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圣山湖 第一章 二十年前的旧事 我叫吴诚,今年二十岁。 我出生在一个名叫十里坡的山村,在十里坡的东边,有一个大湖,名叫圣山湖。在二十年前,那圣山湖发了一场大水,在那一场大水之中,我爹和小叔就下落不明。 从那场大水之后,原本平静的圣山湖就开始变得邪性,原来平静如镜子一样的湖面,如今一直笼罩着一层白雾。往湖中间去得深了,那雾气愈加浓,到最后对面不见人。也是在这时,湖中就接二连三地出事。 刚开始还没有人在意,因为俗语有云:行船走马三分命。但奇就奇在有一天,有一个村民叫陈老鬼,他出湖捕鱼之后,直到夜里就一直没有回来。 陈老鬼家只有一个老妈妈,老妈妈眼巴眼望整整盼了一个晚上,依旧没有见陈老鬼回家。第二天一早,那老妈妈就来我家找我爷爷。 我爷爷是远近闻名的阴阳先生,晓阴阳断生死,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他身具过阴的本事。 陈妈妈说是晚间梦到陈老鬼给她托梦,告诉她自己已经娶了媳妇,回不来了,让她自己照顾好自己。 那时候我还小,记不清楚事,但是对这件事却有点印象。我甚至依稀记得陈老鬼妈妈的模样。 当时爷爷要了陈老鬼的生辰八字,慢慢掐算了一番,只说道:“人没有了。” 听完了这句话,当时陈妈妈就眼珠子一番背过气去。 爷爷这明阴阳断生死的本事,从来没有失过手,但是这一次,爷爷当真是失手了。 因为当天下午,陈老鬼就回来了。然而当陈老鬼回来的时候,发现他的老妈妈已经想不开上吊死了。因为这件事,爷爷也因言获罪,被陈老鬼一张状纸就告到了县衙门。县太爷断定爷爷妖言惑众,致陈妈妈上吊而亡,就在当天下午直接就给枪毙了。 从那之后,我们家就剩下我跟我母亲相依为命,而我们家跟陈老鬼家也算是苦大仇深,就更也没有说过话。 从那之后,陈老鬼就再也不下湖捕鱼了,在村里做起了纸扎铺的买卖。而我妈则是靠爷爷留下来的这一亩三分地,把我养大成人。 如今二十年过去,这两家虽然不相往来,也相安无事。 这一天,我刚刚下地回来,就见堂屋正中的桌子边上,蹲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男人,正端着碗“呼拉拉”吃着面,我妈则在一边看着一边抹着眼泪。 我这人有点内向,自我爷爷出事之后,家里也少有人来。我站在门边,也不往里走,有点发呆似地站在那里。 我妈一看到我,说道:“小诚子,过来见见你小叔。” 我早就听说过我之前有一个小叔,也是在那场大水中被冲走,至今下落不明,但我万料不到他还会回来。见眼前的小叔眉宇间有点跟我相像,但是他的目光和表情都很冷,盯得我全身发毛。 而后,他对我笑了笑,我也对他一笑,走过去来到我妈的身边。 我妈把面端到我面前,回头向小叔问道:“这些年你去哪儿了?都打听不到一点消息,都以为你死在那场大水里。” 他的表情还是很冷,就算是刚刚对我笑时,那表情也没有变过。 “汾城。” 他简短地说道。 我妈又开始抹泪,跟他絮絮叨叨说我爷爷的事,小叔也不回应,只是一直吃面,转眼把面就吃完了,将碗往桌子上轻轻一放,那筷子整整齐齐地摆在碗面上,十分规矩。 听我妈说完,小叔表情很平淡,说:“嫂子,这事儿我知道了。这次我回来就不走了,你把小诚子拉扯这么大也不容易。都说长嫂如母,以后的事儿您就甭管了,我给您养老送终。” 一说到这儿,我妈就又哭了。 小叔说到这儿,看了我一眼,而后从衣服里摸了半晌,摸出几玫银元放到我妈面前的桌面上,说:“这些钱先拿着,以后有用得着的,我再送过来。”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当下眼睛就直了。 我妈说:“这钱我可不能要,你都这么大了,还得说媳妇呢,你自己留着吧,我这边有小诚子,够用。” 小叔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再把钱拿回来,只是站起身来看了看我,说:“咱院里还有一间厢房,我打扫打扫,就住到那里。” 说完就举步走出门去。 我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问我妈道:“这真是我小叔?” 我妈点了点头,说:“那还假得了?他脖子上那块胎记,明明白白的,不可能会错。” 我想也是,我家这一穷二白的,又没个家财万贯,谁会没事闲的冒认这个穷亲戚。再说人家到这儿来又是给钱又是照顾,如若不是血浓于水谁会这么干? 晚些时候,小叔把我叫到他的厢房,将一颗拳头大小的金锭子交给我,让我送到村子里的陈老鬼家。 我想到这多少年我们家跟陈老鬼家一直不相往来,爷爷怎么死的,小叔也应该清楚,但是他却还要让我去给陈老鬼家送金子,我很是奇怪。 但是小叔并没有解释什么,我也没有问,心想他让送去我就送去,大不了不说话,只把金子往陈老鬼脚下一丢,我就不信他见了金子还打我一顿。 在我印象里,陈老鬼一直沉默寡言,不近人情。他将近五十岁,膝下无儿。前几年,不知道从哪里买了个小媳妇,陈老鬼年纪大了,在那方面可能也是力不从心。 陈老鬼膝下无子,只有一个侄子叫大奎,父母早亡,跟着陈老鬼做着扎纸铺的买卖。大奎好赌,纸扎铺挣的钱全被他拿去给赌个精光不说,还把祖上留下来的三分薄田给卖了。更加令人津津乐道的是,陈老鬼买来这个小媳妇没多久,大奎就把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婶子给搞上了床。 这件事当时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说早晚有一天,大奎为了这个女的得把陈老鬼给害死,这使得本来就不怎么与人好相处的陈老鬼更加深居简出。 我之前在经过纸扎铺子时见到过那个女的,二十多岁的年纪,人长得也白净,也不知道上辈子遭了什么孽落到了陈老鬼这一家畜生手里。有好几次我看到那女孩手臂上,不经意间露出的触目惊心的伤口,听人说,那是那女孩跑了,被大奎抓回来后打的。 反正后来没有听说过那女的再跑,可能也已经认了命,反而出来进去跟乡里乡亲相处得都挺好。 虽然一开始,大家伙都埋怨这爷俩作孽,但是时间一长,也都习以为常了,只是平时还是不待见这爷俩。 我抱着金锭子来到陈老鬼的纸扎铺门口,没有见陈老鬼,只见那女的坐在一边扎着纸扎。那女的手挺巧,扎的东西也细致,一见有人进来,她抬起头来打了声招呼,然后问我有啥事。 我跟她并没有说过话,此时觉得她那声音还挺好听。 我向左右看了看,对她说:“我找陈老鬼。” 那女的诧异地看了看我,说道:“那你先坐吧,隔村死了人,他去那边张罗事儿,你在这儿等等他吧。” 我问他啥时候能回来,那女的想了想,说道:“一般头晌午就能回来。” 我看了看太阳,应该等不多久那陈老鬼就会回来,当下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一边看着她扎纸张,一边等老陈鬼。 那女的手上的活不断,问我说:“你找他有事儿?” 我点了点头,只是把怀里那锭金子紧紧抱着,转头就看见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向这边走来,走的近了我才看出,来的人是大奎。 第一卷 圣山湖 第二章 陈老鬼 大奎带着一身酒气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一看见我,眼神里流露出戒备的神色,向那女的问道:“他怎么来了?” 我看他喝成那样,没有说话。那女的应道:“说是找老陈,不知道有啥事。” 大奎不再理我,向那女的说道:“拿点钱,我去玩几把。” 那女的说道:“钱没在我这儿,今天也没有开张。” 大奎不相信,走到柜台边打开钱盒,可能是真没有,当下就翻了脸,把钱盒往地上一摔,大吼道:“我让你拿点钱,快点。” 那女的显然被大奎打惯了,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惊声说道:“我真没钱。” 大奎一把抓住那女的的手腕,一脸淫贱的表情狠狠看了女的一眼,笑道:“我不信,跟我回屋,让我在你身上翻翻。” 说着连拉带扯地就要把那女的拉回屋,那女的大惊失色,向我看了一眼,那眼神中分明透着求救的神色。 我本来就想当作没有看见,一来这是大奎家的家事,他家那丑事村里人都知道,只是不提罢了,二来这大奎是出了名的流氓无赖,成天的在外面喝酒打架,十里八村都出了名号,出手又黑,一般人都不惹他。因为你不管打不打得过他,他都会讹你一笔,这种人就像狗皮膏药似的粘上就没个好儿。 然而那女的的眼神确实太可怜,看得我心慌,当下就要起身阻止,就看到陈老鬼从外面快步走进屋来。 一看到这个情景,陈老鬼大骂一声,抄起门边的门栓就向大奎身上招呼。大奎虽然混账,但是看起来挺怕陈老鬼,被陈老鬼打成那样也不还手,快步跑出铺门,指着陈老鬼说道:“你个老不死的你瞅着,早晚有一天我弄死你。” 说完飞快地跑了。 那女的站在一边哭哭啼啼,陈老鬼看了我一眼,冷着脸问道:“你干啥?” 刚刚顾着看热闹,经他这么一问我才想起自己所为何来,当下把布包打开,把里边的金锭子拿出来放到柜台上。 陈老鬼一看那金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拿起来放在手里看,当他翻过手来看到金锭子底端的一瞬间,脸色陡然一变,问道:“谁让你送来的。” 我被他那语气惊得心底里打了个突突,而后说道:“是我小叔。” 陈老鬼一眨不眨地瞪着我,说道:“回去告诉吴德友,他要是想在这村里待着,撑杆子立马头,我不说什么,但是他得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别以为翅膀硬了就胡作非为,否则他在这里待不下去。” 说完把那金子一下丢到我面前的地上,那金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倒扣着停到我的脚边。我看到那锭子底部写着几个字,但是那字很怪,我并不认识。 本来以为陈老鬼也是穷得响叮当,见到金锭子铁定高兴得什么似的,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是这个态度,当下拿起金子再次用布包好,揣在怀里快步出了门。 走了没多远,就听见有人在后面招呼我。转头一看,原来是大奎。 大奎追上我,一边搓着手一边笑呵呵地说:“诚子,你找陈老鬼干啥了?” 我一愣,没想到他也叫自己亲叔陈老鬼,当下说道:“没干啥。” 大奎看了一眼我抱着的布包,说道:“我这几天手气不好,你借我点钱花花,回本了就还你。” 我知道这大奎好赌如命,不知他家也不致于成这样,我后退了两步,摇头说道:“我没钱。” 大奎指着那布包说:“那里边是啥。” 我心头一惊,抱得更加紧,说道:“没啥。” 大奎嘿嘿笑道:“什么好东西,抱这么紧,给我看看。” 我转身就跑,这大锭金子陈老鬼不要,我心里正高兴,如果被大奎看到,他这赌鬼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肯定抢走了先赌光了再说。 没想到我却还是慢了半拍,大奎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随后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把我打得脑袋“嗡”一下。紧接着手里一空,那包着金锭子的布包就被他抢在手里,打开一看,大奎眼睛里都泛着光。 “先借兄弟使使,过两天还给你。” 说完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我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心头气恼。想追过去,但是肯定不是膀大腰圆的大奎的对手,当下恨恨地往回走,心里想着怎么跟小叔交待。 等到了家里,见小叔正坐在院子门口抽着烟,见我过来,向我招了招手,带我进了他的厢房。 小叔问我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我没办法,只好如实向小叔说了。没有想到小叔并没有生气,反正笑了笑说:“做得好,只怕他不拿。” 我揉着发烫的脸,心想眼前的小叔是不是有毛病,人家抢了你的金子打了你的侄子你还这么高兴。 当天晚上,小叔的厢房升起两盏灯笼。那灯笼很奇怪,通体是白色的,连里面发出的光也是惨白惨白的。那灯笼就像两只鬼火,在黑暗里来回晃啊晃,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听着门外的狗狂叫了一宿,到第二天清晨方才停止。 第二天中午时分,我方才从睡梦中醒来。小叔厢房的灯笼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摘下来,放到地上,我这才看到那灯笼上用红笔写着两个大字:“鬼官。” 一连几天,小叔一直憋在房里,除了吃饭不见人。到晚间吃饭的时候,小叔突然跟我妈说,他要搬走。 听了这话,我妈吃了一惊:“你刚回来没几天,怎么说走就要走。” 小叔说:“嫂子,我不是要走。我从圣山湖边上买了房子,我搬去那里住,在这里住着有点不方便。” 我妈想了想,说:“本来想咱们在一块住,也图个热闹,但是既然你都想好了,那就去吧,反正离得也近,吃饭的时候过来就成。” 小叔点了点头,就在这时,我把目光穿过门口,就看见院门外大奎站在那里鬼鬼祟祟地向里看,看到我看他,向我猛地招了招手。 我本来不想理他,但是又怕被我妈看见,却见小叔跟我施了一个眼色,我才站起身来抹了抹嘴,快步走出院门,把大奎拉到一边。 大奎一见我,有点兴奋,笑呵呵地说道:“你还有没有金子,老子昨天手气背,一下了全输没了,现在急需找钱翻本。” 我心说这大奎还真是无赖,本来那金子就是他抢走的,一夜就输完了,居然还敢来找我。我耸耸肩说道:“没了。” 说完我转身想走,大奎又把我拉住,说道:“真没了?让我翻翻。” 我一下甩开他的手,怒道:“我凭什么让你翻。” 大奎笑味嘻嘻地说道:“你不让我翻也行,但是你能不能跟你小叔说说,给我转转运?” 我说:“这忙我真是帮不上。” 不说小叔的事情我做不了主。这大奎他名声在外,绝对不能让他找小叔的麻烦。没想到我刚刚说完,就听见小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他进来。” 我不知道小叔想干什么,但大奎听了这话,大喜过望,向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把我推到一边跟小叔进了屋。 我也想进去听听,但是小叔把我拦在门口,说了句:“你在外面。” 说完把门就关上了。 我虽然担心,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好坐在院门口,半天也不见大奎从房里出来,也不知道他们在房里说什么。 这一等就等到日薄西山,这才看到房门一开,大奎从里边走出来。见到我,大奎向我笑了笑,说:“你小叔可真够意思。” 我看着他一步三摇了走了,心里不明白他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当下起身来小叔的房里,见他站在一个香炉前上香。 第一卷 圣山湖 第三章 渡魂 我说道:“小叔,你刚来村子不知道,这个大奎就是个地痞无赖,你可千万不能跟他有来往。” 小叔回过头,第一次有点和蔼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当天晚上,小叔真的搬走了。我想去帮忙,但他却只让我把衣物之类的搬了过去,而他却杠着一个看起来很大很沉重的东西。那东西用黑布死死裹住,密不透风,但从外面看,似乎是一口棺材。 我跟在他的身后,他肩杠着那东西的一边,另一边用手托住,我看着那东西似乎很沉重,但是他走得却极为轻松。 小叔买下的宅子就在圣山湖的黄沙口,从窗户望去,就能看到圣山湖浩淼的烟波。 小叔抢先进屋把棺材似的东西放下,方才让我把衣物拿进去。出来的时候,又给我几块大洋,说让我给我妈,并嘱咐我有事就到这里来找他。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起来就直奔小叔住的地方,见小叔居然坐在黄沙口钓鱼。走近一看,却发现那鱼竿上没有鱼线。一直以来,小叔的奇怪行为我都有点习以为常,当下也不以为意,走过去正想说话,小叔却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式。 就在我这一愣神之后,小叔那光秃秃的鱼竿陡然晃了一晃,而后小叔双臂猛然发力往后一抻,就听见那水里“噗”一声响,一具尸体随着鱼竿的提起跃出水面,直直摔在我面前的地上,溅了我一身水。 我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尸体。 那尸体脸色惨白,但是如同刚刚死去的一样,根本就没有因为长时间浸水而显得浮肿。 小叔擦了擦手,向我说道:“去告诉苗村长,就说他爹被我捞上来了,让他来认领。” 听了这话,我又吓了一跳。因为我知道苗村长的爹早在那次发大火时就淹死了,这都多少年了,这尸体怎么还会跟刚刚死去的一样,一点都没有腐烂。 但是小叔发话了,我还是得听,我从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得往村长家跑。一边跑一边想,我这小叔是真有两下子,别说是鱼竿钓尸体这件事本来就让人难以理解,更神奇的是那鱼竿上压根就没有鱼线。 我一口气跑到苗村长家,跟他说明了情景,苗村长鞋都忘了穿,抓着瓜皮帽直接就向黄沙口跑了过来。 一到黄沙口,苗村长一下就给小叔跪了下来,连连嗑了好几个头。 “德友啊,你的大恩大德,我苗家没齿难忘啊。” 说着起身就去招呼家里,七手八脚把苗老太爷的尸体收敛好,抬回家里。 ——自从小叔住到湖边,就隔三差五钓上来一具尸体,都是当年发大水时淹死的。 村子里也有了事,尸体认领之后,难免要入敛发丧,葬进祖坟里,这时候,陈老鬼也就忙活开了,一天天就见他东奔西跑,忙里忙外。 这一天我来找小叔,走到门口时,正看到大奎刚刚从小叔门内出来,他脸色很不好,怎么说呢,就是看起来很青,那种暗青色。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再次低下头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合计着什么。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这时候小叔从屋子里出来,我闻到他身上沾着浓重的香火气息。我看到他手里边拿了一个白色的灵幡来到湖边,就在黄沙口的小码头边上,用力固定到地上。那灵幡刚刚竖起来,就刮过来一道潮湿的冷风,我打了个冷战,问小叔这是干什么。 小叔只是说了两外字:“渡魂!” 不可否认,小叔身上有很多问题,从他第一次下湖救人,到用无线的鱼竿钓尸体,居然还跟陈家大奎来往甚密,这些问题都让我莫名的担心。 小叔忙完了手上的事,又从屋里拿出一只猪头来放在小院中间的桌子上,又拿出了一壶酒。我印象里,小叔没事从来没有喝过酒,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有这份兴致。 一问小叔才告诉我:“今天有客来。” 正说着话,果然远远见小路上一个人影正慢慢悠悠地向这边走来,走得近了,才发现那居然是陈老鬼。 小叔摆了摆手,让我先走。我好奇地看着小叔,心里充满疑问,许多问题都堵在我的胸口,但到最后还是没有问出来。 我不知道小叔跟陈老鬼说了些什么,第二天晌午的时候,我听村里人纷纷议论着说,陈老鬼之前买的那个媳妇在昨晚上吊死了。 我吃了一惊,就跟着大伙儿一起往陈老鬼家走,到院门口时,只见那里早就围满了人,而院子里却只有陈老鬼和陈大奎两人。 陈老鬼性情怪异,自从她老娘死后,他少跟村人往来,就是做纸扎买卖的时候,跟人说话也没有一个好脸,更何况他因为这女人的事,在村里的名声本来就不好,这时候家里出了事,根本就没有人愿意过来帮忙。 陈老鬼坐在院子里吧嗒吧嗒抽着烟,在他面前是一口新棺,棺盖已然钉死,在棺材前头,放着那女人生前的的照片。 这个时候,苗村长拨开人群走了进去。不管对陈老鬼怎么不待见,身为一村之长,红白喜事怎么也得到,这是村里的规矩。 苗村长来到陈老鬼身边,先对着棺材上了香,然后问陈老鬼道:“老陈哪,啥时候的事。” 陈老鬼却不回话,只是抽着烟。 苗村长讨了个没趣,老脸一红,但还是继续说道:“你节哀,事情都出了,人死不能复生。但是这后事怎么办,你跟我说一声,我找乡亲们帮帮忙。要是你们自家也忙不过来,再说也不好看。” 陈老鬼连头都不抬,说道:“横死的人,停尸不宜久,今晚就下葬。” 苗村长问:“坟地选好了吗?” 陈老鬼这才转过头来,但是并没有看苗村长,而是把目光直直向我投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的脸上现出一丝邪魅的笑。 “就在黄沙口出殡,圣山湖沉棺!” 听了这话,大伙儿全炸了。圣山湖是什么地方,陈老鬼不是不知道,而我更是吃了一惊,一下子就想到了小叔家就在黄沙口边上。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从院外面传了进来,只见五匹高头大马站在那里不住的喷着气,似乎是风尘仆仆长途跋涉而来。而更加令人意外的是,那马背上坐着的是一身戎装的军人。当头那人面目峻冷浓眉星目,全身都透着一股杀伐之气。 我们村里虽然封闭,但也听说过外面已然天下大乱,可平常谁也没有见过当兵的,充其量也就是看到县里那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警备队而已。 如今他们陡然到来,大伙儿一个个都闭了嘴,没有人说话,全是眼巴眼望地向着他们几个人看。 那五人停了一会儿,下了马,直直就走入院中,来到陈老鬼面前,低身行了个礼。 看到他们一个个气宇轩昂,居然对陈老鬼这么客气,大伙儿开始小声的窃窃私语。而我则更是大惑不解,这陈老鬼什么时候跟这帮当兵的攀上交情的? 最让人不解的是,见他们到来,陈老鬼依旧头也不抬,坐在那里连礼都不回。 还是苗村长尴尬地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满上堆着笑说道:“我是这个村的村长苗大旺,不知道官爷大驾光临,我们穷乡僻壤的,不知道几位官爷有何贵干?” 当先那个大兵头也不回,只是喝了一声:“没你的事,滚!” 这一下把村长弄了个大红脸,悻悻地退到一边,对着那几个当兵的翻着白眼。 第一卷 圣山湖 第四章 出殡 在陈老鬼身边的那个当兵的看起来是个军官,他对陈老鬼很客气,弯着腰说道:“陈先生,有劳了。” 陈老鬼这才点了点头。 这一下我有点担心了,我们家跟陈老鬼家有旧恨谁都知道,可小叔回来到,现在似乎又跟他家结了新仇,我本来是不以为意,因为我一直以为有小叔在前边遮风挡雨,出不了什么大事,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陈老鬼居然这么有本事。 村长拿着瓜皮帽在我边上捅了捅我,低声说道:“快去告诉吴德友,坏事了,赶紧叫他躲一躲。” 我这才反应过来,感激地向苗村长点了点头,当下转身就直奔小叔家。 到了小叔家,见小叔正坐在那鱼竿边上钓鱼,见我急匆匆地跑过来,向我说道:“陈老鬼想选在黄沙口出殡?” 我吃了一惊,不知道这件事小叔是怎么知道的。可这一点还不算十分严重,当下我把刚刚在陈老鬼家所闻所见全部告诉了小叔。 小叔笑了笑,说道:“这件事你别担心。”说着,把一只金锭子交给我,又让我去交给陈老鬼,并说道,“告诉陈老鬼,让他把事情想好了再做,不然,神鬼不赦!”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叔明显目光一厉,吓得我打了个冷战。 然而这个时候我心里真的犯了嘀咕,陈老鬼之前看着我的那个不怀好意的表情,说就明这件事明显是奔着小叔来的,小叔怎么还会给人去送金子? 见我一脸疑惑,小叔没有说什么,拍了拍我的肩,躺在椅子上闭起了眼睛。 我拿着金锭子向陈老鬼家跑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锭金子放到陈老鬼面前,说道:“我小叔给你的。” 陈老鬼没有说什么,看热闹的大伙儿却议论纷纷。 苗村长向陈老鬼说道:“老陈呐,你也知道德友刚刚才回来,现在就住在黄沙口边上的老宅里,你这么做有点不地道吧。你瞅瞅,人家德友还差诚子送了这份大礼,我看你还是算了吧。” 听了这话,围观的村民纷纷附合着劝解。 我知道苗村长肯定是会错了小叔的意,但是我和陈老鬼都知道,这金锭子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陈老鬼冷哼一声,说:“回去告诉那个姓吴的,二十年前的事,跟我没啥关系,他要不信,有什么手段尽管冲我来,但是祸不及妻儿,这点规矩都不懂,小心以后遭报应。” 说着把那金锭子拿起来,直接丢到我的脚边。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听到边上大伙儿议论说:“这下老吴家和老陈家这梁子结得更深了。” “坏了,我看这下老吴家要完了,招惹上陈老鬼,却没有想到陈家居然还有这么一个背景。” “所以说,这年头谁都不知道谁是佛祖谁是猴子,老吴家那二小子一听说陈老鬼有这层关系,立马就送金送银的,可陈老鬼不买他账,这才可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吴家那二小子也算是做到头儿了,陈老鬼这是铁了心要跟他吴家死磕。” 听着他们这么议论,我弯腰把金锭子捡起来,却发现那金子上凭空被捏出五个不深不浅的手印。 肯定是刚刚陈老鬼拿起来时捏的,但是我没有想到陈老鬼的手劲会这么大,当下也没有说什么,拿着金子在众人的注视下跑回到黄沙口。 小叔拿着金子看了看,默默地一点表情都没有,而后他挥手居然把那锭金子丢到湖里,我大吃一惊,小叔却没有在说什么,只是眉头皱了起来。 晚些时候,果然陈老鬼和陈大奎爷俩抬着棺材来到黄沙口,与他们同行的,还有那五个当兵的跟在他们后面,在最后面,是看热闹的乡亲们,远远地跟着。 小叔一直坐在躺椅上,似乎都没有看到他们过来。 陈老鬼恶狠狠地看着小叔一眼,而后把那口棺材放到船上,爷俩上了船,而那五个当兵的也想上船。 这个时候,小叔开口了:“陈老鬼,你是不是想让我亲自动手?” 听了这话,陈老鬼的脸色变了变,看了看那五个当兵的,刚要说话,其中一个当兵的目光一厉,一把把腰间的佩枪给拔了出来,“咔喳”一声拉动枪栓,快走两步来到小叔身边,把枪就指在小叔的脑门上。 一看这个情况,大伙都不吭声了,全都变了脸色远远地看着,谁也不敢靠近。我站在小叔边上,心里也有点发毛。 “你知道我是谁吗?”那当兵的冷冷地问。 小叔并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那黑洞洞的枪口在他眼里形同虚设。 “嘭”一声枪响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之后才发现开枪的并不是眼前这几个当兵的,而是从小路上来了一支二十多人的队伍。 那支队伍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一路小步,步伐整齐划一,而前面却是一个带偏挂的侧三轮摩托车,而摩托车的偏挂上,坐着一个身穿一身军装,戴着墨镜的微胖中年人。 那队伍来到近前,中年人把眼镜摘了下去拿在手里,拿起眼镜布一边擦,一边阴阳怪气地说道:“张副官,久违了。” 见他们到来,之前那几个当兵的脸色微变,那个领头的走上前两步,说道:“王参谋,奉我家司令的命令,来十里坡公干,不知道王参谋所谓何来?” 他声音还是那样的冰冰冷冷,目光如刀直视着中年人,一眨不眨。 王参谋微微一笑,把眼镜拿在手里,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帅有令,除十里坡村民,外人不得下圣山湖,否则格杀勿论!” 话音一落,那二十几个人“呼啦啦”端起步枪,直直瞄着之前那四个当兵的。 张副官眉头一竖,寒声道:“你这是不给我们家司令面子?” 王参谋哈哈大笑,拿手一摆说道:“张副官这是哪里话,江某只是奉命行事。” 双方这么对峙着,但是那四个人明显从气势上已落下风。张副官冷哼了一声,说道:“好,这笔账兄弟记下了。” 王参谋脸上笑容不减,说道:“我们家大帅有话要你转告给司令,规矩是人订的,不守规矩的话,连人都称不上。” 这句话说完,张副官冷峻的脸上微微一红,回头瞪了小叔一眼,并拿手恶狠狠地一指,扶着被小叔打趴下的那人快步走了。 这戏剧性的变化令我抓不着头脑,看热闹的大伙儿也都面面相觑。要说刚刚那五个人是冲着小叔来的,那么这些人显然是来帮小叔的。刚刚小叔那么有恃无恐,原来他背后也有靠山。 那王参谋自始至终也没有下车,而小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回到椅子上坐下,悠闲地看着站在船上的鬼老陈爷儿俩。 王参谋说道:“乡亲们,你们该忙忙你们的,王某人在这里看看就走,不会打扰大伙儿。” 陈老鬼脸色变了几变,这才一边在船头烧着往生纸,一边慢慢撑着向湖中心驶去,不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只留下被水波推到岸边的一枚枚白色的纸钱。 我感觉小叔跟这个王参谋之间,肯定有什么渊源,但是见他那样子,便走过去问道:“小叔,这个王参谋,你认识?” 没想到小叔摇了摇头说:“不认识。” 我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破绽,但我知道这里边肯定有问题。然而看起来的确如小叔所言,他跟王参谋真的好像不认识,因为他们并没有说一句话,小叔仿佛也没有打算上去道一声谢,而王参谋也只是把目光投向那湖面深处。 第一卷 圣山湖 第五章 夜半女尸 此时湖面上已然看不见陈老鬼的身影,只有阵阵水声传入耳中,我向小叔问道:“他们真把那女的沉到湖底去了?” 小叔眼都没睁,也没有回答我,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我有点尴尬,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没过多一会儿,陈老鬼带着大奎划着船回来了。他们把船靠在岸边,一句话都没有说,带着大奎急匆匆走了。 这时候,坐在摩托车上的王参谋才对着小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还是没有说话,带着队伍转头离开。 小叔这才从躺椅上坐了起来,说道:“走,回家吃饭。” 刚刚经历了那些事,我和我妈都惊魂未定,可小叔却是一脸轻松,跟没事儿人一样。饭间我妈问小叔,小叔说:“嫂子,你别担心,没什么大事。” 吃完饭,小叔把我拉到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黄符给我,说道:“把这张符放到身上,别丢了,不许拿下来。” 我没有问原因,只是从小叔手里把那符接过来。我闻见那符上飘来一股腥气,不知道是用什么画成的。 按照小叔的吩咐,我把符贴身放在衣服里边,但是一连几天,我也没有看到有什么怪事发生。 陈老鬼和小叔两边都相安无事,好像之前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大奎去小叔家更加频繁,一天好几次。我有点好奇,每次问小叔,他都只一句话,让我不要问那么多。 直到那死去的女人头七的那天晚上,我没来由的怎么也睡不着。外面狗叫声一起不停,叫得我心惊肉跳。 到了后半夜,天突然就变凉了,风也大了起来,吹得窗棂子呼啦啦响。我实在躺不住,就坐了起来,透过窗户纸,就看见一个人影直挺挺地站在外面。 我差点叫出声来,却见那人影一动不动,我有点心虚,但还是大着胆子伸手把窗户打开一点。 外面风很大,但是月亮却很圆。惨白惨白的月亮映得整个院子有如白昼,而在月光之下,一个女人就站在我的窗边,头发湿漉漉的,脸色苍白,表情僵硬,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 看到这儿,我全身的毛发都一根根乍了起来,站在那里的不是别人,就是前不久刚刚死去,被尸沉湖底的陈老鬼媳妇。 这一下子吓得我是肝胆俱裂,长这么大我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当下连惊叫都忘记了。我跟陈老鬼媳妇四目相对,半响,那女人向我僵硬地笑了笑,而后转过头,慢慢地走出了院子,留下一片水迹。 我吓得魂都没有了,想去找小叔,这深更半夜的又不敢,当下把自己窝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了整整一夜。 好容易盼到天明,我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口,直直奔向黄沙口找小叔,小叔依旧是从在钓竿边上的躺椅上,闭目眼神。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整整一夜都在这里坐着,当下也来不及考虑这个问题,只是跑过去把昨夜发生的事跟小叔说了一遍。 小叔听完我语无伦次的叙述,问道:“怎么,你害怕了?” 我心说这不废话吗,这事儿搁谁身上谁不害怕,我说道:“问题是我跟那个女人只说过几句话,她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找上我呀。” 小叔说:“没事儿,她来找你并没有恶意,更不会害你。” 我听出小叔显然知道这件事,可能之前就已然料到她会来找我方才给我那只符,但我心里还是不安。 小叔一点都不着急,只是慢悠悠地说道:“你可知道那女人是怎么死的。” 我摇了摇头,小叔说:“她可不是自己上吊死的,而是被陈老鬼活活勒死的。更何况,直到下葬时,那女人也没有断气,说起来,她是被陈老鬼沉尸入水的时候,被水淹死的。” 听了这话,我更是觉得全身发冷。这陈老鬼也太狠了,居然把一个人活活杀死。突然想到,小叔明明知道那女人没有死,居然眼睁睁地看着陈老鬼爷俩就这么从自己眼皮底下把那女人运到湖心沉尸水底,却跟没事人一样那么淡定,我看了看小叔,突然觉得他是如此的陌生。 小叔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你要信我,到最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听了小叔这话,我稍稍有点安心,但是胸口依旧像堵着一块大石头一样让我喘不过气来。 从小叔家出来,我一步一步慢慢走在路上,却见大奎迎面匆匆走过来,几天不见,大奎的神精明显更加萎靡,眼睛的没了焦点。一见到我,冲过来一把抓着我的手问道:“吴德友在不在家?” 一听他直呼我小叔的名字我就有点不乐意,没好气地说道:“你自己不会去看?” 大奎没有生气,他的眼睛有点慌乱,嘴唇颤抖着说道:“大莲,我看见大莲了。” 我想问大莲是谁,但旋即想到陈老鬼买来的那个女人,当下心里也是一惊,忙问他在哪里看到的。 大奎说:“在我家院子里,整整呆了一夜,白天才不见的。” 听了这话,我心里打了个突突儿,想到昨天晚上我看到大莲的时候,是在后半夜,显然也到大奎家去找他了。但是大奎和陈老鬼是杀她的凶手,而我是一个局外人,她找我干什么。 我越想越不明白,看着大奎急匆匆地向小叔家走去,我有点六神无主。 回到家里,我什么心气儿都没有,我妈见我一脸无精打采,问东问西,问得我更加心烦。好在当天晚上,大莲并没有再来找我,但我还是虚着心度过了一夜,一闭眼,就看到大莲那个苍白麻木的脸。 第二天一早,我刚出了门,就见大奎站在我家院外,伸着脑袋鬼鬼祟祟向里张望,见我出来,“扑嗵”一下就跪在地上。 我吓了一跳,急忙问道:“你想干啥。” 大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道:“吴诚啊,我求求你,你去跟小叔说说,帮我把那件事办了吧。” 一听这话,我才知道他是有求我小叔,肯定是被我小叔拒绝了方才来找我。但是在我印象里,只要是我小叔拒绝的事,基本上就不会再有挽回的余地,我小叔就是那样一个人。 当下说道:“你求我没啥用,我小叔这人说一不二,谁也没有办法让他改变主意。” 大奎哭道:“吴诚啊,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活不了了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一听这话,我就想起了那个死掉的女人大莲,见死不救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可笑。 我不耐烦地说道:“我说了,你到这儿来求我,还不如直接去求我小叔。” 说着我举步就往前走,却突然觉得后脑一痛,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一卷 圣山湖 第六章 转运 等我从昏迷中醒来,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船上,周围浓重的雾气和湖水的腥气使我感到呼吸有点压抑。我想坐起向来,却发觉自己已然被五花大绑,分寸动弹不了。我这时才发觉,自己居然在圣山湖的湖面上,而旁边大奎站在船尾奋力划着船。 而令我惊恐的是,眼前的大奎却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色长褂,脸上涂着浓厚的女人胭脂,胸前还戴着一朵大红花,看起来就像是结婚时新郎胸前的那朵花一样。 想到之前大莲活活死在他和陈老鬼手里,我心头害怕,大叫道:“大奎你想干啥,我要死了,我小叔绝不会放过你。” 大奎的声音打着颤,似乎他也很害怕,说道:“放心,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你小叔不帮我跟大莲成婚,我自己来。” 我这才知道大奎求我小叔是为了什么事,但是大莲不是死了吗?难着他要跟一个死人结婚?可大莲名义上是陈老鬼的媳妇,大奎明目张胆地这么做,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吗? 大奎像鬼迷了心窍一般,眼睛里射出惊恐的光,但是脸上却透着一丝魅笑,跟那晚上大莲脸上的笑容一模一样,吓得我不敢再说话。 眼前雾气越来越浓,本来吹在脸上微微的风也停上,水面上的波纹敲打着船底,发出令人胆寒的“咚咚”声。 过了半晌,大奎还没有停船的意思,我忍不住问道:“你想带我去哪儿?” 大奎没有回答我,而是停住手里的动作,一个猛子就扎到水里。我被吓了一跳,虽然感觉大奎很危险,但是他毕竟是个活人,而此时我自己身处在这样的环境里,心脏不由猛地往下沉。 好在大奎跳下水不一会儿,就从水下钻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个人,我定睛一看,更是胆战心惊。大奎抱着的那个人,正是前不久刚刚下葬的大莲。 见到这个情景,我张大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奎直接无视我,先把那死尸丢到船上,而后自己爬上来。说也奇怪,大莲死了这么久,身体都没有僵硬,更没有因为泡在水里变得臃肿,反而面目红润,仿佛像睡着了一般。 我正在好奇大奎把大莲的尸体捞上来干什么,却见大奎狞笑一声,当着我的面就开始剥大莲身上的寿衣。 他一边剥着衣服,一边从喉咙里发出“喀喀”的声音,听得出来他呼吸很沉重,三下五除二就把大莲剥了个精光。 那白花花的身体在我眼前晃动着,我的心嘭嘭乱跳,看了一眼大奎,却见他早已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看也不看我一眼,直接就向大莲的尸体扑去。 我不敢再看,难以想象大奎居然如此丧心病狂,大半夜到这里跟一个女尸交媾,我忍不住闭起眼睛,但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全是大莲在那个禽兽身下颤抖的样子。 耳闻着大奎呼吸声更加沉重,我忍不住睁开眼睛,这一下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却见大莲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睁开了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奎总算完事了。他穿好衣服,恶狠狠地看了看我说:“今天的事儿你要说出去,我就弄死你。” 那恶狠狠地话吓得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因为我知道他这句话不只是说说而已。 大奎低身把大莲的寿衣穿好,抱着她又扎进水里,没一会儿,自己爬上船来,也不说话,回到船尾开始划船。 大奎把船划得很快,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岸边,大奎并没有帮我解开绳子,只是狠狠又看了我一眼,而后摇摇晃晃下船,自顾自地走了。 我挣扎了几下,那绳子勒得我双臂都快断了,没有办法,只能喊小叔。喊了没两声,小叔从房子走出来,看到我,并没有意外,只是走到船上,帮我把绳子解开,问道:“事情都办完了?” 我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旋即想到他是问刚刚大奎刚刚的勾当,当下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晃了晃发麻的胳膊。 小叔说:“行了,回家吧。”说完就进房了。 我发现小叔似乎什么都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包括今晚的事,但是他却眼睁睁看着我被大奎打晕,又眼睁睁看着我被他带到圣山湖,想到这儿,我心里有点委屈。我感觉小叔并非是像我想像的那样,对我们也并非那么亲近,我们的关系,只是有血缘上的东西在强行牵扯。 即便是如此,我感觉他对我还是很冷血,没有任何的情义可言。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脑子里全是大奎和女尸交媾的画面,让我心力交瘁之下,又隐隐有点异样的感觉。 当天晚上,大莲又来了,还是全身湿漉漉的,站在窗前一直看着我,我动都没敢动,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大奎来找我,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非要请我喝酒。 我本不想去,但是大奎却非得拉着我一路来到镇上,找了个饭馆坐了下来。大奎今天似乎赢了钱,出手大方得很,对着我连连举杯。 因为我不喝酒,他便让我以茶代酒。几杯酒下肚,大奎脸就有点发红,舌头也打卷了。 “嘿,吴诚啊,我跟你说,你小叔还真是有两下子。” 我心说我小叔有两下子你刚刚知道? 但是接下来的话,令我惊得坐不住了。 “你知道不,那天去圣山湖去找大莲,可不是我的主意,是你小叔让我去了。” 我问道:“啥?我小叔叫你去找大莲?” 大奎忙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说道:“你小声点,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奎继续说:“你想想,我要没有高人指点,怎么敢去圣山湖,又怎么能那么准确地把大莲的尸体捞起来?” 听了这话,我虽然震惊,但是并没有说话。 大奎说:“我跟你说,前些日子老子手气背,每次进赌场都被输个精光,我也奇了怪了,我是越想翻本,输得越快。当时我就有点犯了邪性,就找你小叔去求他指点指点,哦,就是第一次去你家的那次。” 我点了点头,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要表达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你小叔当时就教了我一个法子,说睡女尸可以转运。但是吧,这里边也有风险,说这运势吧,也不见得只转好不转坏,转好转坏一半对一半。那时候我胆子小,没敢答应。” 说到这儿,大奎又喝了一口酒,说:“而且吧,当时我也是急得没招,村儿里压根就没有一个新死的丫头,我也不能从老坟里刨出一个干尸来泄火吧,那多恶心。” 大奎目光闪烁了一下,又喝了一口酒,继续说:“无巧不巧,正赶上大莲那个小婊子上吊了,我就动了心思,去问你小叔这个大莲行不行,你小叔告诉我都行。但是大莲被沉尸水底,这就跟入土为安的女尸不一样,得找个八字纯阳的人陪着,这事儿才能成。” 我接口说道:“所以你就找到我?” 大奎一乐,说:“你也别急头白脸的,说起来这事儿也是我没跟你说清楚,你瞅瞅我这一赢钱,不就过来跟你这儿谢罪来了嘛。我找你小叔算过了,全村就你是这个命格,非你不可。本来你小叔是死活不同意,所以我才把你打晕,悄悄地背着你小叔带你到小龙坎的。” 我的八字是纯阳命?我怎么不清楚,长这么大谁都没有跟我说过。 只听大奎说:“你还别说,那大莲生前玩得舒服,死了以后玩着更是别有一番滋味,说实话昨天晚上我还做梦去小龙坎跟她一直睡觉,睡得我早上起来腰酸腿软的。” 我不想跟他谈论这个话题,听得我全身发毛,一阵阵反胃。 但是大奎兴致甚佳,低声问我说道:“本来我以为人嘛,死了以后又干又硬,肯定怼得人生疼,但是大莲真不一样,你也看见了,那下头又滑又软,除了不会叫跟活人没啥区别。唉,不然哪天我带你去试试。” 虽然一直以来,村子里相传他跟大莲的风言风语,我只是听听罢了,也没有当真,现在听他这么说,果然背着陈老鬼跟大莲有一腿。 我实在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就要走,却一把又被大奎拉住,他眼睛一瞪,问道:“你干啥去,给我坐下。” 我叹了口气,知道这大奎喝了酒天不怕地不怕,啥事儿都干得出来,只好又坐了下来。 大奎凑到我跟前,轻声在我耳边说:“今晚陪哥再去一次,咋样?” 我马上打了个激灵,要说之前我是被蒙在鼓里才被他带去到圣山湖,见到他跟大莲的样子,我感觉现在都有了心理阴影,怎么可能再陪他去,当下拒绝道:“你打住吧,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跟你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 大奎有点丧气的说了句:“你这人可真是没劲。” 好容易等他吃饱喝足,结了饭钱,大奎一把勾住我的脖子就往回走,一路上摇摇晃晃,那五大三粗的身体我都快支撑不住。 到了村口,我说去找小叔,他可能是怕我在小叔面前告他的状,便跟我分开,还不忘嘱咐我一句,让我不要把这事儿跟任何人讲。 我看着他又奔着赌场的方向去了,便转身到小叔家院外,果然见小叔跟往常一样坐在湖边,闭着眼睛一脸适意的样子。 我不由来气,因为我觉得大奎带我去湖里这件事,小叔事先肯定知道,更加可能是小叔故意把我是纯阳之命这件事告诉大奎的,为的就是大奎带我去湖里。 想到这儿,我心情陡然不好,也没有跟他打招呼,只是坐在一边,望着湖水生着闷气。 小叔难得地向我笑了笑,问道:“大奎请你去吃饭了?” 我发现自己的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小叔,大大小小的事他都了如指掌。 小叔说:“我这次回来,不会害你,更不会害你妈,我这么做有我的原因。还是那句话,以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又闭起了眼睛,我心说这算什么,算解释?但他好像什么都没说,算道歉?看他那样子,哪里有半分歉意。 我看着他的样子,更加生气,抓起一个石块冲着那鱼竿头里丢了过去,直溅起一阵水花。小叔这才瞪了我一眼猛地坐了起来,我直视着他,半晌,才哼了一声,转身出了院门。 就听见身后小叔笑道:“臭小子,脾气还挺大。” 说实话,听到这句话,我反而从心底里泛出一种温暖之感,感觉那才是一个做小叔的样子。 第一卷 圣山湖 第七章 三口棺材 不知道是不是那句话的原因,我觉得心情大好。晚上我妈做了红烧肉,但是小叔却没有过来,我妈把一大碗肉放到罐子里递给我说道:“去给你叔送去,让你们爷儿俩解解馋。” 说实话我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肉了,如今外面兵荒马乱,但是战火一时半会儿也波及不到我们这里,但是生活却越来越窘迫。前阵子就有好多外乡人为避战乱逃到村子里,说起往事,一个个泪流满面,惨不忍睹。 我端着大坛子红烧肉,快步向小叔家走去。我这一天两头来回就是小叔家和我家,两点一线,一天不知道跑多少回。 这个时候天色已晚,到小叔家时,已然看不清路。我把肉坛子放到院里的桌子上,却没有见到小叔。 印象里,我每次来,小叔都是坐在那只躺椅上,如今椅子上没有人,我心里空落落的。回身去屋里,却还是没有见小叔的身影。而这时候,之前小叔从我家杠出来的那个像极了棺材似的物件映入了我的眼睛里,这让我心头一跳。 那东西还是被厚厚的黑布裹着,前宽后窄,阴森森地放在角落里。我不由走了过去,就想伸手把黑布掀开,但是却又不敢,站在那里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还是转身走了出来。 出了房里,我就看见小叔站在湖边,正系着船缆,看起来他刚刚是去湖里了,一看到我,小叔有点吃惊,问道:“你咋来了?” 我指了指桌子上的红烧肉,说道:“我妈叫我给你送来的,说是让你解解馋。” 小叔笑了笑,说:“行,那你也别回去了,陪我喝两杯。” 看起来小叔今天很高兴,不知道为什么,看他高兴,我心情也好,之前的不快也消失不见了。 晚间,我破天荒地喝了两杯酒,喝得我晕晕糊糊的。 就在我觉得胸口翻江倒海的时候,小叔对我施了个眼色,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就见远处的小码头上,大奎正鬼鬼祟祟地上了船,而后向湖中心划去。 我一下酒醒了,疑惑地看着小叔问道:“大奎这么晚了,去湖里干什么?” 旋即想到白天的时候他跟我说的事,莫不是见我不陪他,自己去找大莲了? 想到这儿,我不由全身打了个冷战。 自从陈老鬼把大莲的尸体沉尸圣山湖,并引发双方对峙那件事情之后,乡亲们看我们家的眼光明显跟之前不一样。 以前的时候我碰到相熟的人,主动跟人家打招呼人家都不见得回一句,而此时我走在路上,几乎每个人都对我含笑点头,我知道,这一切改变都是因为小叔。 这一天,我去找小叔的路上,正赶上苗村长也往湖边走,一看到我,苗村长立马走过来问道:“诚子,你这是去找德友吧?走,咱一起去。” 因为即便是小叔没有回来之前,苗村长对我们家也是相当照顾,后来陈老鬼要带人去沉尸圣山湖,也是他暗暗要我通知小叔,因此我打心里感激他。 我点了点头回道:“村长也是去找我小叔,这是有事儿?” 苗村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你还不知道哪?村子里都炸了锅了,也是作了孽了,这些天总有人看到死去的大莲从水里自己跑出来,你说这大莲也真是,活着的时候没少遭罪,死了也不安宁,也是可怜的人。” 我一听这话,心里有点发毛,赶情不是我一个人看到大莲,原来这事儿已经在村里传遍了。 我问道:“那村长这是去找我小叔帮忙?” 苗村长说:“大伙儿都知道吴德友有本事,圣山湖钓尸,黄沙口渡魂,这件事儿也就他能管得了。” 我跟苗村长同路而行,一路上,苗村长一个劲地问我小叔这几年去了哪里,又夸小叔这么大本事还不忘本,知道回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十里坡来认亲。 听着他的话,我只有笑笑,因为到现在,连我和我妈都对小叔的身份和以往的经历一概不知,每每我妈问起,小叔就是一脸的讳莫如深。 村长说:“现在陈老鬼家出了这事,大莲又阴魂不散的,只有麻烦德友了。” 虽然我知道小叔不好说话,但是我并没有说什么,等到了黄沙口小叔家,听苗村长说明了来意,果然小叔只是冷冷地拒绝说:“这事儿我管不了。” 苗村长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自从小叔回到村子里,小叔跟大伙儿接触得并不多,他虽然名气大,但是对他的脾气却很少有人知道。 我忙过去打圆场,说道:“小叔你瞅瞅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而且村长都亲自来的,你就出手帮一帮呗。” 小叔猛地瞪了我一眼,这一眼吓得我一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小叔说:“冥冥之中,因果循环。这大莲是因为陈家才阴魂不散,化煞为僵,你还是去找陈老鬼吧。” 苗村长有点为难地说道:“陈老鬼他们爷俩作的孽我都知道,可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大莲死了,却还闹腾得这么凶,肯定也因为陈家这爷俩在生前把大莲给欺苦了。可陈老鬼脾气虽然怪,但是对这种事,料想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德友你就出个手,把这个事儿给了了,乡亲们都会记你的好。”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我真怕小叔再拒绝,没想到还没有等小叔说话,门外一个沙哑的声音高叫着传了进来:“吴德友,你个天杀的,你敢对我家大奎下手,谁家都有个妻儿老小,你给我等着!” 听了这话,我和村长都是脸色一变,这声音不是陈老鬼是谁。 我跟苗村长对视一眼,赶紧站起来就来到门口,果然见陈老鬼驼着个背指着小叔家破口大骂。 见我和村长出来,陈老鬼恨恨地看了我一眼,而后转身到小码头上了船,撑着竹竿慢慢向湖中心驶去。 看着陈老鬼的背影,苗村长有点疑惑地回头问我:“这陈老鬼哪根筋又搭错了?” 我也有点奇怪,突然想到那天大奎出了圣山湖,难道他没有回来? 听陈老鬼话里话外这意思,我不由担心了起来, 然而陈老鬼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来小叔家门口骂街,连苗村长也不好意思再张口叫小叔出手帮忙了,当下叹着气向我看了一眼,垂头丧气地走了。 我回到屋里,见小叔正点着香往香炉上插,便问道:“小叔,大奎是不是出湖了没有回来?” 小叔转身只说了一个字:“是!” 我陡然吃了一惊,而小叔则是一脸的淡然,似乎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又一次感觉到小叔的冷血,大奎再怎么不济,那也是一条人命,小叔怎么能这样不管不问呢。 我正想再跟小叔说几句,小叔却直接走到院子里,坐在湖边的躺椅上,我忙跟了过去,只听小叔说:“回来了。” 我抬眼一看,果然见陈老鬼划着船慢慢悠悠地向岸边行来。 那陈老鬼显然没有找到大奎,他把船靠到岸边,跳上了岸,径直走到小叔面前。他先看了看我,而后才开口向小叔说:“吴二,我就问你一句话,大奎的事,你管不管。” 我忙看向小叔,心里希望着小叔能答应下来,毕竟陈老鬼亲自来跟小叔说话,显然已经服软了。 然而令我失望的是,小叔闭着眼睛,连看都不看陈老鬼一眼。 陈老鬼恶狠狠地说道:“既然这样,那咱们走着看!” 撂下一句狠话,陈老鬼快步走了,见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可否认二十年前,我家与陈家的确结下了深仇大恨,可仔细想想,也是因为爷爷算错了陈老鬼的生死,致使陈老鬼妈妈上吊而亡,这里边谁是谁非,早就理不清头绪,可如今小叔见死不救,就是他的不对了。 不仅如此,小叔回来后,从大莲到大奎,接二连三的出事,都跟陈老鬼家有关,小叔又是一身本事,这令我不得不隐隐怀疑其中的关节跟小叔有一定的关系。但毕竟血浓于水,有些东西就是因为至亲,才不敢往深里想,因此越往深里想,越会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我不敢在小叔那多待,默默回到家里。 我妈做了一桌子菜,但我却形同嚼蜡。饭间问我妈我家跟陈老鬼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妈就开始流泪,却什么都不说。 我知道自己无意间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心里一阵发酸,安慰了她许久。 我隐隐觉得,二十年前的事情没有我知道得那么简单,肯定有很多常人不知的内幕有意无意地隐瞒着我。 想到这儿我心里发堵,想出去透透气,一开门,就看见门口放着三口大红棺材。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我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听到我惊呼,我妈也出来了,一看之下,脸色就变得惨白,声音也打着颤说道:“快,快去叫你小叔!” 我这才反应过来,飞奔着来到黄沙口,把事情跟小叔一说,小叔沉着脸拿起一把斧子就走。 我以为他想跟谁去拼命,吓得我赶紧跟在他的后面。没有想到他却径直来到我家。 这时候我家门口早就围满了人,看着那三口红棺材指指点点。一看小叔我俩过来,都让出一条路。 小叔二话不说,提起斧子就冲着那棺材劈了过去,他力气很大,劈得木屑横飞,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木头的味道。大伙儿看得傻了,但是没有人说什么,都定定地看着似乎要发狂的小叔。 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小叔这样子,他将套在外面的短打脱了,光着膀子,身上的肌肉纹路清晰可见,一挥一收间,身体中似乎爆发着无穷的力量。不一时的功夫,那三口棺材居然被小叔劈成一堆碎木。 小叔脸不红气不喘,走到我家后院拿了一煤油浇在木头上,用火点燃,而后提起斧头在自己的手掌上划了一道,鲜红的血就流了出来,而后小叔把血滴在水焰上,发出“咝咝”的响声。 随后小叔拿起一道符,口中念念有词,伸手就把符纸丢在火中,一瞬间那火焰“呼”一声窜起一丈多高,周围的人群哄叫一声,纷纷后退。一时间,木料爆烈发出的“噼啪”之声不绝于耳。 待到那火焰尽了,只见那地上空空如也,连一点点灰烬都没有剩下。 小叔这时候面沉如水,扶起跌坐在地上不住哭泣的我妈,慢慢地走进屋里。 苗村长走过来,向我问道:“诚子,这到底是咋回事?” 我本来想说是陈老鬼,因为我看到那三口棺材的第一个想法,就想到了陈老鬼。当时也没有想太多,就想直接喊出来,但是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小叔走到门口说道:“诚子,回来!” 我看了苗村长一眼,没有说什么,跟着小叔进了门。 进了屋之后,我妈站都站不住显然是刚刚被吓坏了,她一把抓住小叔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叔说:“嫂子你放心,我这次回来是为了二十年前的那桩旧事。” 我妈惊道:“那件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咱们家好容易过了安生日子,你就不能好好的吗?” 小叔沉默了半晌,而后跪在地上给我妈磕了几个头,站起身来出门而去。 关于二十年前的事,随着我爷爷被枪毙,我以为那件事已然盖棺定论,如今被小叔提及,我不由吃惊。 看着小叔离去,我妈又哭了起来,我安慰了我妈几声,快步追了出去,却已然不见了小叔的身影。 经过这件事,村里人似乎隐隐猜到那三口棺材是陈老鬼搞的鬼,也都议论纷纷。 小叔走后,我没有出门,晚上我妈情绪好了一些,但是没有精神做饭,我煮了点面条给我妈,见我妈脸色恍惚,忍不住问起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妈叹了口气说:“这也不怪你小叔,这些年真是苦了他。二十年前,你爷爷把他送走,就是因为陈家。” 而我听说的二十年前,爷爷是因为那场大水才把小叔送出去的,可此时听这话怎么会跟陈家有关联。我听得到头不到尾,但是心里更加疑惑,再问,我妈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到晚间的时候,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觉得谁在敲我的窗户。我睁开眼坐了起来,透过窗户纸就看见用月光投到窗子上的一个人影。 我知道那是大莲,虽然之前也见过几次,可这时看见她,我还是由衷的害怕。不同的是,以前的几次,大莲都是站在窗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而这次她居然伸手轻轻敲打着我的窗户。 第一卷 圣山湖 第八章 鬼胎 虽然小叔之前跟我说过她不会害我,但是我还是不敢起身,更不敢看她,我以为她会像之前那几次一样在那边站一会儿就走,但是她却一直敲打着着窗棂,吓得我一哆嗦一哆嗦的。 那窗棂敲打声一直持续到鸡叫方才停止,而到天快大亮时我方才慢慢睡去。 这一觉直到下午的时候我才醒了过来,我吃了口饭,刚刚出门来,就见苗村长一手提着小褂的下摆,一路小跑向我家跑来。见到我,苗村长喘着气说道:“快……快点吧,你快去看看,陈老鬼去你小叔家了,看情景是跟你小叔去玩命了。” 一听这话,我回身抄了把菜刀就奔向黄沙口跑去,虽然我知道小叔身手不错,但是我也知道陈老鬼不是善茬,要是小叔真吃了亏,我拼死也得给他身上来几刀。 等到地方时,我远远看到乡亲们都围在那里看热闹。我心里懊恼,本来十里坡就是穷乡僻壤,平时乡亲们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平淡而无乐趣。自从小叔回来了,这下可好,天天都像赶大戏一样。 大伙儿一看我拿着菜刀气势汹汹地奔来,都拿异样的眼光看向我,自动让出一条路来。我走过去向里一看,也愣了。 就见到湖边上小叔依然坐在他那把躺椅上,而地上陈老鬼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听到旁边有人低语,才知道眼下的事情很复杂。 好像是大奎一连几天不见,陈老鬼知道大奎进了圣山湖,可能迷在小龙坎,想求小叔帮忙救人,但是被小叔拒绝方才跪在那里。 听了这话,我把菜刀捌在腰间,只听陈老鬼说:“那个棺材的事,我是真不知道,现在我就想把大奎救上来,不论死活也要见人。算我老陈求你,求求你帮我这一次。” 但小叔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那句话,只是闭着眼睛理都不理。 我走了过去,路过陈老鬼,见陈老鬼双眼通红,似乎好几宿都没有睡觉一样。 我来到小叔身边,就站在那里,小叔还是没有动,仿佛睡着了一样。 陈老鬼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站起身来喃喃地说道:“吴二,你这次回来,到底要干什么!” 这时候,小叔方才睁开眼睛,但并没有看陈老鬼,而是把目光投向湖面,说道:“为了二十年前的旧事!” 陈老鬼脸上的表情很难看,哼哼两声,说道:“行,吴二你厉害,你老吴家出了你这么个人物,算是我老陈眼瞎了。” 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乡亲们一看没戏看,纷纷散了。我问小叔道:“小叔,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叔看着陈老鬼的背影说道:“二十年前的那场大水,根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一听这话,我全身一冷,莫非二十年前那场大水跟老陈家有关系?可这怎么可能。 小叔看了看我腰间捌的菜刀说:“你怎么来了?” 我把菜刀拿出来放到桌子上,说道:“我来帮你啊。” “陈老鬼可没有那简单,不是一把菜刀能伤得了的。” 小叔的身手我是见识过的,从他嘴里说出这话,我深感疑惑。在我印象里,陈老鬼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纸扎匠,怎么小叔说得好像连他都得忌惮他三分一样。 看我愣在那里,小叔起身把鱼竿拿起来,靠在墙头说道:“不过这些事,我不希望你插手。我不是不告诉你这里边的原因,只是这事情太复杂,你知道得越多,对你越加危险。一切都有我呢,你老老实实待着就行。” 我点了点头,小叔这话,我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一个亲人的关怀,我知道他不告诉我一些事,只是为了保护我,当下我心头感动。旋即想到晚上大莲的事,便跟他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小叔说:“这个女人死后被大奎奸污,还怀了鬼胎,可能是来找你帮忙。” 听了这话,我惊道:“人死了还能怀孩子?” 小叔说:“要说人死后孕,也不是不可能,自古也发生过好多类似的事,俗话说心怀鬼胎,这个鬼胎就是人死后怀上的孩子。” 我越发疑惑,小叔说:“那女人八字不凡,却被人逆天改命,委身在陈家多年,她生前不知,死后明白之后,怨气不散,再加上大奎在她死后又糟踏她的身子,更令她怨怒之气不能消散。这个女人,久而久之会化为恶鬼,而怀上鬼胎也就不是不可能了。” 这话听得我冷汗都把后背浸湿了,脸上的肌肉也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颤声问道:“小叔,这个世上真的有鬼啊?” 小叔并没有回答我,只是看着我,转而说道:“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不敬鬼神,无以为继。” 我摇了摇头,只听小叔继续说道:“你是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还是不愿意相信?” 我张口说道:“我当然不愿相信,那多吓人。” 小叔摇了摇头,说:“如果世上真的没有鬼神,那么当我们死后,就是生命和意识的终结,那才真正是可悲的事情。”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翻过来想想,也的确很有道理。但是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说道:“可是我不明白的是,杀大莲的是陈老鬼,糟踏她的是大奎,这跟我没关系,她为什么要找上我?” 小叔摆了摆手,说道:“还是那句话,找上你自然有找上你的原因,放心吧,没有什么大事。” 我没有明白小叔的意思,但是看情景他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聊,说起来今天小叔跟我说的话已经够多了。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听人在谈论大奎被淹死在小龙坎的事,但是他们要是知道大奎此何而去小龙坎,估计会谈论得更加兴致勃勃。 回到了家,我妈显然听说了小叔跟陈老鬼的事,我一进家门,她让我把经过跟她说一遍。 我问我妈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提这事,我妈脸色一变,不说话了。 我感觉心里堵得不行,吃完了饭,我就出门去散心,正看到陈老鬼在路边的树后来蹲着抽烟。 陈老鬼似乎在等我,见我过来,向我笑了笑,而后向我招了招手让我过去。我本来不想过去,但是一想这众目睽睽下,他应该也不敢对我做什么,当下便走了过去。 陈老鬼抽了两口烟,翻着眼皮说:“大莲来找你了?” 一听这话,我冷汗就下来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老鬼冷笑一声,把头上的瓜皮帽摘下来,拍了拍上面的土说:“大莲的事,不怪大奎,这孩子虽然不肖,但是也轮不到吴二管教,竟还害了他的性命。” 我吃了一惊,心说怎么听这话,像是小叔把大奎害死的? 却听陈老鬼说:“他吴二现在见死不救,但是我不能这样,我跟你爷爷有约,保你到二十二岁,吴家小子,我跟你就句良心话,如果我老陈真有心害你们孤儿寡母,你们怎么能活到现在!” 这话让我一听,还真有些许道理。回想起来,虽然我们两家不相往来,可陈家似乎还真的没有找过我家的麻烦,大奎再怎么无良,细细想来还真是没有祸害过我家,只是小叔回来之后方才抢了我的金子。 想到这儿,我突然觉得眼前的陈老鬼并非我想象的那样一无是处。更何况听他的话头,似乎他与我爷爷还有渊源,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把爷爷告到衙门呢? 正在我犹豫间,陈老鬼把烟掐灭,用力把烟袋锅子往石头上磕,烟灰一骨脑全落了下来,散在石面上。 “你爷爷跟我的关系,不像你知道的那样,当初把你爷爷送到衙门,也是你爷爷要我这么做的。如果你爷爷不死,你就活不了,这件事有时间我会慢慢跟你说。今天晚上,我去小龙坎救大奎,但是这件事要办成,非你不可,你来不来,自己看着办。” 我一怔,问道:“大奎没有死?” 陈老鬼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说道:“晚上你想明白了,就到黄沙口等我。” 说完拿着烟袋慢慢悠悠地走了。 回到家里,我心乱如麻。不可否认,陈老鬼今天跟我说的话令我心里堵得愈加难受,不可否认,小叔这次回来,就是针对陈老鬼家。可从表面上看,陈老鬼也的确处处忍让,在黄沙口小叔出手打那个军官,陈老鬼也并未动手。 现在想来,陈老鬼并非不敢得罪小叔,只是不想出手,如果真如他所说,二十年前的事有什么不为他人知道的难言之隐,那么大奎因此而死,岂不是冤枉? 更何况如果陈老鬼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袖手旁观,虽然我劝不动小叔,但是听陈老鬼的说法,只要我陪他去小龙坎,就可以救出大奎,那么今晚的小龙坎之行,我是非去不可。 可如果我那样做的话,显然就是帮着陈老鬼跟小叔作对,我不由犹豫难决。 第一卷 圣山湖 第九章 旧事重提 晚上的时候,大莲又来了,敲那窗棂比昨天更加紧,我实在怕她把我妈惊醒,要让我妈看到她,非吓死不可。当下大着胆子穿上鞋,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去,月光下,就见到大莲披头散发的站在我的窗户下边,机械地伸手打着窗户。 虽然心头有气,但一见她那样子,立马怒气消了,换上了冰冷的恐惧。我见她把目光转向我,不由向后退了几步,颤声说道:“大莲,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的死都是老陈家爷俩的事,跟我没有关系,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大莲直视着我,而后伸手一下把上身的寿服拉上去,我一看之下,汗就下来了,只见那惨白惨白的肚皮夸张地隆起来,仿佛随时都要爆开一样,在肚皮上,一根根黑色的血管密密麻麻,像树叶的纹路那样交错纠缠,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我见到这情景,不由腿软心虚,大莲一步步走向我,我也慢慢向后退,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一绊,一下坐到地上。 大莲用眼白直直看着我,慢慢地向我一步步靠近,我不敢抬头看她,但是我能闻到她身上的水腥味和腐臭味,当时就吓得魂飞魄散。 就在这个时候,陈老鬼的声音传来:“走!” 我顺声望去,却见陈老鬼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身后,面沉如水地看着大莲又说了一句:“赶紧走!”。大莲动作顿了一顿,而后慢慢转过身,拖着机械的步伐慢慢走了。 陈老鬼望着大莲离开的方向,不可思议地说道:“大莲这是怀了鬼胎?” 陈老鬼脸色更加不好看,顿足说道:“冤孽,冤孽啊!” 我不由看了看陈老鬼,莫非他知道大奎和我去圣山湖的事了?但是这人死后,怎么可能再怀孕。我说道:“陈老鬼,这件事都是因为你和大奎而起,你在大莲活着的时候封在棺材里,沉到圣山湖里活活淹死,你们还真是心狠。” 陈老鬼冷笑了两声,说道:“这是吴德友告诉你的?你信吗?” 听他话头不对,但是我依旧说道:“他是我小叔,我为什么不信。” 陈老鬼哼了一声说:“那你自己想想,大莲这丫头在我老陈家多少年,一直没有出过事,反而这吴老二一回来,大莲就死了,你没有想过这里边的事儿?” 听了这话,我心里边猛地揪了一下,听他这意思,似乎是小叔把大莲害死的? 陈老鬼屋里看了一眼,说:“你跟我来。” 说完抢先走了出去,我跟在他的后面,陈老鬼也不说话,只是往前一直走,我看着他有点佝偻的背景,心里头有点发虚。 我发现陈老鬼去的方向,竟然是圣山湖,我愕然,止住了脚步。 陈老鬼回过头来说:“怎么不走了?” 我问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圣山湖?” 陈老鬼找了个大石头坐了下来,把手里的旱烟点着,一口一口地吸着。 “二十年前那场大水,你知道多少?” 听他这么一问,我不由怔了一下,因为有关那场大水的事,我都是听村里的乡亲们偶然提起过,而我妈跟小叔对那件事是一直只字不提,似乎是对我隐瞒着什么。 看到我的神情,陈老鬼说:“我猜你也不知道,我告诉你,二十年前的那场大水,就是冲着你家来的。” “二十年前那一场大水,冲到你老吴家的老坟场,冲出一百零八口空棺材,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见我摇了摇头,陈老鬼抽了一口烟,说道:“那是一个阵法,那一百零八口空棺暗合天罡地煞之数,按先天之形排列,多少年都不为人所知,没有想到一场大水把早年间的这处大阵给破了。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你吴家的老坟场根本就没有埋葬着你吴家的先人。” 陈老鬼看了看我,继续说:“当年那场大水发的蹊跷,四个月不见褪去。那场大水从你家老坟场冲走了那一百零八口棺材之后,还冲出了一颗石头雕刻的老龙头。直到那个时候,我老陈方才知道,你们吴家可真不是凡人,也是从那个时候,就注定你老吴家的后世子孙,都不得善终。后来还是你爷爷偷偷用你爹的血浇在龙头上,又将那龙头移到圣山湖,那大水方才褪了,可从那之后,圣山湖就不太平了。” 听了这话,我震惊之余,心头窜上一股火气,说道:“你老陈家不得善终,你个陈老鬼大半夜叫我来,就是为了咒我。” 陈老鬼没有生气,反而阴恻恻地笑了笑:“你觉得我说得不对,你要是不信,就去你小叔那问问,看看他能说什么。” 陈老鬼说:“后来你爷爷跟我说,是你老吴家得罪了大人物,这是躲不开的一个大劫。” 我感觉到呼吸都有点困难,脑子里也一片空白,二十年前的事,我从来没有听我妈说过,我能感觉到她在隐瞒着我什么,但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想到这儿,我问道:“得罪的谁?” 陈老鬼说:“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你不是在十里坡出生的,而是你们全家去串亲戚,回来的时候就抱着你,这里边肯定有事儿,但是我想不通,也不敢想。那个大人物据说是通天的人物,可是却偏偏不敢动你,你小子的身份,看起来也不简单。不过按当时你爷爷的话,就是他不死,你就得死。因此他让我跟他演一出大戏,结果就是他吃了枪子儿,保下了你。” 说起当年的事,陈老鬼的脸上似乎苍老了许多,一口又一口地抽着烟。 我有点激动起来,大声问道:“你这个老头胡说八道,我是不会信你的!前不久你还在我家门口放了三口棺材,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做的?” 说完我举步就往回走。 只听陈老鬼不紧不慢地说:“你不信我可以,只要你现在跟我去圣山湖,我就让你看看那颗老龙头,时至今日,你爹的尸体还被绑在那里呢。” 听了这话,我不由停住了脚步,猛地回过头来。 陈老鬼看着我笑了,说道:“你没有想到吧,这么多年,都说你爹下落不明,却不知道他就是被绑在老龙头上,沉到了圣山湖。” 我全身打着摆子,不敢相信陈老鬼的话,但是心头那股强烈的好奇心令我做不出其他的反应。我问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陈老鬼说:“我是怕你人鬼不分,站错了队。小子,你既然问到这儿了,我不妨再跟你说一句,你小叔吴德友,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物。” “什么意思?” “嘿嘿,有些话我敢说,有些话我可不敢说,你们老吴家的下场在前头摆着,虽然我老陈家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我陈老鬼还想多活几年。但是我有句话要告诉你,他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小龙坎的老龙头。” 我内心纠结不已,想着陈老鬼跟我说过的话,再回想起小叔回来之后的种种表现,使我不由得不相信。如果我爹的尸体真的一直在小龙坎浸泡了这么多年,我这做儿子的,再怎么不孝也得把他解下来入土为安。 我问道:“只要我陪你去小龙坎,你就能让我看到我爹的尸体?” 陈老说点了点头说:“我说话算话。” 我点了点头,这才跟着陈老鬼来到了黄沙口。 也许是怕小叔看到,陈老鬼带着我绕过渡口的大青石后面,把小船领了过来,而后从船尾拿出一个陶盆,伸手从腰间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来。 一见到这儿,我吃了一惊,没有想到陈老鬼居然随身带着这个么一凶物,刚刚如果我不答应他陪他去小龙坎,他会不会用这把刀杀了我。 然而接下来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陈老鬼居然拿着这把手划在自己的手心上,鲜血一下就流了下来,陈老鬼握紧了拳头,让血慢慢滴到那陶盆里。然后他才从前头的船舱里拿出一大把黄纸点燃,火光从那陶盆里窜了出来。 陈老鬼示意我上船,我稍一犹豫,狠了狠心跳上了船,陈老鬼用竹竿一撑,那小船就慢悠悠向湖中心的迷雾里驶去。 说起来,除了跟大奎那次,我还是第一次在大半夜来圣山湖,上回跟大奎那次,我被打晕,下湖的情景我并不知道。而此时我感觉到异常的冷,周围很静,微风吹起了小波纹就像一只只手,拍打着船舷。 陈老鬼站在船头,口中叫道:“走啊——走啊——” 一连叫了几声,那声音凄厉得很,叫我得头皮一阵阵发麻。此时的我感觉自己跟陈老鬼下湖就是一个错误,因为我发现此时他就是杀了我把我丢下湖去,我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大着胆子向陈老鬼问道:“陈老鬼,你别叫唤了。” 陈老鬼回头向我看了看,说道:“我这是要水尸让路,你看看水下边。” 听了他的话,我向水下望去,却见水面之下,一个个黑影紧擦着船舷慢慢漂过,我吃了一惊,回手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不由大惊失色。 那一个个黑影居然全都是浮在水面之下的死人,一个个脸色惨白,瞪着一双双毫无光彩的眼睛麻木地看着我。 我吓得一哆嗦,赶紧坐了回来,向陈老鬼叫道:“下边全是死人!” 陈老鬼说道:“全是二十年前被大水淹死的,或者得瘟疫病死的,被困在这小龙坎出不去,连轮回都不能,也是可怜。” 我惊恐地又看了一眼船下的尸体,问道:“当年到底死了多少人?” 陈老鬼才说:“你知道村东头的白树林吗?那场大水过后,林子里的树枝上就挂满了尸体,就像是人间炼狱一般,一些不知名的鸟兽也横行起来,把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而更多的,是随着大水褪回到圣山湖里,后来圣山湖怪事连连,谁也不敢打捞,所以那一年到底死了多少人,谁都不知道。而且死得也不全是本地人,还有好多当兵的。” 我怔了怔,问道:“当兵的?” 陈老鬼点了点头,说道:“一会儿前头有竖尸,你千万别盯着他们的眼睛看,不然够咱们喝一壶的。”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过身去一边喊着“走啊——走啊——”一边划着船。 第一卷 圣山湖 第十章 初一十五不入湖 这个竖尸我听人说起来,说淹死在圣山湖的尸体,有仰尸,俯尸,最离奇的就是竖尸。 一般来说,男尸都是面朝水下,而女尸必是仰面朝上,这并不稀奇。而那竖尸,据说是阴魂不散的煞气所化,在水下如活人一样行走,专门引人落水,食人脑髓。这种竖尸最忌讳的就是盯着他的眼睛看,与他一对视,他就会阴魂不散,不把你拉下水不罢休。 以前我对于这个说法并不怎么相信,因为我虽然听说过很多人说,但是我并没有见过,但如今听陈老鬼这么一说,我不由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只听陈老鬼说了一声“来了!” 紧接着,我就听见船底发出令人胆寒的敲击声。 不同于波纹拍击声,那敲击声沉闷得很,就像用手捶着很厚的棺材板那样,每一声都吓得我心惊肉跳。 我向陈老鬼说道:“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恶鬼敲门。” 陈老鬼说,竖尸一般都是枉死之人,就是阳寿未尽,命不该绝的人,但是被天灾人祸夺去性命,或是生前有前缘未尽,化煞为尸。这种尸煞化解的惟一办法,就是替他了却前缘,或是有人代他替死往生。这圣山湖二十年前发大水,虽然多数人在阴间生死薄上划了一笔,但是也有很多枉死之人,他们不坠轮回,无法投胎,就只能在这圣山湖底等着有替死之人经过,拉他们下水,以此便可以使自己重入六道,坠入轮回。 听到这儿,我心头更冷,忍不住水下望了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就见一个竖尸仰着脸向着我看了过来,并对着我阴森森地咧嘴一笑,露出惨白惨白的牙。 陈老鬼大喝一声,回手一竹竿打在我的肩头上,骂道:“你想死啊!” 话音一落,一只惨白的毫无血色的手臂从水面处陡然伸出来,一下就扳住了船舷。紧接着“哗啦”一声,一张恐怖的脸就伸了出来。那脸上的皮肉就如同一根根布条一样凛乱不堪,左边的颧骨上露出森森白骨,连着腮帮子下边的牙齿一开一合,眼皮也几乎要脱落了,露出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珠子。 这一下把我吓得往后一靠,而那尸体的另一只手就向我的脚踝处抓了过来。与此同时,陈老鬼大喝一声,挥起竹竿“啪”一声打在那竖尸的手臂上,溅起汁水淋淋,溅了我一脸。我伸手一抹,却觉得入手又腥又臭,忍不住一阵反胃。 陈老鬼那一下打得又准又狠,直将他半条手臂打断,而后伸出竹竿把他捅入了水里。那手臂掉落在我面前,一个劲地抽搐。 这个时候水面上发生剧烈的“哗哗”声,我正要转头看去,陈老鬼大叫道:“不许看!” 我心头一凛,慌忙回过头来看着陈老鬼,却见他脚边慢慢伸出一只手,猛地一把把他的脚踝抓住,陈老鬼一个站立不稳向水里就倒。 我大惊失色,冲过去抓住陈老鬼的手臂,陈老鬼这才稳住身形,回过身来一脚把那手臂踩断,向我大口喘着气叫道:“你来划船,其他的不用管。” 看陈老鬼的表情,我不敢大意,当下接过那船桨就伸到水里,然而却觉得那船桨一沉,一只竖尸顺着船桨居然恶狠狠地向上爬了过来。与此同时,身下的船开始强烈地摇晃,我几乎都站立不稳。 陈老鬼脸色变得发白,咬了咬牙一竹竿把马上就要爬上船的竖尸一下支到水里,回手从船头的舱里找出三根长香来,从腰间拿了一个火折子点着,弯下身就插在船头上。 那船摇得更加厉害,船底的敲击声不绝对耳,我似乎还听见不知名的吼叫声,透过船底进入我的耳中。 只见陈老鬼双脚蹬住两侧的船舷,双目微闭,口中念道:“弟子陈天瑜,为救小侄不得已打扰湖神清修,并无冒犯之意,请湖神成全。待弟子救小侄而归,必献五牲五谷以祭湖神。” 说完从怀中拿出一道符来,口中念念有词,伸手一指,那符纸无火自燃,然而就在这时,刚刚插在船头那三根香不知何故“啪”一声齐齐从中间折断。 陈老鬼脸色大变,对我叫道:“湖神发怒了!” 我双手紧紧抓着两边的船舷方才稳住身形,说道:“上回我跟大奎来时,没遇到这种情况,今天这是怎么了?” 陈老鬼一看天,猛然问道:“今天什么日子?” 听他一问,我不由心底里一沉:“七月初一!” 我们这里自古就有初一十五不入湖的说法,说这两天是湖神巡游之日,大小船只不得下游作业。 而今天来得着急,陈老鬼也是救大奎心焦,居然忘记了这一节。 果然一听这话,陈老鬼猛地给自己一个嘴巴,叫道:“咱们这是要死在这儿了!” 话音刚落,只听船底“咚”一声闷响,一股水柱从船底喷射出来。我大叫道:“船漏了!” 然而陈老鬼却无动于衷,盘腿坐在船头,一动不动。 我大惊失色,路过去想拿东西堵住漏水之处,却见水里几只惨白的手扳住船底破损之处,“啪啪”几声,那破洞又大了几分,湖水一下子涌进来。 我回头叫道:“陈老鬼,你想想办法啊!” 陈老鬼说道:“湖神出巡,我能有什么办法,咱们认命吧!” 我见陈老鬼那样子,心里大骂,一点办法也没有。眼看着脚下的船慢慢沉下去,我心急如焚,当下脱下衣服,猛地塞到船底,但是却被一只手拉入水底。我心底里一凉,却见到水底的情景,顿时全身发冷。 透过船底的破洞,我看到无数竖尸瞪着眼睛一下下用头往船底处冲,“咚咚”作响,每冲一下,那船身就震动一下,那破洞就大几分。 更有几只扳住船身张嘴就咬,咬得木屑在水里四散而去。我伸手抓起陈老鬼的竹竿,看准一个竖尸就往下捅,却被那竖尸抓住,顺着竹竿爬了上来。 陈老鬼坐在船头,似乎已然抱着必死之心。 船慢慢沉下去,湖水已然淹到我的胸口,我感到水下的双脚被什么东西抓住,将我的身体猛地往下拖。我死死抱着浮在水上的船头,奋力挣扎却也无济无事。 猛然间一阵阴风吹过来,掀起一阵浪花,打了我一头脸的湖水。我只觉脚下一松,赶紧爬到陈老鬼身边,回头看去,只见水下就在刚刚已然恢复了平静。我一拉陈老鬼说道:“走了,他们走了。” 陈老鬼睁开眼睛,向我摇了摇头说:“湖神来了!” 话音一落,就见眼前浓雾弥漫了开来,在那浓雾中漂着一阵阵腥臭之气。紧接着,我听到水下发出一种令我胆战心惊“呜呜”声。我向下看去,就见水下的竖尸如同活人一样正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向前走,而在后方,几个竖尸居然正抬着一口硕大的棺材慢慢向前方走去。 那队伍人数很多,声势浩大,他们一个个漂浮在水面之下,似乎是顺着水流被冲着前行,但是细细一看,更像是活人一样在水面下行走。 就在那棺材行至我和陈老鬼近前的时候,一股气泡从棺盖处涌了上来,随后,那棺材居然也竖了起来,直直冲出水面。 这一下把我吓得不轻,一下跌进了水里。 陈老鬼双眼猛然一睁,叫道:“吴家小子,今天我舍命救你,我们两家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我没明白陈老鬼的意思,就见陈老鬼拿起那把小刀,冲着自己的手腕就划了过去,一时间鲜血迸流,船周的湖水一下就被染成淡红色。 那些行尸似乎非常怕陈老鬼的血,纷纷向后避让,有避让不及的,尖声嘶叫着在水下扭曲,身上的皮肉也从身体上剥离溃烂,漂浮在湖面上。 我大惊失色,一把抓住陈老鬼的手,叫道:“你干什么!” 陈老鬼说道:“快点撑船,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水面上竖起来的棺材里传出一阵嘶厉的鸣叫,同时从棺材处震荡着水纹向这边荡漾开来。陈老鬼脸色一变,大骂一声,身体离船而起,如一只大鸟一般向那棺材冲过去,伸手一甩,鲜血甩在棺盖上,如一朵朵莲花在棺盖上乍起。 陈老鬼落在棺材头上,盘腿而坐,手腕处的鲜血不住淌在棺材上,顺着棺材板往下流。但是却在半途被棺材吸收了一样,一滴都未流入水中。 陈老鬼全身打着颤,似乎在忍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猛地双眼爆睁,向我叫道:“快走!” 我万料不到在危急关头,陈老鬼会为了救我舍生忘死,想到这么多年我们两年的恩怨纠葛,心里难受。可我知道此时不是难受的时候,奋力在血水中游了几下抓住浮在水面上的船身,用尽全身的力气爬了上去。 然而此时听到棺材里发出“咚”一声响,一股黑烟从里边冒出来,同时棺材盖子缓缓开启,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喀喀”声。 陈老鬼脸色大变,用刀将另一只手腕也割开,一时间鲜血横血,但是却无法止住那缓缓开启的棺盖。 虽然我不知道那棺材之中有什么,但是看陈老鬼的神色,那里边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好东西。 眼见那棺盖越开越大,水下的竖尸居然也在这时浮出水面来,曲身浮在水面上,向那棺材纷纷跪拜。 也就在这个时候,天上的月光冲破迷雾,化为一束光直直射到那竖起的棺材之上。 这诡异的场景令我惊得忘记了所有的动作,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奇景。 那棺盖越开越大,一股黑气从棺材里冒了出来,同时棺中的东西发出一声长啸,就欲冲棺而出。 就在这时,一根长竿从我身后擦着我的头皮穿过,夹着破空之声一下就戳在将要与棺体分离的棺盖上。 “嗵”一声,那竹竿四分五裂,而那棺盖却猛地一顿,被这一戳的力量击得一下子又与棺体合为一处。 现在的陈老鬼果然像个全身浴血的恶鬼一样,他抬起头向我身后看了看,说道:“吴二,你还是出手了。” 话音一落,陈老鬼就直直从棺材上跌落下来,直接落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