什么颜面?罢了,到底是苏天成的大哥,俗语说得好,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呢。 所以这不客气的话也就没有出口,只是转头看着苏天成道:“苏大人,这是你的家事,送不送官自然由你决定。不过我觉着这样处理似乎草率了些,你说呢?” 这就是红果果的无视了,苏天茂站在一旁,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脾气暴躁,若是别人这样不把他放在眼中,早跳起来了。然而今天却是半点脾气也没有,甚至还破天荒在心中做起了自我检讨,只说自己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和六皇子说这样话,那不擎等着被人打脸吗? 正想着,就听苏天成开口道:“本就是些家中纠纷,让王爷见笑了。”显然也是不想在这里继续丢人,打算赶紧将事情平息,日后无人时再来追究谁是谁非。 谁知齐博竟是连苏天成的面子也不给,闻言沉吟了一下,便笑着道:“常听苏大人说你有个聪慧的侄女儿,甚至有那疑难案件,你举棋不定时,她也会给你提供一些思路。老实说,我却不太相信一个不涉世事的女孩儿能有这份敏锐洞察力,恰好今日之事发生在后宅,何不让她出来判定一二?也让我见识见识这世上是否真有不让须眉的巾帼奇女。” “王爷过奖,下官侄女不过是思维敏捷一些,如何敢当巾帼奇女之称?” 苏天成连忙谦虚,却见齐博含笑道:“不必多言,且听她怎么说。” 谁要说了?我有说过要说话吗?苏兰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接着就感觉到有十几道目光“刷“一下集中在自己身上,扭头一看,就见那几个千金小姐刚刚气喘吁吁赶过来,好巧不巧,正听见齐博和苏天成这一段对话,于是毫不客气就对她送上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大姐姐。” 苏兰倾是不管别人怎么想的,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担心苏兰心惹怒了彭氏。她这个大姐姐性格向来刚强,太太也压服不住,只是再怎么说,你一个女儿和嫡母当众顶撞起来,就是忤逆,说出去别人只会耻笑鄙夷,才不会去管你有没有理。 “大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苏兰慧也皱着眉头走过来,她不似苏兰倾那样急切,步态婀娜恰如弱柳扶风,真个是赏心悦目,苏兰心有理由相信,这妹妹绝对不会为自己忧心一星半点,此时出头,不过是为了吸引六皇子的注意力。 “既然王爷让你说,你就说吧。” 苏天茂向来讨厌这个女儿,心里压根儿不想承认她是自己的骨肉。然而此时看见齐博有兴趣,他倒不觉得苏兰心这个丑女能够入这位贵人的法眼,但若是能让自己的二女儿三女儿被睿王爷看见,倒不失为一个大好的机会。 一念及此,不由立刻高兴起来,只想着祸兮福所寄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见苏兰心不开口,便忍不住催促了一下,心想能拖延一时片刻都好,让王爷好好儿看看老二和老三,虽然我商户之女身份卑贱,不敢去肖想王妃之位,但若能做个侧室,哪怕只是进王府做个贱妾,一旦讨了王爷欢心,我还怕不能平步青云么?这可是皇后娘娘的亲儿子,太子一母同胞的弟弟,到那时,别的不敢说,一个皇商之位到手,还不是轻飘飘的? 眼见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苏兰心这辈子也没如此高调过,她心中气苦,然而看到一旁失魂落魄,只痴痴看着苏增福的荷香,不由就想到小时候她和大哥哥对自己的照顾。如今他们被人陷害,自己怎也要尽力救她一条性命。 正文 第七章:默契 想到此处,心中有了决断,便上前沉声道:“回禀王爷,此事就是一场误会,我大嫂如今有孕在身,脾气古怪暴躁,许是因为荷香一时不慎,所以引得她愤怒,生出些胡思乱想,这也是人之常情,太太不知情,以为大嫂所言是真,这其中内情,我却是明白的。” 齐博没想到苏兰心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要坚持打马虎眼,心中不由大失所望,然而转念一想,暗道是了,她不过是个庶女,这会儿不尽力化解家丑,难道还要坐实了此事?这却不该是女儿家所为了。何况她并不像刚才那妇人,只说是误会,空口白牙的没办法取信于人,她这个还给出了理由,妇人孕中脾气古怪,动辄易怒,有时还疑神疑鬼,这也是有的,难为她这么短时间内就找到这样一个好借口,果然苏天成说的没错,这女孩儿算是十分聪慧了。 想到这里,心头那点失望鄙视就烟消云散,看了苏天成一眼,齐博就笑道:“苏姑娘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妇人孕中的确易怒,太子妃当日还砸过一大堆碟子呢。如此说来,许还真的只是一场误会。” 苏天成大大松了口气,知道齐博这就是借坡下驴,不想给苏家太大难堪了。正要点头答应,然后想办法送走这尊大神,忽然就听一个尖厉声音叫道:“谁说是我胡思乱想?明明是那贱婢害得我,难道就这样算了?大姑娘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荷香素来交好?如今你这样偏帮,把我置于何地?” “住口。” 连彭氏都被自家外甥女的不识时务给震惊了,以至于没有在第一时间就阻止,等到她反应过来,却也为时已晚。最糟糕的是,那梁氏竟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听了姨母的话,不但没住口,反而泪流满面的哭叫道:“我性命都差点儿没了,为什么要让我住口?难道必要我被人害死,你们那时才后悔?” “大嫂慎言。” 苏兰心愤怒的将指甲都掐进了手心里,她算是看出来了,梁氏不整死荷香是不肯罢休的。只是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就算真是荷香害她,她也不该这时候不依不饶,家丑外扬,日后还能有她什么好果子吃吗?更何况没人比她更清楚,这根本就是梁氏存心陷害。 “怎么?大姑娘这是劝我息事宁人么?” 梁氏恨恨看着苏兰心。她不过是个小户女儿,根本没什么见识,只觉着如今六皇子在这里,把此事坐实了,那荷香就别想再逃过性命去,连带狠心丈夫也要受罚,真正是一举两得。最重要的,若是因此能让六皇子为自己出头,自己在他心中岂不就有了一席之地?日后一旦有什么情况发生,或许还可以和对方搭上线,戏台上不都是这么演的吗?有那刚强耿直的女孩儿,或为亲人或为朋友拦轿鸣冤,于是大官儿接下状子,最后不但冤情得雪,还成就了一段佳话姻缘。自己这样的人,自然是不敢妄想身份的,但只要能和六皇子有一点点牵连,日后说不定就有不尽的好处,傻子才会放弃这个机会。 这个无知的蠢货。 苏兰心由梁氏目光大致了解了她心中所思,不禁狠狠暗骂了一句,却见梁氏挣开丫头的手,挺着大肚子来到齐博面前,向苏天茂苏天成以及齐博福了福身,哽咽道:“今日我想吃虾,所以就让荷香去做一碗送过来。因为身上乏,那贱人送了虾来时,我正朦朦胧胧的,就说过一会儿吃。谁知等我起身,叫了丫头来正要剥虾,不妨荷香养的那只猫蹿了出来,打翻了碗,将那些虾子全都摔在了地上,那畜生倒趁机掏了几口,我生气得很,正要命人将那畜生打出去,就听见它“咪呜”一声叫,接着便倒在地上,抽搐一会儿就死了。我大骇之下,立刻命人去那贱人屋里搜,果然搜到还没用完的砒霜。王爷,老爷,二老爷,如此明显的害命之行,大爷不肯为我做主,连大姑娘也要和稀泥,我真不知我日后还要怎么办?呜呜呜……” 苏天成气得脸色发青。这个愚蠢的侄媳妇,她陷害妾室的手段如此拙劣,自己不知漏洞百出,竟还当做得意之作。齐博是主管刑名和内务府的皇子啊,内务府那是天下间最不缺争斗陷害的所在,更不用提他这两年审核了多少大案,这样拙劣的勾当怎能逃得过他的法眼?这一回真是丢人丢到黄河里去了,早知如此,当日就该说服大哥不让这个女人进门才对,现在完了,说什么都晚了。 一面想着,就忍不住偷偷看了齐博一眼,果然就见他那桃花眼中满是讥诮笑意,手中扇子轻轻敲打另一手的手心。作为和齐博没少打交道的苏天成,最清楚对方这个小动作的意义,他是要开口指出梁氏这番言语中的漏洞了。一旦出口,这个家丑就算彻底坐实,再难有挽回余地。 饶是苏天成机敏,此时也不知该如何阻止齐博。正在这关键时刻,却见苏兰心上前一步,对梁氏沉声道:“大嫂,你说是荷香给你下了砒霜,可你恐怕不知道吧?荷香根本近不得砒霜。当初四妹妹听信人言,说是兑少量砒霜在胭脂里,可使颜色更美,就把这差事交给了荷香,结果她刚刚沾手,全身皮肤就发红出疹子,吓得连忙收手,又喝了两回药汤,这才痊愈。所以我先前听丫头简单说了经过,就知道此事是大嫂误会了荷香,若她真要害你,绝不会用砒霜的。” 如果可能,苏兰心并不想扯上苏兰倾,然而她是京城妇孺皆知的丑女,若说自己想调胭脂让脸色更美,明显没人会相信。再好的胭脂,还能把胎记给去了吗?而苏兰慧和苏兰芳也不可能顺着她的话说,所以只好拉扯上和自己交好的苏兰倾了。 苏兰倾那也是眉眼通透的女孩儿,闻听此言立刻点头道:“没错没错,大姐姐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荷香果然是碰不得砒霜的,当初我害她差点儿送命,心里愧疚,还偷偷给她绣了个香囊呢。” 正文 第八章:自作孽 苏天成大大松了口气,眼泪都差点儿下来了,暗道我的亲亲乖侄女儿喂!你可太了不起了,这样都能让你扭转乾坤,硬是攀到了误会上去,真不枉二叔疼你十几年。嗯!倾倾也不错,能立刻就跟上她姐姐的思路,这两个孩子真有默契。 心里想着,表面上却沉声训斥道:“竟然还有这样事?小孩子家家,太胡闹了,那砒霜是能轻易碰得的吗?” 苏兰倾垂头听训,微微吐出一点儿舌尖,心想老爹你真虚伪,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有多高兴吗?大姐姐这神来一笔,硬生生又把事情定性在误会上,算是死里逃生,即便流言四起,终究也不至于坐实了妻妾陷害的家丑。 齐博也轻轻点头,心中对苏兰心的聪慧大为赞叹,暗道看在她苦心维护自家颜面的份儿上,我不如装装糊涂,成全她一把。因清了清嗓子,便开口道:“原来如此,既这么说,那果然是一场误会了。苏举人,许是你夫人做了噩梦,醒来后将梦中情景当做现实,这却也有你照顾不周之过,日后当吸取教训,多多关心发妻,须知齐家治国平天下,七尺男儿,若连家事都不能平定,还谈什么治国平天下?” 苏增福此时也终于冷静下来,感激看了苏兰心一眼,有妹妹将荷香摘了出去,又尽力化解了此事,想来荷香一条性命是可以保住了。因便躬身恭敬道:“王爷说的是,此尽皆我之过错,日后一定改正。” 苏天茂和苏天成的心终于落进了肚子里,齐博身后几个内侍也都笑着说了几句,算是彻底将此事盖棺定论。 正要簇拥齐博回前院,刚刚转过身去,就听身后“扑通”一声,接着梁氏嘶叫道:“王爷明鉴,这绝非民妇无事生非,民妇有证据在手,王爷替民妇做主啊。“ 苏天茂一口气儿没喘过来,险些就晕了过去;苏天成那么沉稳的一个人,此时也原地一个踉跄;就连齐博都紧紧皱了眉头,暗道这女人也太不懂事了,苏家怎么说也是官宦之家,怎么能娶这么个狠毒愚蠢的妇人? 然而那么多人眼睁睁看着呢,自己总不能假装没听见这呼号拂袖而去,只好沉着脸转过身,淡淡道:“你可想清楚了,污蔑构陷的罪名一旦坐实,那是要入监服刑的,你说有证据,可是真的吗?” “给我住口。” 彭氏一听齐博的话,就知道他是动了怒,急忙喝斥外甥女儿,然而梁氏仗着婆婆是姨母,在大房一向骄横惯了,此时又自认为这事儿天衣无缝,哪里还能听出众人话中含义,只想着自己“伸冤”后的得意和利益,竟不管不顾叫道:“是,王爷,民妇有证据,那只死猫还在房中。春儿,你去将那只猫拎过来。” 一锤定音。 话说到这里,再无转圜余地。苏兰心冷冷看着梁氏,心中的愤怒几乎淹没理智,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是你自找的,这是你自找的…… 一向强硬的彭氏忍不住就看向苏兰心,她知道这事儿让梁氏弄到这个地步,是再也瞒不下去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苏兰心没有其它证据,可以将这个阴谋害主的罪过强加在荷香身上,她不能摆弄砒霜没关系,可以找朋友丫头摆弄啊,只要不揭破外甥女儿害人的真相,事情就不至于到最坏地步。 然而很快彭氏便由苏兰心的目光中看出了她的心意,一颗心猛沉下去:是了,这死丫头的个性不知像了谁,自己根本拿捏不住。她又厌恶梁氏,和荷香交好,这会儿指望她颠倒黑白去帮梁氏,根本不可能。除非荷香是真的要害梁氏,以彭氏对苏兰心的了解,她倒也不会为了保住荷香性命就指鹿为马。 “究竟是怎么回事?心丫头,你就为大家分说吧。” 苏天成有气无力地对苏兰心说道。二老爷已经没力气再多说什么了,甚至他连破案的心思都没有,一切就让苏兰心解决吧,反正也走到了这个地步。而苏天茂在一旁,已经气得头昏眼花,连说话力气都没有了。 “二叔,就是这么回事,荷香要害我……” 梁氏还要分辩,却听苏天成大吼一声道:“你给我闭嘴。”然后看向苏兰心:“你来说,有什么说什么,我们苏府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也是有规矩家法的,该谁的罪就是谁的罪,不会让好人受屈,也不会让坏人得意。” 一怒之下,苏天成连在大理寺正堂经常说的口头禅都拿出来了。于是苏兰心再无他念,走上前对梁氏道:“嫂子请将那只死了的猫儿拿出来吧。” “哼!不用你说我也要拿出来。”梁氏气哼哼道,这只猫可是她陷害荷香的重要道具,自然会妥善保存,却没想到最后能让它在六皇子面前亮相,这只畜生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心中想着,早有贴身丫头秋儿从屋里将那只死猫拎了出来。荷香看见,忍不住扭过头默默流泪。这是她养了十年的一只老猫,从梁氏进门后,因为痛恨苏增福喜欢荷香,以至于连这只猫儿也恨上了,趁着猫儿有一次不知情进了她的房间,就要命人打死,幸亏苏增福及时赶回,才从棍棒下救了老猫一命。从那以后,他就将这只猫养在二门外书房,却不料这只猫到底还是难逃毒手。 苏兰心蹲下身,在猫儿身上轻轻抚摸了两把,然后掰开它的嘴巴看了看,接着站起身来,目光冷冷看了梁氏一眼, 沉声道:“嫂子听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自以为此事做的天衣无缝,却不知其实是漏洞百出。” “你胡说什么?到这个时候还要诬陷我。”梁氏捶着胸口,却听苏兰心厉声道:“够了,别再演戏了。我且问你,如果你要下砒霜害人,是不是还会把砒霜留一半藏在房中?然后等着那人死掉,让人家来搜你的房,找出砒霜指证你啊?” 正文 第九章:不可活 “怎么会……” 梁氏下意识就说了三个字,待反应过来,连忙就闭口不言,但心中已经知道自己做错在什么地方。难怪苏兰心说这事儿漏洞百出,这可不就是一处漏洞呢?哪有凶手害人不湮灭证据的?更何况既然要用砒霜,索性都放进去就是,怎会放一半留一半,等着人家来抓吗? 想到这里,鼻尖上就沁出了冷汗,却犹自嘴硬道:“她一个贱婢,能有什么见识?又是下手毒害主子,心慌之下难免错漏一星半点。” “那猫儿呢?自从上次你命人将这猫儿险些打死后,这猫儿就养在二门外大哥哥的书房,说什么都不肯再进后院一步,这是阖府皆知的事情,二叔还曾说过畜生也有灵性,不肯轻涉险地。上次你去书房,刚进门那猫儿就吓得跳窗而逃,如今怎么突然就敢跑来抢你的虾吃?还偏偏这么巧,就赶上荷香下毒毒害你的时候。” 苏兰心的话让梁氏明显地手足无措起来,偏偏那边齐博还轻笑道:“这话说的很是,猫狗都是一样的有灵性,母后养的那两只猫,因为父皇喜欢揉搓它们,只要是父皇在坤宁宫,它们就只在院子里逛荡,说什么也不肯进屋一步。” 这是明显的帮腔了,梁氏更加心慌,呐呐道:“这……这畜生忽然跑来,我……我怎么知道它为什么进后院了?又不是我抓得它。” “不是你抓得?你来看,这猫儿四只脚那么明显的勒痕,分明就是绳子绑起造成,如今它又在这么巧合的时间地点出现,嫂子说它不是你抓的,可是把人都当成傻子?” “反正……反正不是我抓得,是谁抓得它我也不知道。” 面对铁证如山,梁氏索性耍起了无赖,话音刚落,就听见几声压低了声音的笑,她扭头一看,只见齐博身后几个内侍正低着头掩着嘴,顿时一张脸就涨红了。 “虽说欲盖弥彰,可总算也是勉强盖上了,若没有其它旁证,姑娘也就没办法呢。”齐博微笑,在如此紧张时刻,尤其显得从容潇洒,在刹那间就掳获了在场除苏兰心之外的几颗少女心。 “最后一个证据。” 苏兰心没理会齐博,忽然一指梁氏身后春儿的手指,淡淡道:“春儿,你是不是可以告诉大家,你那手指是怎么回事?” 春儿本就是心惊肉跳,此时听见自己名字,下意识就要用衣袖去遮掩手指,却听苏天成厉声道:“说,是怎么回事?” “是……是不小心让刀子割了一下。”春儿一个哆嗦,慌不择言的叫道。话音未落便听苏兰心沉声道:“刀伤?你确定那是刀伤吗?不如伸出手来给我看看啊。” “不……不是刀伤,是……是不小心扎到了钉子。”春儿虽然是跟着梁氏陪嫁过来的,可好歹也在这府里生活了两年,知道这位大姑娘的一些事迹,性格刚强孤僻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她那份儿细心聪慧,下人们心中再怎么瞧不起她和月姨娘,也不敢在她面前弄鬼,不然她若肯敷衍还好,若要认真起来,没有能糊弄住她的。 因此听苏兰心这么问,她也知道自己这伤口说是刀割的太勉强,就连忙改了口,却见苏兰心毫不放松,咄咄逼问道:“被钉子扎到了?是哪里的钉子?要做什么用的?” “已经……已经扔了。”春儿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回答,一面就转头看向梁氏,却见主子此时面色惨白如鬼,连身子都摇摇欲坠,显然也察觉到今天的事情要办砸了。 “一派胡言,你们奶奶正怀着身孕,贴身的丫头连指甲都不许留,你倒没事儿倒腾起钉子来了?还把自己的手给扎到。你敢不敢将伤口给我看看?” 苏兰心也豁出去了,反正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已经仁至义尽,全是梁氏自己作死,她自然要为荷香讨一个公道,从必死中杀出一条活路来。 “真……真是被钉子扎到了。” 春儿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忽听齐博笑着道:“大姑娘的问题再正常不过,怎么这丫头就哭起来了?莫非这伤口竟还别有隐情?” 苏天成悄悄斜睨他一眼,心想这话多新鲜,谁不知道有隐情啊?一边思忖着这事儿到现在,也该了结,不然一家人都要被当耍猴的看了, 想到这里,便咳了一声,对苏兰心道:“心丫头,看来这奴婢是说不出个子午卯酉了,那你知道这伤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苏兰心朝苏天成轻施一礼,淡淡道:“二叔,这伤口乃是被猫儿咬的,你看她手背手腕上,也有猫儿抓伤的痕迹,唯有手指这伤口,还残余两颗深紫牙印。想来这猫惧怕大嫂和她屋里人甚深,所以被绑来后也挣扎不已,丫头们为了把那虾子喂给它,就使劲儿掰开猫的嘴,许是猫儿有灵,也知在劫难逃,更不肯陷害旧主,所以狠狠咬下去,就造成了这样伤口。接着大嫂子就派人去抓荷香,又搜检她的房间,这伤口也就一直没时间处理,又或者是怕处理了反而惹人疑窦……” 不等说完,就听梁氏尖叫道:“胡说胡说,全是胡说。苏兰心,我和你有什么仇怨,你为了一个奴婢来害我?明明我才是你的大嫂,你为什么和你那狠心的大哥一样?我到底有哪里做错了?你要这么恨我?” “人在做天在看。”苏兰心看着梁氏,平静道:“大嫂,大哥喜欢荷香,这是他的错,可他没有宠妾灭妻,自从你进门后,大哥处处忍让,和你相敬如宾。荷香为了不惹您生气,甚至喝了药,终生都不可能……”生育两个字不是她这姑娘家可以随便出口的,所以苏兰心没有多说,反正大家都懂得。 “那又有什么用?我才是你大哥的正妻,可他心里整日都想着谁?我凭什么要容忍?我是苏府大少奶奶,难道我连处置一个奴婢的权力都没有了?”梁氏拍着胸脯,恶狠狠盯着苏兰心,狞笑道:“一个奴婢罢了,我要打杀就打杀了,什么玩意儿?奴才也算人么?可你看看,就跟剜了你大哥的心头肉也似,拽着这丫头就跑出去求救,连脸面都不顾了。这是他做丈夫的该行的事?” 正文 第十章:恶妇 苏兰心看了彭氏一眼,忽地冷笑道:“荷香不是通房丫头,无论如何,大嫂要处置他,也得征求大哥的同意。从你们成婚后,大哥房中何曾还进过人?这样你还不满足,连荷香也要除之而后快,不是嫉妒是什么?正室处置奴婢通房是天经地义,男人三妻四妾又何尝不是天经地义?嫉妒乃是七出之条也是天经地义,说起来,错还是在大嫂,更不用提你为了害荷香,竟用出这样的手段。” “够了。” 彭氏低喝一声,气得浑身乱颤,苏兰心没看她,却是住了口,这里苏天茂指着梁氏,恨恨叫道:“你做的好事……你……你们做的好事。” “行了,苏老爷你也不用气成这样。本王不过是听说有人命官司,所以才过来详查究竟,并非为了看热闹。如今事情既然已经水落石出,怎么处置便是你家的事,我倒也无心干涉,只是要劝你一句,这世上自有公道,须知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啊。” “是是是,王爷教训的是,草民一定妥善处置此事。” 苏天茂听见齐博叫了他一声“苏老爷”,立刻就把身子弯成了大虾米,脸上努力挤出谄媚笑容,那副神态看的苏天成都直泛恶心,暗道这是趋炎附势的时候吗?你用得着这样?还给不给你弟弟我留点脸了。 齐博听苏天茂这么说,也就不再多言,面容一敛,桃花眼中目光凌厉,缓缓从在场众人身上掠过,淡淡道:“今日这事儿,本王一时情急,做的有些不妥,恐怕传出去,会有损我的名声。”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一个伶俐内侍上前,陪笑道:“王爷宅心仁厚,这事儿哪里有半点不妥?您放心,咱们懂您的意思,绝不会往外面传一句话的。” 齐博用扇子轻敲了那内侍的脑袋一下,笑骂道:“可别只会拍本王马屁,回头我若是听见什么风言风语,可不会轻饶了你。” 几个内侍太监一起躬身答应。苏天成松了口气,知道这是齐博借机警告在场所有人,有他这句话,这桩家丑总算能捂住了,即便被一些人知道,却也不至于掀起轩然大波,闹得满城风雨。 一念及此,便连忙拱手致谢,却听齐博笑道:“苏大人不必客气,是我该做的。今日倒真正见识了贵府大姑娘的蕙质兰心,令本王耳目一新啊。” “王爷过奖,她一个女孩子,不过仗着耳聪目明,就敢在王爷面前大放厥词,很不妥当,回头下官定会管教她。” 苏天成虽然说着管教的话,得意之情却是溢于言表,只听齐博笑道:“苏大人可不能如此不公,不然置本王于何地?倒是我的夸奖为大姑娘惹了祸不成?更何况日后但有烦难,我或许还要来向大姑娘请教,你要是罚她,我还有什么脸登门?” “王爷言重了,她一个女孩儿家,能有什么可以教王爷的,这可折杀了她。”苏天成连声谦虚着,这里齐博又看了苏兰心一眼,哈哈一笑,在苏天成等人的陪同簇拥下洒脱而去。 很快那几个女孩儿也告辞离去,于是院中就只剩下苏家人,因为苏天茂恭送齐博还没有回转,现场就暂时以彭氏为主脑。她此时越看苏兰心越恼怒,也顾不上嫡母风度,上前便是一个耳光扇在她脸上,咬牙叫道:“我把你个不知羞耻的烂蹄子,和你那娘亲是一样的贱货,看着六皇子过来了,瞧瞧把你给兴头的,难道在场的人都瞎了,只有你眼睛厉害?能探出事实真相不成?” 这一巴掌的力道很大,以至于苏兰心的脸都被扇歪到一边,脸颊登时就肿了起来,嘴角皮也破了,渗出血迹。 月姨娘惊呼一声就要上前,却见女儿面无表情,慢慢将头转过来,沉声道:“太太请自重。我们苏府也是官宦人家,你身为当家主母,一口一个烂蹄子贱货,请问这是为母之道么?” “好啊,你还敢顶嘴,当日我就不该心软留下你,让你爹把你扔了活埋才好。” 彭氏暴怒之下,身子都气哆嗦了,却见苏兰心沉沉看着她,忽地讥诮笑道:“哦?原来当日是太太心软才留下的我吗?怎么这么多年来,这恩情一直在二叔身上呢?莫非我竟糊涂至此,把这再生之恩给错按到了二叔身上?看来我要找二叔好好问问才是。” “你……” 彭氏只说出一个字,看见苏兰心沉着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的招数对这个该死的庶女根本没有半点儿作用,更何况刚才六皇子还亲口夸赞了她,现在想想,自己刚才这一巴掌实在是太冒失了,万一那齐博再因为什么回来,看见苏兰心被打,自己岂不是犯了大错? 想到此处,便努力压下怒火,转向荷香冷冷道:“今日之事皆因你而起,可见这府里是留不得你了,从现在起,你就去庄子上……” 挨了一耳光尚且镇定平静的苏兰心,却在听到这句话后变了脸色:彭氏果然蛇蝎心肠,她知道自己最在意的是什么,便果断挑了荷香下手。想也知道,荷香一个弱女子,到了庄子上哪里还有好儿?到那时,无论遭遇什么,都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想至此处,坚强如苏兰心,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而那边苏增福也显然想到了这一点,连忙高声叫道:“这不公平,荷香并没有错,大妹妹已经指出来,她是被陷害的……” 不等说完,就听彭氏怒喝一声道:“闭嘴。你以为你是举人身份,我就奈何不得你了?宠妾灭妻,这说到哪里都是大罪过。” 张姨娘吓得连忙冲上前死死拉住儿子,见苏增福脸红脖子粗还要理论,她便哭着跪下道:“大少爷,我求求你,别再争了,你好容易熬到今天,不能为了一个妾室就把前程丢了,你这是想逼我死啊呜呜呜……” 苏兰心看向张姨娘,心中百味杂陈,既有怜悯也有愤怒:怜悯她一个做娘的为了儿子未来不惜下跪;愤怒于她如此自私冷血,竟然就要牺牲荷香,难道她忘了?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