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全乱了 【1】 宁丛风从办公室出来,松了松领带缓解一下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每天压在数字和会议里过活,真的是熬人心血,突然想起似乎有一周没见那个女人了。 助理韩陌懒洋洋的跟在他身后,伸了伸胳膊,狭长的凤眼带着慵懒更显妖孽,忙碌了一天也不忘打趣自家Boss。 “去见林小师妹?” “嗯。”他回答。 “人家生日宴不止是邀你出席这么简单吧?我看更像是要你去见老丈人!”韩陌从后面给了他一拳,被宁丛风一歪头利落的躲了过去。 这个韩陌是宁丛风在国外留学时的同学,随他一同回国创建了现在的公司,两人感情自不必说,平日里也是打闹惯了的,不分彼此。 宁丛风没有回答,脑海里浮现出林沐雪温顺可爱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觉。 楼下的车库很安静,此时正是晚上八九点的光景,公司里的人都下了班,只剩宁丛风那肃静的别克停在正中央,而车的另一侧,则靠着一个妖娆的身影,宁丛风远远的走过来,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咳,那个……我先走了,宴会9点半,别迟到。”韩陌看清楚车旁的女人,交代了一句,就识相的先溜了。 宁丛风打开车门坐进去,沈西珂也坐进副驾驶。 “未婚夫,数日不见,想我了吗?”她侧着头看向他,媚态尽现。 “没有。”他也侧过头,与她对视,两人近在咫尺,却在寂静无比的车厢内听不见一点心跳声。 “我就知道,有了林妹妹,宝钗算什么。”她正了正身,看不出喜怒。 宁丛风觉得好笑,宝钗?她也配?不过心机倒有几分相似。 “我今天赶时间,你有事?”他问道。 “林沐雪生日宴对么?去见岳父?” “和你有关?我们还没结婚。” “当然没关,不过老娘今儿个心情不爽,不想让你去。” “那就看你能不能留住我了。”宁丛风不屑的笑笑,手搭在方向盘上,准备发动引擎。 沈西珂突然拦住他搭在方向盘的手,继而用力的搂住他的脖子,向后一仰,宁丛风整个人便被她扳了过来,结实的身躯压在她的身上,很暧昧的姿势。 宁丛风不知道这女人又在耍什么花样,只想着今晚的宴会非常重要,况且他不去的话沐雪一定会伤心,想到这,他想推开她,却发现身下的女人正在撕扯她自己的衣服。 “你在干什么!” “留住你啊,我沈西珂不想让你去给别的女人过生日,你就不能去!” “你以为这样就能留住我?” “当然不,你的自制力一向很好,只是忘记告诉你了,在你来的前一分钟,我刚刚报过警,算算时间,警察叔叔马上就到。” “你!”宁丛风还来不及反应,身下的女人已经扯破了自己的衣服,然后开始卖力的大喊,“放开我!救命啊!” 宁丛风被她彻底喊乱了阵脚,大脑一片空白,头大的想要起身,无奈她的小手扯得死死的,不依不饶。 这女人真是! 【2】 谎报警情的后果就是被警察同志进行严肃的批评教育,两个人从警局出来,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夜风很厚重,路上的车子也少的可怜,根本叫不到出租车,宁丛风立在警局门口,烦躁的抽出根烟点燃。 “怎么办,我们难道要走着回去?”沈西珂赖皮赖脸的笑着,毫不在意面前的男人臭到极点的俊脸。 不知是夜晚的舒适,还是阻止他去生日宴成功的原因,她的心情格外好,莫名的有些柔软,见他不说话,她又好脾气的笑笑。 “林沐雪的生日有那么重要么?你还记不记得,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宁丛风这才抬起头,疑惑的看着她。 今天是她的生日?他怎么不知道? “你从没问过,我也从没说过,所以你当然不知道。” 她的脸上浮现出类似于苦笑的表情,让宁丛风烦躁的心突然柔软了下来,他过去好像对她真的不够上心,不过这些都过去了,没必要愧疚吧。 “走吧,送你回家。”他扔下烟头踩灭,越过她,往沈家的方向走,被她这样子胡闹一通,今天的生日宴是过不去了,而再跟这女人计较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我走不了,难受。”她站在原地不动,可怜巴巴的看着宁丛风。 “你又怎么了!” 这女人花样怎么那么多? “我那个来了……”她只说半句,看他反应。 宁丛风一愣,好久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月事吧?她的身体太寒,每次月事来的时候都会肚子痛的厉害,有时候嘴唇都会…… 等等!宁丛风将自己的思维拉回来,甩开那些烦人的过去,有些懊恼。 他瞪了她一眼,提了口气,将就着情绪走过去,背对着她矮下身,做出让她到自己背上来的动作。 “宁丛风,你真是好人,我该怎么谢你呢?以身相许吧?” “闭嘴!” 【3】 他背着她沿着无人的公路走,他的肩膀比从前健壮了不少,隐约能感到背部肌肉的弹性与紧绷,如果脱光了压在她身上一定不会像以前那么硬…… “丛风,问你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 “没心情。” “这么多年,你和别的女人上过床么?” “上过。” “你别骗人了,你不会的。” “爱信不信。” “……” “你呢?”他问。 这句话脱口而出,他便恨不得立马咬掉自己的舌头,立刻改口—— “算了你别回答,我不想知道。” 沈西珂刚要回答,却又被他第三句话顶了回去—— “我不是不想知道,是没兴趣知道!” “你乱了宁丛风。”她调笑着去捏他的耳朵,抱着他脖子的手缩的紧了些。 他不屑的冷笑,不想再和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争辩。 “我也上过……上过别的男人的床。” “闭嘴!”他想把这女人过肩摔给摔到黄浦江去。 “但我从来没让别人碰过我。” “呵,真是好笑!”宁丛风的脸色又冷了一些。 “你尽管笑好了,我没做过就是没有。我爸很不得早点把我这个祸害丢掉,成天安排我和他眼中所认为的精英俊才见面,终于有一天老娘爆发了!你知道夏轻夜吧?我爸最看好的就是他。我听说夏轻夜那人脾气暴,于是我就一反常态听了我爸的话,单枪匹马我就跑他们家去了……” 走到了江边,灯光璀璨,沈西珂似乎说兴奋了,手舞足蹈的,宁丛风背着她走过一盏灯又一盏灯,头一次听一个女人这样风生水起的带着脏字说话,和记忆中的她大相径庭,最奇怪的是他竟然觉着这样的语调听起来很豁达,舒服? “然后呢?”他有点想继续听她胡诌八扯下去了。 “哈哈,然后老娘就脱光光躺在他们家床上了,我听说夏轻夜很痴情,看见我这样准发火,结果真的,那家伙见我躺在他女朋友的床上顿时火了!掀了床单就把我赶了出去,真是个好男人啊!忠贞!于是这事就顺理成章的传开了,我的名声也臭了,再没世家子弟敢上门了!你都不知道,我爸当时听到这事儿都气炸了!满世界找我说要扒了我的皮!哈哈!” 沈西珂笑的眼泪都从眼角溢出来了,就像是一个闯了祸还卖乖的调皮孩子,自觉威风。 宁丛风不禁也笑出声来,这倒是像沈西珂能做出来的事,就像今晚她的搞破坏一样,诡计多端,蛮不讲理。 沈老爷子发怒要打人的样子突然从宁从风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她这样,从小到大没少挨打吧?大了倒是知道躲了,可小时候呢?她那后母一看就是见缝插针的主儿,小时候若是哪句话惹了沈老爷子不高兴,谁护着她呢? 背上的人依旧笑的没心没肺,可他却有些怅然,有一种类似于心疼的情绪莫名的萦绕上来。 明明是带着怨念回来的宁丛风,却渐渐的开始认识一个他从不了解的沈西珂,又讨厌又心疼又无奈,全乱了。 【4】 宁丛风的体力很好,背着她走了将近一个小时也没觉着累,好不容易到了沈宅,他准备放下背上的人。 “下来吧,到了。”他轻声唤醒已经睡着的她。 “嗯……?我不要!”她慵懒的把脑袋换一边,枕在他的肩膀上继续睡。 “要我摔你下来?” 今晚她耍的无赖已经够多了。 “你不说送我回家么?” “这不就是?” “我有说过我住在这里?” “你!沈西珂!你是故意的!不住在这为什么不早说!”他的声音陡然提高。 腿都酸了,她还好意思睡得那么舒服? “别吵……我好困……去你家吧……我想睡你……”她梦呓般的在他耳边说道,语气诱惑十足,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不放,死缠烂打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光线太暗看不到,宁丛风那渐渐变红的耳根一定会被她取笑。 “沈西珂,你知不知道羞耻?”他一边鄙夷道,一边背着她往回走。 反正都要结婚了,去他家过夜也没什么吧,况且妈妈在家,妈妈似乎很喜欢她,见到她也会开心。 女人迷恋上一个男人,是因为她永远搞不懂他,而男人爱上一个女人,是因为他老是拿她没办法。 【5】 一路上两个人也没说什么,她似乎是真的来了例假,疼的在他背上发出轻轻的声响,他放慢了步子,走的稳些,口袋里的手机一直震动着,也浑然不觉。 广场上的钟声敲响,是12点的嗡鸣。 林沐雪站在他的房子前,落寞的看着表,生日已经过了,他答应会来的,却没有到场,她到处找他找不到,担心宁丛风出事,就找到了他的家里。 宁丛风的手机是震动的,一直忘了看,而沈西珂的手机却没有被冷落。 “珂姐,林沐雪从宴会上走了,可能去找宁丛风。” “珂姐,林沐雪在宁丛风家门口。” 两条信息来自于今晚十点,在两人刚刚出警察局的那一刻,便被沈西珂删了。 林沐雪在宁丛风的家门口等了两个小时也没有见到他,心里有些失落,却相信宁丛风一定是有别的原因而来不了,等宁丛风,多久都不会觉得累,何况她等了那么多年。 记得几年前她被一群女孩子堵在胡同里的警告,沈西珂虽然没有去,她也知道是她指使的,一开始悠悠还算客气的对她说,“林沐雪,小三不好做,沈西珂家的小三,就更不好做。” 林沐雪当时也是年少气盛,仰起脸顶嘴道:“感情没有先来后到,她的感情是骗来的,我的感情是认真的,你们现在这样,和流氓有什么区别!” 悠悠拦住了一个就要动手的姐妹,因为沈西珂告诉过她,别动手,告诉那丫头离宁丛风远点就好。 “林沐雪,”悠悠说道,“你玩不过她的,就算你再修炼个十年八年就算你再真心喜欢,你也玩不过她。” “她?呵呵!这还讲不讲道理!她不过就是一个阴险耍贱的小太妹!” “啪!”话音刚落,悠悠抬手就是一巴掌。 那一巴掌甩得林沐雪晕头转向,却更加坚定和宁丛风在一起的心。于是高三一毕业,她便被爸爸送去了宁丛风在国外就读的大学。 林沐雪始终相信,依靠耍手段换来的爱情,不会有好结果。她是个内敛沉稳的女孩,这么多年始终以朋友的身份在照顾宁丛风,不敢表白,因为她了解他是有多么讨厌爱情。 林沐雪转身,在昏黄的路灯下眺望远处,一个黑影渐渐放大,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她看见高大的他,背上背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懒洋洋地趴着,散落的长卷发搭在他的脖子上,被夜风吹起来,不停的扫着他的脸。而他不知在问背上的人些什么,听不清,但他脸上的线条是柔和的,步伐也很轻,那画面,看客若不是喜欢他多年的人,一定觉得很温馨。 原来他没来为她庆生,是为了和沈西珂在一起…… 可他不是对她说过,和沈西珂结婚,只是为了…… 【6】 “沐雪?” 宁丛风顿住脚步,看着因为在夜风里吹太久而发丝凌乱的林沐雪。 “我见你没来,打电话也不接,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就来看看。”她勉强的笑笑,看向他背上的沈西珂。 宁丛风没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沈西珂从他身上下来,顺手整理了一下他的衬衫,走向林沐雪。 “等了很久吧?进屋坐坐吧。”沈西珂女主人般的口吻,听得林沐雪非常不舒服。 “呵呵……不用了……既然丛风没事,我就先回去了。”她转身,想要离开,却被宁丛风拉住了手腕。 “太晚了,在这住下。”他留住她。 说完,宁丛风松开她的手腕,自顾自地往房子里走,身后剩下沈西珂和林沐雪两个女人。 沈西珂笑笑,牵起林沐雪刚刚被宁丛风握过的那只手,用大姐姐的口吻说道,“好不容易等了这么久,现在回去,多可惜,让你住你就住下吧!” 话倒是好话,笑得也挺好看,可林沐雪却觉着全身发凉,别扭极了。 屋子里的灯亮着,壁灯安装的很华丽,装修也是欧式风格,沈西珂上次装晕来过一回。 刘嫂是和宁妈妈一起被接到宁丛风这儿的,她把宁妈妈照顾的还不错,宁丛风给了她很优厚的工资,让她也住了进来。 刘嫂正要打瞌睡,便听到开门的声响,于是马上迎了上去。 “刘嫂,收拾两个房间,沈小姐和林小姐今晚要在这里过夜。”宁丛风边脱鞋边吩咐。 “哎,好!”刘嫂偷偷看了眼沈西珂,笑笑。 “唔……你回来了……”宁妈妈在沙发上勉强睁开眼,困得眼皮直打架。 “妈,你怎么睡沙发?”宁丛风走到母亲身边。 “我不是等你么……花花?花花!”宁妈妈说着说着突然发现了沈西珂来了,立刻精神了许多,一个翻身从沙发上起来,贴了上去。 “是我,呵呵!”沈西珂抱住宁妈妈,任由她贴着蹭着,开心的笑起来,“小草怎么不睡床睡沙发啊!” “幸亏小草没睡床!小草睡了床就看不见花花了!所以我以后要天天睡沙发!”宁妈妈抱住沈西珂的腰不放,把攒了好几天的想念全部都释放出来。 宁丛风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惊讶不已,花花?小草?两个人怎么像是认识许久的老朋友一样?沈西珂这样的女人,实在不像招长辈喜欢的那类,可妈妈为什么会如此喜欢她?他们毕竟只见过一次面…… “沐雪,这是我妈妈。”宁丛风向一旁看呆了的林沐雪介绍。 “伯……伯母好……”林沐雪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如此漂亮的短发女人,竟然是宁丛风的母亲?她看起来年轻漂亮,只不过……表情和举动,却像个……傻子…… 林沐雪微微皱了下眉。 【7】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晚饭过后,宁妈妈和沈西珂在浴室里刷牙,水声很喧哗,隐隐约约能够听见两人十分有爱的对话,宁丛风和刘嫂问过了一些事情,便从厨房出来,走进了林沐雪所在的那间客房。 “还没睡啊?”林沐雪问,她正在整理被子,见到他进来,心跳的紧。 “嗯,”宁丛风伸出修长的手指,按下壁灯的按钮,卧室瞬间变成了暗粉色。他把手里端着的板蓝根冲剂放到床头,“喝了吧,预防感冒。” “谢谢,你坐啊。” 林沐雪轻轻的吹着杯子里的棕色液体,一直荒凉的心底开始渐渐回温。 她在他心里到底是特别的,宁丛风从不会对任何一个女孩子如此入心。 “不了,我妈一会就会找我。” “哦……你妈妈……看起来很喜欢西珂姐。” “嗯,很喜欢。”宁丛风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墨色的眸子荡漾着不明的惆怅,他的思维有些粘稠,脑子里不有自主的回放着刘嫂的声音。 “宁先生啊,不是我多嘴,既然你问了,我就嘴贱一次,西珂小姐不让我说,但我还是得说,你猜的没错,你走之后,西珂小姐确实一直在照顾宁夫人。” “宁夫人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西珂小姐能做到的绝对依着,她不是那种有耐心又本分的姑娘,我第一次见也不大喜欢,可这五年来她对宁夫人的好我是看在眼里的,打心眼儿里喜欢,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她这么坚持着。” 他有些不敢相信,又有着不小的震撼。 她一直在照顾着妈妈……怎么会…… 她那样的性格如何受得了母亲的胡闹呢?又是怎样让一向痴傻的母亲变得听话? 而刘嫂所说的那种力量不就是在暗指他么? 那种力量是他,只因为那是他的妈妈。 “丛风?在想什么呢?”林沐雪问道。 “哦,没有,对了,今天没去给你过生日,抱歉。” “我都伤心了你说那些还有什么用呢?呵呵,没关系了,你有你的事嘛……可是丛风,我想问,西珂姐姐她……是不是这五年一直都在照顾你妈妈?” “你怎么知道?” “傻子都看出来了啊!” “哦,是啊,傻子都看出来了……她一直照顾着……” “可是……”林沐雪看似无所谓的说道,“当初姐姐她不是说玩腻了不喜欢你了吗?还嫌你没钱来着,怎么又那么好,跑去照顾你妈妈了呢?” 宁丛风没有说话,想起了那个曾经,想起了她住的那间采光不太好的小屋。 那年,她把那盆蟛蜞菊砸碎在他的琴键,冷笑着说,“如果你的黑白键能够弹出我的LV最新款,那你就继续弹,弹一辈子!” 她是物质的女孩,从来都是,过惯了大小姐的生活,又怎会跟一个“理想只是个钢琴教师”的穷小子相濡以沫呢? 于是他遂了她的愿,放弃了钢琴,出国去学经济。 谁都不知道沈西珂当年的那张嘴脸,在宁丛风的脑海里是有多么令人厌恶! “会不会……”林沐雪试探的说,“姐姐她是故意的……知道你以后会变有钱,方便和你复合?” 林沐雪在心底冷笑着,要知道,宁丛风现在可是A市最抢手的单身贵族。 沈西珂那样的女人,又怎会不死缠烂打? 林沐雪看着宁丛风,等着他回答,而他却只是说了句“早点睡”,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8】 他走到浴室门口,步子停在了那里,微醺着眼看着磨砂上的两只身影,听着里面的两个女人轻声细语地聊天。 “花花,你肚子还痛么?” “还行,不大痛了。” “花花,我什么时候才可以不来例假呢?我也讨厌大姨妈!” “小草乖,再熬个几年就好了。” “几年是什么时候?” “嗯……最好永远都不要,这样小草就不会老了!” …… 宁丛风靠在墙壁上,两人的声音渐渐模糊,心里不由自主的升温,暖暖的,脑海里浮现出沈西珂皱着眉毛的样子,又凶又心疼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嘴角不知怎么就勾了起来,转身走进了房间。 他有眼睛,也有心,真心和利用,还是能够分辨的,如果真如沐雪说的,她不是真心待母亲好,又怎会坚持五年?那么一个坚持了五年的利用,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他? 怎么会…… 入夜,宁妈妈似乎毫无睡意,沈西珂来了例假身体不太舒服,可是宁妈妈缠人的功夫实在太强悍,非要嚷着和她一起睡,还有丛风。 沈西珂把被子铺平整,摆好三个枕头,宁妈妈的枕头放在中间,她和从风的放在两侧。 “我妈呢?”宁丛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身后了,穿着暗蓝色的真丝睡衣,抱臂站着,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 “说是去厕所了,一会回来。”她转过头,不设防的对他笑笑,又回过身去整理床单了,那种没有任何粉饰的天然笑容,晃了他的眼,他呼吸一滞,一种强烈的**莫名其妙的占据心尖。 莫名其妙。 沈西珂扯着床单的手僵在半空,那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从背后靠近,他的手臂环上来,结结实实的把她扣在怀里,她没支撑住,被他稍一向前倾,就压在了床上。 “啊!”沈西珂轻呼。 她穿的睡衣是丝质的连身裙,淡紫色的光泽,夹杂着清幽的洗发水味道,他紧压在她的身上,吻从她的耳垂辗转到唇上,最后直接将舌头伸进她的小嘴里挑动。 这次的吻和上次有些不一样,有些迷乱。 “嗯……别这样……妈妈一会要来的……”她也有些动情,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 “你不是说你只有过我一个男人?我要验货。”他说着,不等她回答,摁住她的双手举过头顶,唇渐渐下移,拨开睡衣,含住她胸前的樱桃。 沈西珂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娇弱的声音来。 整个屋子充满了情欲的味道,她的刘海竟有些湿了,软软的贴在额前,乖乖的任由他在她身体上肆虐。 迷糊间,只听见他问,“沈西珂,你是不是来平反的?如果是,我可以给你机会。” 平反? 一向聪明的沈西珂早已被他吻得意乱神迷,根本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刚要问出口,却听见门外传来了一声尖叫。 是林沐雪! 宁丛风陡然停下了动作,与她对视,立刻从她身上起来往门口走去。而他身后仰躺着的小女人,嘴角不着痕迹的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9】 “啊啊——” 第二声尖叫传来,却是宁妈妈的声音! 宁丛风旋开房门,迅速向林沐雪的房间跑去,沈西珂也跟了上去。 林沐雪瑟缩在床的一角,揪着被子护住自己,双脚不停地蹬着,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近了身一样。而宁妈妈披散着头发站在床边,看见林沐雪尖叫,她也捂着耳朵跟着尖叫起来,仿佛是跟她比着谁嗓门大一样。 房间里除了床单被林沐雪踢的凌乱些,并就没有其他异常。 宁妈妈见沈西珂和宁丛风冲进来,立刻安静下来,有些委屈的低下头去。沈西珂走上前来,像安慰小孩子一样环住宁妈妈,轻轻地拍着。 宁丛风皱着眉,走近林沐雪,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林沐雪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伴着细微的啜泣声解释道,“她她她……宁伯母……突然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爬到我的床上来……搂着我不放……我怕她万一发疯……” 她被吓坏了,像宁妈妈这样头脑不清的傻子,万一发起疯来伤害她怎么办…… 宁丛风沉默了,隐隐约约有一股怒气回荡在胸腔里。 “你不用怕,我妈妈……”他停顿了一下,找了个词替换了林沐雪口中的“发疯”,“我妈妈她闹起来,从不会伤人。” 林沐雪目瞪口呆,看着他那张一如初见时冷冰冰的脸,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失了言。 宁丛风微微侧头轻声对沈西珂说,“带妈妈回我们的房间吧。” 沈西珂点点头,扶着宁妈妈离开房间,却在转身的那一刻不禁暗自冷笑。 林沐雪,就你这个样子,还想做宁丛风的女人? 借刀杀人,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不自出力,以损推演。 沈西珂研究三十六计的时候,林沐雪还在跳皮筋呢! 【10】 宁妈妈躺在两个人中间,委屈的拉住宁丛风的胳膊抱怨。 “丛风啊,那个女人是坏人!” “嗯?”宁丛风微微皱眉。 “我就想抱抱她……她就踢我……差点把我踢到床下去!还有她的大嗓门!吓死我了!”宁妈妈哆嗦着,情绪有些不稳定。 刚才花花偷偷告诉她的,说那个姑娘是山上来的巫婆,只要抱抱她,以后就再不会来月事了,她便想要试试,这才溜进了林沐雪的房间…… 宁丛风见母亲情绪很差,有些心疼,伸出手掌温柔的抚摸着母亲的头发,“我给你摸摸头,摸摸头就不会怕了。” 沈西珂在一旁看着,不禁有些后悔利用了宁妈妈。 宁妈妈很快便睡着了,而宁丛风的手却还在一下一下的轻抚着她的发,俊朗的容颜,神情是沈西珂从没见过的温柔。 男人最大的魅力之一,就是对母亲的孝顺。 “我很好奇,你的童年,是怎样过来的。”沈西珂突然这样问。 她难得如此正经的说话,宁丛风躲闪开她晶亮的目光,轻咳了一声别过头去,双手交叉枕在脑下,云淡风轻的开口。 “富有的人可以锦衣玉食,贫穷的人也能苦中作乐,活法不一样而已。” 话虽这样讲,可他那时毕竟还是孩子。每次有小女孩主动送给他零食的时候,宁丛风都会紧紧的闭着小嘴,一言不发的走开。这都不算什么,最让他难熬的就是邻居们对母亲的嘲笑和畏惧,在他们的印象中,傻子都是会随时随地发疯的危险人群。 “那……她又怎么会变成这样?好端端的一个人……” “你话很多。”宁丛风冷冷的瞪了她一眼,转过身去。那些他努力想要忘掉的往事,却还是被她这样的一句话给勾了出来。 那个雨夜,个子小小的他连背带拖着的将发烧到昏迷的母亲往医院送,那时候不像现在这样可以打120,甚至连电话都少见,他们家很偏,路很泥泞,好不容易走到了沥青公路却不见一辆车。 路还很长,雨很大,母亲已经开始说胡话了,他害怕极了,四处寻找车的影子,终于在一家灯火通明的首饰店前发现了一辆车。 车的主人是一个中年男子,另有一个貌美的贵妇挽着他的手臂,两人正往准备上车。宁丛风使出全身的力气拖着母亲拦在了他们面前,一身泥浆的他一下子抱住那贵妇的腿,哭着祈求,求他载母亲去医院。贵妇嫌弃的尖叫起来,想要甩开他,那个男人也气极了,一脚踹开他,似乎又觉得他的母亲挡住了去路,踢开她之后便和美妇驾着车扬长而去。 他和母亲躺在大雨瓢泼的马路上,好久都没能站起来。昏迷了三天,母亲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宁丛风永远也忘不了那男人的样子,谢顶的额头,狭长的眼睛,以及下颌那颗黑色的痣。 【11】 宁丛风背对着她不做声,好像是睡着了,沈西珂的眼珠子转了一圈,蹑手蹑脚的翻身下床,光着脚走到他那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宁丛风睁开眼,吓了一跳! “你干吗!” “你往里点,给我让一块位置!”她理直气壮的命令。 “什么?”他皱眉。 “叫你往里一点啦!” “喂!喂!”宁丛风压低声音提醒正在往他怀里挤的女人,极度怀疑她此刻是在梦游。 沈西珂兀自钻到他胸前的位置躺下,将他沉重的胳膊抬起,扣在自己身子上,接着舒服的在他怀里蹭了蹭。 “真暖和!”她闭着眼睛享受着他宽厚的怀抱,完全不顾及他快要僵掉的表情。 显然,宁丛风还真不太适应沈西珂这样厚脸皮的“撒娇”。 宁妈妈在宁丛风背后的床上睡着,两人只有半米宽的地方,为了不让她掉到床下去,他只好“主动”的,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 “宁丛风你拍拍我吧?像这样。”她抓起他的手示范似的拍在自己的肩膀上,就像是电视里看到的母亲在睡前会轻轻地拍拍小孩子的肩膀。 “你是想把刚才没做完的事情再做一遍么!” 她这样投怀送抱,坦然又无邪的样子,可他却做不到坐怀不乱,那么他可以将这一系列行为视为挑逗么? 宁丛风偷偷的深呼吸,心率稍稍失调,体温也随着她身体的摩擦而升高。 她的气息充斥了他整个怀抱,最要命是是,她竟然会那么乖,那么温顺…… 沈西珂不理会他说什么,闭上双眼,语气软软地请求,“拍拍我吧,嗯?像小时候你妈妈哄你睡觉那样,好不好……” 宁丛风的心脏猛然一滞,心疼地看向怀里的女人,他差点忘了,她连妈妈的样子都没见过。 沈西珂在他怀里蹭了蹭,催促着,就像是着了魔一样,他竟不自觉的笑起来,带着自己都未发觉的宠溺,手臂缓缓抬起,轻轻的拍上她细弱的肩膀。 一下……又一下…… 不对! 妈妈? “沈、西、珂!谁是你妈妈啊!”他突然反应过来,不爽地停下动作,却发现怀里的小女人早已经睡着了,睫毛轻微的颤抖,好像正在做着一个甜美的梦。 宁丛风白了她一眼,手重新落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轻轻地拍着,不满的嘀咕,“我是你男人……” 爱情,就是这么件当局者迷的事儿,折磨也好,误会也好,都是爱情的一部分。那些刻骨的眼泪,总会被时间去慢慢烘焙,蒸发出最诱人的清香。 正文 吃醋 【1】 晨曦微露,公寓外的小鸟欢快的叫嚷着,似乎是在嘲笑某个早就醒了却一直装睡的男人,那个装饰华丽的人工喷泉发出清脆的声响,流水蜿蜒而下,滋润着花园里的绿树,宁丛风之所以选这栋房子,是因为朋友是这套房子的总设计师,他的意大利建造风格很沉稳,有种低调的奢华。 上下4层的别墅,房间总共10间,外加一亩私家花园,是留给母亲的,宁妈妈怕生,喜欢在院子里种上一些花花草草,虽然都是些杂乱的野花,却也是别有一番美感。 别墅内部摆放的装饰品都是意大利订制的,很简单的装修,以黑白色调为主,是他一惯的风格。 宁丛风睁开眼的时候沈西珂正要从他怀里起身去拿床头正在吵闹的手机,他重新闭上眼,加大了手臂的力道,她皱着眉毛吃力的去掰他的胳膊,却怎么也掰不开,便小声嘀咕道, “这男人,吃什么长大的……” 宁丛风听她这么说,假装动了动,手臂的力道更加大了些。 她犹豫一下,还是小声的去唤他,“喂……喂……醒醒……” 电话还在响,上面显示的是梁辰。今天要去梁辰那里的,可能是他等得急了些。 “我说你醒醒啊!” 沈西珂危险的眯起眼睛,牙齿咬得咯咯响,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宁丛风一不会赖床,二呢,睡意很轻,稍稍有一点声响他都会被弄醒的。 电话急切的响着,弄得人心慌意乱,沈西珂深吸一口气,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 宁丛风皱了下眉头,显然是吃痛,他松开她的手臂,睁开眼睛,问道,“去哪?” “姐姐去哪什么时候要向你报备了?”沈西珂妖媚地笑笑,撒了谎,“郁北找我。” 宁丛风听说她是去见郁北,没有再阻拦,把身子翻过去继续补眠,只背对着她嘱咐了一句,“路上小心。” 梁辰是沈西珂的心理医生,在A市最大的医院工作,另外也是A市心理学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算得上是年轻有为。 另外,梁医生的气质和长相也十分出众。比起几年前那个还在上大学的青涩男孩子,现在的他更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沈西珂发现自己需要看心理医生,是在宁丛风走后,她刚刚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每晚都会做恶梦,体重瘦到只有八十几斤,那时的梁辰,也只是个实习生,对于一些心理问题大抵不过是纸上谈兵,沈西珂记得,当时梁辰见到她的时候,猜到她失恋了,于是说了一大堆专业解析。 “失恋是爱情的悲剧,对于失恋者来说,是一杯难以下咽的苦酒。大多数失恋者都能理智地看待并接受这一现实,但是,也有一些人因为把失恋看得太重,并在这种打击下,产生心理变态。” “让我睡觉,别说废话。”她叼着根烟,双眼失神的看着他,命令般的说对他说。 曾经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煎熬,幸好梁辰有足够的耐心和能力,终于帮助她一点点脱离了梦靥。 【2】 沈西珂坐在梁辰的办公椅上,将椅子转了个圈,看着豪华明亮的办公室,对着正端着两杯咖啡走来的梁辰说道,“不错嘛,看来以后不能叫梁医师了,要叫梁大主任!怎么样?升职有没有请客?” “给,”梁辰把咖啡递到她手上,自己坐在沙发上,仔细的打量起她的气色,说道,“他回来了?” “嗯,昨晚我们还同床共枕呢!” 梁辰看见她那得意的小样,不禁也翘起了嘴角。沈西珂是个对待感情很勇敢,很执着的女人,不知那个女人什么时候也会这样…… 梁辰突然发现自己正在想的那个人竟然是林安汀,不禁发笑,遏制住思念,他起身将西服外套搭在自己的手臂上,对沈西珂说道,“走吧,陪我去买件衣服。” “给那个女孩的么?”沈西珂问道。 “不不不,我怎么会给她买!” “啧啧,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女孩啊梁大医师?”沈西珂见他脸都红了,不禁捂着嘴笑起来,却在余光下看见一个身影从医院的走廊里经过。 那身影一晃,便在转弯处消失了,沈西珂很快便认出了那个人,于是追了上去。 “沈……西珂?”肖伊突然见到她拦在面前,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 “你去哪了?”沈西珂目光犀利的盯着她惨白的脸,质问。 “我感冒了,来看医生。” “接着编!”沈西珂第一直觉就是她在撒谎,她的样子……怎么像是刚刚…… “你去堕胎?”沈西珂向前一步,目光紧逼。 肖伊向后退了一步,嘴唇颤抖了一下,却马上恢复了平静的表情。 “是,怎样?” “肖伊,你怎么想的?你明知道我哥那么喜欢你!”沈西珂怒了,想起沈井原知道这件事后受伤的表情,就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是有多么可恶。 “呵,你以为我想么……你不是也做过……”肖伊压低了自己头上的鸭舌帽,不再与她对视。 “我那是……”沈西珂像是被人戳到了痛点,就连呼吸都开始艰难起来。 “那是什么?不得已是么?”肖伊颤抖的问道。 沈西珂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好,肖伊也不准备再与她争下去,擦着她的肩膀,向反方向走去。 “肖伊!我哥那么对你……” “淋巴癌,我得了淋巴癌。” 肖伊的声音幽幽的从身后传来,就像是一颗炸弹,瞬间将她的思想炸了粉碎。 淋巴癌? 梁辰一直也在门口站着,心下也觉着震惊。 【3】 肖伊一步一步的离开,眼泪也止不住的落下来,孩子没了,就在刚才,被冰冷的机器搅得粉碎,死在她的身体里。 “等……等一下……”沈西珂还在震惊中,叫住肖伊。 “请别告诉我哥,求你。” 沈井原如果知道了,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那么爱她,像个宝贝一样,虽然态度一贯霸道强硬,可她知道,她的哥哥有多么爱这个女孩子。 人到底是自私的,这样对待不幸的肖伊是有些残忍,可是,谁不希望自己的亲人能够好好的生活呢? “放心。” 肖伊轻轻的突出这两个字,忍着下体的疼痛,艰难的走开了。 她那么爱他,又怎么会让他知道呢?如果他知道自己狠心做掉了他们的孩子,一定会恨她吧? 那就恨吧,最好忘了她,这样就不会痛苦,毕竟,最伤不过别离。 沈西珂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皮突然跳了两下,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在心底升腾。 梁辰叫住了正在发呆的沈西珂,两人一起去商场。整个过程,沈西珂都闷闷不乐,梁辰挑哪件她都说不错,他就都买下来。商场里来来往往的人都以为两人是情侣,似乎是男人做了什么错事,让女人不开心了,便不停的买衣服来哄她。 宁丛风站在电梯里,身后跟着特助韩陌,还有几个商场高层,经理正在向宁丛风滔滔不绝的谈论着公司新出台的各项规章制度,以及商场销售指标和其它各项考核指标。 “梁辰,我觉得很不舒服。”沈西珂叹了口气,一边逛着商场,一边掏出根烟来,却被梁辰挡了下去,她的抑郁症刚刚好,抽烟不利于她的健康。 “说说看,怎么不舒服?”梁辰双手拎着很多袋子,却丝毫不觉得吃力,个子高的人做什么都好像十分轻松一样。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得了绝症?每天新闻上电视里都在报道绝症和死亡,可是一旦发生在身边的人或是自己的身上,就会觉得不敢相信,梁辰,我讨厌肖伊,可我听见她得了这种病,竟然会有想哭的冲动。” 平时再讨厌的人,知道她快死了的时候也会觉得难受,况且肖伊如果死了,那她的妹妹肖纯安该怎么办?那丫头不像她姐姐一样聪明,这对她来说该是多大的打击! 梁辰见她满腹忧虑的样子,笑了笑,将她手里的香烟拿过来,像是射纸飞机一样射到了远处的垃圾箱里,动作干净利落,他的笑总是有让人安心的魔力。 “刚才那个女孩,你不只是为她感到惋惜吧?你是怕你哥哥知道。” “是,我怕。”沈西珂越发不安,如果沈井原知道了她得癌症的事实,不知道会怎样折磨自己。 “不用怕,如果单单是怕那女孩会告诉你哥,那你大可不必担心。” “这又是什么理论?真的不会么?”沈西珂就像是寻求救命稻草一样看着梁辰,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已经习惯了相信这个男人。 “不是什么理论,是爱情。” 爱情…… 沈西珂回过神来,打趣道,“梁大医师,你这么达人,轻易就能看清别人的心,这要是谈起恋爱来那可就是所向披靡吧?” 梁辰听了,笑着摇摇头,嘴角有点不为人知的苦涩。 忧虑渐渐消散,沈西珂的心情也轻松了些,见梁辰拎了那么多衣服便大发慈悲,抢了几个拎在手里替他减轻负担,电梯门打开,梁辰正要上去,却看见沈西珂顿住了脚步。 【4】 从电梯里出来一行人,个个西装笔挺。 梁辰抬眸,刚好对上一双深若寒潭的眼睛。 两个男人对视一秒,很短暂的时间,却好像放慢了镜头一样,各怀心事。 气氛有点僵,几个矮了宁丛风一头的经理全都在身后茫然的盯着BOSS的背影,面面相觑。 倒是沈西珂,一脸悠闲地站在一旁,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低头拿出购物袋里一条装饰在衣服腰间的精致小皮带,用食指和拇指搓了搓,自言自语的说道,“辰,这条皮带,很适合你呢!” 梁辰握拳抵在唇边,干咳了两声。宁丛风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却听见楼梯处噔噔噔跑上来一个女孩,三个人全都转过头去看过去,只见她气喘吁吁的,貌似从一楼爬到5楼来的。 女孩没注意这边,刚要往里走,却看见梁辰几步走过去,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故意半是责怪半是宠溺的说道,“林安汀!往哪走呢!” 女孩这才看清楚拽住自己肩膀的人,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他突然揽住肩膀连拖带拽的弄到沈西珂和宁丛风面前来。 梁辰揽着怀里的女孩,接过沈西珂手里的袋子,两句话便将两人的关系拉远,接着撇清:“西珂,谢谢你帮我挑衣服,我女朋友应该会很喜欢。” 沈西珂嘴角抽了抽,干笑了两声,侧目去看宁丛风,宁丛风忙别过头去,继续听身后的经理汇报,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梁辰搂着女孩进了电梯,电梯门还没合上,沈西珂对梁辰笑笑,而他却不爽的白了她一眼,伸出插在西裤里的手,按下电梯按钮。 拿我当炮灰? 沈西珂,你真行! 梁辰走后,宁丛风这边也让随行的人先行离开,只剩下两人留在商场里。 而沈西珂目送走梁辰,唇角还剩余贱贱的微笑,低下头却猛然发现自己的手里还握着刚刚说到的那条腰带,那腰带是梁辰的,但现在还给他貌似有些迟了,于是暗自叹息自己总是这样,没个正经的样子! 她这才想起宁丛风还在后面,刚要转身,便觉着自己的手被一只温厚的手掌裹住,接着整个人都被一股强硬的力道拉扯住,拖着往商场里走。 沈西珂的个子也不算矮,可被宁丛风拉着手腕往前走还是显得单薄些,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宁丛风!你不是要把我拖进厕所一顿毒打吧?!” 宁丛风不说话,看都不看她一眼,没什么表情,抿着唇,下巴的线条也紧绷着。 有时候沈西珂会想,每天都对着这么个面瘫脸,烟不出,火不进的,有什么意思?可是,这样看上去,还挺有味道。 所以说女人大都是犯贱的! 【5】 他“牵”着她的手在PRADA店停下,里面的店员马上迎出来,“宁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 “皮带。”宁丛风回答。 “好的,“店员恭敬地点了下头,介绍道,“这边刚到了一批新款,您看看有没有您喜欢的呢?” 宁丛风指了指沈西珂,“你问她。” 沈西珂被他弄得膛目结舌,看着店员有些尴尬,“我看都挺好,那就随便给我拿个最新款的吧。” “随便?”宁丛风打断她的敷衍。 “那就这条,我看这条就挺好。” “你不知道我讨厌棕色?” “那你到底想怎样!干嘛非要我选?” 沈西珂抱着双臂瞪他,表示不满,宁丛风看着她,突然露出个微笑来。 他俯下身子,一张俊脸放大在她眼前,“温柔”地问道:“怎么,给我选一条适合我的皮带就这么不耐烦?给别的男人选,就乐此不疲?” 他的眼神很不善,弄得她汗毛倒竖,突然意识到,原来他是在吃梁辰的醋…… 沈西珂放下端着的肩膀,瞬间换了讨好的嘴脸,接着干笑一声转移话题:“不好意思,我得回家补个眠。” 说完,她背对着他一边走一边摆手,一溜烟似的消失在他视线。 宁丛风也没去追,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璀璨各异的橱窗后面。 她说要回家补眠?哪个家?记得上次她有说过自己不住在沈家的,那又住在哪里? 正想着,韩陌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沓文件递给他。宁丛风接过文件翻了翻,脸色又沉下去。 “我查过了,”韩陌低声说道,“沈贝康很早就分配好了财产继承,但尚未公开,就连沈西珂和沈井原都不知道,我是从沈氏地产其中一个股东那套来的消息,但他也只是听说而已,沈家的财产继承权,沈井原握有80%,而沈西珂……是零……” 零? 宁丛风下意识的皱眉,墨色的瞳孔深不见底。 那个人竟然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净身出户? 真是狠啊。 如果她知道这件事,该是怎样的心情? 【6】 韩陌观察着宁丛风的反应,有些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只觉着他周身的气场有些冷,于是试探的问道,“想要扳倒沈氏地产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认识沈井原,必然知道他是个怎样的角色,虽然他现在对于地产这块不太热衷,可也不是吃素的,总的来说还是相当棘手的一件事。” “沈井原……”宁丛风眯起狭长的眼睛,念叨着这个名字。 如果对手是他的话,的确有些棘手,虽然他的靶心是沈贝康。 韩陌又道,“沈西珂现在是零,没有价值,你还是想想怎么悔婚吧!” 原本以为至少有20%股份的沈西珂居然在沈家没有一分钱的遗产,那么和她结婚也没有什么意义。韩陌如是想。 宁丛风摩挲着下巴似乎陷入了思考,很深刻的思考,韩陌想要留他一个人静一静,刚要转身离开,却听见他沉声问道, “去民政局登记的时候会不会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韩陌一愣,“哈?” “是不是一定要给登记人员带喜糖?”宁丛风又陷入了思考,上次财务处的小张结婚登记,说是给办证的工作人员带了喜糖的。 韩陌大惊,“不是吧?你来真的!” 宁丛风不可置否,接过店员刚刚包好的皮带,顺手将调查沈贝康的文件夹放进装皮带的盒子里。 韩陌赶紧怪叫着打趣,“哦!我现在才知道!宁丛风你就是离不开那个沈西珂是不是?” “怎么跟老板说话呢?”宁丛风用那装领带的盒子敲了敲他的头。 韩陌吃痛,“疼啊你这家伙!你别不承认啊!在国外的时候那些个Dcup的妞在你面前你连看都不看一眼,你那是为谁守身如玉啊?还有温柔的林妹妹,你不追我可上了啊?” 宁丛风压根就没听他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径自往前走了。 韩陌想来想去,还是去看看林妹妹比较靠谱,送宁丛风回了公司后便翘班开车去了医院。 【7】 林沐雪的爸爸是院长,她出国留学之后便直接到了医院实习,韩陌听她说过不太喜欢消毒水的味道,特意到花店买了一盆芳香的小茉莉拿过去。 刚走到大厅,就看见她穿着白大褂抱着文件袋从电梯里出来,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韩陌突然出现,高大的身子拦住她的去路。 林沐雪差点一头撞到他怀里,吓了一跳。 韩陌露出一口白牙,笑脸盈盈地把身后的小茉莉递给她,“林医生,这个送给你,可以冲淡消毒水的味道。” “谢谢,你今天怎么会过来?”林沐雪礼貌地接过,目光下意识的看向他身后,寻找宁丛风的身影,结果发现他并没有来,心中有些失落。 韩陌没注意到她脸上的小情绪,依旧笑嘻嘻的,“今天没什么工作,得了空来看看你。” 林沐雪隐约知道韩陌的心思,只是她没办法回应,这世上除了宁丛风,再没人可以让她怦然心动。 “啊,那真是抱歉,我还要去趟妇产科,先失陪了。”她说完就要走,却在转身时被几个急匆匆赶来看望的家属撞到了肩膀,手里的文件袋掉到地上,资料滑出来散落一地。 韩陌赶紧俯下身帮她一起去捡那些资料,突然眼神一滞,在林沐雪伸手拿走之前,将其中一张纸快速拾起。 “这是……真的?”韩陌不可置信地发问。 林沐雪对上韩陌的眼睛,声音有些阴沉,“你没看错。” 那是一张人流手术的协议书,署名是沈西珂。 “你怎么会有她的……”看上面的日期是四年前,那时候林沐雪应该还没有回国,而且她并不是妇产科的医生。 “前两天兰主任让我帮她整理档案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我只是拿过来备份一下,现在还回去。”林沐雪解释。 “你备份它做什么?给宁丛风?”韩陌盯着她看,以前觉着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挺漂亮的,怎么今天却感觉这么……让人不舒服。 林沐雪不可置否,浅浅地笑了一下,继续向妇产科的主任办公室走去。 她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宁丛风好?如果沈西珂有过别人的孩子,那可真是笑话了,更别说让宁丛风娶她。 韩陌在她身后跟着,突然觉得茉莉花味道变得很刺鼻。 【8】 妇产科的兰主任此时正在接电话,见林沐雪和韩陌进来,连忙交代了几句便挂断,起身去倒水,院长的女儿,谁不想巴结。 “兰姨,您忙什么呢?”林沐雪笑着接过茶水,和韩陌在沙发上坐下来。 “这些天确实忙的晕头转向,一个月就有好几个大大小小的明星来堕胎,你知道,每天有多少记者开价来挖我的消息,阿姨都没松口呢!” “是啊,阿姨您最有职业操守了。”林沐雪嘴甜地附和道。 “不敢当不敢当,现在这明星啊,私生活可是乱的很呢!” “谁啊?又让我兰姨费心?” “你知道那个什么小天后肖伊吧?我跟你说你可别传出去啊!她呀,刚刚堕了胎!” “肖伊?”林沐雪闻言看向韩陌,韩陌也吃了一惊,这个肖伊是沈井原的女友人尽皆知,而沈井原却是沈西珂的哥哥呀! “她怎么会堕胎?那个沈井原有钱有势对她又出了名的好,如今有了孩子,不正好嫁入豪门么?” “听说是……”兰主任压低了声音,“得了淋巴癌,晚期。在咱医院确诊的!” “天哪!”林沐雪捂住了嘴巴,“兰阿姨,那她一个人来的?” “是呀,一个人,还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我,如果有人过来查她堕胎的事,那是可以公布的,但淋巴癌的事要保密,尤其是沈井原的人如果来问,千万不能透露,唉!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怕是男朋友知道了会伤心做傻事吧?” 兰主任这样感叹着,突然想起刚才电话里有患者要找她,嘱咐着林沐雪先坐一会,便匆匆出去了。 等她刚一走,林沐雪就站了起来,把沈西珂的档案放回原处。转身时,看见桌子上放着肖伊的那份马上要密封的文件,她眼神一动。 这份文件应该是肖伊的手术协议书,因为是正规医院,想要做人流还需要注明理由,这里的堕胎理由并不是因为淋巴癌,是随便编的,而这份假的堕胎协议书是要给沈井原看的吧? 如果沈井原知道自己最爱的人身患绝症,定会很痛苦吧?到那个时候,沈氏可真就是天下大乱了。 宁丛风,你不是一直要扳倒沈贝康让他痛不欲生么?我来帮你。 想到这里,她把肖伊那张还没来得及销毁的真实协议书塞到了档案袋里,悄悄拿走。 得到意外收获的林沐雪看起来心情很好,她换上一副笑脸走到韩陌的面前,“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了刚才那样阴沉的表情,又是温婉乖顺的模样,让韩陌莫名的灰心。 “丫头,宁丛风已经知道了,沈西珂在沈氏的股份为零,没有任何利用价值。”韩陌还是想旁敲侧击的点醒她。 “怎、怎么可能?零?那丛风怎么说?他是不是考虑取消婚礼了?”林沐雪莫名的兴奋起来,抓住韩陌的袖子期待的看着他。 宁丛风告诉过她,和沈西珂结婚,完全是为了扳倒沈贝康,至于为什么执意要扳倒沈贝康,他并没有说。林沐雪有种直觉,宁丛风是恨沈贝康的,不是为了沈西珂而恨他,而是其他不愿细说的原因,似乎是很多年的恩怨纠葛了,而如今他的女儿已经没有了股份,连继承权也没有,那么肯定就不会娶她了吧! 韩陌见她双眼恨不得要放出光来,甩开她的手,转身离开前丢下冷冷的一句话。 “他们这个月月末去领证。” 林沐雪怵在原地,像块生了根的木头,满眼的不可置信。 正文 这辈子我都和你耗上了 【1】 这几天宁丛风好像很忙,两个人有一周的时间没有见面,他一直没有提结婚的事,沈西珂耐着性子等,更不会去催他。几年她都等了,也不在乎这几天。只是每天一回家就要提着几大袋子的食材,煎炒烹炸全部照着菜谱实践,搞得房间里油烟弥漫,大有嫁做人妇临阵磨枪的架势。 这间70平的小公寓还是当年她和宁丛风在一起时住的房子,如果五年前给这间屋子照过照片的话,对比一下可以发现,这间屋子连家具的位置都未曾改变,浅粉色的墙壁贴满了10块钱一张的蓝色壁花,进门便是客厅,靠窗的位置放着一架黑色钢琴,只有一个卧室,打开卧室的门,感觉很凌乱,因为书架上,天花板上,凡是能够挂东西的地方挂的全是一个男人少年时代的照片,弹钢琴的背影,浅笑的背影,操场上的背影,随着风凌乱的动着。 在别人眼里的杂乱无章,却是她的珍宝,五年,1800多天,她就是这样看着那些随风摆动的照片失眠的,最难熬的是他刚走的那段时间,她每天窝在床上不出屋,不说话,就像是在自我惩罚,后来实在受不了失眠的痛苦,开始吃起安眠药,还有一些抗抑郁的药物,吃了一阵子之后她开始恶心,头晕,最后的诊断结果却是怀孕。 医生说,由于孕期服用了很多药物,腹中的孩子生出来是畸形的可能性很大。 沈西珂当时就傻了。 这间小屋是她的脆弱所在,除了最好的朋友谁都没来过,有一种人如沈西珂,外表越是轻浮,就越是难以走进她的心里,或许她看似很潇洒,内心却是极其封闭的,这是梁辰对沈西珂的评价。 郁北听说沈西珂这阵子竟然在学做菜,每天像看马戏团表演似的往这儿跑,沈西珂在厨房忙活,她便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催饭。 “珂男啊,你这是在做满汉全席么?还不快点!” “你等会!我这不正忙着吗?”沈西珂笨手笨脚地切着菜,额上已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郁北抱着零食走到厨房门边,靠着墙,看她一副家庭主妇的模样,忽然有些心疼,“我说珂男,你是不是被爱冲昏头了?宁丛风才回来几天就要跟你结婚,你不觉着有问题么?” “滋啦——”沈西珂把菜倒进油锅里,漫不经心地笑笑,“我不知道,他好像一直认为我是因为那三百万而跟他结婚,不过只要给我个杠杆我就能翘起地球,给我张结婚证,我就能收复宁丛风。” “咳咳咳!”郁北差点没被一口酸角籽噎死,摇头晃脑地感叹,“唉!想我家珂男也是读过万卷书的恋爱达人,如今竟也沦落于此,爱情可畏啊!” “懂个屁啊你!无爱则无恨你没听说过么?他那么怨我想把我娶回家好好折腾,证明他心里还有我,我够庆幸了,所以姐姐我现在从良淑德,从明天起,做个好妻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呃呵呵,呵呵。”郁北干笑了两声,翻了个大白眼,不再理她,心里想着,但愿吧,但愿他是因爱生恨,而不是出于别的什么目的。 【2】 沈西珂一向很精明,看似傻傻的为他默默付出着一切,从来不说,其实她是在等待时机。当初她从父亲那里偷了300万让宁丛风出国留学和投资,宁丛风一直误以为是他当初投资股票的收益。现如今他回国,如果一开始西珂就告诉他,“宁丛风,你的资本都是我给的,看看,你有今天都是因为我的默默付出!” 要是这样的话,宁丛风不拿着钞票摔她脸上才怪! 这就是郁北为什么一直佩服沈西珂的地方,她看似轻浮,其实腹黑到令人发指,正是因为了解宁丛风自尊心太强,才不敢拿付出来求回报。 真心有时候来的太猛烈,就会变成虚情。 而真心,只要时间够,慢慢会被发觉的。 郁北回过神来,想再跟她调侃几句,却看见沈西珂正在讲电话,而电话那头正是宁丛风。 “什么?你要来我家接我?啊不不不我在公司……” “沈西珂,今天周末。”宁丛风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提醒。 “啊,那什么,我这边信号不好,待会你再打过来啊!” 怎么办?一向气场十足的沈西珂用眼神向郁北求助,郁北摊摊手,等着看好戏。 不到一分钟的功夫,沈西珂的电话再次响起,硬着头皮接起来,如果被宁丛风看到自己像个变态一样每天住在挂满他照片的房间,对她来讲,其实是件很丢脸的事情。 心里有些地方永远是自己的,一旦被误闯,那种感觉会很不舒服,就像是少女时代的日记,会如生命般收藏,恨不得上了一百道锁才会舒心。 这是属于沈西珂的一份倔强,一份不想被他知道的软弱。 “你在哪?”宁丛风总觉着她在躲闪什么。 “我在……”她第一次这样紧张,就像是当初他突然出现在夜店,目光灼灼的盯着正在热舞的她一样。 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嘴里滑出了两个字。 “夜店。” 在一旁听着的郁北愣住,抬起手腕看看表,晚上8点整。 电话那头的宁丛风是可怕的沉默,沈西珂举着电话放空,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3】 晚上9点20分,宁丛风的车开到沈西珂说的那家夜店门口。 车子停下,宁丛风关了灯,昏暗的车内与灯火霓虹的窗外形成强烈的对比,牌匾上的那些不停闪动的灯光轻浮的射进来车窗,令他讨厌的皱了皱眉,抽出根烟来点燃。 助理韩陌从后座略微起身,把一张俊秀的脸凑到宁丛风的耳侧,充分利用下班时间**自家学长。 “这么苦大仇深干什么?来笑一个。” “你不是要回家么?下车。”宁丛风说道。 “唉,不急不急,我还想见见你家那位女王今天会是什么造型呢!”明里暗里,韩陌指的是夜店里的沈西珂。 “加班?扣薪水?还是想去打杂?”宁丛风侧过头对着他笑笑,眼神冷冽,韩陌头皮一紧,干笑两声,自觉不妙。 “老板,学长,您别这么狠吧?我下车就是了!”韩陌瘪瘪嘴,长腿一迈便溜之大吉。 宁丛风也下了车,关上车门,一身黑色商务西服在这个莺莺燕燕的夜店门口显得有些正派,他刚要进去,一抬头,却对上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 这种委屈的表情根本不属于沈西珂,可站在他面前的,一身机器猫睡衣的女人,的的确确是沈西珂。 宁丛风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她随意的披散着头发,没有化妆,穿着拖鞋,身上套着睡衣,似乎是刚刚从家里出来。 沈西珂头发被夜风吹得凌乱,脸也有些红红的,看起来等了很久的样子。 宁丛风手里的烟掉在地上,定定的看着她,一开口,那语气竟没有了冷漠。 “你怎么了?” “我说谎了,我没有在夜店,我在家。”沈西珂突然觉得很委屈,“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在夜店?是不是以为我经常夜不归宿?”她说着说着就真要哭了,刚刚郁北说的那番话,她不是没感觉的,她只是强颜欢笑而已。 郁北的唐唐可以因为她一个电话就心急火燎的跑来接她,而她却为了他一个电话跑来这边蹲着,看他会不会来。这么多年她从来都不觉着自己多委屈,可是今天就像是到了临界点一样。 郁北提醒她,宁丛风不是真心和她结婚。 她苦苦爱着的男人听说自己在夜店,根本不在乎,她坐在马路边等了一个多小时也不见他,心情差到了极点, 从来都没有觉得这样累过,从来都没有。 沈西珂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什么策略,什么计谋,什么难言之隐,什么假装坚强,她统统都不要了。 看着她囤积在眼眶里的晶莹液体,宁丛风有些慌,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不明白是什么天大的委屈能够让沈西珂哭,只知道自己终究是害怕的,害怕她任何一种决绝的样子。 虽然他不想承认,可这种感觉一直都在,从她放弃他的那一天开始,宁丛风阴影到现在。 【4】 “宁丛风!”沈西珂见他不说话,终于哭了出来,用手背抹着眼泪,不住的哽咽,“我要是再爱你我就是乌龟!” 她孩子气的样子突然让他心疼,插在西裤里的手握成拳,却不知该怎么安慰。 进进出出的人看着对视的两人,只当是吵架闹别扭的情侣。 沈西珂咬咬唇,气得不轻,转身就走,宁丛风这才反应过来,追上去扼住她的一只手腕,握的死死的,见她还是不转过身来,他又不安的握住她另一只手腕,将她整个人扳过来,四目相对,她梨花带雨的模样让宁丛风心头一紧,俯下头吻上了她的唇。 沈西珂正在气头上,胡乱的推搡,宁丛风加大了力道紧紧的搂住她,直到她变乖,才放开她的唇。 “对不起。”他将她搂进怀里,轻轻的道歉。 至于为什么道歉,他还是不太清楚,可能是她哭的那一刻,脑海里突然回放出那晚她在江边倔强的神色。 沈西珂抱住他的腰,抽抽搭搭的往他怀里蹭了蹭,宁丛风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哭吧,有我在……”宁丛风嘴角微微上扬,把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掠到耳后去。 “我真没去夜店,你走后除了工作我就再没去过,我没骗人……”沈西珂缩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解释,很平静。 宁丛风将她抱得更紧,清凉的晚风拨动他额前的发丝,心底漾起一湾随风褶皱的池水。他低下头,用拇指抿灭她的眼泪,目如繁星般璀璨,“我相信你。” 他本以为这样说,她会开心点,却发觉她盯着他的目光失神了一秒,随即目光黯淡下去,说道,“丛风,你告诉我,你是真心想和我结婚吗?” 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就像郁北说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可聪明如她,依然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利用价值。 宁丛风呼吸一滞,被她问住了,那停顿的一秒空白沉默,让沈西珂的呼吸都空白起来,可最终,他还是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 沈西珂破涕为笑,又露出那股子贱贱的气质,宁丛风摇摇头,被那笑容感染,也跟着微笑起来,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样如释重负。 “背我回家!”沈西珂说道。 “可是我开车来的……”宁丛风面上虽无奈,身子却已经弓了下来。 沈西珂趴在他的背上,满意的揪了揪他的耳朵,身影融入到这柔和的夜色。 【5】 两个人腻腻歪歪的矫情了一路,皆是勾着唇角在对话的,这样的感觉大概是从前在一起的时候都未曾有过,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沈西珂,会有这样的任性软弱,可是黏人的她,宁丛风喜欢到快要走火入魔了。 这个微风浮动的晚上,好像是被谁施了魔法一样,恨不得将两颗心都要捏合到一处去,再也不留一丝空隙。 回到宁宅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宁妈妈已经回卧房睡了。刘嫂还在一楼做清洁。见两人回来,忙放下手里的拖把迎上来。 宁先生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眉眼中尽透着柔和的光,少了些许平日的冷淡。刘嫂还是头一次见他像今天这样,拉着沈小姐的手走进来。两人脸上都洋溢着甜蜜,像是密不可分的恋人。 宁丛风礼貌的挡开了刘嫂端过来的柠檬水,嘱咐刘嫂早点休息,便拉着沈西珂上了楼,沈西珂冲刘嫂笑了笑,跟着宁丛风走向卧室。 刘嫂突然觉得,原来沈小姐跟在宁先生身后的样子,竟也是那样的乖巧温顺。 走在通往卧室的走廊里,沈西珂一直低着头跟在他后面。快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宁丛风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于是停下脚步,对她坏坏的笑,问道:“你在怕什么?” 沈西珂被他的笑弄得更加紧张,她知道今晚要发生什么,她本不是矜持矫情的女人,可宁丛风一露出那样的笑容,她就会偷偷的开始吞口水,他不常笑的,这样坏坏的、痞痞的笑容,纵使沈西珂再狡猾,也招架不住半分。 卧室的门被他打开,他看着她,眼里流动着情愫,顺理成章的将她拦腰抱住,她的头发便像瀑布一样散开,大眼睛写满了紧张与局促,宁丛风对上她的眼睛,目若深潭。 房间没有开灯,昏昏暗暗的,彼此的呼吸像是被放大了千倍一般,清晰而黏腻,她身上的衣服都还整齐,宁丛风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打算慢慢的享用她的甜美,他将头埋进她的颈窝,辗转巡回,又封上她的唇。 那个吻细致绵长,见她的脸颊羞得涨红,他才放开她的舌,盯着她的鼻尖,不忘调笑,“三寸不烂之舌,现在还剩几寸?” 沈西珂哪里见过这样能**的宁丛风,当即乱了阵仗,用嘴硬掩饰慌张,“我的舌头是无坚不摧的的,老娘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我什么男色没见过?” “沈西珂,”他突然正色道,“你该退出江湖了。” 她乖乖的闭上嘴,听见他这样说, “从此以后,你是我的老婆,我的女人,无论你经历过谁,见识过谁,统统给我忘掉,如果你对不起我,或是再不要我,我也会绑着你和我一起生活,你知道,要你生不如死,对我来说是多么轻而易举。” 他深深的看着她,夜光中,目如星火,半是清冷,半是热烈,这恰恰是宁丛风的爱,在死水微澜中固若金汤。 他曾对林沐雪说过,他是个不需要爱情的人,也不会爱任何人,这是原则,可他没有告诉她的是,有一个女人叫沈西珂,她善于打破别人的原则,尤其是他的原则。 沈西珂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他这样嚣张的威胁她,她也要还嘴过去。 “我当然不会惹你,你要女人生不如死,那还不是易如反掌?不过你这样熟练的**功夫,怕是在国外一定让不少女人“生不如死”过吧?……真是厉害!” 醋味十足的一句话,听在宁丛风耳里,却是格外可爱。语中带刺,旁敲侧击,是她的一贯属性。 大概是什么时候,他就将她看穿了的,反正印象中,她是个很倔强的女人,对精神上是,对肉体上也是,执着的不是一点点,同样,她也执守着自己的身体,纵使放浪形骸,却很会爱惜自己,那天她若有似无的说自己一直守身如玉的那句话,他从心底里是相信的,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她很放浪,却比大多数女孩子自重,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从他占有她的身体的第一天起就知道。 只是这么多年他总是在无形中将她化作假想敌,丑化她的形象,以便遗忘,每次想起她的时候,想她的身体的时候,他总是会告诉自己说,这女人此刻不一定躺在谁的床上辗转呻吟,所以宁丛风,你省省吧…… 时间长了,假象就变成了虚构的印象。 那时候不懂,以为恨意增加就会加速遗忘,可是时间久了才发现,恨意越深,就越发难忘。 如果她这么在乎,他就必须澄清, “我发誓,我只有过你一个女人。” 沈西珂心里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委屈,只是不住的点头,她相信,他用这样的句式,这样的措辞,这样明亮的眼神,这样直白的辩解,就算是假的,她也相信。 【6】 天已经大亮了,宁丛风缓缓的睁开眼睛,晨光熹微。 他背过手臂去摸床的另一侧,想要寻找那一袭暖玉温香重新抱在怀里,却不想手臂所触之处竟是空的。 他立刻睡意全无,直挺挺的坐起来,转头一看,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害怕离开的那个女人,此时正立在窗前,套着他的白色衬衣,右手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烟,透过窗帘缝隙看外面的风景。 已经这样站了很久,困意侵袭而来,她正要转身回到床上去,却不想被人从身后抱住,鼻尖是那熟悉的清香,她闻了一整夜,居然还有感觉。 宁丛风拿过她手里未完的烟,丢到垃圾桶里。揉揉她的头发,宠溺地问,“怎么起这么早?” “睡不着。”她深呼吸,脸色有些憔悴。 “一夜没睡?”宁丛风皱眉。 “嗯,虽然很困,但就是睡不着,这窗帘不够厚不够黑,会心慌。”可能是因为有过抑郁症的关系,每到晚上那种空虚的感觉就越是强烈,她家的窗帘都是又黑又厚重的,基本拉上了就不会有一丝光线透过来。 “每晚都是,还是昨晚?”他抱着她疲软的身体坐下来,躺倒床上盖上被子,扣在怀里轻轻的拍着,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她贴着他的胸膛,闭上眼睛,声音里透着疲惫,“每晚都是。” 宁丛风身形一僵,心跳都漏了半拍,接着是静静的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原来重逢到现在,似乎都没有仔细看过她,五年前的那个有些婴儿肥的少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削瘦了?下巴变成了尖的,锁骨也很突出,昨晚抱着她的时候更觉着纤弱无比。 嘴硬的女人真是不可爱,这些,为什么都不说呢? “睡吧。”他将她裹着棉被搂在怀里,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处,看似睡着了一样。 两人都不再说话了,良久,沈西珂才犹豫着开口。 “丛风,对不起……””我当初,砸了你的琴,抱怨你没有志气,没有发展,我承认,我物质,可我是沈西珂,不是别人。” 宁丛风摸了摸她的头发,不吭声,闭上眼,竟是五年前昏暗小屋里,她犀利的眼神和嘲笑的语气。 “宁丛风,如果你的黑白键能够弹出我的LV最新款,那你就继续弹,弹一辈子!” 那样的嘴脸,那样的语气,多少个夜里让他回想起来,都无法再安睡,学习倦怠的时候,都会想起这句话,刺激着他,不得不去努力。 曾经,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原谅她。可如今想想,她也很无奈,那样的家庭,她自己不够强大,他又一事无成,幸福怎么会长久? 当初若不是她这样逼自己,生性淡泊的他现在大概只是一名钢琴教师吧,每个月拿着微薄的工资,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而她是认定了他的,准备依靠一辈子,所以才会用最残忍的方式,催促他去成长,孤注一掷地去赌这后半生的幸福。 宁丛风埋在她的颈窝,仿佛那些阳光不曾穿透的日子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只剩下眼前的人,带着携手一生的安宁,躺在他身侧,清浅的呼吸着。 “沈西珂,别指望我会原谅你。”他在她耳边低喃,语气里却丝毫不见愠怒,而是满满的宠溺,“这辈子我都和你耗上了。” 沈西珂闭着眼,唇边勾起一抹甜蜜的弧度来。 【7】 大概是太久没有这样安心地入眠了,沈西珂一睡竟到了中午。宁丛风生活一向规律,等她醒来睁开眼睛,旁边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她躺在床上打了个滚,懒懒的踢了踢白色的棉被,米色的窗帘被风吹得微微浮动,像是太阳底下翩然的舞者,私人小区里总是格外宁静的,只有偶尔几声鸟叫,悦耳动听。 正发着呆,房门被推开,穿戴整齐的宁丛风走进来,见她醒着,便在床边坐下,与她对视:“睡醒了没?” “嗯。”她对上他颜色很深的瞳孔,一时间竟有些不自然的客套起来,脑海里回放起昨晚旖旎的画面,沈西珂竟然破天荒的红了脸。 宁丛风察觉到她的不自然,于是抬手为她掖了掖耳后的头发,像是结婚多年的丈夫。 “阳澄湖大闸蟹,我做的,起来一起吃?”他眼底温柔一片。 “嗯,我换好衣服就下楼吃。” 说着,开始在床上摸索自己的衣物,却怎么也找不到内衣,于是轻轻蹙眉。 “在枕头下面。”他提醒她。 沈西珂伸手入枕底,果然在。于是尴尬的抽了抽嘴角,对他笑笑。 “我先出去了。”宁丛风起身,留给她换衣服的空间。沈西珂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目送他出去之后,才从被子里出来。 她走到柜子前去取衣服,视线却被上面放着的一个精致礼盒所吸引。从礼盒上印着的LOGO可以看出,里面放着的是前些天在商场买的皮带。沈西珂打开礼盒,好奇他最后挑了哪个款式,不想盒子里面,竟放着一个商务文件夹。 沈西珂拿起那看似很神秘的文件,翻到了第一页,上面平静的写着几个大字:“要案,遗产分配。” 她刚要翻第二页,突然想到这份案子可能是他随手放进这里的,一时忘了。既然是公司的“要案”,那她还是不要看的好,毕竟涉及到商业机密。 于是她将那份案子重新放回盒子里,将那盒子塞到第二层抽屉里,推上抽屉,下了楼去。 那份沈氏地产的财产秘密,安静的躺在黑暗中,似乎在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刘嫂将清蒸好的阳澄湖大闸蟹端上餐桌,桌上的两个女主人早已经食指大动了,两双洗干净的手迫不及待的伸向被捆绑的红通通的蟹子,却在中途被一双筷子一人打了一下,都呲牙咧嘴的缩回手去。 “干嘛,蒸完了蟹不让人吃!”最先抗议的是沈西珂,旁边的宁妈妈也跟着帮腔似的点点头,不满的看向宁丛风。 “你体寒,脾胃也不太好,只能吃两个。”宁丛风一边说着一边剪下蟹钳,沾了些用蟹醋姜末调制的酱料,送到她面前。 沈西珂不满的白了他一眼,拿起蟹子轻轻的吮咬起来。 “我也要吃。”宁妈妈可怜巴巴的望着宁丛风,将盘子推到他的面前去,惹得宁丛风忍俊不禁。他一边忙着给母亲处理蟹肉,一边又要用眼睛盯着沈西珂,虽然美食还未享用,但心里却已经满足。 幸福很简单,左手旁一只碗,右手旁一只碗,左右逢爱,与子成安。 沈西珂看着宁妈妈吃的正香,心里的那种舒坦不是一点点,宁丛风正忙着给母亲剪蟹腿,不经意抬眼,对上她的目光,两人会心一笑。 爱情能够承受住风雨,却敌不过平淡,然而这平淡之中,自然有它无尽的乐趣,学会享受平淡,才是婚姻的真谛。 说到结婚,两人原本准备月末去办证的,可是宁丛风突然改口说今天就去办,让沈西珂有些措手不及。 他的理由是,夜长梦多。 对于沈西珂这么懂情趣的一个女人,这种话,是当做甜言蜜语来听的。 【8】 两人坐在民政局的沙发上,小红本已经办下来了,被沈西珂拿在手里端详。 她竟然结婚了…… 从此以后,她再不是我行我素的一个人了;她再不能如女孩一样浮躁与不安了,她要将酒吧的吧台换成家里的灶台;她再不会迷迷糊糊贪睡到下午了,她要起早为他做早餐打领带。 婚姻会赋予一个人全新的现实的多面的复杂角色,它会用一种类似于契约的方式,迫使你直面人生的纷纷扰扰,五味杂陈。 沈西珂将一辈子被冠以“宁太太”的称号,步入少妇的行列。从此收敛心性,只为守候陪伴身边的他。 “想什么呢?”宁丛风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用肩膀撞了撞正在发呆的她。 “有些惆怅。”沈西珂装出一副自困愁城的样子。 “后悔了?” “是啊,肠子都毁青了!” “把结婚证给我,”宁丛风假装生气,“你这种无情无义的人没资格保管结婚证。” “不给,凭什么,上面有我照片呢!”她伸手去抢,那两个证却被他捏在手里举得老高。 “也有我照片啊!”他故意逗她,把手举高,任由她气得跳脚,就是拿不到。 此时的民政局里人还是不少的,见这对小夫妻闹得正欢,都不禁笑起来,甚至有人忍不住用手机偷偷的拍了下来。 “先生太太,等一下。”拍照的那一对年轻的夫妇见他们起身要走,赶紧追了上来。 那男人礼貌地说道,“真不好意思,刚才见你们两人恩爱的打闹,太有趣了,我这职业病犯了,随手就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我太太让我征求一下你们的同意。” “没关系的。”沈西珂和气地笑笑,没有在意,却依旧赌气似的瞪了宁丛风一眼。 得到了当事人的允许,那位先生终于放心的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却被宁丛风叫住。 “你可不可以把那张照片传给我?” 那位先生当然点头同意,很快,那生动的瞬间便传送到了宁丛风的手机里。 照片上,沈西珂气得小脸涨红,想抢照片却抢不到,宁丛风微笑的看着她,手里举着两人的结婚证。 什么叫做瞬间即永恒,一张照片,便是最好的解释了。 【9】 宁丛风盯着手机里的照片看,发呆的时间没有半个钟头也有十几分钟了,助理韩陌一脸嫌弃鄙夷的看着自家Boss那个中了邪的花痴相,无奈的叹了口气。 “丛风,韩陌。” 一个甜美的女声突兀的打破这种诡异的气氛,韩陌寻声望去,只见林沐雪一身休闲的运动装,青春阳光的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提着个精美的袋子,半透明的,韩陌自然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而另一边,沈西珂却拿着宁丛风的卡,办了个婚前派对,在群魔乱舞中神采飞扬。 沈西珂的朋友出奇得多,西装革履的业内精英,道上混的三教九流,男男女女鱼龙混杂,也说不上是怎么被这女人拉拢的,而她却并非什么大姐大的人物,只是有事的时候,无论哪个方面上的困难,从不缺人帮忙。 郁北正和她老公唐季城在国外度假,喜糖自然也是没有吃到,却早就在电话里嚷嚷着要尽快回来参加她的婚礼。 虽然宁丛风因公务繁忙没有到场,沈西珂那群狐朋狗友却也都该吃吃该喝喝,尽兴得很。推杯盏酌间沈西珂已经有点醉了,好姐妹悠悠赶紧救场,帮她当了几杯酒。沈西珂倒在沙发上眯着眼睛傻笑,心情极好的样子。 悠悠纠结了半天,有些话在心间挣扎着,不知该讲不讲,最后还是犹犹豫豫的问出了口,“珂姐……有个事我想问你……” “什么事……有屁快放!爷今天高兴!什么都依你!”沈西珂倒是一贯的爽快,笑眯眯的看向自己的好姐妹。 “那个……你堕过胎的事,告诉你家那位没有?” 悠悠这话问的是小心翼翼再小心翼翼,问完了就后悔了,等着沈西珂的脸垮下来。 沈西珂听她这样讲,竟然诡异的在唇边含了一丝笑,然后扶着脑袋敲了两下,说,“你瞧,这事儿我差点就给忘了。” 悠悠见她没有翻脸,胆子大了些,又问,“你不准备让他知道?” “为什么不?”这次换沈西珂反问,“为什么不让他知道?我为他,失去过孩子?”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有点失温,没有刚才那样热络,脸上却还是笑着的。 不为别的,只为那个死在她身体里的孩子。当时悠悠是亲眼见到的,沈西珂做了那孩子后揪着头发泣不成声。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谁也抓不住把柄。”沈西珂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 悠悠惊讶的看着她,一时语塞,只见沈西珂抻了个懒腰,又恢复了慵懒轻松的样子,拎着包站起来,交代道,“你帮我陪着兄弟们,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悠悠点了点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默默思索,沈西珂的思维,她是一辈子也追不上了,你永远也不知道她下一步会做什么,就算你跟着她再长时间。 【10】 傍晚时分,夜场。 沈西珂走向华丽的吧台,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妖孽老哥,一身黑色的商务西服,看样子是刚从公司回来。她刚一靠近,一股淡淡的酒气便扑鼻而来。她把白皙的手搭在沈井原的肩上,轻轻的抚摸了两下,沈井原以为是夜场搭讪的风流女人,头也为抬的丢出了一句,“滚。” “是我。”沈西珂冷冷淡淡的在他身侧坐下,打了个响指也叫了杯酒。 沈井原迷蒙着眼睛使劲看,半天才认出妹妹来,将酒杯放下,手拄着吧台托着下巴,妖孽的露出微笑,“你怎么来了?想我了?” “是啊,想你了。”沈西珂也笑,嘴角的梨涡和哥哥的一模一样,从口袋里掏出块巧克力来放到他面前,“喏,给你的,喜糖。” “喜糖?” “嗯,我要结婚了。” 沈井原愣了许久,才笑了,什么也没问,剥开那块巧克力含在嘴里,含糊不清的说,“我是该哭呢还是笑呢?嫁妹妹应该要哭吧?” 他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深深的看着她,似乎从来没这样仔细的看过她一样。 他知道,这不单单是喜糖,还是一份敬重和亲昵,他的存在对她来说是特别的,是她与“沈”字唯一的挂钩。 在沈家,能真心对待沈西珂的,也只有沈井原了,他们有着同一个母亲,待遇却不同,沈井原作为沈家唯一的儿子,受尽了各种讨好与疼爱,即便是后母也要让他三分,而沈西珂却是“家门不幸的扫把星”,属于爹不疼娘不爱的那一类,从小到大只要沈西珂惹爸爸生气,沈井原就会求情,要不然就是帮着隐瞒,虽然他这个人不善表达情感,但在沈西珂心底,他便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沈井原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明明是笑着的,那笑容却达不到眼底,明明是开玩笑的语气,却透着莫名的苦涩,这些沈西珂都看在眼里,心里也能猜到个七八分。 “你嫁人了,以后就不要来这种地方了,听见没?” “哥,你管好自己吧。”沈西珂抿了口酒,嘴上玩笑暗地里心疼。 “要是被我发现你来这,小心我抽你啊!你可别忘了,这是我的场子。” “知道知道!” “他要是欺负你,你就给我打电话,我废了他!” “那我跟你拼命。” “得得得!还没嫁呢!你说说,是你哥重要还是你老公重要?”沈井原半醉半醒的笑着,唇上苍白一片。 “你。”沈西珂突然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表情严肃,“哥,谁都没你重要。” “咳咳!”沈井原差点一口酒呛死,为掩饰感动干笑了几声,削瘦的俊脸棱角分明。 沈西珂不以为意,依然认真,“哥,对自己好点,我生孩子的时候还等着你的份子钱呢!” “孩子……是啊……”沈井原的目光突然失去了焦距,自言自语的,沈西珂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刚要岔开话头,却听见他喑哑的声音。 “你们女人,亲手做掉自己的骨肉,不会痛苦吗?” 他目若寒潭的望着她,满眼的忧伤,天知道他有多爱那个女人,天知道他沈井原多么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可是,那个女人,怎么会如此狠心。 沈西珂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颤抖,似乎被什么痛苦的记忆刮伤了眼,而仅仅一秒她便神色清明,目光如死水般平静。 “如果一个女人做掉了你的孩子,那就证明她还不是真的爱你,对她来说,也不会痛苦。” 她违背着自己的心,说出这番谎话,只为了让哥哥死心,不再沉湎。人终究是自私的,即使她知道肖伊堕胎的真正原因,也不愿沈井原受一丝伤害。 听着她这样说,沈井原陷入了可怕的沉默,目光陡然冰冷起来,沈西珂要的就是这样,她要他恨肖伊,慢慢遗忘,再开始下一段人生,然后肖伊就会在沈井原的生命里消失,她会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他知道这件事,最好永远不让他知道。 正文 疼 【1】 沈西珂回到宁丛风的住处时,天已经黑了,她的心莫名的疲倦,总是不安。到家的时候谁都没看,径自洗了个澡,穿着浴袍出来后宁丛风已经在床上许久了,壁灯打着,他靠在床头坐着,手里端着本书,金丝边的眼镜架在英挺的鼻梁上,泛着冰冷的光晕。 独立浴室和床之间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中间隔着一段纯黑色的镂空书架,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已经出来,仍旧静静的看着书,封面上隐约可以看到财经类的字样。 遥想从前,他都是一有空闲就会弹钢琴,包括她洗澡的时候。现在却是换成了一有空闲就看书,家里连钢琴的影子都没有,这样的改变都是她“赐予”的。沈西珂失神的看了一会,唇边牵起一抹苦笑,转身悄悄下了楼。 宁丛风烦躁的又翻了几页,微微抬眸,洗澡间的灯光暗着,磨砂玻璃也失去了光泽,他皱了皱眉,将手里的书随意的放在床上,离开了卧室。 他的东西总是会随手摆放整齐,这是习惯,也是一种强迫症,而此时,床上的书凌乱的扣在床单上,显示出书的主人烦躁的情绪,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稍稍见不到她,就会感到不安,这似乎也是一种强迫症,或许是近日落下的毛病,又或许,很长时间了。 他脚步稍快的下了楼,手腕上的欧米茄手表敲打在楼梯扶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刘嫂闻声抬头,立刻对他做出个噤声的动作,宁丛风停下了脚步,站在楼梯中间,俯视着楼下客厅里,在沙发上熟睡的两个女人。 宁妈妈靠着沙发仰头坐着,已经睡着了,沈西珂趴在她的腿上侧躺着,脸埋在宁妈妈的手掌里,似乎也睡得很沉。 刘嫂小声说,“已经睡了好一会儿。” 宁丛风点了点头,看着沈西珂还未干的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问道,“两个人又闹着玩了?” “今天倒没有,”刘嫂走近一些,疑惑的说道,“西珂小姐很奇怪,洗了澡出来,见到老夫人就抱住了,像有什么心事,老夫人也很乖,两个人没多说话,就这样睡了。” 宁丛风眸中略微闪动,走下楼来。 他停在沙发上看了她一会,又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宁妈妈一直有神经衰弱的毛病,一有声响,马上就醒了,揉着眼睛跟刘嫂喊着要上厕所。 沈西珂恍恍惚惚的睁开眼睛,只觉得身体腾空,很累,她清楚自己是在被谁抱着,就索性继续闭着眼睛。身体被温暖的力量托着,沈西珂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今晚的她,似乎格外的柔弱。可宁丛风知道,过了今晚,她还是会变回高傲的沈西珂,所有的柔弱都会被蒸发,所有的挫败都会被挥散。 因为,高傲才是她最有安全感的保护色。 【2】 “这么困?” 回到卧室,宁丛风轻轻地把她放到床上,自己在她身侧躺下,抚摸着她的发丝,语气里带着不为人知的心疼。 沈西珂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了?”他柔声问,显得小心翼翼,“我们是夫妻,有心事可以和我说,不要一个人压在心里。” 沈西珂睁开眼睛,被这句话给提醒了一下,是啊,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快乐成双,痛苦减半,身旁的男人就是她的依靠。 只是孤独太久,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消化所有情绪。 “丛风,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啊……”我这么坏,这么自私…… 这个疑问在沈西珂心里藏了很久,令她烦扰至今。 宁丛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就连眼神也闪过一丝难以掩盖的慌乱。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眸色一沉,将她紧紧拥进怀中。 沈西珂又不说话了,满脑子都是哥哥空洞的眼神和肖伊凄楚的表情。 宁丛风见她沉默,巨大的不安袭来,试探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什么?”她一脸疑惑,显然不知情,这让宁丛风稍稍松了口气。 其实今晚他也有话要说。白天在公司时,林沐雪带来一份文件。他看到那个手术协议书的时候着实意外,甚至这一天都浑浑噩噩不知所想。 忧郁症,看似完全跟她搭不上边的病,却赫然写在那栏手术原因上。 当时震惊而无措的心情,直到现在,依然无法平复。 宁丛风静静地听着她的呼吸,良久,才喑哑出声。 “沈西珂,流产疼不疼?” 他话语里的隐痛,还是让她不易察觉的颤抖了一下。 “不疼。”沈西珂闭上眼睛,想要压制心底那汹涌而来的悲戚。 她说不疼,那一定是很疼。 宁丛风见她脸色发白,顿时后悔问这番话,嘴里却还是恨恨的,“沈西珂,你怎么做到那么狠的?嗯?对自己也是,对我也是,对我们的孩子也是!你教教我,我就不会被你糟蹋的那么没有尊严了。” 即使被人指着鼻子嫌弃也还是非她不可,被人伪装清纯蓄意接近却还是在五年之后又爱上了另一个她,这么贱的自己,哪还有什么尊严。 沈西珂听后幽幽的开了口。 “好,我教你。” “想要糟蹋别人,先要学会糟蹋自己。” “那时候,梁辰说我得的是忧郁症,据说是思想极端的人才容易得的病。”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哪儿极端了,可能我最大的极端,就是你。” 她的语气云淡风轻,冷冷的,仿佛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却让宁丛风心头一震,痛的几乎窒息。 【3】 “我病了的那段时间,每天失眠到抓头发,吃了安眠药能睡上一阵,醒了就再吃,直到肚子开始疼,每次疼的厉害就躺一会,后来开始吐,没早没晚的吐,因此吃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药。” “后来到医院检才知道,我有了孩子,六周了,我真傻,竟然没有发觉。那些吃过的药,就像是重新复活了一样,在我身体里撕扯。” 宁丛风听得呆了,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眼底已经泛红,却强忍着。沈西珂继续回忆着,声音低哑,像是梦呓一般。 “医生说前三个月内如果服用了大量药物,有可能导致孩子畸形,建议我流产。” 她突然抬起头望着他,眼里雾气一片,像是恳求一般,看着他的眼睛。 “我不想做……真的……那是我们的孩子……可是已经晚了……”她说着说着,情绪似乎有些失控,像是极力想要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一般。 宁丛风被她脸上的悲伤刺痛了双眼,喉咙也开始发紧,握成拳的双手慢慢舒展开,抱住她。看来这段腐烂在心底的记忆,的确是对她造成不小的影响,他真的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样。 她的眼神空洞起来,喃喃自语,“我的身体我知道,我吃了那么多药,我甚至觉得那孩子早就死在我的肚子里了,我丝毫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宁丛风听到这里,心如刀绞,已经如鲠在喉无法言语。 “那天是我自己去的……”沈西珂的声音微微颤抖,脸埋在他的胸膛,想要多汲取一些温暖。 “……那孩子,被冰冷的机器绞碎,死在我的身体里,可我根本不觉得疼,真的不疼……” “别说了!”宁丛风打断她,匆忙的打断她。 “求你别说了……” 他听不下去了,那些回忆,只是听听都觉得揪心的回忆,却在这么多年来肆虐在她心底,鲜血淋漓。 印象中的她一直是坚强的,傲慢而倔强,可是今天,宁丛风才发现,他错了,她并非坚强,而是除了坚强,别无选择。 “丛风,或许那算命的说的对,我生来就是孽障,和我沾边的都没好下场……如果不是因为我还算旺夫,呵呵,我会离你远远的……” 如果我会伤害到你,我宁愿离你远远的。 “别说了……”他突然抱紧她,像个孩子一样,“就算你是天煞孤星,我也要!” 他真该死!竟没有想到五年前决绝离开的自己,会让她爱的那么艰难,那么累。 沈西珂乖乖的停了,毕竟那些回忆太沉重。 许久,两个人都沉默的相拥着,她的情绪也渐渐稳定,被他抱着,什么样的痛苦都不会害怕。 宁丛风一直觉得,沈西珂总是在假装,一箱子的面具,让人琢磨不透,她爱他?他不敢肯定,她不爱他?又不像是那么回事。只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这个女人无论伪装成哪种样子,最后都会记得,找回自己的影子。 果然,恢复冷静后的沈西珂又变得精明起来,睡觉前还不忘问他,“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宁丛风知道她会这样问,将她搂在怀里,貌似不经意的坦白,“哦,林沐雪告诉我的。” 沈西珂眯着眼睛没有说话,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宁丛风,你这样出卖林妹妹,她一定会伤心死的。” “那你说,有人意图谋害我老婆,该不该被罚?” “当然,必须罚!” 她笑的好看,搂着他的脖子亲昵的蹭着,宁丛风心下了然,按照沈西珂的作风,必定会收拾林沐雪,那样也好,他不希望沐雪再介入这份感情了。 【4】 沈西珂和林沐雪也算是同一个圈子的,好听点来说是名媛,不好听点来说叫富家女,这圈子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活动,无非就是聚在一起逛逛街,炫炫富,泡个夜店什么的。 林沐雪老实本分,不爱去一些鱼龙混杂的地方,可是朋友姚静突然给自己打电话,邀请她参加一个聚会,这个姚静是他爸爸一个客户的女儿,跟自己并没多大联系,而且平日里挺傲气的,给自己打电话套近乎还是第一次,碍于面子,林沐雪也没推辞。 说是什么聚会,其实比想象之中还要疯狂,上流社会物质饱满精神空虚众所周知,没事就爱找点刺激的玩。外郊有处山道,虽铺着平整的沥青公路,但因为是盘山险路,鲜少有车辆从这里经,今天却格外喧嚣。 一群二十左右岁的年轻男女围在公路旁准备比赛,沿着公路两侧,停着一长串豪华名车,在日光下闪耀着炫目的光芒,男人女人们都身着白色调的衣服,男的是休闲,女的是性感,一张张画着浓妆的脸在名车旁调笑寒暄,似乎全身的热血都要沸腾起来,场面十分热烈。 姚静也是白衣白裤,身材妖娆,她将车子熄了火,转头笑意盈盈的看向身旁的林沐雪。 “沐雪你发什么呆,下车啊!” “我们……今天是做什么?” “做什么?飙车啊!” “可,可我没有玩过……” “都到这儿了,看个热闹嘛!”姚静推门下车,又走到林沐雪这一侧,打开车门,笑着将她拉下车,林沐雪不好意思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出去。 她本来是抱着围观的态度,却没想到,刚一靠近人群,便听见不远处传来车子快速靠近的车风声。眨眼之间,一辆帕萨特驶进视线,利落的鸣了三声笛,原地飘了个旋儿,急速刹车! 人群开始沸腾,纷纷看向那辆帕萨特,众人之中突然有人响亮的吹了个口哨,接着又有人喊了句“珂姐来了”,最后,那群年轻男女全部围了上来。 林沐雪还来不及反应,只见车门被推开,一双纯黑色的高跟鞋落在地上。 车子上下来一个女人,一身黑色的性感皮衣,海藻般的飘逸长发随性的披在肩上,气质高贵却妖媚,与众人的白色衣着形成鲜明对比,显然,她是今天的主角。 沈西珂下了车,踩着高跟走近那些朋友,同几个要好的相互击了几下掌,说笑两句,并没有看身后完全石化的林沐雪一眼。 姚静笑着抽出根烟递给沈西珂,沈西珂摆摆手,示意自己戒了,目光似是不经意的一扫,从人群中揪出了林沐雪,这才走向她。 “沐雪?你也来了?”她的表情恰到好处,根本看不出情绪,林沐雪因为流产协议的事有些心虚,但还是假装淡然的笑笑,说道,“姚静说这里很好玩,我也来玩玩,没想到见到了西珂姐姐,真是巧呢!” 林沐雪说着看向一旁的姚静,眼神有些责怪。 她心下了然,这一切,怕都是沈西珂安排好的。 要说林沐雪不怕沈西珂,那是不可能的,从高中起,她对这个名字就提心吊胆,心生畏惧,也说不上什么原因,就是怕她,怕她说话时总是一个调子的平静清冷,怕她一挑眉毛时捉摸不透的眼神,怕她总是能招揽一大帮人拉帮结伙。 【5】 “好,既然来了,就要一起玩。”沈西珂勾起唇角笑笑,揽过她的肩膀往队伍中间走,她比林沐雪高一些,看起来的确像个姐姐。 “都听着,”沈西珂对着人群说道,“还是老规矩,两车一局,谁先到终点,今天的赌金就全部归谁!” “好!”人群开始沸腾,尤其是沈西珂这一队,气势完全盖过对方车队。 “上来吧!”沈西珂打开车门,看着林沐雪。 林沐雪一愣,明白她是要带自己飙车,虽不太情愿,但这么多人看着,她也只好强装笑颜,忐忑地进了车。 对方是Evo.4,沈西珂是帕萨特,相差很大,对手的Evo.4显然改装过,而且相当完美,轮胎,轮圈,减震机,排气管,进气部分全都不是Evo.4的原厂零件,实力可见一斑,而沈西珂的车子就逊色了许多,机器普通的帕萨特轿车,看似没什么竞争力。 和她相熟的朋友并不担心,他们知道,即使是一辆普通的帕萨特,也能被沈西珂开得十分疯狂,她平日里基本不开车,不是没有车,而是碰见车就想飙,这是一种强迫症。 林沐雪坐在车上,扣上安全带,沈西珂侧头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又马上收回了目光。 车子如离剑之弦般滑了出去,林沐雪看着前方的车把沈西珂的车落了一大段,心底暗自冷笑。 盘山公路初段,道路很平直,沈西珂开始加速。 前方右转弯,右边是山体,左边公路栏,公路栏有几根缺失了,可以看见山下。 林沐雪悄悄用手抓住安全带,由于速度太快,两旁的景物已经化作白光,前方又遇到了一段弯道,车子漂移通过,直接将那辆Evo.4甩在后面。 车速又加快了些,沈西珂的表情依然沉着,而林沐雪的脸上却开始泛白。 沈西珂从反光镜里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角,“关心”的问道,“怎么了沐雪?不舒服?” 林沐雪抓紧安全带,心脏随着车子的又一个急速转弯抽动,僵着嘴角扯出个残破的笑,“还……还好……” 实际上却已经晕头转向,快要吐了。 “没关系,玩嘛,都图个享受,刚开始会有快感,总以为胜利是自己的,你要玩,姐姐陪你啊!”沈西珂说着,又加快了速度,简直御风而行。 林沐雪心照不宣,知道她话里有话。 沈西珂故意将车子开的左摇右晃,像是马上就要摔下悬崖一样,吓得林沐雪惊呼起来。 “别怕,玩这种极速游戏就是这样,危险,你说对吧?沐雪?”沈西珂冷笑。 “……我想下车……” “别啊,下车多没劲,姐姐还没陪你玩够呢!”沈西珂说着脚踩刹车,来了个漂亮的甩尾,车身剧烈的震动,吓得林沐雪尖叫一声,只见她的额头浮出一层薄汗,一张俏丽的小脸早已变得惨白无光。 沈西珂挑了下眉,状似无奈,实则警告地丢下一句话。 “你还嫩,我们玩起来,可都是拼命的,看你是新人,我就不为难你了,但下次要是还跟我玩的话,姐姐可就不客气了!” 车身又一震,前方弯道非常危险,甚至有些吓人,林沐雪马上说道,“我再不玩了再不玩了!” “呵呵,怕什么?”沈西珂“安慰”道,“沐雪,别忘了,方向盘在我手里。” 方向盘在我手里。 她说的笃定,自信,从容,霸道。林沐雪吓傻了,从没在这样快的车子上坐过,且是副驾驶,当即干呕起来,沈西珂见她要吐,索性不玩了,将车子靠边停下,打开车窗让她去吐,而对手的那辆车趁这个空当,疾风般超车。 林沐雪吐得眼泪都出来了,心脏不可遏制的狂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离开这,她在不要见到这个女人了,再也不要! 比赛输了,林沐雪和沈西珂下了车去,被人群围着。 “珂姐,怎么输了啊?”同队的有些失落的问道。 “呵呵,”沈西珂笑笑拍拍已经腿软的林沐雪的肩膀,解释道,“这孩子吐了,我怕她吐我车上,脏。” “唉!果然是小丫头啊!” “哈哈!咱还是被吓唬她了!” “这孩子真弱啊!坐个车吐成这样!” 队友们稍带鄙夷的叹息,让林沐雪刷的红了脸。 沈西珂目的达到,刚要上车,手机却突然响个不停,接起电话,那头是一个清冷的声音,夹杂着明显的愠怒。 “沈西珂,你去飙车?” 电话那头明显的能听到办公椅转动的吱嘎声,沈西珂已经想象到自家老公沉着一张俊脸,一边打电话一边靠在椅背上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冷战。 不知是哪个畜生打的小报告! 【6】 沈西珂口中的畜生,宁丛风的眼线,正是韩大助理韩陌,宁丛风知道沈西珂会报复林沐雪,怕她做出什么太过火的事,于是派出韩陌暗中监督,一有情况,立刻上报。 沈西珂回到家的时候,宁妈妈和刘嫂出去了,一楼没有人,宁丛风的深蓝色领带安静的躺在沙发上。沈西珂能够想到他松开领带扯下来,随手甩到沙发上去的样子,宁丛风从没有乱丢东西的习惯,除非,他生气了。 沈西珂无奈的笑着摇摇头,上了楼去。 书房的门没有关,她端着现榨的橙汁轻轻的走进去,宁丛风正满桌子的翻找着什么东西,灯下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她的男人轮廓越来越成熟了,成熟到她忽然觉得陌生。 年少时是清清瘦瘦的俊朗,现如今端坐如斯,便能独当一面,谈笑间,伪面君子三尺剑,再不会为了素未相识的巷口女孩而摔下书包大打出手。 过尽千帆,甘苦尝遍,她要的不就是这样一个荣辱不惊的男人么?可为什么?冥冥之中总觉得不安呢? 她走过去,将那杯子放下,宁丛风察觉到她进来的时候,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你在找什么?”沈西珂疑惑的问。 “你看到什么文件了没有?”宁丛风突然很认真的观察起她的眼神来,尤其仔细。 沈西珂有些发懵,皱着眉摇头。 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安静的坐回椅子上,有些心不在焉,那份文件自从韩陌交给自己以后,他就忘了放在了哪里。 今年下半年,沈氏地产销售不利、资金紧张,虽然对外界竭力否认,但形势依然严峻,据宁丛风调查,沈老爷子沈贝康在2010年消耗了大量资金,今年融资需求强烈。两相夹击,沈氏地产资金链断裂风险较大。 现如今政府又不断抑制房价,地产界几个大亨已经相继破产,为了让沈氏地产成为下一个,宁丛风一直在背后,“努力”着…… 不怪他有手段,怪只怪沈氏地产真的很脆弱,自从沈贝康死了三个儿子又娶了小老婆之后,就越发的糊涂,公司的事情也很少过问,沈井原去打理自己的娱乐中心,沈氏地产根本就是个空壳。 【7】 沈西珂没多想,只觉着他是在闹什么别扭,于是微笑着将那杯水推到他手边去,语气柔软,“喝点果汁,别太拼。” 宁丛风没去喝那杯果汁,而是伸出手臂揽上她的腰,让本站着的她坐在自己的膝上。 “今天犯了什么错,自己说。”他故作严肃。 沈西珂低眉顺眼地配合道,“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安全交通法》,非法飙车,蓄意超速,破坏了和谐社会的良好风气,我可耻!” “呵,”宁丛风轻笑出声,用手指碰了碰她的唇,“你这张嘴,没一句正经的!” “你就够正经的了,我再正经,到时候要是生出个唐僧来,我非掐死不可!” 宁丛风笑了,脑海中浮现出沈西珂当妈妈时候的样子,“你要是敢掐死我儿子,我就先掐死你。” “那万一要是个女儿呢?”沈西珂仰着脸问,担心他重男轻女。 “女儿也好,最好像你一样聪明,不会吃亏。” “算了,千万别像我。”她说这话是真心的,女孩子太聪明,多半是会累的,最好像郁北那样,或是像郝端端那样,单细胞生物,到时候自然有人护着,这就是一个人的命。宁丛风似乎一直那样认为,认为她活得洒脱,爱的明白,却不知道,她爱的有多辛苦,多糊涂。 开过了玩笑,宁丛风的表情又恢复了严肃,说道,“不要总是让我提醒你,我们结婚了。” 沈西珂愣了下,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说。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是我老婆,危险的事情少做,出了事还得麻烦我。” “宁丛风!”沈西珂气的咬牙,“你就不能说点正宗的甜言蜜语吗?” 担心她就是担心她,说出来又不会少块肉。 宁丛风见她吹胡子瞪眼的,长臂一伸,将她圈进怀里,唇角勾起宠溺的笑。 正文 我就在你一伸手的距离 【1】 不知道是不是“恃宠而骄”的关系,沈西珂最近越来越小女人了,往日从不曾露出的一些娇气神态,在宁丛风面前却是越加的明显,而这样偶尔的任性撒娇,对宁丛风,却是格外受用。 由于两个人家庭特殊,所以并没有举办形式上的婚礼,至于蜜月旅行,因为宁丛风公司的缘故,也暂且搁置下来。本来定好的蜜月旅行便让宁妈妈和刘嫂去了,沈西珂不放心,雇了个导游陪同两人一起去三亚。 宁妈妈和刘嫂一走,家里就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宁丛风正对着穿衣镜打领带,西装革履的样子,一身清爽,从沈西珂的角度来看,他很高大,钻石般是阳光镶在周身,有种高贵的优雅,宁丛风的气质很好,是那种她怎么都戒不掉的迷恋。 他从镜子里见到身后的她一脸迷茫错愕的样子,不禁勾起嘴角,转身,走到床边,说道, “没睡醒就再睡会。” “睡醒了。”她掀开被子下床,穿着一身浅紫色的绸缎睡衣站在他面前,目光流转在他的领带上。 宁丛风不明所以,低头看看挎在自己脖子上的领带,只见有一双柔软的手覆上他的领结处。 这是她第一次为他扎领带,很认真的样子,虽然那系法远没有他自己系的利索,但还是让他心念一动。 她大概是很在乎他的吧?又或者……爱着他……宁丛风不太确定,从前不确定,现在也不确定,就算她说爱,他也一样不确定,他是被骗怕了啊,对于沈西珂这样难以驾驭的女人,她的话,他总是不敢完全相信。 五年前,她不爱他,五年后又爱的那么突然,结合各种因素,以他现在的心计来看,她也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变成了她要的那种男人而爱他的。 没关系,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了。 她系好了领结,轻轻的出了一口气,轻松的说,“好了!以后你的领带就交给我了!” 呵呵,她还可以再幼稚一点。 “你吃早餐吗?我下楼给你做。” 沈西珂将床头柜上的台灯关掉,转身要下楼,却被他从身后抱住,那呼吸从耳后传来,弄得她的耳朵痒痒的。 沈西珂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突然把自己抱的这么紧,手指绕上她的锁骨,指腹轻轻的婆娑。 他说,“什么都不要做,你要做的就是坚持爱我,不要再半途而废。” 车子刚开到公司,宁丛风就看见了韩陌站在停车处等着,表情很认真。 宁丛风推门下车,“怎么样?复印件拿来了没?” “拿来了。”韩陌把沈氏地产的私密文件送到他的手上,两人一起进了办公楼。 宁丛风坐在靠椅上认真的阅读那份文件,腕上的手表反射出冰冷的阳光,韩陌也没打扰,待他看完,韩陌才问,“我想说,对付沈贝康,不是件易事,我们公司这两年效益不错,但毕竟姜还是老的辣……” “我没别的目的,只想让他痛不欲生而已。”宁丛风按按太阳穴,冷冷的说。 韩陌嘴角抽了抽,不再多言。 也许别人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对沈贝康那样仇视,非要置沈氏于死地不可。 只有宁丛风自己清楚,那些积压在心底的怨恨,即使过去许多年,也未减半分。 当年那个挽着狐狸精见死不救导致他母亲痴傻的男人,正是沈西珂的父亲沈贝康,这个事实,还是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偶然翻阅财经人物杂志时认出的,宁丛风当时很震惊,回国后就一直盯着沈氏地产,于是找到了本以为在沈氏还有股份的沈西珂,这就是为什么一开始他非要和沈西珂结婚的真正原因。 开始的时候的确是利用,可感情这东西,有时候会很脱线。 记得年少时他第一次玩魔兽,发现这个东西会上瘾后,便果断的卸载,从此再不碰。 如果沈西珂能够一键卸载,宁丛风绝对会毫不犹豫的点下鼠标,他不是没试过,可对于她这种流氓软件,他技术太差,根本无济于事。 “对了,还有一份文件要给你过目。”韩陌一拍脑袋,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他将手里的档案夹递过去,悄悄观察宁丛风的神色。 “这是为什么?”宁丛风翻开文件,在看到里面的内容时,果然很惊愕,“沈井原准备把公司一半的股份转让到沈西珂的名下?” “不知道,我也只是听内线说的,而且更加劲爆的是,另一半的股份转给了一个叫做肖纯安的小女孩。”韩陌补充。 股份都转让了,自己怎么办?不活了? 沈井原十八岁起就开始成立自己的娱乐中心,到今天规模已经十分壮大,他辛辛苦苦拼下来的江山为什么要全部拱手相让呢?难道真不打算活了吗? 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2】 拖着凌乱的思绪回到家,宁丛风打开卧室的门,沈西珂正躺在床上睡觉,灯没有开,月光铺在她的身上,异常温润。 她其实挺清瘦的,尤其是不化妆的时候,像极了那个十八九岁的邻家女孩,就那样散着头发静静安睡,被月光这么一罩,娇小的十分惹人怜爱。 宁丛风走过去,高大了身子挡住了一大片月光,他站在床前,又将她的眼角眉梢都描摹了一遍,这才轻手轻脚的凑过去,把她圈在怀里。 时光悠悠的回到那段断了线的年华,好像是梦,沈西珂知道自己在做梦,做着一个灰白色调的梦,梦里漫天的雪花,昏黄色路灯立在巷口,投下一地暖黄色的光,她穿着白色的小靴子,坐在垫着书包的石凳上,一边看书,一边等着他下家教课。 突然,天不知怎么就变黑了,原本暖黄色灯光也霎时间吞没在无尽的黑暗中,沈西珂有点害怕,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想不起来,她低着头,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存在着,总之天地一片黑暗。 正在她慌乱的时候,突然头顶有一丝光亮,接着变成了很大一片光亮,她缓缓的抬眸,只见一个弧度好看的下巴渐渐清晰,接着是薄薄的唇,英挺的鼻子,还有如清泉般的眼睛,他的周身散发着暖黄色的光芒,被他走过的地方是白昼,是清晰的世界,他笑着朝她走来。 “你在等我么?” “好像……好像是的。” “回家吧。” “不要!我不回家!” “我是说,跟我回家。”他说着,朝她伸出手来,而他背后的世界,清晰而明亮。 她的心一动,伸出手去,手却被握住了,有温度,很真实,真实到她一下子睁开了眼,原来是梦…… 可是那张熟悉的脸就在眼前看着自己,他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隐隐绰绰,攥着她的手柔声问道,“睡的好不好?” 她又重新闭上眼睛去,还有点没醒过来,软绵绵的哼了一声。 “丛风……” “嗯?” “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说。” “你答应我,以后我一伸手,就能碰到你。” 宁丛风想了想,没有回答,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的走着,沈西珂的眼皮越来越沉,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听见他轻轻的说: “好,我答应你,我就在你一伸手的距离。” 【3】 宁丛风这两天很忙,却也是异常体贴,沈西珂也回到了郁氏上班,郁北休假,公司里有很多事需要沈西珂亲自去忙。 焦头烂额的忙碌了一上午,终于能喘口气,她在办公室里冲了杯咖啡,准备给郁北打个电话汇报下公司的情况,却不想刚拿起手机,一个陌生的号码便打了进来,沈西珂不禁皱了皱眉头,接通后只听对方说了一句,便神色慌张地站起来,接着扔下手里的文件,步履匆匆跑出了办公室。 尖锐的高跟鞋踩在医院的大理石地砖上,发出紊乱而紧张的音节,急救室的红色灯光血淋淋的亮着,门口围了好些人,大多是沈西珂熟悉的亲戚还有几个生面孔,神情悲伤。见她过来,全都齐刷刷的看向这里,这当中,还有她那个满眼焦急的爸爸。 沈西珂的大衣敞着,直顺的黑发由于奔跑而被风吹得凌乱,一见这场面,脸色立刻便沉了下去,强撑着颤抖的嗓音问道,“我哥他……怎么了?” 急救室门口的人,都没有回答,沈西珂气的又大喊了一声,她的姑姑才哭着说,“井原他……他和他那个女朋友……一起自杀了……” 怎么会…… 沈西珂身体一震,差点没一头栽到地上去。 姑姑边哭边喊,整个走廊都是她的回音:“这孩子怎么那么想不开啊!我们老沈家就这么一颗独苗哇!” “你给我闭嘴!”沈西珂突然大吼,“我哥他还没死呢!他不会死!” 她的话音刚落,手术室的门就开了,接着一个病床被推出来,那些人都围了上去,她迈了几步过去,便听见医生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她步子僵在那,腿开始发抖,接着手术室的门又关上了,车子被推走。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 沈西珂望着车子推出去的方向,脑子里全是这世界上最残忍的话,木讷的转过头来,却被一声尖锐的哭声弄得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那突然发出的痛哭声不是自己的亲戚,而是另一边的人。 是肖伊的家人。 抢救无效的那个人,是肖伊…… 沈西珂站在那,面对着急救室的门口,全世界的声音都听不见了,脑子里全是哥哥的身影,有小时候的,有年少时的,有现在的,那些难受翻江倒海的袭来,化成难以言表的泪水夺眶而出。 沈老爷子拄着拐杖颤抖的坐在手术室的门口,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一下子站起身来,眼睛里全是灼热的愤怒与怨恨。 他举着拐杖冲着沈西珂便走了过来,用力一挥,那红木杖结结实实的就打在了沈西珂的身上。 “都是你这个孽障!祸害!害死我三个儿子还不够!还要克死我的小儿子!” 他似乎是找不到发泄情绪的出口,疯了一样,手杖一下一下的打在沈西珂的身上,她被打的跌坐在地上,疼得抱着肩膀哭,却没有躲,那疼痛落在身上,却不抵心里的半分。 而在场的家属里,竟没有一个敢插手的。 沈西珂始终不能理解,那个一向潇洒,阳光的哥哥为什么要选择自杀,她终于放声大哭,伏在地上,手指插进头发,父亲下手毫不留情,像是一个嗜血的疯子。 【4】 “住手!” 两个急切的脚步声在大厅里回响,沈西珂挣扎着睁开眼睛,便看见两道高大的身影一前一后跑来,一个是韩陌,另一个是,宁丛风。 沈贝康的手杖停在半空,刚要落下,却被一条坚实的手臂攥住,他惊愕的抬起头,苍老的眸子对上一双愤怒的眼睛。 宁丛风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那老化的骨头发出一声脆响,疼得沈贝康赶紧松开了手,手杖应声落地,宁丛风怒火中烧,抬起脚来,便将那手杖踢飞出去。 亲戚们这才一窝蜂似的围上来,护着沈贝康,七手八脚的去扯宁丛风的西服,生怕眼前这个气红了眼睛的年轻人会做出什么,沈贝康的手腕被他拧的近乎于骨折,痛苦的哼哼出声来,可无论沈家的人们怎么拉他,他都攥住那只枯手不放,双眼凶狠的似要冒出火来,额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丛风!快放手!”韩陌声音焦急的去拉他,却怎么也拉不动,这样的他,太吓人,好像随时都会杀了眼前的老头子。 沈贝康心生恐惧,刚才的狰狞面目再无半分,五官因为手腕处的疼痛而纠结在一起。眼前的人,年轻的眉眼深邃而狠戾,夹杂着灼人的怒火,还有强烈的恨意,他咬牙切齿的开口,话音一字一句的敲进沈贝康的耳朵。 “我、真、想、杀、了、你!” 沈贝康吓得一个踉跄,向后退了一步,精神突然像是崩溃了一般,瞳孔陡然放大,不停的摇摆着干枯的手,口中念念有词的絮叨着什么,而宁丛风依旧不肯放过他,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跟着向前逼近。 韩陌见他就要有动手的趋势,赶紧拽住他的衣服阻止,生怕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放开我!”宁丛风怒吼一声,试图挣脱韩陌的束缚,可韩陌又大声叫了两个人来帮忙拽人,宁丛风被几个人抱住,动弹不得,愤怒的挣扎着,手却还是扯着沈老爷子。 一时间,场面极其混乱。 而宁丛风这一生,也没像现在这样失控过。 他刚进医院,便看见她跪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被那人的棍子打得泣不成声,这让他无法不冲动! 宁丛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原本整齐的西装被拉扯的凌乱不堪,衬衫上的扣子也不见了好几颗,他挣扎着甩开所有人,就要冲上去,仿佛谁都阻止不了一样,可就在下一秒,却被地上的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弄得僵住了身子。 “丛风……我疼……” 沈西珂趴在地上,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濒临死亡的小动物。 怕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阻止。 意识殆尽之前,她看见他停了下来,转身,快步走到她身边将她抱起,看着她的眼底,一片血雨腥风。 【5】 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稍稍一动,浑身像针扎一般痛。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她记得她在公司上班,然后接到了一个电话,然后有人告诉她,沈井原在医院抢救…… 她腾地一下子坐起来,昏昏沉沉的掀开被子,浑身都在颤抖,她想要下床,却被一个声音阻止了。 “你醒了?快躺下别动!”说话的不是宁丛风,是韩陌。 他坐在床边的一处长椅上,刚刚挂断一通电话,见她要下床急忙走过来阻止。 “我哥呢?我哥他人呢?有没有脱离危险?啊?”沈西珂急坏了,浑身都疼。 “沈井原脱离了危险,你放心。”他试图露出个轻松的微笑,好让她冷静。 谢天谢地,脱离了危险。 韩陌又说,“早上的时候苏醒过来了,但情绪很激动,要拔掉输液管,被打了两针镇定剂,睡过去了,现在在高压氧舱治疗。你不用担心,丛风在你哥那守着呢!” 沈西珂听着,松了一口气,心里却难受的紧,肖伊,肖伊死了……与她没有半点交情却常常挂在耳边的名字,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了。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有点不敢相信,更多的是不舍,就算她们以前的关系并不好。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韩陌见她发呆,便倒了杯水给她,似乎还有什么话说,欲言又止的样子,沈西珂瞧见了,她接过水杯,不安的问,“你是不是还有事情没告诉我?” 韩陌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转身叹了口气。 “你爸爸他……疯了……” 这就是庞大的命运,强大而不可控的命运,你根本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 人的生命很脆弱,而更加脆弱的其实是一个人的神经,一位心理学家曾经说过,人的神经连一根丝线的粗细都比不上,你又怎么会怀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疯子? 【6】 另一间病房的门被打开,一双男人的黑色皮鞋踏进来,原本在床上躺着的人突然一惊,随即惊恐的看向来人,那衰老的眼袋像是无底的黑洞,目光中透着神经兮兮的慌乱。 由于在医院守了沈井原一夜,宁丛风的西服有些皱,但走进来的气场,足够让人紧张。 病床上的沈贝康呼吸开始急促,张口就要叫护士,却被宁丛风的一句话堵住了嘴。 “别演了。” 宁丛风站在他的床边,居高临下的欣赏着他的慌乱的神色,唇角勾起一抹浓重的嘲讽。 “变成疯子,你还不配!” 沈贝康的眼神从惊慌变成犀利,与先前的疯癫判若两人。 “你算什么东西!敢和我这么说话!”他愤怒的大声斥责,无奈苍老的喉咙再发不出威严的声色。 “我是你的女婿,沈西珂的丈夫。”宁丛风淡然的说道。 “她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显然,沈贝康不信。 宁丛风冷笑,看着眼前年过半百的男人。 他真的很好奇,沈西珂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女儿结婚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还说的这样理直气壮。 “因为没必要让你知道。”他冷冷地回答。 沈贝康眯起眼睛,不悦地命令道,“我现在是病人,你出去!” “病人?哪里的病?”宁丛风在一旁的看护椅上坐下,玩弄起桌子上的水果刀。 刀子一下子甩开,一下子又合上,被他修长的手指利落的玩弄着,冰冷的刀刃看的沈贝康浑身发毛,为什么总觉着这个年轻人是杀气很重的冲着自己来的? 宁丛风接着说道,“别以为装疯卖傻就能逃脱责任,银行追债的后果你是知道的,如果不把沈氏地产的股份抛售还债,那么沈氏地产就要被宣布破产!” 一语中的,原本强装冷静的沈贝康浑身开始直冒冷汗。 “知道沈氏地产能够加速衰败,是拜谁所赐么?” “你……你到底是谁?到底想怎么样!” “我是谁?你哪里记得我是谁?当年我是怎样抱着你的大腿,求你救救我妈妈的?而你又是怎样踹开我扬长而去的?难道这些你还记得?” 沈贝康确实不记得,但模模糊糊还有些印象,只记得很多年前的一个雨夜,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死死的抱着他的大腿不放,弄得他西裤上全是污渍…… “你是来报复我的?” “算不上报复,沈氏地产我中意很久了。” 沈贝康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段时间总是有一股力量暗中和他作对,原来就是这个人,他辛辛苦苦经营的沈氏就要落入外人之手。 【7】 “其实想要补救,还真有一个办法。”宁丛风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沈贝康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沈井原生死未卜,他的娱乐中心Hunting一半的股份留给了沈西珂,你可以去求她。” 你可以去求她。 宁丛风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很和气的笑,像是在帮他出主意,声音却是冰冷至极。 沈贝康身形一震,干枯的手抓上被子,不自觉的加大了力道。 从那个丫头生下来他就没给过她一个笑脸,都说血缘这东西神奇,可沈贝康却从没感受过自己有多喜欢这个女儿,反倒是习惯于将痛苦转嫁到她的身上去,如今让他去求她,那么,她会同意么? 无论同意与否,似乎,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宁丛风见他陷入了思考,眼神更加不屑,刚要起身离开去沈井原那,却看见病房的门被打开,沈西珂从门外走进来。 屋子里的两个男人,瞬间变成了相同的表情。 “你……什么时候来的?”宁丛风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她走去,目光夹杂着一丝慌乱。 不知道之前的那些话,她听到了多少…… 他的目光探寻过去,仔细的看,却没有从她的眼底发现任何的异样情绪。 沈西珂的神色很正常,看着沈贝康回答宁丛风,“我刚到。” 说完,她直接走到沈贝康的病床上,而沈贝康别过头去,看向窗外。 “你疯了?”沈西珂冷冷的问。 “……”沈贝康没有说话,也没有和她装疯卖傻。 “没疯就好,疯了还要伺候你。” “我疯不疯也轮不到你伺候!”沈贝康依然嘴硬如铁。 “哦?不用我伺候?那用谁?你的小老婆?”沈西珂不屑的笑笑,“你亲爱的宝贝听说你精神失常了,银行又欠下了债务,正着手要和你离婚呢,当初你买咱家那栋宅子的时候为了哄人家,签的是她的名字吧?这两天你家那位宝贝正准备卖了那房子,你现在连家都没有,还跟我吹胡子瞪眼的有意思吗?” 沈西珂刻薄起来语速特别快,沈贝康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怔在那里好久,过了好一会,终于明白她说了些什么,气的浑身发抖。沈西珂拉上宁丛风走出了病房,生怕这老头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会扯不清关系。 这样畸形的情感,她早已习以为常,更谈不上什么伤感,可是看他颓废下来的样子却还是有一瞬间的恻隐,可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却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别伤疤还没有好呢,就忘了疼。 【8】 宁丛风见她刚一出病房门口表情就有点吃痛,忙握住她的肩膀,怜惜的问道,“怎么样?会不会疼得厉害?后背?胳膊?” 她昨天被打得昏了过去,在医院里昏睡了一夜,宁丛风还没来得及检查她的伤便接到韩陌在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是沈井原拔了输液管,他一着急就赶了过去,叫韩陌回来临时照顾她。 “没事,一个老头子能有多少力气。”她苦涩的笑笑,挡开他的手,眼神有一抹疏离。 两个人走到到沈井原的病房,沈井原全身插着管子,眼睛紧紧的闭着,脸上灰白一片,沈西珂刚刚推开门,看到这样的场景,眼泪不受控制的就落了下来。 她捂着嘴走过去,跪在床边,伸出手想触摸他的温度却又不知道放哪,颤抖的手最终停留在床单上,死死的攥住,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了。 “哥……” 宁丛风走过来,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不知怎么安慰。 “哥……你醒醒……我不笑话你……真的……自杀了就自杀了,没什么好丢人的,我不笑你,你醒醒……哥……” 她哭得很压抑,让宁丛风的鼻子也有些酸楚,不禁蹲下身来,双手捧上她的脸,用拇指截断她脸上的小溪流,柔声的说,“别哭,井原会好起来的,你这样,他倒是真的以为你笑话他了……” 沈西珂靠在他的怀里,不住的呜咽,他轻轻的安抚着她的后背,任她发泄。 良久,她的情绪才冷静下来,靠在他的怀里不知该说什么,两个人就那样席地而坐。 沈西珂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开口问道,“你看过安德烈•高兹的《致D情史》么?” 他答,“大学的时候看过。” 是本很震撼的书,是一个即将自杀的八十多岁的老人写下的,他的妻子患了绝症,为了不让她孤独的死去也不让他自己孤独的活着,两个人选择一起自杀。 沈西珂接着说道,“记得我第一次看完这本书的时候,如获至宝,就嚷着让我哥看,他看完了说,‘是挺荡气回肠的,不过如果换成两个年轻人我会更震撼,年轻的**那么强盛,实现**的机会又那么丰富,谁又会为爱情而自杀呢!’” “我哥是这么说的,很不屑的样子,没想到他却用了同样的方式,你说我不该笑话他么?” 沈西珂苦笑着,疲惫的躺在他的怀里,宁丛风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宽厚的手掌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她的长发。 他心里在想,沈井原或许说错了,年轻的时候为爱痴狂或是殉情,很难得,却也是情理之中,就像是今天他躺在这里一样。失去爱的人固然很痛,而更加残忍的是“即将失去”。 但无论如何,都不该选择最极端的方式结束年轻的生命,毕竟一个人有着太多责任。 正文 疏离 【1】 入夜,医院安静异常,沈西珂靠在宁丛风的怀里睡着了。她的睡眠很浅,宁丛风没敢乱动,怕惊醒她,可是腿上早已经麻了,像是千百万之蚂蚁在体内乱窜,特别难受。 他给韩陌发了条短信,让他过来换换班,他和西珂需要回去休息一会,明早再来。 其实对于宁丛风来说,韩陌是最信任的人了,他可以坐在床边看一夜书也不会打个盹,只因是宁丛风交代的事情,韩陌就绝不会含糊。 “醒醒,我们回家。” 韩陌到了,宁丛风轻轻的摇醒她,把大衣围在她的身上,包裹的严严实实,抱起来往医院外面走。她微微动了动,由于哭太久还习惯性的吸了下鼻子,继续窝在他怀里安睡。 到了家,宁丛风将她放在床上。 她仰躺着,撩开她的上衣,露出了一半黑色的蕾丝边,他忙移开目光去,又将她轻轻的翻过来,让她趴在床上,后背朝上,他的手刚一搭上她的上衣,却被她的手截住了。 “松手,我看看。”他命令道。 “……”她接着睡觉,不言语。 “乖一点,松手。”他换了下语气。 “……” 他有点生气了,与她谈判。他一向知道她的,可他必须改掉她这个倔强的毛病。 “沈西珂,受伤了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也不必躲起来不给人看,我是你丈夫。” 她背对着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还是默默地松开了手,继续睡觉。 他撩开她的上衣,脱下来,瞬间,裸露的后背呈现在眼前,还有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紫青的伤痕! 他的手僵在半空,转瞬间,目若寒潭。 “他以前,是不是经常打你?”他问。 虽然很平静,但几个细枝末节上的颤音却还是背叛了他强行伪装的冷静。 她语气戏谑,“你是八点档看多了吧!又不是绝世后爹,干吗经常打我?” 沈贝康一向都会咆哮,但动手,还是极少的。 其实想想自己还是挺气人的,有时候故意把他气得七窍生烟,偏偏拿她没辙,现在是,从小也是,着实挺不招人待见的一个丫头。 他叹了口气,也躺下,把她搂在怀里,半是吓唬半是无奈的说道:“长点记性,早前对我那些个心狠手辣都哪儿去了,他那样打你你不记着,反倒看人家生病了你倒是心软了,沈井原不会死,遗产也一分都不是你的,所以谁也救不了沈贝康,明白么?” 怀里的人闷闷的不说话,头埋在他的胸膛看不清表情,他也觉着自己太过严厉了,轻轻的叹了口气,昏昏沉沉的睡下了。 其实宁丛风说这番话,并不是有意责备,只是当她在医院里看着沈贝康眼神透着心疼的时候,哪怕是分毫,也被他捕捉的无一遗漏。 真傻,看着比谁都聪明的人,怎么就傻得让人心疼呢? 他太累了,守着沈井原一天一夜,沾床就着了,以至于都没有发现,身旁的女人静静的下了床,走向窗前的柜子,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黑色的盒子,那里头的文件夹打开的一瞬,她的眼泪刹那间在月光里发出摇曳的光。 【2】 沈井原恢复的很好,情绪也还算稳定,只是整日闭着眼睛不言不语,异常憔悴。怕他想不开,沈西珂和宁丛风就轮流看护。 傍晚,沈西珂刚削完苹果,宁丛风就推门进来了。 “睡着了?”他看向床上的沈井原问道。 “嗯。”她点点头,继续削苹果。 “你累不累?我今天稍稍来的早一些,好让你早点回去。” “谢谢。”她沉默的放下水果刀,起身去拿包。 她最近总是异常的沉默,褪去了轻浮,总让人觉得不真实,和那个昔日存在感极强的沈西珂大不相同,而宁丛风只当是发生的变故太多,令她心情不好罢了。 可她那句“谢谢”,却着实让他眉头一紧。 沈西珂拎着手袋走在医院的走廊里,刚要上电梯,手腕却被拉住,她回头,眉头轻轻蹙了一下,却还是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你怎么了?”宁丛风靠近一步,俯下头,不安的盯着她的眼睛看。 “我有点累,想回家睡一会。” 她迈出一步欲离开,却再一次被他扼住了手腕。 “我很不安。”他紧紧的攥住她的手腕,声音低沉,“沈西珂,你这样我很不安。” 空荡的医院里,有种僵冷的气氛在流动。 她转过身来,正视他的眼睛,表情伪装的很到位,平静的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别告诉我你是追出来吵架的。” 他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安什么,心里乱成一团,可就是很不想让她走。 沈西珂见他不说话,第二次拿开他的手,转身离开。可刚刚迈出了两步,却被一股力道猛的拉回,她被他拖着往安全门的方向走,凌乱的高跟鞋声回荡在医院的走廊,直到安全门落锁那一刻,消失殆尽。 她的腰身被他的手臂捞着,头也被迫仰成了接吻的弧度,他的唇覆上来,是真实的火热,本能的想要挣扎,无奈被他的手臂扣得太紧,削瘦的身形和他高大的身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在阴暗的楼梯间里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 “你有没有想我?我很想你……”他在她耳边温柔的呢喃。 自从两人轮流看护沈井原之后,几乎没再打过照面,更别说同床共枕。 没等她回答,他的唇又覆上来,霸道的索取。两个人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不留一丝缝隙,他吻得动情,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腰身往下,而另一只手却急切的扯开了她衣领的扣子。 她红肿的薄唇微微张着,看着他把手伸向自己的胸口,也没躲,假装感觉不到他的热情,闭上眼睛,靠在楼梯处的墙壁上,一副冷淡的样子。 宁丛风停下动作,眼里的温度陡然下降,激情也退却了一半,他放开她的身子,向后退了几步,在楼梯上坐下,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来,叼在嘴上,明灭的火苗在阴暗的楼梯间摇摇曳曳,却照不亮他的脸。 他坐在那,低着头,手臂搁在膝盖上,弹了弹烟灰,落寞笼罩了全身。 良久,他才开口问道,“那天,你是不是什么都听到了……” 沈西珂没点头也没摇头,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手搭上安全门的锁,旋开,脚步迈了出去,却在门口处停了下来,微微回过头,表情隐没在黑暗中,透着最最生冷的失望,最终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来。 “是。” 【3】 空荡荡的卧室,三盏壁灯清冷的亮着,卧室里的女人在灯光静静坐着,出神的想着什么。桌子旁的,手机响起,响了很多声都没人接,直到第四次的时候,才被她白皙的手拿起,放到耳边。 凉薄的红唇发出一个音节,依旧是清清冷冷的。 “喂?” “是我……” “……” “你可不可以劝劝宁丛风,让他别再干涉沈氏地产?”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是年久失修的残旧木门发出的干涩声响,苍老的很难听。 沈西珂没有做声,冷硬的沉默让那头有些焦急,语气又降了一个调子。 “就当我求你,就当爸爸求你……” “对不起,”她冷冷的打断,“我没有爸爸。” 轻巧而决绝的挂断电话,杂乱的心绪却无法平复。 从没想过有一天,那个人竟然也会这样低声下气的求她,求她放过他,呵,真是好笑,看来,她选对了人不是么?她当初那么逼宁丛风去变强,不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依靠么?甚至,宁丛风做到的远远超乎她的预料,不仅没让沈贝康看不起她,反而要低声下气的来求她,这样的“额外惊喜”不正是她想要的么?可为什么,她一点都不开心呢? 楼下似乎有车子的熄火声,接着便听见楼下哐哐当当的声响,沈西珂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平时他回家不会弄出这么大的声响,难道是宁妈妈和刘嫂回来了? 她起身推门出去,顺着扶梯往下看,只见韩陌手扶着一个低着头的男人,跌跌撞撞的往中庭走,抬头看见她,立刻开口求助,“嫂子,救命啊!” 韩陌吃力的把宁丛风扶到了卧室,一见到床,双眼立刻冒出解放的光芒,便迫不及待的一个过肩摔把他丢到了床上去。 韩陌拍拍手,一回头恰巧对上沈西珂那一副“被摔了所有物”的杀气眼神,韩陌哆嗦,狗腿的笑着挠挠头。 “呵呵……我是想让他醒醒酒……醒醒酒……” 沈西珂笑笑,到冰箱里拿了罐冰镇可乐递给他,韩陌接在手里,说家里有事先告辞,沈西珂也没多留,送着他到了门口。 韩陌临走前突然回过头,“嫂子,学长这次可是真喝多了啊!” “嗯,我知道,谢谢你送他回来。” “嫂子,学长从来没喝醉过。” “嗯,确实。” “嫂子,学长他……哎哎!嫂子你先别关门,我还有话要说……” “呵呵,说啊……”沈西珂皮笑肉不笑的眯着眼睛。 “嫂子,学长上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的置物柜最隐蔽的地方,有你的照片。” 微笑的表情收起,沈西珂的脸上有些僵,看起来有些吃惊,韩陌一见他这样,心底笑了笑,干咳了一声补充道,“真的!那张照片是你穿着肯德基工作服照的!” 她微张着嘴,瞳孔有些失焦,记忆被拉回那段暖黄色的模糊年华,那时他和她还没有在一起,她总是追在他屁股后坚决地叨咕着,“不如我也去肯德基打工吧?这样的话,那些女生就不敢再看你了!” 记得当时,他转过身来停住脚步,极其不耐烦地说,“沈西珂,你别再跟着我了,我不是你的所有物。” “那我是你的所有物!” 沈西珂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那时候的宁丛风总穿着同一件白衬衫,却十分干净,令她怎么看都觉得帅的一塌糊涂。 眼看着就要到店里了,他无奈的转身,低下头十分认真的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黏人少女,警告道:“我现在要去工作,你再胡闹,我就……” “你就什么?”沈西珂无赖地咧嘴微笑,有恃无恐地气他。 “我……”宁丛风语塞,一时间想不起怎么讲能吓唬住这个丫头。 “你就娶了我!是不是?”她厚着脸皮说道,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宁丛风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居然莫名其妙的红了脸,皱眉道:“你……你还知不知道矜持两个字怎么写?” “你娶了我我自然就知道喽,到时候我就对天下男人都矜持,除了你!” “无聊……”宁丛风不再与她费唇舌,推开肯德基的大门,回头说道:“最后说一次,别再跟着我。” “谁跟着你了,”沈西珂嘟嘟嘴,低头拿出一张肯德基的工作卡,举到宁丛风眼前,理直气壮:“谁跟着你了,我也是来上班的!” 宁丛风看着眼前那张和自己一样的工作卡,再看看眼前的女孩,长长的吸了口气。 之后她便名正言顺的和他一起做起了兼职,她自小在优越的环境里长大,做惯了大小姐,那时候却要在快餐店里做服务生。可是再累,只要一抬头看见他忙碌的背影,她都会觉得有意思极了。 年少的时候就是那样单纯易满足,好像有他的地方,就有期待。 每次要闭店的时候,有的员工会把剩下的鸡米花之类的东西给偷偷吃掉,沈西珂最讨厌快餐,也很讨厌这种行为,便从不和他们一起偷吃店里的东西。但有一次,她发现宁丛风站在餐架前,将一些剩下的鸡块用夹子装到纸袋里,只装了一袋,便塞进了自己的包里。 他说过他不爱吃这种东西,可为什么偷偷往回带呢?一定是家里有个馋嘴的弟弟或是妹妹,宁丛风节俭,只能偷偷拿回一些给他们解馋。 沈西珂当时是这样猜测的,却完全没有想到宁丛风家里有个痴痴傻傻的母亲。 于是之后的每一天,闭店之前沈西珂都会装上一个纸袋的炸鸡块,偷偷塞进宁丛风的书包里。 他大概是从那时渐渐接受她的吧?接受一个像尾巴一样的厚脸皮少女,接受一个和他个性完全相反的女孩。 如果真有因果报应,她大概算得上是祭奠品了,那天宁丛风在沈贝康的病房里说的话,她都听见了。当年因为自己父亲沈贝康的冷漠,间接造成了宁妈妈的病,而作为女儿的她,在见到宁丛风第一眼时,便无可救药的成为他的阶下囚,这一切的一切铸成了一条冰冷的铁链,缠绕得她喘不过气来。 【4】 沈西珂不知道韩陌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是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扶着门站着已经不知多长久了,她穿着他的那双大拖鞋缓缓的上楼去。 卧室里没有开灯,她站在门口,背后那片暖黄色的灯光打进来,刚好照在床上,喝醉的他仰躺着,身子占了整个大床,一只手臂搭在眼睛上,隐约中能看见手底下微动的睫毛,胸口微微起伏,看起来有点难受。 她走过去,帮他把鞋子脱下来,再去脱他的外套,他很配合的任由她摆弄,一翻身,皮带扣发出坚硬的声响,她看了看那皮带,觉得扎在腰上躺着应该很难受,便去替他解开,可她的手刚刚搭在他的皮带上,便被他握住了手。 他一个翻身,昏天暗地的将她压在了身下。 灼热的呼吸扑打在她的脸上,四目相对,暗蓝色的夜光反射出一大片细碎的惊艳,他的目光是迷乱的,而她却是异常清明,沈西珂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被他压在身下,心脏的跳动彼此碰撞,空气中有种说不出的氤氲。 “小珂……”他突然这样叫她。 记忆里宁丛风一直叫她“沈西珂”,唯一叫过“小珂”的一次,是在他们**的时候。 她突然想起韩陌的最后一句话,心里一阵凌乱,目光躲闪的别过头去,“你喝醉了……” “嗯……我是喝醉了,怎么样?”他突然眼带笑意,语气邪魅,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周身的酒气弄得她也有些温沉迷醉。 “我去给你弄点醒酒的东西。”她推他,却被他压得死死的。 他的唇凑得近了些,眼底的邪魅又清晰了许多,手指划在她的肌肤上,撩起了一片小鸡皮疙瘩。 “你怎么不爱说话了?嗯?讨厌我了?” “宁丛风,我现在,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不许!你就要和我说话!我偏要和你说话!”他眼睛瞪了一下,以为自己多有威胁感,却不知,那双潋滟生波的眼睛,怎么瞪也沾染着些孩子气。 她似乎觉着自己很可笑,跟一个喝醉酒的男人冷言冷语有什么用呢,又不能让他冷静,只好放软了语气,“你先放开我,好不好,我去弄点吃的给你。” “沈西珂,”他一字一句的说,“你别骗人了,你想走对不对,你想跟我离婚……” 不能让她走!宁丛风的心里突然有一个声音冒出来,那个声音说,抱住她,不能让她走,抱住她! 她笑了笑,觉得不可理喻,她结了婚就没打算离,即使这婚姻开头并不是好的。 她不是紫罗兰,做不到被人踩碎还要将香味留在人脚底,她是沈西珂,要么忍,要么残忍。宁丛风那样利用她,她本该决绝一点的,可是想想还是算了,自己不是也欠着他的么?有什么资格要一份纯净无暇的爱呢? “我没想走,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你要的遗产啊地产啊我通通都没有,我……” 她话还有说完,就被他压下来的唇封住了嘴唇。 “唔……”她本能的挣扎,却被他摁住了双手举过头顶。 “沈西珂,你有没有心……我宁丛风稀罕你那点遗产?我要是不想和你结婚,你是希尔顿也没用!” 话是好话,可沈西珂脾气却上来了,“那你就去找希尔顿!老娘不伺候了!” “你伺候也得伺候!不伺候也得伺候!你是我老婆!” 说话间,两个人就开始拉扯,她的白色衬衫被他撕扯的断了好几颗扣子,黑色的文胸也断了带子,胸前的盈白被他啃咬的殷红一片,他就像疯狂的侵略者,对于即将失去的领土肆意攻取一样,完全不顾她的挣扎。 “宁丛风!你放开!”她气得快要哭了。 可是他已经听不进去了,一想到她可能会离开,就发了疯似的,什么冷静,什么理智,什么坦然相对,统统都失去了控制。 很突兀的,他进入她的身体,那股蛮横的力道让她原本还在眼里打转的眼泪一瞬间掉落,在月色中闪着摇摇曳曳的光,宁丛风突然有些窒息,但却怎么也停不下来,清醒的那一半,不断的害怕,害怕她会更失望,更难过,更想逃离,可邪恶的那一半却还是在肆虐,不断的想要她的身体。 沈西珂被压在身下,骨头都快要被他揉碎了,他的身子太沉重,重到她快要喘不过来气,心底泛起一阵阵酸楚,说不上什么感觉,总之委屈极了。 可是被欺负成这样,不欺负回来,她就不是沈西珂。 身体快到极致的时候,宁丛风便习惯性的从床头拿出一盒安全套来。 他眼底的醉意更加浓重了,颤着手撕开包装袋,却被沈西珂用手攥住,她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弧度来,尖锐的指甲不着痕迹的轻轻一戳,薄薄的胶体立刻抠出一块破洞,然他正醉,根本没有注意这个细微的动作。 旖旎的一夜,宿醉之后乱了分寸,卧室的窗帘太厚重,以至于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宁丛风才刚刚勉强睁开眼,扶着额头坐起来,下意识的去找人,却发现卧室里哪还有人,他头痛得又重新跌回床上,呈大字形躺开,回忆着昨晚的情形,拿起身边的手机拨下她的号码,心脏突突直跳,可毫无悬念的是,她真的关机了…… 该死!宁丛风用力捶了下头痛欲裂的脑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必须找到她。 【5】 唐季城把车子开到自己家的楼下,后面宁丛风的车子也紧随其后停车,两个高大的男人一起推门出来,看起来十分惹眼,只不过唐季城是**明媚的,宁丛风则是阴沉忧郁的。 郁北刚生产完,是个男孩,取名唐鱼小宝,现在正在家里坐月子。 两个男人一起到了门口,其中一个月嫂开的门,屋里弥漫着婴儿特有的味道。唐季城见他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玩笑似的捶了他一拳头。 “你是不是见我老婆紧张啊?” “没有。”宁丛风沉着声,跟着他往楼上走。 “没事的,她又不会吃了你,我老婆现在被我驯养越来越有女人味,绝不会给你个过肩摔。” 宁丛风满脸黑线。 唐季城和宁丛风,从高中便是同学,后来两人一起出国留学,交情便愈来愈深,又加上两个人的老婆是多年的闺蜜,基本上算是无话不谈了,所以经常互相说笑。宁丛风刚回国的时候一直在唐季城的手下做事,后来唐季城怕委屈了自家兄弟,扶持着他成立了自己的公司。 唐季城之所以像刚才这样说,其实还是希望宁丛风能够把“丢老婆”的前因后果描述的别太严重,省的郁北听了动气。 郁北躺在床上啃着什么东西,头发还是那么短,乍一看就像是谁家的小男孩在偷吃东西,月嫂在窗前擦玻璃上的灰尘,四周的窗子关的严严实实的,进不来一丁点的风。 郁北见丛风和唐季城进来抬眼看了看,又低下头去继续吃自己的东西,宁丛风也略显尴尬,她这个样子,必定是知道沈西珂离家出走的事情了。 “老婆,丛风来看你了!”唐季城露出秒杀级微笑,坐在床边为宁丛风打冲锋。 郁北白了宁丛风一眼没搭理,继续啃着手里的东西。宁丛风有些尴尬地朝她微微点头,视线随即被床边摇篮里的婴儿所吸引。 他走过去,手扶在摇篮两边向里面看去,婴儿粉嫩嫩的,乌黑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宁丛风看,小拳头在空中比划着,还不会笑,但从小家伙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很高兴。 “唐鱼……小宝?”宁丛风用拇指轻轻的滑过他的小脸,试着叫他的名字。 唐是唐季城的唐,鱼取自郁北的外号“小鱼”,所以便取了这么个名字。唐鱼小宝像是听到了一样,小拳头又挥了一下,这个动作,让阴霾了好几天的宁丛风第一次弯起了眼睛。 看得出来,宁丛风有多喜欢孩子,他的眼睛含着笑,宽厚的手掌握着唐鱼小宝的拳头,两个人竟这样玩起来了。 可是,为闺蜜打抱不平的郁北,可有点不高兴了。 “你别勾引我儿子啊!我儿子是直男!” 此言一出,一旁站着的唐季城满脸黑线。 而宁丛风却丝毫不理会她的抗议,干脆坐在摇篮旁和小宝玩。 要说宁丛风对郁北总是不冷不热,那是有原因的。 郁北从小便被家里当做男孩养,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都被人误以为是男孩子,上学的时候便和沈西珂形影不离,直到结了婚才公开女人的身份,所以,宁丛风那个时候在郁北身上吃了不少暗醋。 郁北最讨厌他这副不理人的态度了,明明有事相求却还是不表立场,当即气得咬牙切齿,还要说什么,却被自家老公先截住了话。 “小鱼,你少说两句。” “我怎么了?”郁北炸毛,“你哥们都把我家珂男气走了,还不让我说两句凭什么!” 唐季城知道她个性直率,不吐不快,但又不好伤了宁丛风的脸面,一时间有些左右为难。 “好了好了,别着急,丛风这不也后悔了吗,你就帮个忙吧,乖啊……”唐季城轻声细语地哄着郁北,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满眼宠溺。 宁丛风在一旁听着小两口拌嘴,不禁又想起了沈西珂,心里有些空荡荡的,她已经走了三天了,只留下一张字条说要带沈井原去旅游散散心,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可他知道,说是旅游,其实是为了生气躲开。她没说去哪,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他真想知道也未必找不到,只是现在她在气头上,就算找到了也不会和他回家的。 他转过身,诚恳地对郁北说,“你帮我劝劝她吧,让她早点回家,就说,就说我想她。” 郁北抬头与唐季城对视,夫妻俩相视一笑,郁北说,“这个想,还得你亲自说,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样东西。” 在宁丛风的注视下,郁北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 宁丛风接过那串钥匙放在手心,细细看去,不禁蹙起了眉,这把旧的有些发黑的金属,看起来是那样的熟悉,明明就在脑子里的某个位置边角,可就是想不起来。 直到从郁北口中说出那一串久远的地址,宁丛风才如同雷击。他惊讶的看着郁北,有些不可置信。 “你怎么会……有那里的钥匙?” “那里”,是指好久好久以前,他和沈西珂一同居住过的房子。 郁北意味不明的笑笑,倚在唐季城身上回答,“哦,去了你就知道咯!” 【6】 车子开的很急,宁丛风单手扶着方向盘,而另一只手则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英挺的鼻梁,这个动作表示他在思考,至于思考着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人的思维是种很奇妙的东西,当你费尽心力想要想透一件事的时候,却偏偏云里雾里捉摸不通,但也许不经意什么时候,便一下子就豁然开朗。 也许他并非想不通,而是难以置信。 宁丛风看了眼车上的那把旧式防盗门的钥匙,心里有个念头破土而出,那间屋子还在……当初冷嘲热讽的她,两手一挥甩开他的她,精明薄情的她,会留着那间屋子? 留着……做什么呢? 一栋六层的老旧家属楼旁,缓缓的开进了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停稳后,从车上下来一个高大的穿着灰色风衣的年轻男人,他安静的打量着这栋楼房,确定这是她曾住过的地方之后,才迈开长腿上了楼去。 一进楼道就有一股酸酸的大蒜味,楼道里摆着一个小缸,不只是哪家人家腌的糖蒜。 他的黑色皮鞋终于在那栋门前停了下来,防盗门换了新的,竟然被主人镀上了一层粉红色的漆,虽然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很精致。 上学的时候也没觉得这里怎么旧,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沈西珂的家世,只知道她就在这里住。她骗他说父母常年出差,自己一个人害怕,让他常来陪陪自己,那时候思想单纯,只觉得两个人有专属的亲密空间,可以一起去吃好吃的,或是坐在一起看着盗版影碟,便是最美好的时光了,没觉得有多相爱,可就是黏在一起分不开。 宁丛风就这样站在那扇门前,手里的钥匙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提不起来。 这些年,她就住在这里? 心里有太多太多不确定,他终于下定决心举起钥匙打开了门。 【7】 一股熟悉的香水味幽幽的传来,是专属于她的味道。宁丛风呼吸一滞,跟着眼里瞬间升起了一层水雾,屋子里的摆设统统化作模糊的线条。 艰涩的迈开步子,将鞋子脱掉放到门口的鞋架上,一弯腰,眼角便落下一滴液体来,他赶紧用手心随意的抿了抿眼睛,嗓子干涩的轻咳了一声。 这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墙上的时钟发出老旧的声响,旧时光重叠,宁丛风像是穿越回了厚重漫长的时光,走在他们曾住过的小屋,这里的一桌一凳,竟都是原来的位置,从未挪动过。 他知道她的,很懒的女人,很邋遢的女人,却在这些年逐渐了养成了一种类似于强迫症的毛病,就是无论怎么懒,也会把用过的东西放在原来的位置摆好。 沙发旁的塑料垃圾桶他还记得,是那时候两个人一起挑的,那上面裂开了一个口子,被她用难看的胶布沾上了,继续用着…… 手掌滑过客厅的沙发,滑过柜子上的花瓶,宁丛风走到床边,凝视着那架不新却很干净的钢琴。那架曾经被她用花盆砸过的钢琴,现在正用白色的蕾丝布罩着,钢琴上面摆着一盆谢了花的小茉莉,光秃秃的,由于很长时间没有浇水的缘故,小茉莉失去了生机,枝丫都变得干枯。 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那花枝,眼睛里溢满了心疼,就好像指尖碰的是她的脸颊一样。 拿起一旁的浇花水壶走到浴室接了一点水,洋洋洒洒的浇在小茉莉的身上,晶莹的水花嵌着床边的阳光钻石般落在泥土里,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不自觉的弯了弯嘴角,看着那重新湿润的泥土,心里又酸又暖。 这个房子很小,只有一间卧室。 由于卧室的门被打开,卧室里悬挂着的小风铃发出一阵温柔的声响,房间里挡着黑色的窗帘,几乎没有一丝光亮,他伸手打开灯,一瞬间,所有的壁灯全部点亮,屋子里的东西刹那间清晰起来,宁丛风看着眼前的一幕,差点忘记了呼吸…… “丛风!这个风铃挂在我床边怎么样?”黑发白裙的沈西珂站在卧室的床边,举着风铃对自己比划着。 她的身影是透明的,如同记忆的虚晃投影般,落在他的视线。是幻觉吗?他竟在这间屋子里看到了正在挂风铃的沈西珂。 那个风铃轻轻摇动,摇出那些细细碎碎的旧时光里的回忆。 “丛风,你看看,挂在这里会不会比较好看?”她踮着脚,笑颜如花。 “随便,怎么都行。”年少时的他,总是习惯了她的主动与热情,对她的话和想法很少去在乎。 她总是在讨好他,而本就话很少的他甚至觉得有些烦。 卧室里挂风铃,她不怕风一吹就会很吵吗? “丛风,听说风铃会招来不干净的东西,像是鬼魂什么的,你怕不怕?” 她趴在他的后背上,搞得他不能专心的复习考试。 “我不会怕鬼。” “可是我会很怕呢!要不晚上你就留下来不要回家好不好?” 宁丛风并没答应她,看看手表,已是傍晚,于是开始收拾书包,准备回家看妈妈。 “你现在就走啊?可不可以多呆一会……”她很黏他,趴在他背上不肯松手。 “别闹,我得准时回去,你自己记得吃饭。”他微微笑了一下,拍拍她的脸蛋,拿起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开。 风铃再次响动,将他的记忆拉回现实。他走过去,用手摸了摸那串他从未注目过的风铃,轻轻捏在指腹摩挲。 风铃下面垂着一张紫色的小卡片,随着晃动打着转儿,宁丛风捏住卡片,放在手心里看,那上面写着一行字,是风铃解风的温柔物语: “如果风来了你不知道,我会轻轻摇,如果等的人不来你别闹,风来轻轻抱。” 他不在的多少个荒芜的夜晚,她就躺在床上看着那风铃,等待着风过铃摇,年少不解风情的他又怎么会真正了解,他在她心里,就如温暖和煦的风,以至于每个思念如狂的夜晚,只要有风陪伴,她便能独迎空洞。 正文 心结 【1】 “哥!哥你快看!要收网了!” 一个清亮的女声兴奋地叫着,不住的拉扯着一旁稍显憔悴却依然很有气质的男人,试图吸引男人的注意。 那个男人似乎也被她的兴奋感染了,眉宇间升起些光亮,深沉的眸子像这片海域最美的夕阳。 沈西珂和沈井原出来旅游已经快一个月了,今天在这海边等了一天,终于等到渔民收网的时刻。 这里的渔民都是早晨撒网晚上收网,这一张网很大很大,要有几十个人一起拉才能拉回。渔民们戴着大沿的帽子,胜利在望的拉着那张巨大的网,其中有一些游客贪图好玩也顺着绳子绑着拉网的,沈西珂就是这一类游客。 她拉得很卖力,偶尔还和身后的渔婆聊上两句,身旁的沈井原站在沙滩上,望着大海出神。 “哥,”海浪声很大,她每句话都是喊着说的,“你快看!鱼群马上就要上来了!” 沈井原扯了扯嘴角,他自从出院后就一直这样,谁说话也不愿理,只有沈西珂的话,偶尔还会给个反应。 海风将他的衬衫吹得鼓了起来,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依旧默不作声。 他知道沈西珂这几天来一直在鼓励他,陪他散心,陪他聊天,陪他吃各地小吃,陪他看尽大好河山,可是再好,在他眼里,都像是这灰蒙蒙的海水,污浊一片。 失去了挚爱的人,就像坠入了无限的灰色空间,生无可恋。 他现在这样算是苟且偷生么?想死死不了,活着,又了无趣味。 【2】 “婆婆,你们这个会不会捞到什么意外收获啊?” 沈西珂和那扯网的婆婆攀谈起来,海浪声依旧喧哗着,夕阳破碎在地平线,洒下一层橘黄色的钻石。 “哥!你说说!会不会有章鱼?”她回头,想与沈井原说话,却猛然发现身边的位置早已经空了。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撒开了手里的绳子,四处寻找。 “哥!哥你在哪啊哥!”她急了,在沙滩上跑了起来。 焦急之间,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背景是浩瀚阴沉的海水,那抹身影正跌跌撞撞的往海水里跑,像是着了魔般。 沈西珂吓得大叫,“哥!哥你回来!” 她也跟着跑过去,眼看着沈井原已经跑进了海水之中,而由于几近傍晚,周围没有游人阻拦,她不住的召唤,并使出全身的力气奔跑,无奈脚掌陷入细沙之中,根本跑不快,而沈井原就像是听不见一样,着了魔般往海水的深处走,很快,那水就到了他的胸口。 “哥!”她喊得再大声,也比不过海浪的声响。 沈西珂害怕极了,只能竭尽全力的往那个方向跑,慢慢的靠近。 幸好,她跑进了那片海,淌着温凉的海水,拼命的向沈井原靠近。终于,在海水快要没过他的脖子之前,从后面紧紧的抱住了他,死命的向后拖。 “肖伊……肖伊!” 沈井原失神的呢喃着,眼前似乎看见肖伊眉目含笑的向他招手,他伸出手去抓,却始终碰触不到。 “哥!”沈西珂声嘶力竭的大喊,“这里没有肖伊!跟我回去!” 可是他根本不听,空洞的双眼紧锁着海上的一个方向,他的声音充满了哀求。 “肖伊!肖伊你别走!你等等我!” “哥!求求你别这样!”沈西珂哭的一脸腥咸,“那不是肖伊!是幻觉啊!” 她的一句话,让沈井原瞬间停止了疯狂的举动,眼神也随即暗了下去,呆呆的盯着海水。 是幻觉……可他刚才明明看见了肖伊,她在水里,向他招手…… 她还是笑的那么好看,天知道他有多想念她的笑,想她想的快要疯了! 看着沈井原颓废失望的样子,沈西珂心里难受极了,“我知道你痛苦,知道你难受,当初丛风离开我的时候我也快要疯了,更何况,肖伊是过世了……可是你要活着呀,肖伊知道你活得好,她也会高兴的!” 沈西珂死死地抱住他,趴在他的背上无助的恸哭,海浪无情的涌上来,转身又退到喧嚣的大海中,头也不回。沈井原垂着头,额前的刘海打在英挺的鼻梁上,一股腥咸的液体流入嘴角,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海水。 他就这样垂着头,一动不动,细细看去,却是能够看到那宽阔的后背在隐隐的颤抖,思维失去了判断,不知该想些什么,他的世界,死寂一片。 落日看了他最后一眼,便乌突突的,悄无声息的隐没到海平线之下去了,留下一声苍茫的叹息,弄皱了一波又一波的海浪。 没有一种伤,伤得过海日残夜,没有一种痛,痛得过天人永隔。 【3】 经过了下午的事件之后,沈西珂前所未有的疲倦,同时也更加小心的跟在哥哥的身边,她相信,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她一定会陪着他度过这段最痛苦的时间,无论有多艰难。 在旅馆里冲了个热水澡,她穿好舒适宽大的睡衣擦着头发出来,偷偷地向卧室里瞄一眼去,沈井原躺在黑暗的房间里,貌似睡着了。 呼……她长出一口气,不知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从来没有觉得哥哥如此脆弱过,恨不得寸步不离的去保护他才肯放心,如果是宁丛风,他也会为了她不要命的生死相随么? 她不敢肯定。 现在的宁丛风,今非昔比,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想到这里,沈西珂攥了攥拳头,突然好想给他发条简讯…… 可是她出来快一个月了,根本没带任何通讯设备,当初是为了不被打扰,如今却有些后悔。 不知道宁丛风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或许在满世界找她?又或许在埋头工作等着她自己回家? 沈西珂抓狂的扯了下头发,决定不去想这些烦心,重新回到哥哥的卧室去查看。 沈井原已经睡了,闭着眼睛侧卧着,睫毛长长的,眉眼和沈西珂有五分相像,好看极了,只是下巴稍显瘦削,让人看着心疼,沈西珂心头一软,无声的叹了口气,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 床上的沈井原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睡着,也不知穿破了几层梦境,混沌之中只觉得肖伊那双温暖的小手握着自己,他闭着眼睛,细细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宽厚的手掌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的呼吸,生怕她会在不经意间又会消失,这样的温暖梦境,像是穿透了几万光年。 那日他拿着病历单,既心疼又责怪的质问她,为什么生了那么重的病不告诉他,她面对着大大的落地窗看着楼下穿行的渺小车辆,平静的回过头来,脸颊苍白的让人心疼。 她冷笑道,“告诉你?告诉你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这病是治不好的?难不成你会陪我一起死?” 他们对望着,却是沈井原先哭了,最后是她走过去,抱着他的头,和他一起哭。 他们不是没努力过,好端端的,谁又会想到自杀,可是肖伊的病是晚期,三天两天吃不下东西,口腔里全是一块一块的溃疡,说话都是一种折磨,甲状腺开始肿大,平常美丽的容颜也渐渐变形,脖子肿胀难受,呼吸都变得艰难,她实在是不想活下去了,尤其是在他的面前,有时候恨不得给自己一刀! 他们自杀的那天,是很晴朗的一天,她说,你能带我回家待一会么?他说好。 两个人躺在床上,她背对着他,不让看,他也不强迫,从背后环住她瘦弱的腰身。 躺了好久好久,夕阳已经快要冷却,她突然说,井原,我不想活下去了。 她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只觉着他抱着她的手收得好紧好紧,过了一会,他平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他说,那我陪你。 肖伊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她明明希望他好好的,好好的生活,可是,那一刻,自私和不舍,还有对死亡的恐惧,驱使她想要让他陪着。 人生的最后一刻是他陪着的,一点都不怕,反而是一种解脱,对生活的解脱,对疾病的解脱,被他抱在怀里,轻轻的哄着,直到无法呼吸的那一刻,她艰难的喘息着,她听见他在她的耳边艰难的说出三个字,最后两个人满足的闭上眼睛。 他说,“我……爱……你……” 一段故事可以有始有终,也可以有始无终,当初的惊鸿一瞥,刹那凝眸,他停留在她身上的那一生的惊艳,已不忍再成笔,因为,越是甜蜜的曾经,现在看来,那遗憾就越加的深入骨髓,痛的心如刀绞。不如就让往事随风,不提也罢。 说到底痛的再深,心再疼,最糟糕的结局也大不了就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起床,一个人把落日收进灯光。 之后的很多年,沈井原都是一个人。唯一不同的是,他总是习惯睡前在床上多放一个枕头。 是不是把回忆弄丢的人,才能找到新的完整?还是对于他来说,已经再不需要新的完整? 不知道,未来的路还太远太陌生,谁知道前方哪一处就埋藏着那一份迟来的幸福,正等着他踏过,然后轰然炸裂,散落一地的气回肠。 【4】 宁丛风的蔚元国际收购沈氏地产,蛇吞象引商界瞩目,沈氏先是负债难填,又逢早就脱离沈氏地产自成一派的沈井原抑郁成疾,无心帮扶沈贝康,更令沈贝康捉襟见肘。 被女婿夺了权,副董事又是自己的亲女儿,在商界,沈贝康的老脸算是丢尽了。 这个副董事,当然是指沈西珂,发布会当天,她刚巧旅行回来,一身休闲运动装坐在贵宾席的台下,为台上参加发布会的宁丛风拍手鼓掌,她鼓掌的时候,有那么一秒聚光灯扫过她的身影,印在大屏幕上,让台上剪彩的人一个失神,手中的彩带剪了个空。 那道许久不见的深邃目光紧紧的锁住台下的女人,眉宇间有种说不出的情绪流转,而只是一秒钟的功夫,他的神色又恢复了官方的一派气定神闲。 果然是深不可测的男人,喜不形于色,怒不显而威。 沈西珂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心里却不似表面那样平静。 她穿的不像是从前的妩媚风格,倒像是个刚刚出校门的大学生。黑白色调的休闲鸭舌帽,舒适的灰色运动套装,长发竖起一个气质十足的马尾,为他鼓掌的时候嘴角还带有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郁北说,总算摆脱她这个光吃饭不干活的总裁助理了,沈西珂这回给自家老公做差事,白吃饱也心安理得了吧? 这个副董事是宁丛风的意思,沈西珂虽没拒绝,却也是有些不自在的。两人结了婚的事外界很少有人知道,但经过这样的变动,也有人开始怀疑两人的关系了。 闪光灯依旧烦躁的明明灭灭,台上高大的宁丛风显得有些不真实,沈西珂将翘着的腿放下,从位置上站起来,转身离开,鸭舌帽后面垂荡的马尾辫高傲的摆了个弧线,她的背影就这样一点点消失在嘉宾席间。 宁丛风再次朝那个位置看了一眼,早已经空空如也,气定神闲的神态荡然无存,他寻寻觅觅的往门口看,皱着眉毛,慌慌张张的,台上和台下的焦点都在他那里,他这样失态,让在场的人都心生疑问,顺着他的追寻的目光向门口看去,只见在入场的门口处,一抹纤瘦的背影正手插着口袋一步一步离开。 “沈西珂!” 宁丛风清亮的嗓音穿透全场的喧闹,直直的传进她的耳朵里。 帽沿投下的阴影遮住她嘴角翘起的一抹难以捉摸的冷笑,顿住的脚步再次抬起,紧接着她的身影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门口处。 西装革履的宁丛风不由自主的向前,刚要迈开步子,韩陌眼疾手快,一下子用手扣住了他的肩膀,凑过去小声警告,“这么久都忍了,还急这么一会儿吗?” 宁丛风收住了脚步,目光呆呆的锁住她离开的那道门,出神了好久。 【5】 第二天一早,沈西珂拉开酒店的落地窗帘,洋洋洒洒的雪花便满世界的飞舞,白色的世界像是童话剧里的布景,安逸的让人什么都不想做。她又重新躺回床上,披散着头发,窝在被子里发呆。 雪落仿佛是有声音的,窸窸窣窣,催眠的旋律。沈西珂眼皮又开始沉了,她最近总是很嗜睡,眼皮一落,迷迷糊糊的就好像还躺在他们的小屋,卧室里的钢琴,小窗,白色大床,屋顶上悬挂着的照片,照片里的人…… 还好,她旅行回来没有回到那里住,在市中心的酒店安逸的睡了两夜。 眼皮马上就要合上的时候,酒店房间的门突然响了三声,沈西珂没有动,谁也不想理。不知过了多久,门被钥匙旋开,一双皮鞋踏在地板上,晨曦的光线温吞吞的照在上面,反射出黑亮的光。 那双皮鞋的主人始终没有动,就这样站在门口,黑色领带上方的喉结干涩的滚动了一下,伸出右手举过肩膀停在空气中,示意身后正要说话的服务生离开,那服务生轻轻的低眉,安静的拉上了门。 床上的女人睡得沉,甚至鼻息间的呼吸都清晰可闻,浓密的睫毛微微的浮动在白皙的皮肤间,像个贪睡的孩子。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的划过她的脸颊,手腕上的银色手表冰冰凉的掠过那肌肤,让熟睡中的女人微微的皱了皱眉。 他将手收成了拳头,放进西裤口袋里,将俯下去的身子重新站直,静静的站在床边看着。 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思念总是一日千里。何况她走了那么些天。 不敢轻易碰触,让宁丛风头疼。她是沈西珂,不是别人,这场别扭不是他强取豪夺或是柔情似蜜就能平复的,她心里有结,他就必须等,等着一个习惯于自愈的她自己解开,归根结底是在怕,怕失去。 有些事,确实是急不来的,比如说,心结。 郁北曾深有体会,所以再见沈西珂的时候,对他们感情的事只字不提,两个女人只是坐在咖啡厅的角落里,听听舒缓的音乐,看看窗外清冷的街角,不言不语。 仿佛岁月一下子沉淀下来,两个女孩变成了女人,再没有当年在奶茶店里交换小窃喜的萌动,再没有往落地窗上呵气乱画一通的天真,有的只是更加亲厚的心照不宣。 只是郁北终究没那么高的境界,再不想提,心里也是担心的,指甲轻轻的磨着杯子上的logo,开口问道,“你回来,他真没跟你说什么?” “呵呵,”沈西珂笑了,知道她憋了很久,遂端起杯子,把热牛奶放到唇边,笑意盈盈的看着郁北,“能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 面上淡然,其实心里还是很落寞的,她走了这么长时间他也没找她,甚至连通电话也没有,今天在记者会上明明看到了她,却没有追出来,呵,这男人最现实冰冷的一面,到底还有多少被埋在冰山里。 “珂男,你别这样,我看着心疼。”郁北安慰道,“他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不要拿这个词来恶心我了,所谓的难言之隐,近义词就是自私,借口。”沈西珂轻嗤。 郁北听了,爽朗地笑了笑,既然安慰不了就用最原始的方法解决吧,于是放下杯子,豪爽的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今晚公司高层给你弄了个‘践行宴’,我陪你喝酒吧!我生完小宝后第一次开荤,今晚不醉不归!” 沈西珂笑笑,微微地点了点头。 和郁北分开后,沈西珂回酒店稍作休息,沈西珂再次从床上醒来天都已经黑了,穿着最舒适的休闲装,将头发束成一个简单的马尾,叫了辆车到了御华国际酒店。 奢华的一楼大厅,高层们围着桌子坐着,都谈着天,酒席还没上不过显然她来晚了,郁北坐在最中间抬手招呼着,“珂男,你迟到了!” 那些个高层也假装十分熟络的和她打招呼,沈西珂应景的笑笑,一句话也没说。郁北把座位替她拉开,心想,她真的变了不少,换做平常,她那么圆滑的一个人必定会说几句玩笑话,可是现在却整个人都变得像一杯沉淀后的开水,温润自如。 角落里的白色钢琴优雅的响起,人们开始调动气氛,纷纷说了些祝酒的话,沈西珂一句未闻,只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钢琴。 那是宁丛风从前经常弹的曲子。 【6】 沈西珂回头去看那角落,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那个身着黑色西裤白色衬衫的挺拔背影,不就是宁丛风?她下意识的回过头来,这才发现自己身旁的位子是空的,椅子上搭着一件黑色西服外套。 一曲完毕,宁丛风站起来,向这边走近,沈西珂镇静的收过目光,用叉子一下一下的划白瓷盘。 “宁总真是厉害!居然把钢琴弹得那么好!”一个男人见宁丛风坐下,赶紧拍马屁。桌子旁的几个女经理都偷偷地交换着眼色,像是寻到了十分美味的猎物。 “献丑了,很多年不碰这东西,有些生疏了。”宁丛风恰到好处的笑笑,声音干净好听。 沈西珂转头杀气腾腾地看了眼郁北,郁北假装忽略,也没解释为什么突然叫宁丛风来,也没说什么题内题外话,举起酒杯站起来,一口喝了杯子里所有的酒,然后嘿嘿的笑了两声,“我干了,你们随意。”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精明圆滑得很,见郁北带了个头,便也跟着互相碰杯敬起酒来。一个胖子举着杯子对沈西珂笑,叫了声珂姐,说了些体面话,就把沈西珂的酒满上了,沈西珂没有动,刚要说什么,面前的酒杯便被一只手端了起来。 宁丛风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对那胖子笑了笑,喉结滚动了几下,一杯酒便慢慢空了。 郁北坐在一旁小口的喝着自己杯子里的酒,嘴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冲着那些本来就蠢蠢欲动的手下使了个眼色,这酒桌上便轰然热闹起来,挨着个的敬沈西珂酒,宁丛风顺其自然的挡着,喉线不停的上下起伏,一杯两杯,脸色渐渐红起来。 几个一开始还打着宁丛风主意的女人也来劲了,看着宁丛风心甘情愿的替沈西珂挡酒,知道这其中肯定有暧昧,要不然郁总也不可能把宁丛风找来,还是先交代各位高层,要灌倒宁丛风。 “宁总这么一直挡着酒可不成,我们敬珂姐的酒都进了您肚子,算怎么回事啊?是吧各位?”一个女经理说道。 底下的人也跟着起哄,“是啊是啊,难不成宁总今天是专程来挡酒的不成?” 宁丛风笑笑,可能是喝高了的原因,眸子里亮闪闪的,眼睛突然转过来看着沈西珂,那目光看起来温润纯净,迷离却闪耀着动人的光。他目光对着沈西珂和众人说,“我今天并不是‘专程’来挡酒的,只是想‘专程’来接她回家。” 此言一出,满座惊愕,所有人的八卦细胞瞬间膨胀起来。沈西珂和宁丛风结婚的事,除了朋友,外界并不知道,甚至连个婚礼都没有,如果不是柜子里还躺着红色的结婚证,就连沈西珂自己都觉得不真实。 “喂喂,珂姐,你们俩……结婚了?”一个女同事用胳膊碰了碰沈西珂,满眼放光。 沈西珂没有说话,只是嘲讽的笑了笑,伸出自己的白皙手掌,那手指上并没有结婚戒指之类的物件,光秃秃的,似乎在沉默的证明着什么,这让众人不免有些失落。 宁丛风头痛欲裂,身体里的酒精像是活的虫子一样不停的乱窜,侵占了整个大脑,她光秃秃的手指上缺少的东西,是他一贯的忽略,她笑的越是不在乎,就越是揪的他心都痛。 “抱歉,我今天不舒服想早点回去,各位请便。” 说罢,沈西珂从位子上站起来,整了整围巾,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宁丛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脚步有些摇晃。 “别走……”他低沉地说。 沈西珂试图挣扎,嘴上也同时犀利起来,“你喝多了吧宁丛风?喝多了就耍流氓不是你风格,这么多人看着,不嫌丢人你就给老娘耍个酒疯试试!” 宁丛风就不放手,反倒把整个身子都倾斜到她身上,回身对满座宾客笑,笑的那叫一个妖孽,“不好意思今天失态了,我们俩先回家了,你们慢慢喝……” “哈哈成,你们俩快‘回家’吧!宁董记得把酒疯撒的畅快点啊!” 【7】 “放开!你他妈的知不知道你有多沉!”沈西珂歪歪扭扭的扶着他往酒店外面走,气得直骂脏话。 “沈西珂……你刚认识我的时候可不会骂人……”他笑着将整个上半身都倚在她身上,脚步凌乱,右手很顺理成章的搂上她的腰。 沈西珂边走边掰开他的手,“放屁!谁他妈认识你啊!我就这德行一辈子都这德行你管得着么!” 说着便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将他塞进了后座,趁宁丛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猛的关上了门。 车子开出去十几米远的时候,拖拉着路灯流转成一道模糊的光线,沈西珂站在原地好久,这才回过神来,像是什么宝贝被拉走了一样,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转身,沿着马路往相反的方向走。 他今天这样子耍无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证明他们的关系,他看她的眼神,他说的话,这算是,在道歉么? 不算,可明明他才低头那么一点点,她就已经开始心软了。 心里突然很纠结,她掏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听着对方的忙音。 “喂?”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哥,你吃饭了没有……” “怎么了?你又担心我了?我很好,真的,袁医生在。”沈井原一下子说了五个分支的话,生怕沈西珂担心,听见电话那边的妹妹没有声响,他把电话放到一旁的袁婷耳边。 “真的吗?要不我过去陪你吧?”沈西珂还是不放心,虽然时隔很久,她也为他请了贴身的心理医生,哥哥的情绪也已经很稳定了,可是沈西珂就是不放心。 甚至有时候她会幼稚的觉得,全世界也就她哥这么一个痴情的男人了,其他的,都是狗屁。 袁婷刚从楼下的超市回来,眼镜上蒙了一层厚厚的霜,沈井原突然把自己的手机贴到她耳朵上,袁婷吓了一跳,几秒之后立刻会意,连忙对着电话说,“对对西珂,我是袁婷,我现在在沈井原家。” 听着袁医生温柔的声音,沈西珂这才松了口气,顺便嘱咐了几句便收了线,随后也拦下了一辆车。 窗外的夜景流水般的在眼前飞驰,夜班司机正津津有味的看着车载DVD,DVD里男主角砸碎了一只高脚杯然后大骂一声“贱货”,最后扬长而去。 突然想起某个男人在年少时也做过类似的事,只是记忆很久远了,拉扯的太长有些模糊不清,只记得灯红酒绿中他单薄高挑的身影绰绰,一个接一个的往地上扔杯子。指节间苍白的突兀,气的发抖。 “师傅,调头。” 她突然开口说道。 【8】 夜空点缀的星光与大都市的霓虹灯混杂一起,随着车速的加快,在窗子前连成一条条冷光的长线,沈西珂坐在出租车的右侧,头抵着上了霜气的玻璃窗,紧紧的闭上眼睛。 突然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从她认识宁丛风的第一天起,这种感觉便如影随形。 也许你也曾爱过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很帅,不是很高,甚至他有很多缺点,让你有时会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人。他话不多,他有修长的手指,清爽的气质,他会让你在人群中一眼就揪出他的背影,然后在年少纯粹固执的心里久久挥之不去,直到你长大了,成熟了,可以游刃有余地应付各种男人,也依然忘不了他。 所以,不要在年少固执的时候,轻易的爱上一个人。 宁丛风之于沈西珂的意义,不是衣服裤子面包,而是一面清透的镜子,没有他,便没有安全感。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每次一闹别扭,最先在心里妥协的那个人一定是沈西珂。 车子路过了刚才他们分开的那家酒店,沈西珂下意识的往酒店门口看了一眼,郁北的车还在那里,看来那伙人应该还在里面喝酒。她刚要收回目光,准备告诉司机宁丛风家的地址,却突然抬起眼朝酒店门口的角落看去。 那高个子服务生正一脸为难的蹲下,试图跟地上坐着的西装革履的男人沟通,目光很为难,却不敢有一丝得罪,而坐在酒店与公路交界处的高大男人,皱着眉毛甩开服务生的手臂,低下头用手拖住自己的额头,貌似很难受,却顽固的坐在地上不肯走。 “司机,”沈西珂眼睛盯着窗外的一切,呆呆的开口,“停车。” 车子停在了路旁,她却沉默着坐在里面看向窗外,没有下车。 高个子服务生拉了半天也没能把喝得烂醉的宁先生挪动半步,最后没办法了,只好拿起对讲机向酒店里的服务生求助,“喂喂?宁总在外面,不太……不太清醒……你马上去通知郁北先生……啊不,是郁北小姐,叫她出来接应一下,否则出了事情我们可担不起。” A市的冬天虽然不太冷,可晚上风有些大,温度低,地上结了一层晶莹的霜,高个子服务生把对讲机别在腰间,继续矮下身和宁丛风沟通。 “宁先生?您不要在这里睡,我们送您回去吧?” 宁丛风用手揉着额头,慢慢睁开眼睛,呼出了一口白气,摆摆手拒绝,示意服务生离开。 小服务生左右为难,薄薄的制服被风吹得一鼓一鼓的,冷,却又不敢丢下宁丛风不管。他刚刚在泊车的时候看见宁丛风被沈西珂送上了出租车,可不一会的功夫,宁丛风的那辆出租车却又驶回来了,他从车上摇摇晃晃的下来,坐在酒店门口的路边,一直坐到现在。 酒店的门被推开,郁北披着驼色的呢子大衣朝这边走来,小服务生双眼放光,像是看到了救星般,立刻迎上去,解释宁丛风的状况。 郁北眯起微醺的眸子,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背影,把皮制手套套在修长的手指上,悠闲地俯下身拍了拍男人的后背。 “喂,要不要我给你找代驾啊?” 见宁丛风没反应,郁北站起来,不客气地踢了一脚,她早就想揍这男人了,不只是因为他现在伤了沈西珂的心,而是从年少时期,他把沈西珂迷得五迷三道的时候,郁北就想揍他。 只是她不知道,不远处的一辆出租车里,一双妖娆的眼睛正危险的眯成一条线,紧紧地盯着自己。 “宁丛风,我觉着咱俩应该打一架,高中我就不服你,要不你起来,咱俩比划比划?”郁北绝对是个爱打架的假小子,虽然已经为人母了,可是爱动拳头的毛病总是改不了。 她说着,便又朝宁丛风的后背踢了一脚,而一直没反应的宁丛风却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脚踝,攥的死死的,力道非常大。 郁北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开,瞄了眼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小服务生,觉得很没面子,大声吼道,“……有种你起来!” 她本以为自己的动作会激怒宁丛风,却没想到,他居然醉醺醺的笑了,迷迷糊糊的说道: “你再踢我……我就告诉沈西珂!” 郁北嘴角抽了一下,怀疑眼前俯视着的男人被酒精浇坏了智商,没记错的话,这话好像是七八岁小孩子放的狠话吧! 好吧,她承认此狠话有一定的震慑作用。 【9】 宁丛风松开了手,又恢复了沉默。 郁北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一抬眼,却看见了沈西珂就站在马路对面,目光盯着地上的男人,然后慢慢靠近。 郁北摊了摊手,拉紧身上的风衣,转身,快步往酒店里走。 那步子心虚的很,可她却又忽然停住,把自己手上的手套取下来,交给身后的服务生,嘱咐道,“待会把手套给沈西珂小姐,叫她扶人的时候小心点别摔着,待会有什么情况,去包间里找我。知道了吗?” “知道了。” 高个子服务生点头,跑过去送手套,郁北没再回头,进入了酒店的旋转门里。 沈西珂走到宁丛风面前,停下脚步。他低着头,看不到脸,但从肩膀上起伏着的呼吸来看,应该很难受着。 他的酒量始终没有锻炼出来,这次被灌得太急,胃里一定翻江倒海的。 “我让你回家你为什么不回?”她俯视着他,开口责怪。 其实她很想装作冷冷的语气,可是话一脱口,便带着三分责怪七分心疼。 宁丛风猛的抬起头,睁开眼睛,见她逆着路灯的光晕站在头顶,尖削的下巴高傲的扬着弧度,眼睛里却掩饰不住满满的心疼,宁丛风一下子笑了,笑纹深深的,像个被惯坏的孩子,伸手揽住了她的身子,脑袋抵在她的腿上,闷哼哼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不放心我。” 那语气,是吃定了她会回来找他。 沈西珂心一动,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从胸腔里窜上来,鼻子酸酸的,长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搭上他乌黑又细碎的发,那稍硬的发丝穿梭在指尖,真实的让人心安。 他是真的醉了,一路上都躺在她腿上,沈西珂没有带他回他的别墅,也没有回自己下榻的酒店,只是叫司机师傅把车子开到了他们曾经一起同居过的小屋。 沈西珂好久都没回过这里了,自从她陪着沈井原旅游回来之后。 宁丛风从背后抱着她,整个身子的重量全压下来,让她上楼的时候有些吃力,带着微微酒气和夜风味道的呼吸就在耳际,有时随着走动的动作他的唇还会轻轻的擦过她的脸颊,这让沈西珂心里像是有一样的电流滑过,痒痒的。 钥匙插进锁里,她推开门,屋子里没开灯,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她想象中的房子被闷太久的霉味。 宁丛风似乎是意识到门开了,便把自己的身子直立起来,半睁着眼睛摇摇晃晃的往客厅的沙发走去,踉踉跄跄的几步,却准确的找到了沙发的位置,然后一头栽下去,倒头就睡。 沈西珂心里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预感,难道说,他早就来过这里? 她急忙打开灯,把身后的防盗门关上,眼前的景象跃然入目。 沙发上随意的搭着他换下来的白衬衫,茶几上的红酒瓶里倒歪斜的摆放着,有的剩了半瓶连木塞都没塞回去,泡面桶滚落在地上,似乎是他哪次走的太急无意间碰翻的。 窗子边有暖黄色的路灯照进来,光晕打在钢琴旁的小盆植物上,植物的小花朵开得很饱满,看样子有人经常为它浇水灌溉,钢琴的盖子是打开的,沈西珂瞳孔闪了一下,脑子里浮现出他坐在这幽幽的路灯之下,一个人弹琴的样子,目光忧伤,双唇紧抿,修长的手指飞速在琴键,越弹越急,极度忧郁的琴声撞破万家灯火,却唤不回心里思念成魔的那个人。 她离开的那段日子,他每天回到这里,解下领带,颓颓废废,也不开灯,就这样窝在沙发上,或是沐着月光弹上一曲,她走之后,弹过的琴键变冷了,坐过的沙发变宽了,就连这足足不到60平的小屋子也像是巨大的空的寂寞展厅,而他,变成了没有思想的摆设。 墙上的猫头鹰挂钟滴答滴答的兀自走动着,沈西珂猛然回神,发现自己已经对着客厅发呆了有好久,房间里安静极了,甚至于他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他躺在沙发上,白色的衬衫皱巴巴的,衣领处开着,漂亮的锁骨若隐若现。她弄了条毛巾,沾湿了拿过来,想给他擦擦脸,可能是毛巾的温度太凉,他便一下子睁开眼睛。 “你……”四目相对,一向巧舌如簧的沈西珂竟尴尬起来,心里有些慌乱。 “我难受。”宁丛风皱了皱眉毛,又闭上了眼睛,只是突然抬起手攥住了她拿着毛巾的手腕。 她呼吸一滞,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身体的难受,还是心里的难受。 正不知说些什么,他突然不说话了,安静下来,似乎是疲倦的睡了过去。 沈西珂暗自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攥着毛巾退到了洗手间。 一夜相安无事。 正文 怀孕 【1】 第二天清晨五点多的时候,天还是暗蓝色的,外面的路灯也还没有关,宁丛风头痛得昏天暗地,却被一阵细微的声响弄醒了。 他一下子坐起来,看见沈西珂正站在门口穿鞋,紧张地问,“你要去哪?” 沈西珂没有答话,她自从回来话就很少,转过身要推门出去,宁丛风几步走过去,伸出手臂揽过她的腰,半包围的抱着,“你去哪?” “买点东西,你继续睡吧,才五点。”她平平淡淡的说。 馋了一夜了,她昨夜开始就突然想吃糖醋排骨,特别想吃,非常想吃,吃不到嘴就难受,睡也睡不踏实。这个小区比较偏,也没有卖冷鲜肉的大超市,这个时间小区里的菜市场应该有卖排骨的了,她想去看看。 “买什么,我和你去。”宁丛风怕她走,揽着她的腰不松手。 虽然天气冷了,可是早市的小摊还是很早就摆了起来,宁丛风只穿了一件夹克衫就跟着出来了,手臂里揽着穿得厚厚的沈西珂,两个人走在一起很般配。 到了肉摊前,两个人停下,那股子浓浓的生肉味道扑鼻而来,让沈西珂胃里有点不舒服,但还是克制住想吐的冲动,问道:“老板,排骨多少钱一斤?” “13,新鲜的,保证比超市里的新鲜。” “行,给我称上吧!” 肉摊上的老板剁着排骨,沈西珂在旁边认真的看着,观察着肉质的颜色,不时的和肉摊老板聊上几句,而宁丛风在一旁看着,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会不会他从来就不曾认识过沈西珂?那样的一个霸气妖娆的女子,原来也会有这样一面,会穿的像个小主妇,会在菜市场里和老板攀谈,会很温润的笑。 他看着她,仔仔细细的看着,原来,她的眼角上不挑上那一抹上扬的眼线,眼神看起来会那样柔和。 他忍不住走上去,再次揽过她的腰身,接过手中的排骨,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沈西珂却已经开始偷偷的皱眉了,胃里直反酸水,她根本,闻不得这浓烈的肉腥味。   只撑了不到半分钟,她便捂着嘴巴,冲到前方不远处的角落,手扶着电线杆呕了起来。干呕了半天,胃里空空的什么也反不上来,扶着电线杆的手臂酸软到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你怎么样?我陪你去看看医生吧?”宁丛风宽厚的手掌抚上她的后背,心中有些疑问正在放大。 沈西珂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摆了摆,表示不用。她倚着电线杆粗重的喘息着,口中的白气升腾在清晨的低气温中,一口一口的喘着,喘的宁丛风心口疼。   两个人拿着刚刚买好的排骨,她走在前,他走在后,一路无言,直到回家,宁丛风都还没从错愕中反应过来,反射弧破天荒的延长了几百米。 走到门口的时候,沈西珂将门拧开,脱了鞋子就去翻包,掏出漱口水就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隔断门“哗”的一声被拉开,沈西珂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高大男人,面无表情的低下头把手里装漱口水的玻璃瓶子拧紧。 “你是不是……怀孕了?” 他右边的嘴角尴尬的翘起一边,喉结滚动。似乎在强行抑制着呼之欲出的喜悦。 沈西珂转过身,打断他的话,提醒道:“你忘了我们做过措施?” 刚刚掀起的嘴角垂落,他被泼了盆冷水。 【2】 沈西珂心里有点慌,她转过身,眼睛盯着地上的琉璃瓷砖,心脏像是凝结掉的琥珀。 她说谎了。 宁丛风双手插着西裤口袋,轻轻的向后迈了一步,堵住正要低眉往外走的沈西珂。 她抬头,目光正好撞上他那副打了柔光的眉眼,漂亮极了。她曾是那么迷恋这男人上好的皮相与气质,她也曾经骄傲的认为这唇是属于她的,这人是属于她的,可如今却再也不敢这样肯定。因为每次看他的眼睛,都是那样的,深不见底。 “让我出去。”她强装镇定的说道。 “不让。”他不动,偏就固执的堵着出口。 他总是这样,嘴上说出的话总是和心里想的南辕北辙,他甚至无数次的幻想过等她消气了回来了之后他们会有一个恰到好处的单独相处,然后他会把心都掏给她看,认错也好,甜言蜜语也好,只要能让她心里没有疙瘩,他都会讲,可现在有了这样的天时地利,反倒凝固了脑子,一个道歉的字也说不出来。 “你有话要说?”沈西珂端起肩膀,仰着头看他。 “……” “没有算了,别挡路,我今天还要去看我哥。” 沈西珂伸手推了他一下,推不动。 他一直盯着自己直勾勾的看,好像有话说却又卡在喉咙一样,沈西珂又不耐烦的推了他一下,这一次,还是没有推动。宁丛风正要靠近一步,她便条件反射的向后一退,手里装漱口水的玻璃瓶子一下子脱落手心碎在瓷砖地板上,溅了一地的尖锐碎渣,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向后仰去。 “啊!” 宁丛风双手还未来得及捞住她的身子,就看着她向后退了几步,紧接着,五官都痛苦的纠结在一起。 见她痛苦的皱着眉头,他心头一紧,“怎么了!” 沈西珂咬着嘴唇,泪水在眼里打转,宁丛风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只见那裸露的脚底瞬间散开一朵血红色的大丽花,不断的向四周蔓延。 玻璃碎片扎进脚底的滋味简直是天底下最痛苦的感受。 沈西珂心想。 几块碎玻璃嵌在肉里了,她身体的重量压在脚底又让那些玻璃深了几分,慌乱之中只觉得身体腾了空,她抬头一看,宁丛风那一张俊脸,吓得惨白,坚实的臂膀抱着自己便往外走,慌乱之中,竟一头撞在了玻璃门上。 那一声结实的巨响让正在疼痛中的沈西珂怔了怔,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那坚不可摧的额头一点一点的变红。 宁丛风也痛得闷哼了一声,本能的想伸手去捂自己撞得生疼的额头,却无奈双手抱着她,完全无用武之地。 沈西珂头一次见到宁丛风这般狼狈,竟“扑哧”一声破涕为笑,很不人道。 那玻璃门很硬很厚重,一米八多的大男人脑袋结结实实的撞在上面,肯定疼得直不起腰来,那玻璃门居然还在不停的抖动,可见刚刚他撞那一下有多大的力道,一定疼死了。 “喂,你没事吗?”她在他怀里仔细的观察他额头那凸起的一块,忍着笑,小心翼翼的问道。 宁丛风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来,见她嘴上挂着久违的笑,有点开心,又有点糗,突然想起她的脚底还在流血,于是强忍着头痛直起身来,把她抱了出去。 【3】 今天很奇怪,医院里一大早就挤满了人,尤其是外伤科,小护士们来来往往的忙碌着,到处充满着消毒水的味道。 沈西珂光着脚丫坐在椅子上,等着前面那小孩儿包扎完就轮到她了。那小男孩也就七八岁大,也是脚被玻璃扎到了,这让沈西珂感到很没面子。 她早上没吃饭,宁丛风本想去买些早餐回来,却又担心如果自己走了待会包扎的时候她会害怕,索性叫了份肯德基早餐送到医院门口。 “还疼么?”他蹲下来,把勺子放进粥里,将汉堡外的那层脆纸剥开放到她手心里。 “当然疼,疼死了!”沈西珂看着自己还在流血的那只脚,一想到一会要用镊子拔出玻璃的过程就很打怵。 沈西珂很不惹人怜爱的表达了一下自己感想,用力的咬了一口汉堡,顺带剜了他一眼,就好像是宁丛风把玻璃渣子撒在她脚底一样。 “你小声点,”他笑,“也不怕前面的小孩子笑话,你看人家,包扎的时候一声都没哭,你这样喊,他都回头看你了。” 沈西珂嘴里塞着汉堡侧头一看,那小子果然在回头看自己。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小孩子被她那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吓破了胆,连忙回过头去,脖子像打了石膏一样,再不敢转动一寸。 宁丛风满脸黑线,又好笑又无奈,站起身来,走过去将手里的油条和汉堡递给那孩子,温柔而和善的说,“小朋友,早上没吃饭吧?要吃么?” 小孩咽了口唾沫,看一眼汉堡,再看一眼宁丛风,最后看了看正在吃汉堡的沈西珂,悄声问道:“叔叔,你和那个阿姨是一家的吗?” 宁丛风拍了拍小孩子的头,“是。” “叔叔你这么像天使,怎么会和女魔头在一起?” “呵呵,我也不太清楚。” “我觉得叔叔你一定是被施了魔咒,才会被女魔头控制的!” 宁丛风被小孩的话逗笑了,断定的点点头,“嗯,似乎是这样的。” 那孩子撕开汉堡包装开始吃起来,宁丛风走回沈西珂身边。 她吃着汉堡头也不抬的问,“你跟那小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没什么,那孩子说你好看的像个天使一样。” “算他有眼光……把这杯果汁也拿去给他喝吧!” “女魔头……” “你说什么?” “哦,我是说我的额头……” 沈西珂瞥了他一眼,突然发现原来宁丛风也可以笑的很贱,贱的让人一下子忘乎所以,好像他们之间的感情从来就没有过周折,始终是一条直线,他们在高中相遇,日久生情,然后轰轰烈烈的走过最拉风的青春,继而谈婚论嫁,最后开花结果。就是这样一种直线般的爱情,就是这样简单完满。 脑海中闪现出他抱着脚受伤的她冲出浴室的那一刻慌张,那个表情,就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细微的爱吧? 而现实往往,我们追逐的最平凡简单的爱,是最难抵达的理想,却也恰恰在肉眼见不到的地方,闪着钻石般珍贵的光芒。 【4】 韩陌一只手插着西服口袋,一只手惦量着红色心形的首饰盒子,从珠宝店里走出来,下了几个台阶,便掏出手机拨通了BOSS的电话。 “喂?韩陌,我在医院。” “老大,你定做的戒指取到了,现在就在我手里。” “好,马上送来医院。” “唉,最近加班累的手抽筋,有点发抖,你看这大马路上车水马龙的,我一手抖,弄丢了可怎么办!”韩陌的语气有那么点,欠揍。 “废话连篇,戒指在你在,丢了就等着蹲局子吧。”宁丛风可从来不受威胁。 “呦!中气十足嘛!怎么着?被我嫂子挠啦?这次都进医院啦?啧啧啧!” 韩陌故做同情,果不其然。电话那头的男人脸一黑,但似乎旁边有什么人不好发作,便压着嗓子说道,“臭小子,马上给我滚过来!” 这个臭小子滚过来的速度还很快,宁丛风正弯下身给沈西珂整理身上的衣物,韩陌干咳了一声,宁丛风一抬头,额头右上角肿起的小包便滑稽的撞入了韩陌的眼帘。 “哈哈哈!”他捂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来,宁丛风几步走上去,反手将他一擒,就把那首饰盒夺入了自己手中。 马上就要轮到沈西珂包扎了,坐在椅子上正给小男孩进行最后处理的小护士眉头一皱,屈指敲了敲桌子,十分不满的警告:“肃静!” 韩陌正笑的不可开支,哪里听得见。 医院里排着队的人本来就多,混乱的让人有些心烦,那清秀的小护士站起身来,指着弯腰大笑的韩陌喊道:“你!出去!” 韩陌这下子听见了,直起身来,面对人们的目光,脸上并无半点尴尬,嬉皮笑脸的指着自己的鼻子,“小妹妹,你是在骂我么?” 小护士一愣,气场一下子就被韩陌那双好看的眼睛削弱了一半去,“谁……谁骂你了,我是在维护医院秩序!” 韩陌还想调侃几句,却被宁从飞来的一个眼刀镇住了,立马闭了嘴。医院里可不是胡闹的地方,何况沈西珂马上就要接受包扎,总要清静些,护士才不会心烦,手才会稳。 宁丛风坐在沈西珂旁边,手掌将她额前垂下来的长发掖到耳后,柔声问,“你怕不怕?” “不怕。扎了几块破玻璃而已。” “真不怕?” “真不怕!” 沈西珂死要面子,硬是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却没撑多久就破功了。 “啊!” 第一块玻璃渣拔出来的时候,沈西珂痛得倒吸一口气,一头撞进宁丛风的怀中。 宁丛风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哄着,“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忍一忍,一会就不疼了。” “疼疼……” “护士小姐,麻烦你轻点,轻点。”宁丛风轻声嘱咐。 韩陌从他身后冒出来的,拄着下巴坐在诊桌前,一动不动的盯着小护士看,戏谑地说道,“小妹妹,我哥叫你轻点。” 小护士瞥了他一眼,继续拔玻璃。 其他几个小护士都偷偷的笑,甚至坐在她最近的护士还碰了碰她的肩膀,小声说道:“韩美蔚,这帅哥对你有意思吧?” “很美味?”韩陌摸了摸下巴,“你叫很美味?” 小护士红着脸给沈西珂包扎,完全不理会他,更没有想到自己今后的人生中,会和这个吊儿郎当的男人有那么多纠葛。 沈西珂窝在宁丛风的怀里,俨然已经成了受伤的小绵羊,哪还有一丁点刚才的侠女气魄。 【5】 拔出了玻璃,上完药就没那么疼了,最后一步是包扎,小护士正要拿出纱布,沈西珂止住她的动作,将目光锁定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 她的无名指上多出了一颗闪亮亮的钻石戒指,是宁丛风刚才趁她上药的时候戴上去的。沈西珂当时疼得大叫,他趁机将那枚戒指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沈西珂一直不动声色的装作不知道。 他是什么意思?补偿吗?偷偷套上枚戒指就完事了? 她回头看向宁丛风,宁丛风连忙转过头去,研究墙上的人体构造图。 “护士小姐,”沈西珂故作惊讶地说道:“你们医院是不是有人丢了戒指?我手上这枚戒指不是我的。” “啊?不会吧?这戒指……是您的呀……” “真的不是我的,我自己的东西我还不知道吗?是不是你们几个的呀?” 沈西珂将左手伸出来,给一旁坐着的其他几个小护士挨个展示,那些姑娘都被那闪亮亮的钻石攫住了眼,眼睛里闪着透亮的光,谁也没说“不是我的”。 宁丛风急了,刚才他好不容易趁乱将戒指套进她手中,而她却要将戒指给别人,这怎么行! “沈西珂!你别逼我!” 小护士们被宁丛风庄严肃穆的一声警告吓得一愣,就连沈西珂都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了。 “沈西珂,跟我回家吧!” 淡定又简单的陈述,毫无浪漫可言,是宁丛风一贯的风格。 旁边的小护士都夸张的捂住了嘴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霸气的现场告白! 而沈西珂则口干舌燥的张了张嘴,微微讶异:“你就这点诚意?” “我很认真的,所以,给我个机会。” 两人四目相对,看了大概有一秒,沈西珂终究还是抗拒不了他那一双波澜不惊却又似乎夹杂爱意的眼睛,别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医院里排队的人很多,但鲜少有人出声,沈西珂坐在那里低着头。宁丛风背过身去接听一个电话,她就又偷偷回头看他。 他左手插着口袋,斜倚在楼梯口的栏杆上,看不见表情,背影平静,但似乎是公司里有什么棘手的事需要等他反复斟酌最后下命令。沈西珂抿抿唇,低头看着小护士娴熟的替自己包扎,突然没征兆的痛呼了一声。 宁丛风听见她故意吃痛的叫声之后,眉头一皱,立刻向这边看来,无奈电话那头似乎有很重要的公事,可是最终,他还是草草交代几句,挂了电话。 这个动作,她很满意,比一百句“我爱你”来的殷实。 “还疼吗?” 他走过来,宽大的手掌搭在她的肩上。 小护士奇怪的看着沈西珂,心想刚才自己根本没碰她,为什么要惨叫呢? 有些女人喜欢撒娇着逼问男人爱不爱自己,我与天下哪个重要,如果得到男人干脆的回答“你”的时候,她们表示不相信,如果男人犹豫迟疑,那就要大动干戈。沈西珂却对爱情总有她自己的心机,应该写本《驭夫术》解救广大女同胞。 【6】 从医院出来,两个人回到那个并不宽敞的家里,她一路上算是对他不再那么冷淡了,偶尔和他说几句话。 莫名而来的困意再次席卷,沈西珂窝在床上昏昏欲睡,卧室和客厅的灯都关着,只有厨房里的灯暖黄暖黄的,老旧的抽油烟机发出稳重的嗡鸣,混合着炝锅的声音,将葱花的香味推进卧室来。他在厨房忙活着,炖着早上买来的排骨,砂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沈西珂窝在枕头里又睡不着了,肚子被那香味儿馋的咕咕叫。 明明很饿,却又懒得动弹,她就窝在那里,脑子里在炖着自己想象的粥……她幻想着,她的孩子,是男是女,如果是个男孩儿就好了,她喜欢男孩儿,有他的眉眼,他的秉性,睡觉的时候小手握拳举过头顶,上厕所的时候屁颠屁颠的跟在宁丛风的身后,一个小版宁丛风,绕膝撒欢,牵扯在他们之间…… 不知在这样的半梦半醒中幻想了多久,他的声音真实的响在耳际。 “醒醒,吃饭了。” 沈西珂惺忪睁眼,见他单手撑着床,俯视着她,脸凑得极近,那呼吸萦绕在鼻尖,让她瞬间就又有些迷离了。她撑起身子刚要起床,却被他不重不轻的摁住了双肩,压躺回去。 呼吸相闻,宁丛风看着她略有惊慌的眼睛,再看看她小巧的鼻尖,最后将目光游离到她透红的唇瓣上,心间痒得有些失控,目光就越发的炙热与闪烁起来。 沈西珂生硬的躲开他目光,心脏“咚咚”的跳个不停,去推他的手臂,却又被他大力压了下去。 “不要。”她看着他的眼睛说。 “要。”他很笃定。 沈西珂的心脏就像是安装了定时炸弹,慌乱,难受,又有点情不自禁。 可她现在不想,也不愿意和他有什么亲密接触。 再次尝试推他,可这次的动作彻底惹到了宁丛风,他骨子里似乎是与生就有那么一股强大的掠夺感,让人无法反抗。 他的唇火热的覆上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吞噬,还有久别之后的渴望与思念。 宽厚的手掌野蛮的抚过纤长的脖颈,再辗转到她的下巴,钳住,微痛感使她不得不张开嘴巴,被迫迎接他的热烈。 “停……” 她用好不容易解脱出来的舌头发出一个微弱的字节。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盯着她的眼睛看,沈西珂趁这个机会非常非常认真地说,“我饿了……” 宁丛风露出个迷人的笑容,终于恋恋不舍的起身。 她连忙坐起来整理衣服,准备穿上拖鞋去厨房,可是刚坐起身,整个身子就被他捞了起来抱在怀里。 她都忘了,自己的脚受了伤。 他将她放在沙发椅上,面前摆好碗筷。 【7】 “我没做糖醋排骨,”他用自己的筷子指了指稠稠的排骨汤,“医生说你需要吃点清淡的。” “没胃口。”她本以为是酸甜的排骨。 “不要闹脾气。”既像是命令又像是祈求,他夹过一块排骨放进她碗里。 沈西珂低眉,端碗,干噎了一口饭。 “吃排骨。”他又命令,浓浓的眉毛示威似的一皱。 沈西珂咬了咬唇,将碗里惨白惨白的排骨放进嘴里。 原汁原味的炖法,使这肉味十分醇厚,尤其是在她敏感的味觉之下。胃里翻滚的恶心感熟悉的来袭,她立刻站起来,也不顾脚下的疼痛,窘迫的跑向洗手间。 那感觉难受极了,好好的一顿饭,却对着马桶恶心干呕,厨房里的人傻愣愣的追了过来,一头雾水。沈西珂看见他那笨拙的样子,就没来由的生气,瘸着脚倚靠在墙壁上,委屈的吼道:“都说了不吃了!我不想吃!” 宁丛风盯着她呕吐到发白的小脸,发愣了好半天,她不让他碰,问道异味会呕吐…… 后背突然伸出一层细密的汗,大脑皮层瞬间达到最佳兴奋点,眼神从她的脸上转向她的腹部。 “你……” 这回换沈西珂傻眼,她看着他纠结的眉毛,看着他薄薄的唇,那抹唇角仿佛随时都会因为她一句“是”而拉扯开来。 他早晚都会知道的,可是她还没有做好让他知道的准备,有一种类似怨气的东西堵在她的胸口,让她对他充满了排斥。 她瞪了这男人一眼,一瘸一拐的从洗手间里往外走,宁丛风立刻上来扶她,却被她推开了。可他又马上跟了上来,像是个等待发糖的孩子。 “是真的吗?”他坐在饭桌的对面,目光闪烁的盯着她看。 “把醋给我拿来。” “……好。”他立刻起身走向厨房,却由于太过慌乱撞倒了塑料凳子。 宁丛风看着眼前的女人,她将醋一缕一缕的倒进那锅清淡的排骨汤里,直至汤色变深,才肯罢休,然后捞了一块排骨在汤里涮了涮,放入口中。 宁丛风笑了,嘴角牵扯得不可抑制。眉眼弯弯的,他笑得很深的时候会勾出酒窝,目光灼灼的盯着沈西珂看,然后拉过凳子离她很近的坐下,舀起一勺热气腾腾的汤盛到自己碗底,埋头和着饭吃下去。 “这段时间你一个人,会不会很辛苦?”他问。 “还行。”她总是这样把什么都说得很无所谓。 “是什么时候……我们……” “我走的前一晚,你喝醉了……”沈西珂冷冷清清的回答。 他喝醉的那一晚?宁丛风有印象,那晚他确实很疯狂。 “我们明天一起去做个检查好不好?”酒后性行为所致怀孕,对胎儿应该有影响的。 他抬头,微微笑。而她却很冷淡的样子,放下筷子,表示吃不下了。 【8】 宁丛风没来由的慌了,她会不会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以至于回来这么久都没打算告诉他? 于是握住她正要放下筷子的手,哄道:“再吃一点吧。我向你保证,以后无论公事私事,滴酒不沾。” 沈西珂见他伸出食指中指举过头顶起誓,脑海中浮现出他那天喝醉抱着她不肯放开的样子,突然就笑了,“你就这么想要孩子?” 宁丛风诚实地点点头。 她却不再说话了,放下筷子起身,一瘸一拐的自己走进了卧室,掀起被子之前,看到手上闪着光的钻戒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想了想,拔下来,扬手丢到了不远处的地板上。那枚戒指翻翻滚滚,刚好停在宁丛风脚下。 他弯下身,捡起地上的钻戒,眸色暗下来。 床的一边陷下去,那具沉重高大的身子躺进了不太宽敞的软床上,沈西珂反感的转过身去,尽量往床的另一边挪,却被某个不要脸的给伸出手臂揽住了。 “别挪了,掉下去怎么办?”他说。 沈西珂赌气道,“我愿意!” “可我会心疼。”宁丛风从后边搂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头,“不要生气了。” “是,我是有了你的孩子,可我不是廉租房,你喜欢孩子可以去找女人生,没必要因为我怀了你的孩子在这儿巴结我。” 宁丛风听她懒洋洋的说了这样一番话,连忙解释,“我没有这样想过……” “没有?你怎么想我从来就摸不透。”她嘟嘟喃喃的说,“怎么想都随你,我要睡了。” 他将她搂的再紧些,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高兴,不是因为我多么想要孩子,而是你为我生的,我就喜欢。” “我以前就想过,等将来我也有了孩子,必定让他拥有最完整最幸福的童年,不必像我一样,过早的去承受一些本不该担负在我肩膀上的东西。” “所以,给我个机会。” 沈西珂很困,浑浑噩噩中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耳边那个好听又深情声音,不停的嗡嗡作响,扰人安眠,她索性双手捂耳,自顾自的睡过去了。 宁丛风见她这样的反应,心里有些失落。 或许是当年流产对她打击太大,以致心有余悸,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吧。想到这些,他心抽痛了下,如果折磨自己可以换来她的原谅,那他宁丛风心甘情愿。 正文 原谅 【1】 经过那晚之后,宁丛风便再也没有碰过她,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异常的恰到好处。 虽然她知道他一直在努力弥补,寸步不离的呵护着,可心里就是莫名排斥。 待在这间小屋子里不肯和他回家,她的情绪时好时坏,倒不是乱发脾气,他倒宁愿她发脾气,可是她心情好的时候会和他应上几句话,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和他很生分。多半时间在看书或是睡觉。 宁丛风预约了最好的医生为她检查,可她都推辞不去,每天窝在家里看看杂志,气的宁丛风头疼。 这几天她又提议,他这样耽误工作的陪她在家,令她觉得很不自在,希望他能够正常去公司,或者出外应酬,也给她足够空间。 宁丛风无奈,只好答应。 娱乐城四楼的冰淇林店。宁丛风和韩陌两人均是一身休闲着装,乍一看像在校大学生。韩陌不知在哪弄来一副装嫩的大黑框眼镜,将它架在宁丛风的鼻梁上反复欣赏。 “不错不错,你戴上这眼镜倒有几分书卷气了。”韩陌说。 宁丛风舀了勺冰淇淋,“我本身就有书卷气。” “那是充满铜臭味的奸商之气吧!”韩陌不屑。 宁丛风懒得和他计较,转头看窗外。 韩陌却正在兴头上,自顾自地说起来,“记不记得上学的时候有一次你代表系里参加校里的模特大赛,也是戴了一副这样英伦风的眼镜框,后来在咱们系刮起了好一阵眼镜之风?” 宁丛风努力回想了一下,那似乎是很久的事了,当时他整日窝在寝室读书,韩陌说他快成了活死人墓里的男版小龙女了,于是强拉着他报名参加了模特大赛,他的身材是活脱脱的黄金比例,两条长腿不知迷倒了多少懵懂少女。 那场比赛是校里拉来的一个很大的赞助,宁丛风毫无疑问的拿了最优奖金,那是他第一次有机会买机票回中国。 记得当时韩陌问他要不要回国看看,宁丛风想了想,摇了摇头。 他很想念母亲,可是如果回家的话,这笔奖金就全部要搭在路费上,不如邮寄回去填补母亲的生活费。 还有一个原因,是宁丛风一直不敢承认的。他害怕回到那个有她的国度,撞见她坐在哪个男人的宝马里,摇窗下来,摘下墨镜,笑着问当时还在一穷二白的他,“嘿,好久不见,书念得怎么样?” 于是,在求学期间唯一一次回国的机会,让宁丛风毫不迟疑的放弃了。 他有点后悔。如果那时他胆子大点,放下她一点,那次就回来了,他大概会撞见另一番场景。或许他刚进家门,沈西珂就在给妈妈梳头,嘴里咬着绑头发的橡皮筋儿,将妈妈的长发一缕一缕的挽上去。 或许之后,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令人纠结的事了。 【2】 沉浸在冥想里的宁丛风被韩陌的声音拉回现实:“老大,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有,只是有点烦。” “前阵子不还给我打电话说嫂子怀孕了吗?你不是一直想和她要个孩子?” “我是想要,可她的样子……” 太淡然,看不出她有丝毫的珍惜和喜悦。 韩陌锁眉,也没了主意。只好讪讪地岔开话题,让宁丛风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从冰淇淋店出来后,天色已晚,韩陌开着前些天刚买的新车送宁丛风回家。 一路上,宁丛风都沉默不语,坐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双眉紧蹙,显然还在为沈西珂的事情烦恼。朦朦胧胧中,他听见韩陌接了个电话,不久后,车子便在一个路口停下。宁丛风睁开眼睛,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女孩子一脸狗腿笑容的拉开车门,坐在了他的身后。 韩陌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正要开玩笑调侃几句,那女孩倒先跟宁丛风攀谈起来。 “咦,这不是上次那位先生吗?” 宁丛风微微皱眉,看着女孩的脸回想了一会,终于认出她就是沈西珂受伤时负责包扎的小护士,于是礼貌的点了下头,“你好。” 韩陌见两人你来我往的就要聊上了,不满地瞪了那个小护士一眼,“韩美蔚!好歹我也是个帅哥,你公平点也该看我一眼吧?再说,这顺风车可是我的。” 言下之意,如果他不满意,随时都可以把她扔出车外不管。 韩美蔚一听,赶紧把视线从宁丛风身上收回来,转而讨好地笑笑,“好啦!你英俊你潇洒你善解人意,一定不会计较的对不对?” 这丫头察言观色倒是在行,韩陌被她几句话哄得眉开眼笑。 相比他的满面春风,宁丛风就显得阴郁很多。 韩美蔚很好奇,想起当日他在医院向沈西珂求婚时,那一副惴惴不安又充满期待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好像有心事,是和女朋友闹别扭了吗?” “不是女朋友,是老婆。”韩陌补充了一句。 宁丛风不想和外人多说,只是无奈地笑了下。 韩美蔚却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其实包扎那天就看出来了,女人多哄哄就好了,哄不来就刺激刺激她。” “刺激刺激?”宁丛风挑着眉琢磨。 “没错,女人的冷淡和漠视多半是装出来的,只不过是在和你赌气,那你就以毒攻毒呗!”韩美蔚意味深长地说。 两个男人都很好奇,她口中所说的“以毒攻毒”是怎么一回事。 韩美蔚卖了个关子,不说话,从包包里拿出一支颜色较深的口红,对着后视镜厚厚的涂在嘴上。 韩陌一头雾水:“韩美蔚你抹成这样,中毒了啊?” 她瞪了他一眼,对着宁丛风勾了勾食指,“你过来。” 宁丛风将头凑过来,只见韩美蔚捏起他的白衬衫衣领,两片小嘴唇实成成的印上去,一秒过后,他整洁的衬衫领子上便呈现出一个好看的口红印。 宁丛风一惊,本能的向后退开身,可惜迟了一步。 车子猛地被刹住,韩陌黑着脸转向两人,那眼神阴霾的狠,看得人心里渗得慌。 宁丛风和韩美蔚都不出声了。 空气凝结了10秒钟,车子便又重新发动。 韩美蔚吓得缩了缩脖子,低头玩手机。宁丛风从后视镜里翻看着自己的衣领,韩陌攥着方向盘像是掐着韩美蔚的脖子。 三个人各怀心事,没多久,车子就停在了宁丛风所住的小区楼下。 【3】 墙上的石英钟滴答滴答的走着,沈西珂看了眼时钟,十点。 他从来没有回来的这样晚过。 是在工作?应酬?还是……去消遣了? 沈西珂嘴角忽然勾出一抹苦笑,如今的她真是越来越不自信了。 又等了一会,心里依旧不安,她从沙发上起身,进卧室去拿电话。正准备拨号时,忽然听到老旧的防盗门开了锁,她被吓了一跳,从卧室探出头,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回来了?”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嗯,今天吃什么?”宁丛风正低头换拖鞋,看不清表情。 今天吃什么,这句话似乎已经成为两个人每天最大的交流。 “我没有想吃的东西,没胃口。”沈西珂虽然很好奇,但还是没有开口问他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和韩陌出去了,所以回来晚些。” 像是会读心术般,他兀自解释道。 宁丛风脱下外套挂在墙上的挂钩处,接着便走进厨房,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今晚闷闷的,心情貌似不大好。 晚餐是很可口的四菜一汤,色泽清淡却飘着袅袅香气,沈西珂坐在他对面,看着眼前正埋头吃饭的男人,突然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是不是因为与她经历了那么多,所以他才改变如此?现如今,伺候她的四菜一汤信手拈来,完全与她素日所识的宁丛风大相径庭。 两个人都沉默着,这段日子都是这么相处过来的。 晚饭过后,宁丛风又在厨房里忙忙碌碌了,这些天都是他在包揽家务,而自从沈西珂脚受伤之后,他更是自觉地承担了帮她洗澡的任务。 洗澡的时候他也会把衣服脱光,下半身围上一条白色浴巾。不算宽敞的浴室里放着各种洗漱用品,沈西珂披着大大的浴巾站在浴室门口,看着他将自己的白色衬衫脱去,丢进洗衣机里。 “喂……”她轻轻地提醒,“这件衬衫不能用洗衣机洗的。” 他从来不用这台老旧的洗衣机的,怎么今天脱下衣服就塞进去。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她竟从他的眼中捕捉到一丝促狭。 这男人是怎么了?是在生她的气么?气她什么呢?气她不该不闻不问,无视他为什么回来这么晚?还是其他的什么? “水温刚刚好,洗澡吧。”宁丛风说着走上前来,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衣带。 沈西珂不自在地提议,“我觉得我的脚已经好了,就不用你帮忙了,我自己来吧。” 宁丛风没有勉强,回到客厅看电视。 温润的热水舒服的冲下来,如同现在的他,温顺的失了棱角,百分百的好男人,可她还是觉得他们之间少了些什么。 【4】 等沈西珂从浴室出来后,宁丛风已经不在客厅里了。她用毛巾一边擦着湿发,一边往厨房和其他房间走,却都不见宁丛风的影子,难道出去了? 沈西珂正疑惑着他这时候出去干什么,忽觉手臂上一阵痛痒,低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蚊子咬了。 这房子老旧,纱窗也漏了破洞,偏偏这座城市夏天来的特别早,蚊子又大有多,沈西珂手臂上的红印子很快便肿了起来,她下意识的用手去抓痒,那种解痒的快感已经让她无法顾忌会破皮留疤了。 没多久,小腿上又被悄无声息的叮出好大一个包来。沈西珂心烦意乱,坐在沙发上抓痒了半天也找不见他的人,这才发现自己无视了他好久好久。 心里有点愧疚和不安,她披着浴巾走到窗前,向下望去,看到楼下的车子熄了火,他从车上下来,手里拎着一个袋子,沈西珂重新坐回沙发上,装作若无其事,盯着电视里的孙俪看。 直到宁丛风把刚买来的蚊帐装上,他也没和她说上半句话。 今天是怎么了?他一向沉默寡言的她知道,可是今天的冷漠却是异常,这男人在闹别扭么? “你让我睡这个?”她先打破沉默,指了指已经挂好的粉色小小蚊帐。 “日用品店都关门了,西街有家杂货铺卖这个,小了点,不过你睡刚好。”他的面部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也不看她的眼睛,转身去拿电蚊拍了。 他的意思是她在里面安睡,他在外面喂蚊子兼与蚊子搏斗? 沈西珂心下觉得奇怪,却也懒得去猜他的心思,稍带鄙夷地说:“买瓶花露水或者蚊香不就好了?何必这么麻烦。” 掀开蚊帐躺进去,真的好小,只能容下一个人。 宁丛风回过身来看她,眼底竟有一丝失望,语气也冷冷的,“你要我往一个孕妇身上喷花露水驱蚊吗?” 沈西珂被这样提醒,自知理亏,可嘴上还是阴阳怪气的不让人:“呵,你儿子就这么金贵连蚊子的抵抗力都不如?” 他摆出那样的冷漠嘴脸,像是认定了她是铁石心肠想要毁掉他孩子的毒妇一样。 宁丛风放下手里的电蚊拍,觉得自己真的很可笑,刚才在看电视的时候被蚊子叮了一下,唯恐那些蚊子也会让她睡不踏实,大半夜的去敲人家杂货铺的门,顶着白眼拿回了蚊帐和丑的要死的大脸猫状的电蚊拍,却换来她好一顿冷嘲热讽与抱怨,看来,他真的是惯坏了她! “我儿子是金贵,明天你就跟我回家,免得让我儿子在这里受罪!” 沈西珂闻听此言,拨开蚊帐就坐了起来! “受罪?我看受罪的是你吧?为了你的宝贝儿子,你在我这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每天四菜一汤洗碗扫地,真的是委屈了平日里杀伐决断的宁大总裁呢!” 宁丛风气结,“为了我儿子,我当然要忍!” “那我劝你还是别忍了!免得憋坏了身体又憋坏了心!” “开玩笑!我要是憋不住自然有我的办法,不用你操心!” 宁丛风看似波澜不惊,其实早已气得七窍生烟,他回来这么晚她不仅不闻不问,反倒把他往别的女人身上推,就算依照那个小护士的方法,她看见了印有唇印的衬衫,想必也不会在意吧。 其实以两人先前那样的相处模式,实属暴风雨前的宁静,像今天这样的酣畅争吵,是必然结果。 “是啊,以你如今的条件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又何必留在我身边装腔作势虚情假意!” “装腔作势虚情假意?”宁丛风恼了,“原来我做的这些在你眼里就是如此而已?” 沈西珂见他眼底陡然冰冷,自知用词太过,然而说出的话已经收不回来,她此时又正在气头上,便无意识地反驳了一句,“难道不是吗?你这么想要这个孩子,只怕危急关头,你一定是先保孩子而不是我!” 说完这句话沈西珂就后悔了,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过分,可就是没办法主动道歉。 越是相爱的两个人,在争吵时越是绝情。只要没有一方先举白旗,就要继续伤害下去,什么戳中要害就骂什么,什么最痛就说什么,这种要害和最痛往往都是双方的所有物,戳痛了对方,也中伤了自己。 宁丛风此时像一块冰雕般站在她面前,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眼底有浓重的失望和悲伤,渐渐地化成一潭死水。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要说,最终却选择了沉默,唇边勾出一抹冷冽的笑。 战争停止了,宁丛风没有举白旗,而是转身,甩门而去。 沈西珂静静地躺在床上,眼泪汹涌而来。 当下他们的感情,就像那一张薄如蝉翼的蚊帐,经不起撕扯。 【5】 怀孕60天,也是他们争吵后的第五天,梁辰得知沈西珂在王教授这,便从精神科跑到了妇产科。 “胎儿发育正常,只是见你脸色不是太好?”王教授看完沈西珂的黑白B超,转身,眼纹处泛起一丝担心。 沈西珂摇摇头,咀嚼着营养片,似乎不太想提。她淡淡然地靠在诊室的沙发上,窗外的阳光异常白炽,几乎与墙壁连成一色,晃得她睁不开眼睛,于是下意识的用手去遮眼。 坐在一旁,穿着白大褂的梁辰突然问道:“你最近很怕光?” “没有,也不是怕光,只是看纯白的东西会觉得很刺眼。” “吵架了?” “没有。” “跟你的心理医生说谎是很不明智的选择。” “小吵了一架,没什么大不了的。” 梁辰不予置评,若真是小吵了一架,竟然会让她一个人来医院检查? 沈西珂看过自己的B超后,似乎仍不放心,她有些紧张地向王教授询问,“我最近情绪总不太稳定,胃口也不好,这些会不会影响到我的孩子啊?” 王教授耐心听她说完,继而大笑起来。 “丫头,这些都是正常的反应,放松些,还有,不要吃太多补充营养的咀嚼片啊之类的东西,注意饮食和产检就好了。” “哦……”沈西珂长呼了一口气。 她太紧张了,从怀孕的那一刻起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真不像她。 从王教授那出来后,沈西珂还在念念有词地重复着一些注意事项,梁辰陪在她身边,听得清楚,当下忍不住笑起来。 医院的走廊狭长而空旷,两人的脚步声冷清的回荡。沈西珂一边走着,一边转头看身边的男人。 “梁辰,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我心情不好了?” 梁辰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你一直抑郁你自己不是不知道,现在怀孕了更是要加倍呵护情绪,见到白色就会觉得刺眼,恰恰是你心情低迷的前兆,这证明你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情绪这种东西根本不由人,况且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现实往往这样,越害怕失去就越紧张,越紧张就越容易失去。” 梁辰说的话一定没错的,怎么办,沈西珂躺在没有一丝阳光的卧室里反复琢磨着这句话。 不紧张,我不能紧张。 她越是这样想,手心就越是不停的渗出细密的汗。 自从上次吵架后,宁丛风便几乎不回家了,他给沈西珂雇了个照顾她衣食起居的保姆,有时候还会让韩陌盯着。 沈西珂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坐牢,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看着,宁丛风雇了个司机脚跟脚的跟着,两分钟就一句“夫人您去哪”,钟点工一日三餐按食谱配菜,韩陌也是每日来一次做汇报总结。 他似乎是不愿见她,但她肚子里有他的孩子又不能不管,所以这样兴师动众。 沈西珂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沉沉睡去。 而相对于她的沉静生活,宁丛风这边却是硝烟弥漫硝烟。 诺大的会议室里坐满了股东,一个五十左右西装革履的老男人中气十足的对宁丛风说道:“宁总,华氏娱乐一向与我们交好,华氏的最大股东生前也与沈贝康私交甚密,你这样做,会坏了两邦情谊!” 这样兴师动众的董事会,两朝元老来势汹汹,似乎都对中间坐着的年轻人嗤之以鼻,大部分却又不敢做声。 宁丛风面若冰霜,微微挑眉,周身散发着寒气。 “吴伯伯,这里现在姓什么?” 吴志华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其他董事也都讶异的看着宁丛风。 “我来告诉你,”宁丛风悠闲地靠在椅子上,微笑地盯着他的眼睛,“这里姓宁,不姓沈。” 吴志华气的拍桌子,“混账!你当我们都是兽王爪下的飞禽走兽吗!年轻人,野心不要太大,我们兄弟打天下的时候你小子还没脱开裆裤呢!” 其他董事都持观望态度默不作声,因为这两个人,哪个都惹不起。 “混账?吴董事就连口头禅都如其人呢,要是像你所说的真的‘混了账’,动了兄弟的钱……” “你,你胡说什么!”吴志华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样,拍案而起。 宁丛风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挪用公款的罪名,对这种不听训的莽夫,可是个绝好的把柄。 众董事俱都面面相觑,似乎也听出些端倪,个个怀疑地看向吴董事。 吴志华处境尴尬,额头渗出细密的汗,咬牙切齿地数落宁丛风:“狡兔死,走狗烹,助你上位的人都要被你赶尽杀绝了,你这么专断独全,早晚会尽失人心!” “人心?我要您这样的心做什么?我们股东个个英明,为的都是利益二字,只要不损害利益其他都好说,公司自我接手以来,吴董得到的好处也不少,如果我失了人心,您大可以捧着您的一颗心撤股!” “撤……撤股?” 吴志华气焰一下子就败了下去,虽然不服这小子,可是目前公司在宁丛风的手下蒸蒸日上,效益更是可观,谁又会和钱过不去呢? 【6】 宁丛风静坐在百叶窗前,翻看着吴志华的档案,新来的助理递上一杯热咖啡,他接过来,浅酌了一口,看也不看她,说道:“以后上班的时候不要穿高跟鞋。” “……是。”新来的助理方紫娆低下头,紧张的扣着手里的档案夹,小心翼翼的问道,“宁总……您有心事?” 宁丛风头也不抬地回了句:“刚上任就学会揣测我的心事了吗?” “不,我只是觉得,既然接替了韩助理的位置,就应该尽到自己的职责,为您分忧。您一向习惯把咖啡放凉了再喝,要是没心事怎么会……” 宁丛风合上档案看着她,眼里明显渗出被冒犯的敌意:“那么,我是不是该表扬你观察入微呢?” 方紫娆打了个冷战,忙低下头。 宁丛风冷嗤一声:“你这么聪明,那你就说说,我今天,是不是‘狡兔死走狗烹’‘独断专权’?” 方紫娆抬起头,犹豫着自己是否应该多这个嘴,可是想想这是个绝好的表现机会,于是说道:“吴董事倚老卖老一向嚣张,一直不把您放在眼里,董事会里又都是老股东了,也是一群老古董,如果您不杀鸡儆猴,早晚会……” 宁丛风露出了这些天来唯一一个不算是应酬的微笑,“难怪韩陌推你上位,你明天可以正式留下。” “谢谢宁总!”方紫娆按捺住内心的喜悦,恰到好处的微笑。 然而那些细微的神色变化还是被宁丛风看在眼里,他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好有心机的女人,就像当初的沈西珂…… 想到这,宁丛风莫名有些烦躁,他淡淡地开口,“你先去工作吧,有事我会叫你。” 方紫娆自然识趣,优雅地退出了宁丛风的办公室。 公司的茶水间里,几个无聊的女同事正在偷偷议论宁丛风的八卦。 有人说宁总之所以经常不回家,是因为他太太长得实在是对不起观众。 还有人说,宁太太前几个月和一个男人私奔了,后来又回来了,但她在集团里占有一定的股份,所以宁丛风不敢把她怎么样。 作为宁丛风的贴身助理,方紫娆自然对这些传闻嗤之以鼻,大家口中的感情不和,在方紫娆眼里却恰恰相反。 宁丛风基本隔一个小时就会打电话询问一次她妻子的情况,有时候给韩陌打,若是韩陌不在,他也会给家里的保姆打,话题都是关于他妻子的。 他是个很体贴的丈夫,这一点毋庸置疑,如果真如外界传闻两人感情不和,他一定不会这样无微不至。工作之余,他还会经常望着楼下发呆,有几次拿起车钥匙要出去,可走到电梯处却又不按按钮,这着实让方紫娆不解。既然这么挂心,为什么不亲自打电话询问,为什么不驱车看一看她。 方紫娆不是很八卦的人,也不爱在背后议论他人,尤其是自己的BOSS,然后见到韩陌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 韩陌说,“男人的别扭你们女人不懂。” 她便没再多嘴,心里暗暗羡慕那个叫做沈西珂的女人。 如果韩陌能够这样对她…… 不可能,方紫娆暗自觉得好笑,韩陌那种性格怎及宁丛风一半细心体贴呢? 【7】 “啪”的一声,宁丛风手里的文件被摔在桌子上,方紫娆打了个冷战,连忙低下头去。 偷偷瞄了眼面前的BOSS,他双手交叉拄在桌子上,冷冷的看着桌上的文案,似乎被气得不轻。 “吴志华越来越猖狂了!”他冷冷的说道。 方紫娆答:“是的,不过他不将您放在眼里也是正常的,毕竟这个集团是他和沈贝康一手打来的天下,如今沈老爷子被轰走,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吴志华自然要给您点颜色看看。” 宁丛风看向方紫娆,问道:“我让你查他的背景,查的怎么样了?” 方紫娆答道:“其实吴志华的背景根本不用查,他那么高调,作风嚣张,在A市虽不是最厉害的人物,但想与他为敌还是十分困难的,吴志华的背景也极其复杂,势力很大。”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这样的话我还用你查什么?” 方紫娆听宁丛风言语中有责怪的意思,连忙羞愧的低下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说道:“听说吴志华一直横行霸道多年,但唯有一次吃了亏,而且认了怂。” “哪次?”宁丛风问道。 “听说当时他看上了寰域娱乐的一个女艺人,用了点见不得人的手段,却不想这名女艺人和寰域的总裁关系不错,最后吴志华被寰域的总裁给收拾了,当时这件事还传的很厉害。” “寰域总裁?” 宁丛风挑挑眉,总算有些头绪。 寰域的总裁不是郁北么? 真是一物降一物,郁北虽然总是不服宁丛风,但关系摆在这儿,只要郁北在,宁丛风就有办法制住吴志华,无需大费周折,只要和吴志华提一提,估计他再和宁丛风作对的时候,也会再考虑考虑。 正想着,宁丛风的私人电话响起来,是串陌生号码,方紫娆知趣的退下去,电话接起来,是一个干净的男音。 “你好。” “你好,宁丛风吗?” “我是。” “我是梁辰,你有时间吗?想和你谈点事儿。” 宁丛风想了想,梁辰应该是沈西珂的那个心理医生,于是马上回答:“有时间,我去找你。” 梁辰站在诊室的档案架前,翻找着近日最新的个案病例。百叶窗渗进来的丝丝缕缕光线打在他的白大褂上,拉扯着颀长的身影落映一地,白大褂一尘不染,眼镜闪着金属光泽,他给人的感觉永远是那样安定,干净。 他听见脚步声,知道是宁丛风来了,便转过身来,会心一笑:“坐吧。” 宁丛风在他对面坐下,打量着这个传说中的梁医生。 其实宁丛风就是这样一个人,和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话极少,除非对方先说话,否则他只会沉默,或是看着你,等着你先开口。 梁辰也是第二次见他,他身上散发出的强大的压迫感令梁辰有些不自在,便先起了话头。 “宁先生你好,我叫梁辰。” “你好梁医生。” 对话气氛很诡异,梁辰轻咳一声,靠在自己的办公椅上,接着说:“宁先生有几天没回家了吧?” “你怎么知道?”宁丛风问。 梁辰摊了摊手,看向他的领带,宁丛风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打量自己,衣领外翻,领带稍斜,皮鞋上沾着灰尘…… 宁丛风忽然笑笑,道:“不愧是心理医生。” 梁辰也友好的笑笑:“今天找宁先生来,是想和你说说宁延爱的事情。” “谁?” “宁、延、爱。” 这样一个陌生的名字令宁丛风完全没有概念,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皱着好看的眉头想了半天,突然表情放松起来,问道:“你是说……她肚子里的孩子?” 梁辰轻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善意温和,那种磁性的声音似带着魔力,叫人听了心里静静的。 “宁延爱,西珂说希望她肚子里怀的是个女儿,已经想好了名字,叫,宁延爱。” “宁……延爱?”宁丛风的嗓音干哑,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闪动着不为人知的光芒。 梁辰见他发呆,又说道:“西珂的抑郁症已经好了,可是最近又不太好……” “怎么不好?”宁丛风担心的看着梁辰。 看来,他在乎沈西珂不是一点点,梁辰想,今天没有白找他来。 梁辰温和的说道:“她从怀孕开始就很怕保不住这个孩子,以前的事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她很注重保胎,给自己补充营养,这是对的。可是……” “梁医生,”宁丛风急急打断,“你说她很注重保胎?” 她不是很不喜欢孩子么?她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么?怎么会下了这么多功夫去保胎? “是,很注重,走路小心,吃饭小心,睡觉小心,你们夫妻天天在一起,难道你没发觉她的这种小心么?” 梁辰的这句话带了点责问兼讽刺的味道,宁丛风却一点都不为自己冤枉,她的小心,他的确是没有留意过。 宁丛风坐在那里不再说话,梁辰手里的钢笔一下一下的磕在玻璃桌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过了好久好久,宁丛风才开口对梁辰说:“有烟吗?” 梁辰嘴角一勾,从抽屉里抽出一包烟来甩出去,宁丛风伸手一接,准确的握在手里,拆开包装,抽出一根衔住,打火点燃,指尖有些微微颤抖,顷刻间烟雾缭绕,黑色的眼眸熏染上一层淡淡的烟雾,久久挥之不散。 宁丛风吞吐着烟雾,心里反复念着一个名字——宁延爱。 延续,挚爱。 【8】 方子娆正坐在茶水间发呆,听同事聊了两句八卦,手机响起,一看是宁丛风的圣旨,便匆匆赶去他的办公室。 他坐在椅子上哗啦啦的翻动着手里的企划,见她进来,淡定地说了四个字。 “今晚加班。” “加班?”方紫娆愕然,她进公司以来,还从没加过班。 宁丛风抬起头,将手里的钢笔扣上,突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方紫娆更是一头雾水,听见他说:“吴志华今晚约我在夜总会喝酒,你陪我去。” “吴董?”方紫娆心觉不对劲,“他不是跟您闹得很僵吗?怎么突然要约你喝酒?难道是鸿门宴?” “所以你得机灵点。”宁丛风笑笑,并不在意吴志华到底要做什么,起身去拿外套。 方紫娆跟在他身后,高跟鞋显得有点笨拙,她看得出BOSS今天气色很好,貌似心情不错,便小心翼翼的上前套近乎,问道:“我来上班这么多天,第一次见你笑哎!” 宁丛风回过头,恢复了往常的严肃,眉毛一挑:“有么?” “很有哦,我猜,一定是因为宁夫人。” 宁丛风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她,说道:“你这么会揣摩人心,那你就说说,如果一个女人生了大的气,要用什么方式去哄她开心呢?” 哦……原来是这样。方紫娆明白了,他这是准备回家哄老婆…… “下跪喽!”方紫娆开玩笑的说道。 “不是吧……”宁丛风皱皱眉:“这么严重?” “骗你啦!”方紫娆吐吐舌头,走向车库。宁丛风也跟了上去,两人今晚要赶去和吴志华约好的地方。 吴志华年近六十,身材矮胖,面相凶狠,易怒且冲动。虽然这样,但因为早年经常参加慈善活动,对公益事业也颇为热衷,所以他对外的公众形象还是十分正派的。令方紫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样一个慈善家,请客的地方竟然定在当地有名的夜旺角夜总会,谁都知道这里是个极其混乱的地界。 宁丛风无论私事公事都是不愿踏足这种地方的,可今天却应下了吴董的场子,想来也是早有安排。 宁丛风和吴志华正坐在豪华包厢内谈笑风生,好像从未发生过任何不快一样,吴志华说话声音又粗又大,对这里的招待方式非常熟,看起来是常客。方紫娆坐在宁丛风的身边,总觉得吴志华那双色迷迷的小眼睛不规矩的盯着自己看。于是方紫娆也暧昧的回应这个老男人,让他越发的大胆起来。 “宁总,你这新助理选的真不错,有眼光!”吴志华调侃。 “吴董事过奖了。”宁丛风举起酒杯,从容道:“我这助理其他的都不错,唯独玩心太重,很容易招惹到一些道貌岸然的人。” 吴志华笑笑,恶趣味立刻显露出来:“丛风啊,你今天尽管玩,如果觉这里的姑娘不尽兴,我再多叫几个来玩!” 方紫娆小声在宁丛风耳边问道:“他什么意思?” 宁丛风也压低声音回应:“和你想的是一个意思。” “你不会真的要和那些女人‘玩’吧……”方紫娆开始怀疑自家老板的人品了。 宁丛风轻咳了一声,附她耳边说:“你韩陌哥哥在的话他会‘玩’的。” 韩陌还在开车,突然一阵耳朵痒,用手抓了抓,路遇红灯便将车子停下了。 电话响个不停,来电显示是“大嫂”,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心说这么多天她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喂,亲爱的嫂子大人,有何贵干?” 电话那头的沈西珂似乎是在强行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呼吸粗重,声音压得很低:“你告诉我,宁丛风今晚在哪?” “什么?”韩陌糊涂。 “你他妈少跟我装!”沈西珂火了,“他衬衫上怎么会有唇印!” 韩陌吓得一哆嗦,电话差点掉在地上,连绿灯亮了都没注意到,后面的车全都鸣笛催促。 想起来了,一定是那天韩美蔚印在宁丛风衬衫上的唇印。 她怎么才发现啊,这都几天了…… 韩陌一头的冷汗,立刻安抚,“嫂子你听我说……” 沈西珂烦躁的打断他,“他……是不是去鬼混了?” 韩陌确实听方紫娆说起今天他们要和吴志华去夜总会的,但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沈西珂呢?到时候,天下大乱可怎么办? “说话!” “他……他在夜旺角。” 韩陌挂上电话重新发动引擎,心里期望着韩美蔚的这招以毒攻毒真的奏效,不然他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9】 包厢里乌烟瘴气灯光暧昧,吴志华身边拥着的莺莺燕燕个个浓妆艳抹弄搔首弄姿,宁丛风身边除了方紫娆也坐了两个,吴志华很能喝,先喝了半斤白的,又嚷嚷着喝啤酒,几瓶啤酒下肚脸色便涨红起来,眼珠子黏在方子娆身上,眼神越发的猥琐。 方紫娆的酒量出奇的好,今天来是专程负责给不能喝酒的宁丛风挡酒的,美人贪杯,吴志华自然兴致高涨。 “吴总,您太能喝了。”方紫娆举杯假降,宁丛风也在她身边悠悠的啄了一小口酒。 “我也是头一次碰见你这么能喝的小姑娘,来,我两杯,你一杯,怎么样?”吴志华看了看宁丛风,说道:“丛风啊,公司里你位子坐得比我大,但酒桌上你再端着身份可就不像样了啊,你这是不给我吴志华面子。” “吴总,”宁丛风举杯笑笑,不卑不亢:“于公我为上,于私我该叫你一声叔叔,怎么敢不给你面子。” 吴志华不禁夸,嗤笑道:“不是我跟你吹,先不说夜旺角,就说在A市,除了郁氏的郁北,谁不给我吴志华几分薄面叫我一声大哥?商场如战场,黑白两道先不摆一道,就敢肆无忌惮的人,也就数宁总裁你了。” 言下之意,是在讽刺宁丛风当众顶撞他的事情。宁丛风不动声色的笑笑,慢悠悠的喝下手中的酒。 吴志华接着说:“所以说,你岳父沈贝康已经沦落到如此落魄田地,你也该满意,他现在在儿子那里养老也算是有个安生,你再把向来与他交好的华氏的关系弄僵,亲手毁掉他几十年来创立下来的规矩,未免就太不通人意了,我这里是坚决不同意的。” “吴总,今天酒也喝了,我做小辈的并非不敬重你,可我还是那句话,我姓宁,不姓沈。商场艰险,谁挡着我,谁就得死。” “好!”吴志华大喝一声,愠怒:“好大的口气!有什么底牌尽管提一提,我听听你到底是硬气还是张狂!” “底牌?”宁丛风还是淡然的笑笑,眉宇间不为吴志华的怒气所动:“底牌多得是,你抽哪一张?” 方紫娆在一旁看着,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吴志华真的是喜怒无常,方才还跟笑面虎似的,现在却怒气横生,像是头被抢了地盘的老虎,而包厢的门口隐隐约约能看见晃动的人影,想必已经是吴志华早已安排好的手下,但愿宁丛风今天是有备而来,不然今天他们俩想要走出这个门,非扒层皮不可。 吴志华按压住心中的怒火,沉着嗓子对宁丛风说道:“你提一提,看有没有是我吴志华动不得的。” 宁丛风这样的嚣张样子,若提不出个吴志华动不得的靠山,不仅今天走不出这个门,就连整个集团吴志华都能替他翻个天。 宁丛风刚要开口,只听见门口一阵骚动,接着包厢的门被踹开,脚步声渐渐逼近,包厢里的人俱都逆着光看去,只见一个长发披肩,身着休闲装的漂亮女子走了进来,腰身有些臃肿,但不难看出身材曼妙,她环顾一圈,目光掠过被莺莺燕燕包围着的宁丛风,最终定睛在吴志华脸上。 众人惊愕,就连宁丛风手里的酒杯都险些掉在地上。 【10】 守门的吴志华手下恭敬地对吴志华解释道:“吴总,她说来找您的。” 吴志华细细看去,这不是沈贝康的女儿沈西珂? 沈西珂走到吴总面前,嗔笑道:“吴叔叔,好久不见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吴志华与沈贝康私交甚密,当然也与沈西珂见过几次,算是熟悉,便也假意逢迎:“这不是我亲侄女嘛?怎么?追老公追到我这儿来了?” 沈西珂在吴志华身旁的沙发上坐下,亲昵的笑:“我是听说丛风和吴叔叔喝酒,太想您了就也来看看。” “那也喝两杯?”吴志华把酒杯举到沈西珂面前,眼睛暗暗看向宁丛风,心下冷笑:听闻沈西珂已经有了身孕,如今你老婆孩子都在我手里,看你宁大总裁还怎么张狂! 宁丛风完全没有想到沈西珂会出现,一时间阵脚开始混乱,本来今天这个鸿门宴他有把握全身而退,可沈西珂的突然出现,让他方寸大乱,他盯着吴志华手里的酒,死死的看着沈西珂。 沈西珂不着痕迹的推开吴志华的酒,笑道:“酒就不喝了,吴叔叔,我家里有急事,先带丛风回去了。” 她今天本来是醋意大发来找宁丛风算账的,可到了包厢门口看见那么多人站在外面候着,便觉得情况不对,这个吴志华向来跋扈,难道宁丛风得罪了他要让他这样兴师动众的设下鸿门宴? “走?那可不行,”吴志华笑面虎一样,肥厚的手掌拍在沈西珂大腿上:“我和宁大总裁还有事情没有谈完呢!” 吴志华放在沈西珂大腿上的爪子看在宁丛风眼里,令他再也坐不住了,遂站起身来,朝沈西珂这边走来,拉过她护在自己身后,对吴志华道:“我们的事改天谈。” “想走?”吴志华凶相毕露,“小子,你把我吴志华当什么了?” 方紫娆一看势头不妙,连忙上前哄道:“吴总,人家陪你喝嘛……” “滚开!”吴志华翻脸不认人,推开方紫娆,力道不小,方紫娆一下子被推倒在沙发上。 沈西珂眯起眼睛,看着吴志华暴怒的样子,心里的火气也窜了出来。 宁丛风哪里顾得上方紫娆,一心将沈西珂护在身后,狠狠地盯着吴志华,脑子飞快地盘算着对策。 “吴总,撕破脸对大家都没好处。”宁丛风道。 “我看,没好处的是你吧?今天你老婆和孩子都在我手里,进了这个门,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有还什么本事站着出去!”吴志华站起来,狞笑着看向门口,门口森森严严的站得都是他的人,想走出去,比登天还难。 宁丛风心里微微颤抖,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害怕过,沈西珂就站在他的身后,怀着他的孩子,十几个打手堵在门外,面前的吴志华又凶相毕露,看样子今天不给他个教训就不算完。 到底还是自己年轻气盛太自负了,想着一个区区吴志华能奈他何,况且自己有唐季城和郁北做背景,提一提,吴志华便不敢动把他半分,但看眼下的情形,就算把郁北提出来了,正在气头上的吴志华也未必肯信。 现下只有先缓和一下气氛,暂时低下头,让吴志华的气消一消再说。 宁丛风迅速的做出思考,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就在这么几秒钟思虑的功夫,只觉得手里牵着的人挣开自己的手,冲了上去,拿起桌子上的一棒啤酒,照着吴志华的脑门扬手砸下去! 酒瓶子瞬间在吴志华的脑门上炸开,啤酒冒着沫子顺着他的脑袋流淌开来,吴志华惨叫一声,剧痛使他下意识的捂住出血的脑门,表情扭曲的堆坐在沙发上。 经常打架的人都知道,空啤酒瓶子砸人比装满啤酒的酒瓶砸人要严重,沈西珂砸吴志华时用的是装满啤酒的未开封酒瓶,一瓶子砸上去立马就炸了,不会砸死人。然而宁丛风哪里见过这阵仗,当时就吓傻了。 这暴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沈西珂今天本来气就不顺,况且从来都是她威胁别人,哪有被人威胁的道理,听见吴志华那样和宁丛风说话,什么老婆孩子的,自然怒气横生,手里握着碎了的瓶嘴,指着吴志华骂道:“叫你几声叔叔是给我爸面子!插上毛你还就成猴了!不让宁丛风站着出去我他妈就让你跪着出去!” 宁丛风还没从惊愕中抽出思绪来,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沈西珂,他见过她撒泼,倒没见过举起啤酒瓶子砸人的沈西珂,原来过去她对他犯浑,那都只是小打小闹,这样的架势才是真的生了气的。 不行,这样暴力,回家可得和她好好谈谈…… 被砸的吴志华伤得措手不及,捂着根本没出多少血的头不住的惨叫咒骂,他以前听闻沈贝康家的小女儿插科打诨不学无术,哪知道竟是这样犯浑,这一酒瓶子砸得他晕头转向,差点忘了门口还有自己的手下。 守在门口的打手听见了屋子里的动静,立刻蜂拥而至,见到吴志华无头惨叫,立刻围了上来,方紫娆躲在角落的沙发上,并未引人注意,于是趁乱找到宁丛风外套里的手机,拨通了郁北的电话。 【11】 “给我打!给我打!”吴志华挥舞着手指挥着,恨恨的喊道。 其中一个打手迅速反应过来,一拳打过来,宁丛风应声倒地,接着五六个打手都围过来。他这个时候哪还知道疼,心里担心着沈西珂,于是撑着身子站起来,又被人一脚踹倒在地上。 “打这个女的!”吴志华气得手指发颤,指着沈西珂喊道。 宁丛风见几个打手冲着沈西珂去了,急得眼眶微红,使出浑身的力气,喊道:“住手!” 他这一声中气十足,震得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他慢慢撑起身子站直,由于高了吴志华一头,便俯视着吴志华,粗喘着气,说道: “吴总,只要……你不碰她,我什么都答应你。” 吴志华立马向手下摆摆手,示意他们停下动作,然后从口袋里抽出条手帕擦擦满脸的啤酒沫,突然饶有兴趣的笑了:“哦?做什么都答应我?” 沈西珂心里暗叫不妙,她原不该这么冲动的,他们人多势众,一瓶子砸怒了吴志华,今天两个人便会交待在这儿了,宁丛风正看着自己,满眼的担心与不安。 他们现在不是两个人,是三个。 怎么办,她这次是真的冲动过头了。如果不是冲动打了吴志华,量他也不敢把她和丛风怎么样,可现在吴志华彻底怒了,肯定是要把面子找回来的,至于用什么方法找回来,那就是后话了。 沈西珂看了看宁丛风,尽量掩饰住内心的恐惧,好令他安心。 宁丛风哪里安得了心,局面如此混乱,他生怕他们会对沈西珂做什么。 于是他深吸了口气,坚定地说道:“你开条件,我都答应你,别动她,否则沈井原都不会饶了你。” 吴志华哪里还能顾及到沈井原,他一向冲动无脑,眼下只想着怎么解气怎么来,难得发现宁丛风的“死穴”,怎能不报复? “跪下!”吴志华喝道:“老子叫你跪下!” 吴志华狠狠地看着宁丛风,一脸狰狞。 他今天才知道,外界传闻的宁大总裁也不过如此,什么雷厉风行年少有为,在他吴志华面前照样要屈膝下跪低头认错! “不要!”沈西珂慌了,她不要看着他下跪,她不要看着他被别人欺辱,这比打她还叫人难受! 她冲着宁丛风冲过去,却被两个打手扣住了手臂。宁丛风的心一下子悬起来,又不能轻举妄动。 方紫娆偷偷的看着那边的情景,急得满头大汗,手里握着的手机攥得死死的,她看着沉默的宁丛风,心如捶鼓,心脏紧张得快要跳到嗓子眼去。 他咬紧牙关,两腮的肌肉线条绷得紧紧的,强烈的屈辱感使他下意识的握紧双拳,挣扎且愤恨的盯着吴志华,那种危险嗜人的目光,让吴志华臃肿的身躯稍稍一震。 今天的事情,可能是宁丛风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屈辱,骄傲如他,怎么会向面前这个猥琐的卑鄙男人下跪?如果他跪了,他发誓,定要让他今天所受的屈辱加倍奉还! “你……你这样死死的盯着我做什么!不跪是吧?”吴志华底气明显不足,又碍于面子,于是退到沈西珂旁边,手掌搭在沈西珂的腰上,继而辗转于她的腹间…… 吴志华狞笑着,手掌在沈西珂的腹间婆娑着,饶有趣味的看向宁丛风。 果然,宁丛风咬咬牙,屈膝跪下,如同一座轰然倒塌的城池。 【12】 方紫娆惊讶的捂住嘴巴,而沈西珂则愣在了原地。 吴志华得意的站在他面前,笑呵呵的拍了拍宁丛风垂下去的脸,道:“乖侄子,吴叔我今天请你喝酒本没别的意思,就想听你心服口服的叫我一声‘叔叔’,好让你以后在我面前别那么张狂,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婆一来你就完蛋了,叔叔告诉你,在商场混也好在道上混也好,被人找到死穴就得任人鱼肉!” 宁丛风没有回嘴,他也不能回嘴,沈西珂在这儿,他不能看她被人碰一根手指头…… 沈西珂紧紧的咬着唇,抑制住想要问候吴志华祖宗十八代的冲动,心疼的看着跪着的宁丛风,他那么高大,那么孤傲,跟谁都没认过输,如今却垂着头跪在吴志华腿前,额前的发垂下来,投在脸上一小片阴影,那种样子,让沈西珂心疼到无以复加。她知道他不是那种胆小怕痛的人,他的死穴是她,只要她伤了一点,他都会立马缴械投降。 吴志华越发的得意起来,头上被酒瓶砸裂的伤口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似乎还有什么仇没报,他抓起桌几上的一瓶啤酒,冲着宁丛风说道:“我吴志华不打女人,但你女人打了我,就得给我还回来,叔叔今天就让你长长记性!” 说着挥起酒瓶朝着宁丛风的头顶砸下去…… 手起瓶落的功夫,包厢门“砰”的一声被踹开。 郁北一身男装出现在沈西珂面前时,吴志华手中的瓶子已经落下,一棒满满的啤酒瞬间在宁丛风头顶炸开,伴随着沈西珂和方紫娆的尖叫声,碎玻璃四处飞溅。 “妈的!”郁北显然来晚了些,冲上去一脚踹上吴志华的心口,吴志华痛呼一声飞跌在地上。 一众打手见是郁北,门口又堵着几十个郁北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吴志华捂着心口窝站起来,骂咧咧的抬头看向来人,待看清楚郁北的脸之后,不禁身形一震,心里暗叫不妙。 沈西珂再看见郁北的那一刻便终于哭了出来,她死命的挣扎着,想去看看已经倒在地上的宁丛风,无奈被吴志华的两个手下架住了胳膊动弹不得。 郁北见沈西珂哭了,怒火中烧,走到她面前,看向架着沈西珂的两个打手。 没等郁北动手,吴志华那边却先冲两个手下喊道:“放开她!快放开她!” 两个男人放开对沈西珂的钳制,一头雾水的退了下去,沈西珂被松开,立刻冲到宁丛风那里去。 郁北见宁丛风倒在地上,沈西珂又哭又喊的,心里一团混乱,刚才收到宁丛风手机发来的短信,她便急匆匆的往这里赶,没想到却还是晚了一步。郁北吩咐手下去联系附近最近的医院,然后走到吴志华面前。 吴志华看着郁北步步逼近自己,眼神中透着浓浓的杀气,吴志华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半步,酒也醒了大半。 郁北看着吴志华,上下牙齿相蹭发出“咯咯”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吴志华抽筋拔骨一般。 郁北在A市的名气非常大,黑白两道都走得很通,虽是个女人却异常能打,下手又狠又准毫不顾忌,吴志华和她之前在生意上有过过节,吃过郁北的亏,这次是万万没想到宁丛风和郁北有这么深厚什么交情能让郁北亲自到场动手。遂悔得肠子都青了,连连后退。 沈西珂抱着摊在自己怀里的宁丛风,疯了一样的叫着宁丛风的名字,手掌上全是他的血,还带着温热,吴志华打宁丛风这一下,和沈西珂打吴志华的那一下不同,吴志华是醉了,下死手,那血水如倾泻的小溪流一般,顺着宁丛风的额头,滑过他的睫毛,流淌开来。把沈西珂吓得魂飞魄散。 “丛风!丛风!”她呼喊着他的名字,让他变得清醒一些。 宁丛风已经不知道疼了,只觉得整个脑袋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又涨又麻,意识也开始模糊,浑浑噩噩中只听见她在叫他,微微睁眼,便看见她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的叫着自己的名字,眼泪大颗大颗的滑落。 “丛风!你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来了!”沈西珂害怕极了,泣不成声,他头上的血越来越多,眼神也开始涣散迷离。 “郁北……”宁丛风恍惚之中看见郁北来了。 “是,是郁北,你不用担心我了,郁北来了……呜呜……” “那就好……”宁丛风呼吸开始急促,看着她哭得嘴唇都紫了,担心她动了胎气,便伸手摸上她的脸,声音细弱的安慰道:“别哭……你不哭的话……我就不会死掉……” 沈西珂怎么能不哭,一边掉眼泪一边攥住他的手:“我不哭我不哭……都怪我……要不是我冲动你就不会为了我下跪了……” “跪……一下……死不了人的……你就当做我向你认错……” 原来方紫娆说的是真的,哄老婆是要下跪,才够诚恳。 她为她做了那么多,而他却连一个婚礼都没有给她,跪一下,就当跟她求婚,只是他没有想到,竟然是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 他躺在她怀里,痛感越发的强烈,意识开始变得模糊,眩晕感汹涌的袭来,在闭上眼睛之前,他艰难地开口说道:“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沈西珂泣不成声,紧紧地抱着他。 “原谅我……” 原谅我的那些年少气盛,原谅我对你的误解,原谅这些年来我对你所有的怨恨,原谅我,沈西珂。 正文 尾声 【1】 沈井原刚从父亲沈贝康的住所回来,老头子苍老了许多,整天遛鸟养花,比起前阵子的闹腾,消停了许多,可能是人在大起大落之后,终究会归于平静。沈井原想把父亲接来和自己同住,沈贝康却倔强不肯,坚持自己一个人。 得知沈西珂出了事之后,沈贝康的脸色才稍有变化,但终究还是装作不屑的样子,嗤之以鼻。沈井原暗自感叹,从小到大他就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究竟父亲和妹妹上辈子积了什么怨,怎么都合不来。 听说沈西珂守在医院里两天两夜没有合眼,沈井原便立刻赶了过去。 沈井原到医院的时候,沈西珂刚从病房里出来。两个人走了个对面。 “哥?” “我来看看丛风,他怎么样?” 沈西珂轻轻呼出口气。道:“醒了,没事,就头部缝了几针。” “那就好,”沈井原站在她面前,帮她掖了掖头发:“怎么几天不见,小脸瘦成这样。” “丛风没事我瘦成骨头都成。” “瞎说,你现在是孕妇,不能再胡闹了。” 沈西珂露出一个疲倦的微笑,眼里闪着光芒:“哥,我偷偷问过医生,我肚子里的是个女孩儿。” “是吗?女儿好,女儿都是小精灵。”沈井原怔怔的看着她的肚子,若有所思。 这句话,有个女人也曾对他这样说过。 沈西珂说道:“是呀,要是个女儿的话就太好了,名字我都取好了,叫宁延爱,延续的延,挚爱的爱。” “宁延爱……”沈井原将这三个字细细品味,忽觉得心头一暖。 “哥?想什么呢?”沈西珂见他怔怔的出神,用手在他眼前晃晃,打断了他的思绪。 “没什么。”沈井原笑笑,“我想你可能成熟了许多。” 沈西珂听见沈井原这样说,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手上的戒指闪耀着细碎的光,她抚摸着那枚钻戒,抬头冲沈井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那笑容是那样的娴静,柔和,看得沈井原移不开目光。 “哥,我发现一个规律。” “什么规律?” “我每次的不成熟,其代价就是宁丛风受伤……” 沈井原笑笑,说道:“你知道就好,丛风已经被你折腾得够惨了,换做是我,早跟你老死不相往来了。” “算了吧,你这个大情圣,换做是你你说不定一样为我痴心不悔呢!” “自恋狂……”沈井原用手指杵了杵她脑门,“你先回家一趟吧,我换岗。” “那就麻烦你帮我照看下丛风了,哥。” “对了,”沈井原推开病房门的一刹那突然回过头来,正色道:“你安插在我家那卧底……” “哥你是说袁婷么?她不是把你照顾的很好吗?况且人家还是心理医生,可以帮你……” “不用了,”沈井原看着她,突然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那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好看,这是肖伊去世后沈西珂第一次看他这样笑…… 他说…… “我会好好活下去。”…… 坐在出租车的尾座,沈西珂呆呆的看向窗外,行人匆匆,车水马龙,豪华的酒店门口贴着大大的喜字,一身婚纱的新娘从车里出来,在亲朋的簇拥下走进酒店里。 又一对相爱的人共结连理。 沈西珂不自觉的微笑起来,收回目光。出租车的广播里放着王菲的《如风》,哀婉动人的声音回绕在整个车厢。 “有一个人,曾让我知道,寄生于世上,原是那么好。可惜他必须要走,剩我共身影,长夜里拥抱。来又如风,离又如风,或世事通通不过是场梦。或我亦不应再这般心痛。” 沈西珂不由又想起沈井原最后那明媚的笑容,便觉得心疼得要死。她知道他还放不下,只是故作坚强罢了,可是正如歌里所唱,有些人是必须要走的,如风一样匆匆,他将你的遗忘拉扯得那样长,而未来还有好远好远的路,无尽迷茫。 她相信,沈井原在心里一定为肖伊搭建了一个天堂,即使他们天人永隔,即使不能相濡以沫,可她却能够陪着他看尽海角天光,只要他还想她,她便会无时不在。因为那颗心,便是肖伊的天堂。 【2】 丛风出事后沈西珂便托人将刘嫂和宁妈妈从三亚接了回来,但怕宁妈妈闹腾,便没告诉她丛风受伤的事。 几个月不见的宁妈妈黑瘦了许多,从三亚回来之后似乎变了一个人般,不似以往日般折腾,这会子正躺在沈西珂的大腿上昏昏欲睡,三亚的气候宜人,可以用“夏无酷暑,终年无霜,冬暖如春,四季花香”来概括,所以,宁妈妈和刘嫂的旅行很顺利,虽然清瘦,但却是面色红润精神抖擞。 刘嫂忙前忙后的将整个屋子拾掇一遍,又削了个苹果递给沈西珂,沈西珂摆摆手示意她不吃,刘嫂又将苹果拿回了厨房。 沈西珂坐在床上,低下头,看着自己怀里昏睡着的中年女人,不由自主的伸手归拢着她渐渐蓄长的头发。 几个月不见头发竟然长的这样快,软软趴趴的,像是幼幼的小草。从前,宁丛风因为没有太多时间照顾妈妈,所以一直让她定期剪短发便于打理,可如今长发细软的她似乎更加美丽,虽然年过五十却依然靡颜腻理。 “小草……”她看着她的侧脸轻轻唤她,感叹道:“其实,这样的你何尝不是一种福气呢!” 怀里的人没有说话,一张像极了宁丛风的侧脸依偎在她腿上,睡得极其安稳。 沈西珂总在想,她可曾恨过当年那个一脚踹开她的有钱人?瓢泼大雨里绝望与无助,体内的热毒和心里的冰冷可曾有过交接?应该会恨吧,如果她是清醒的,一定会恨沈西珂的父亲,恨这个残酷的世界无情的抛弃。可她失去了恨的能力,是何其幸运。 不会恨,只会爱,无忧无虑痴痴傻傻的过一生,做一个快乐的小傻子。 沈西珂轻轻抚上她的头发,低沉且轻柔的说: “妈,以后把头发留起来吧,我给你梳头。” 宁妈妈睡得正酣,紧紧的搂着她的胳膊,脸颊在她的腿上蹭了蹭。 手机震动,是宁丛风打来的,沈西珂将宁妈妈放在床上,走到卧室里,担心的接起电话。 “怎么了,丛风?” “没有,想咨询下宁太太,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电话那头的宁丛风微笑着,头上缠着白色纱布,他猜想沈西珂下一句肯定会骂他。 “你脑子有病啊!医生说虽然不严重可还是要住院观察几天的,万一脑震荡怎么办?” “哦,”他极认真轻柔的说道:“可是我很想你。还有延爱。” 沈西珂低头看看肚子,也笑了,他极少说这种直白的话,但一句简单的“我想你”便能让她恨不得下一秒就出现在医院里。 认识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这么情浓意切,说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沈西珂深深一笑,道:“我可不想你。” “你的话我一向反着听……对了,妈不知道我受伤的事吧?” “她睡着了,刚哄睡。” “又躺你腿上睡的吧?你下次不能再这么由着她了,腿会麻,以后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行动也会不方便,所以要注意点。” “没关系的。” 沈西珂边讲电话边走到衣柜前,将他凌乱的衣柜整理整理,他向来是个干净的人,显然这阵子两人的冷战让他无暇顾及生活的琐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他突然说了句“谢谢”,沈西珂轻笑出声,问道:“谢我什么?” “谢谢你哄我妈妈睡觉啊……”宁丛风回答。 她笑:“早知道揍你一下就能让你长良心我早该准备一打啤酒的……” 【3】 挂断电话,沈西珂将他凌乱的衣柜重新整理了一遍,找出几件他最近用得上的衣物,悉数装进袋子里,用来做住院时的换洗。 她蹲下去,在衣柜最底下的格子里翻找着贴身衣物,却被格子里的一个盒子吸引住目光。 那格子里放着一个A4纸大小的盒子,她将盒子拿出来,好奇的打开,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本早已被水渍褶皱的书,这本书,她是那样的熟悉。 怔忪了良久,沈西珂才认出那是她的那本《英儿》,顾城写的,黑色的封面,白色的书名,上面印着一个不具名的女人。 难怪这本书她怎么找都找不到,原来是被他带着出了国。 她清晰的记得他收拾行李准备出国的那天,是个无风闷热的夏日。屋子里挂着的风铃一动也不敢动,静静的见证着两人的分手。 他沉默的背对着他,将他们的小屋里所有属于他的衣服一一装进箱子里,留给她一个为了离开而忙碌的背影。 她就靠在门边,不说话,静静的看着他摘下衣柜里他的外套,收起书桌上他的笔记,屋子里静极了,甚至连两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她脑中空白一片,几次试图开口挽留他,可那背影太倔强,像是看着镜子中同样倔强的自己,沈西珂最终打消了挽留他的念头,狠了狠心,说出了自己都想抽自己嘴巴的话。 “你最后还是选择了你最不屑的专业,祝你成功。” 他答:“如你所愿。” 宁丛风并没有回头看他,只是自顾自的收拾着,似乎并不想再多和她多说上半个字。 沈西珂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搓搓手心,是一层细密的汗。 于是那声音弱了几分,她再次开口,支支吾吾的嘱咐道: “在那边注意照顾自己……吃不惯西餐就买些东西自己煮……我是说……不必为了省钱而饿瘦了自己……” 宁丛风的手停顿了一下,一股酸涩的感觉涌上鼻腔,他的睫毛微微颤动,背对着她悄悄的吸了口气,十分吃力的将那些意思关怀的话语翻译成惺惺作态的告别词。 伤害过后的关心,比用过的包装纸还要廉价。 漫长却又短暂的等待,他的行李终于收拾好了,那黑色沉重的旅行箱拉锁聚合在一起的声音十分尖锐残忍,冷不防的滑破她一直紧绷的心脏。 他拖着行李箱一步一步的走出来,慢慢靠近自己,好看的眉眼平静无波。沈西珂的呼吸几乎停滞在那几秒,她就快要坚持不住了,她多想开口挽留他,让他别走,求他原谅自己。 可他眼底冰寒一片,停在她的面前,将一串“哗啦啦”作响的钥匙递在她的眼前。 “还给你。” 他看着她,眼里没有一丝感情。 她伸手去接,宁丛风却将捏着的那串钥匙移开一点,然后松手,那串钥匙便擦过她的手掌“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她怔怔的看着地上的钥匙,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蹲下身,捡起钥匙放在手心,泪水已经与妆容浑浊一片。 幸好,他们再次相遇,幸好,时光没有惩罚她的豪赌。经历了所有之后,他们学会了珍惜,彼此深爱。 沈西珂从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中挣脱出来,手里握着那本破旧的书。 他居然一直留着……偷偷放在柜子的最底层…… 时光一下子被拉回到那支暖黄的路灯下,雪花在灯下飞舞,她安静的在雪中转着圈儿,纯净如白雪。 他曾笑她看什么书不好,偏偏看这样离谱的禁书,这种书会教女孩儿学坏,她却反驳他,给他讲述顾城的极端和癫狂。 她告诉他,她对他亦是如此。 沈西珂躺在床上,暖色的壁灯光倾斜下来,枕头上有宁丛风专属的味道。她翻开书的第一页,一张小小照片滑落,她拾起那张大概只有两寸的照片,举在眼前端详,双眼在顷刻间湿润模糊。 照片上的女孩子在笑,她没有狭长上扬的黑色眼线,有的只是白净剔透的脸颊,清透的双眼,穿着一身肯德基的工作服,头上戴着纯色鸭舌帽,傻傻的笑。 那是十七岁的她,为了每天追在他屁股后转悠,去肯德基当小时工。 捏着自己的照片,她将那本旧书翻开,刚好翻到她年少时最爱的那一页,书上有一句话,是被少女沈西珂用红笔圈起来的,那行字这样写道: 我们就像生长在一起的树,在风中不停地摇,度过了整个时光。 十七岁的沈西珂立在路灯下,用笔圈起这句话,将书捂在胸口,想象着宁丛风弹琴的背影,甜甜的笑着呢喃: “我想和你变成生长在一起的树,在风中不停的摇,度过整个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