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跟老板打交道,就是要玩虚实结合。光拍马屁不行,拍蹄子上了,还得挨顿踢。老板不是老板的时候,没蹄子,还好对付;不是老板的人当上老板后,浑身都是蹄子,没处下手。不拍不行,拍又不知拍哪。佟大志的打法是,爱谁谁,不拍。一根筋。一根筋怎么行啊?在这个“以一当十”的泡沫年代,“炒作”都要上大学课堂的年代,满世界都时兴“忽悠”的时代,谁喜欢一根筋啊? 佟大志的老板喜欢,这就好办了。 佟大志的老板在前边出现过,叫“大扁头”。大扁头曾以那家“咖啡屋”顶欠款,害得佟大志蹲了半个月笆篱子。两个月后,大扁头又杀个回马枪。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佟大志,向他道歉,向他退款,向他说明情况。一个黑社会头头跟上他了,不躲不行啊,我不躲,等于把全家性命别裤腰带上啊!一躲,我再甩个举报药包,就给他晃局子里去了,我就脱身了。佟大志还有许多弯弯的问号,大扁头帮他抻直了这些问号。见佟大志问犹未尽,大扁头说,这样做,你是亏点。但很快就扭亏为盈,这一点,我心里有数。我之所以这样做,第一条,我知道你佟大志屁股干净,进去呆两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第二条,只有你佟大志讲义气,不会往我身上抹稀屎。保存了革命火种,就有燎原那天,这不,我现在回来燎原来了。大扁头指着停在路边的桑塔纳轿车说,你看,车也开来了,什么都整妥了,全带挂。说着,大扁头向桑塔那车子招招手,一个姑娘推开车门,赶紧过来了。大扁头说:“这是我外女,省财校毕业的。”两人一见面,愣了。尽管千千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可佟大志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那个给他捡干柴的小姑娘。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虽然个子高了许多,身材修长,亭亭袅袅,比从前白而圆润了。但只是当年的一个放大样,尺码是尺码,人是人。姑娘也眼尖,一下子就认出他来—— “你是……大哥!”姑娘惊叫着。 “你是千千?”佟大志同样的惊叫。 大扁头乐了。大扁头说,好哇好哇,认识好哇,你们认识,说明咱更是家里人啦! 至此,佟大志才知道千千姓姚,单名一个“千”字。姚千再叫他时,也给哥前添个“佟”字。大扁头递过来他承揽的工程合同跟一沓子卡着公章的材料,如同捧给情人一束玫瑰花一样,满面春风。佟大志倒没太感兴趣。可不知为什么,见了姚千,他还是以“技术总监”的名义,收下了这束“玫瑰”。 此后,佟大志几乎跟姚千天天见面。姚千佟哥佟哥地叫,佟大志却不叫他妹妹。而是叫她“姚主任”。跟当年捡干柴的小丫头不同,现在姚千已是大姑娘了,又在一块共事,没法再称她妹妹。 大扁头说,大志啊,还像从前那么干,有啥话就说,咱们还小胡同赶猪,直来直去。 话是这么说,大扁头鬼着呢,一切以钱为轴,胳膊肘一弯一弯,只会往里打轮,进钱就好。哪管皇上买马的钱呢,先摁下来再说。往出拿钱,一分都费劲。大扁头有句口头禅:操,宁可把钱捂长毛了,也不能让狼叼去啊!谁是狼?除了自己,都是。世界就这么幽默,好人交好人,坏人也交好人。倒不能说当时大扁头有多坏,但这小子心里长了太多不出头的“火疖子”,却是事实。把这些“火疖子”移植在工程上,不时冒出个把“大疖子”来,也在情理之中。每当这时,该佟大志出马了。挤火疖子。 技术质量上,大扁头让佟大志说了算,大扁头曾这样表白:这方面佟大志可是张大牌,他要是公司的大王,我只是个小二。其实他在挂羊头卖狗肉。一干就错牙。大扁头把偷工减料当成“挖潜”窍门。大扁头幻想着,要是纸代替玻璃,黄泥代替水泥,木棍子代替钢材,老婆代替**才好呢!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是真的。这样蝇营狗苟,怎能不激励老婆上错床呢?他的前任老婆离婚前曾多次在一个大款床上大把大把往回捞钱,大扁头就大把大把地收,问都不问。大扁头暗地里有个理念:傍大款就是最好的劫富济贫。妻子实在伤心,说你也不打听打听这钱的来路,干不干净啊?大扁头哧地笑一下,说钱是无辜的。有首歌唱的“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指的就是钱。妻子提出离婚,大扁头说:“咱的钱摞也不太厚,看在夫妻一场的情份上,就留给我作个纪念吧?”妻子一跺脚,说我净身出户行了吧?又说,你掉钱眼里啦?大扁头说,“只要有了钱,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 大扁头还说副对联解嘲:只有生活过得去,不怕帽子带点绿。横批:忍者神龟。知情者也曾旁敲侧击,穷则思变倒没错,可也不能让帽子变颜色啊?大扁头哧地一乐:绿帽子不好看,换一顶不就得了? 没几天,大扁头果然换个老婆。婚礼那天,这个翻新的新郎敬酒时说,怎么样?绿的不去,红的不来,他指着一身红妆的第二任新娘说,我这个老婆,就是头一个老婆给我挣来的! 姚千还像当年在那个废弃的工厂破房子一样,没事爱在佟大志身边转转。干柴是没的捡了,就捡些活干。擦擦桌子扫扫地,打打水,摆弄摆弄花。佟大志屋里原来没有花,姚千上“八一公园”花市买了一盆。花如蒿子杆,角角楞楞的,兰不兰草不草的那种。细一看,已经打骨朵了。蓝萤萤的。佟大志不认识,问,姚千一歪脖子,“不告诉你。”花开了,蓝星星一样,闪闪烁烁,一眨眼一眨眼的,小巧有神。没等佟大志再问,姚千问上了,“你知道花名吗?”佟大志摇摇头。姚千说,“它叫勿忘我。”“勿忘我?” 佟大志要回一趟老家。回家前,他曾跟姚千说,别渴着我那盆花呀。姚千明知故问,什么花啊?勿忘我啊。哦,勿忘你。佟大志一愣,姚千轻盈的玉体一飘,走了。 佟大志回家后,把手头的两万多块钱折腾了,修桥用。现在他正抢时间业余在读大本,这钱本来打算读东北大学的MBA,可眼见一条河白浪翻花,切断了孩子们的求学路,就先把MBA放放。 趁佟大志回老家的空档,大扁头来个偷梁换柱,新起来两层楼的红砖,用了乡镇企业的次品;顶梁柱螺纹钢换成了细的。佟大志回来后气呼呼地质问他,大扁头一愣,“怎么会这样呢?不会吧?”佟大志知道他打马唬眼,问姚千,姚千的长睫毛一眨一眨,不知怎样回答。佟大志吼道:拍拍自己的良心吧,老百姓买个房子容易吗?那可是一滴血一滴汗挣来的呀!大扁头玩把“双簧”,抓个“管”供料的临时替罪羊训一顿。佟大志说,既然这样,要么让厂家立刻赔偿,返工;要么起诉,一定要讨个说法。大扁头大度地说,算了算了吧,一个乡企小厂,放他一马。 大扁头从未这么大方过。 那年年根,民工们天天红着眼睛找,大扁头就是不给工钱。阴历廿八这天,安徽民工纪良田突然上了楼顶,欠他的七千块工钱不给,就跳楼。眨眼间,人多如蚁,交通梗阻。警察,消防员,记者,连市里省里的官都来了,大扁头急了,破锣嗓子都喊劈了,白费。纪良田说,这小子拉屎往回坐,说了不算算了不说,谁信他的啊,除非市长担保吧。云梯的铁胳膊越伸越长,离纪良田一米多高时,纪良田张开双臂,要跳。铁胳膊立马缩回来。大扁头知道,要是民工们炸营了,管他的部门全拉紧皮筋,这个年就过不消停了。大扁头让佟大志出面试试。佟大志说,还有人要找你呢。谁?买房人呗。大扁头知道佟大志指上回螺纹钢和红砖以次充好的事,说,大志啊你行,你帮忙准行,可别看我热闹啦啊? 佟大志一出面果然好使。空中的纪良田看上去很小,仿佛一具会说话的活木乃伊。木乃伊的胳膊比比划划,一扔一扔的,动作生硬,像干树枝。然而,木乃伊的话却石子一样砸下来,当当响:“佟工你真难为我啊,要不是你,我、坚、决、不、下、来!” 前些天,佟大志放了一个偷水泥的小偷,放了不说,还“奖励”了小偷。因为一封信。当时满脑袋汗的小偷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信上说,老母亲卧病不起,没钱抓药。佟大志立即转了舵,放他,还“奖”他一千块钱。小偷接过钱扑通一声跪下,说算借的,开支一定还。佟大志说,不用还了。我的母亲就是没钱抓药死的。我没有母亲,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回家告诉老人一声,她沈阳还有个干儿子”。 这个小偷就是纪良田。 这件事在晚报上一开花,为“灭火者”佟大志打个广告。记者也真会弄,把佟大志整得跟明星似的。近景是佟大志的肖像特写,脸蛋子比馒头都大,肖像的远处,才是站在楼顶上的纪良田,像棵小干巴树。大楼跟纪良田加一起,也就一扁指大,而且虚。这还不算,文章的末尾还惊动了副市长。副市长说:跳楼事件发生后,建筑公司一把手请不下来行将跳楼的民工,我们的干部也请不下来,可一个普通的员工几嗓子就给喊下来,我们得好好研究一下这件事幕后的东西…… 晚报一发出来,引起几个人的注意。当时柳明名正在婚介所守株待兔,眼睛盯在晚报上读图读大字标题,虚光不时在报边上扫一下,看看进没进来“女兔子”,突兀间,佟大志的肖像赫然入目。柳明名没太感冒。早就不联系了。况且,想想当年在农贸市场门口捡了一沓子钱,平分这小子不干,给他大头还不干——他要“独吞”也行,却偏偏送工商所去!在柳明名看来,佟大志“独吞”了,也算有敢拿吃水枪劫道的本事,将来是个独闯世界的“苗子”,可惜呀,是个倔了巴叽的傻冒!看看,这个嘴叼粪蛋子给馒头都不换的倔傻冒,还他妈上了报!我操,这年头哇! 房美月看到晚报后,递给了贾界。贾界当时已从“眼白”老爸手里抠出了钢材指标,正在等下家“点炮”呢,忙得脚后跟直撞屁股。他匆匆扫了一眼报纸,当年“电炉子事件”跳出来,心里便热了一下。说,其实佟大志挺拔尖的,就是点子太背,两次考上大学都没念起,这小子早晚会出人头地。他把报纸扔给房美月,“向报社问问电话,有空找找他。” 后来大扁头也说过,佟大志确实给他挤了不少“火疖子”。可这个火疖子挤得疼啊,血都挤出来了,还带出了肉。大扁头曾对外甥女姚千这样唠叨:“这哪行啊,这不是越位吗?这不是功高盖主吗?” 12 我从小艾身上下来,突然想起大头鱼算计我的事,越想越气,呼哧呼哧直喘。那样子,就像机油里夹了沙子,甩得可哪都是,磨得我浑身不舒服。大头鱼像吃饱的虱子一样,也不咬我,却在我身上欢快地爬着。 小艾看出我不高兴,一把扯下我的正往头上套的T恤衫,一把把我推倒,说要跟我换位试试。我心情不好,不喜欢她这样,说你别犯贱啦,我正烦着呢。 小艾勾起我的脖子,咯咯咯一阵大笑,两个又白又大的**在我脸前晃来晃去,杨梅一样的娇小乳头不时还蹭了我,撩得我还想二次创业。我一下抱紧她,咬牙切齿地一阵,说你还想重遭二茬罪? 当我跟小艾还要复习刚刚做完的功课时,仰躺着的小艾不认识那样看着我,严肃地问,你懂不懂什么叫换位? 你也要学武则天,龙在下凤在上? 小艾向我轻轻招招手,说来,你来,我告诉你。 我们没有做爱。 小艾居然给我上了一课。小艾说,我早就告诉你,别看大头鱼也是个把自己打扮成不食人间烟火的和尚形象,实则是一个偷女人的骚和尚,一个不折不扣的老色鬼。他打我主意很久很久了,我没有同意,一半是为我,一半是为你。小艾停了停,说可能不少人以为我跟大头鱼“有事”,他们有感觉是对的。但我说实话,那只是大头鱼“一头热”。见我不吱声,小艾又说,洪飞你可以不信,可你想想,没有尖刀逼我后腰上,我凭什么喜欢他?权力么?钱么?水平么?我早就掏了他的底儿了,大头鱼这小子是个标准的有贼心没贼胆的人,要相没有,要钱要权也不敢用,我图希他什么呀?但凡能行,大头鱼能在好几个头头身前身后转了九年,才混上个处级?你知道么?当年他工作的可是厅局级单位呀,我的同志哥呀!听小艾说得这样活灵活现,我“噗哧”乐了一下。小艾向我摆摆手,说声“少打岔”,接着讲述道,我最讨厌老男人装嫩,他就是。另外,他瞄着我,我在瞄着你。我怕你知道我跟他有一腿会受不了的。噢,即便不是什么受不了,我从你的角度看,也“不愿意让你心里不舒服”。 这就是“换位”。 我已经上去了,小艾扭夹紧双腿,不让我得逞。我一使劲,就要野蛮作业,小艾说,别别别,等会儿,我正说正经事儿呢。她想让我下来。我当然不肯,小艾突然挠我的痒痒肉,在我不留神时偷袭成功,翻上我的身体。 小艾又说,从大头鱼的角度看问题,他做的是对的。差几年就奔六十的人,谁不想想后路?一是财的后路,二是安全的后路。 “安全的后路?”我没懂。 对呀!小艾接着说,要退的人了,最怕的就是撅祖坟。继任者别说走反道啊,就是较真了,前任也容易出问题的。收拾前任不一定是后任对他有仇,而是为了归拢前任埋下的“人事地雷”。小艾觉得自己说远了,又摇摇头,说这个这个这个……就是跟前任特别好、被提拔过有过恩惠的人,为了这个……,才翻前账,扒小肠,向前任开刀的…… 这样看,大头鱼让你签条子,然后又那样折腾你,完全在情理之中。其实,我认为,大头鱼在考验你呢? 考验我? 小艾并不接我的话,而是继续说着,如果你不为所动,该怎样还怎样,那么,杂志社就是你的了…… 我几乎被小艾说得目瞪口呆,这个黄嘴丫还没褪的小姑娘,哪来这么多道眼子。深奥得让我浑身呼呼冒冷气。好像我俩也换位了,我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才是“执行主编”呢! 小艾见“震住”我了,一阵咯咯咯大笑,这才揭了谜底:最近她看了不少“人事方面”的书,刚才跟我说的,就是一个案例。我看这些书,完全是为了靠近你…… 我一把搂紧小艾,把脸埋进她的双乳间,贪婪地闻着她的体香,感受年青女人特好的光滑、温软与温柔,一句话都不说。 在这对柔美而温和的双乳间,我只想一个问题:小艾的话起源于哪,对与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小艾对我的一片赤诚。至于为什么赤诚?赤诚多久?都可以忽略不计。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刻就够了。哪怕她为了赤诚后头的一个什么由头或目的,都行。对与错都是相对的。就像季节中的生物一样,“不合时令”不是它们本身的错,而是事物都具有“时效”的属性…… 那时,我熟悉的朋友们各自都在忙碌。 那时,贾界跟“眼白”的进展,具有实质性了。眼白父亲在一次酒后,亲自驾车拉着贾界走了一趟。看孤家子仓库。看苏家屯仓库。看铁西仓库。看了再看。眼白父亲还说,铁岭啊辽阳呀鞍山呀大连啊抚顺啊,哦,这么说吧,我们的朋友遍天下……怕贾界听不明白,眼白父亲又说,我是指,当然,我的业务范围远远不止这些地方……贾界几次讨好地劝他,别累着,况且又喝了不少酒。眼白父亲单手扶方向盘,顺手掏出一个小本子递给贾界。贾界惊讶地问,你有警察证? 不,那是管警察的。 贾界仔细一看,可不,这是个“督察证”。眼白父亲还说了句与此无关又有关的话:势力到了,就什么都能管。势力到了,也就没人管你了。 贾界当时怎么也弄不明白,一个企业的老总,怎么会有管警察的督察证? 1996年,贾界兜里也揣了这么个小本子开飞车,故意在个十字路口闯红灯。交警过来后,向他敬了个礼,要吊销他的驾驶证。贾界无所顾及地把督察证甩给他。交警果然“咔”地一个敬礼,礼貌地还给他驾驶证。贾界说,你也不好好看看,那是个假证!警察又“咔”地敬个礼,说,证是假的不怕,可我看出来了,你的身份是真的! 贾界光顾哈哈哈笑了,也忘了开车。直到身后堵成长龙,贾界才挂上挡,狠踩一脚油门,车子“轰”地一下窜了出去…… 那时,房美月跟“白条鸡”来往密切。尤其是星期天,孩子们不上学了,房美月就异常空虚。贾界尽管在床上使尽浑身解数,也填不满“眼白”的无底洞。“白条鸡”自从被个嫖客玩完不给钱,“联合国楼”的各路豪杰挺身而出,胖捧那个嫖客后,还冒出来好几个“弟弟”来,白条鸡就在那一刻有了从良的打算。一天晚上,白条鸡在房美月门口转了好几次,终于鼓起勇气敲了门。白条鸡说,她想请房美月吃顿饭,又不敢。她想送房美月个烧鸡,也不敢。她想给房美月买件衣服,也不敢。归根结底就一条:怕嫌她脏。白条鸡还说了她的家世,挺苦的。可她的“第一次”给个乡村医生的事,还是感动了房美月。白条鸡妈妈病了,硬挺,抓不起药。白条鸡用自己的身体,换回了妈妈的健康。房美月感动过后,说,好,我们出去喝顿酒,我请你。当然,是白条鸡抢着买了单。过后,房美月只要求白条鸡一条:我俩吃饭的事,千万别让贾界知道。 这个我知道的。再说,你家先生连话都不跟我说,我想告诉也没机会呀! 那时,柳明名正热锅蚂蚁一样可哪钻。翻烂了一本“沈阳黄页”后,又淘弄了一本。租了间邻街的房子后,到处收兵买马。女的。条件就一个:漂亮的。声音好听的。两者占一头就行。声音好听的,坐在屋里打电话。柳明名说,一定要甜美,有磁性,勾人。让人过耳不忘,听了还想听。但,切忌一条,不能太肉麻了。让人听了直起鸡皮疙瘩,那是不行的。漂亮的姑娘来后,柳明名也不多说话,丢给她们几本模特杂志画报,说看着没?照样裁。把这些模特的优点移花接木,安在她们的身上。 2003年,我在开原精神病院看到柳明名时,他正坐在飘满秋叶的水泥花池子上凝视着什么。那个看护他的女护士站在离他足有二十米开外的地方。她看见我后向我招招手,又摆摆手,示意我们见了,也示意我不要跟她说话。我都来多次了,知道规矩的。柳明名状态很不错。很安宁。也很专注。我后来买本书叫《大师都是疯子》,书中讲了太多中外大师不同于常人的故事。是的,平庸如常人了,还怎么成为大师?现在我眼前的柳明名仿佛也有大师气象。起码,也介于大师与疯子的临界点上。唉,他要是迈进大师的圈子,该有多好?柳明名见了我后,还向我招了一下手。我高兴坏了,以为这次跟上次不一样,他真的好多了。可是,当我走近他,他立刻指着眼前一几个砖头子说,看见没?这些沈阳黄页,都是我翻烂的。柳明名走过去,要拿起“黄页”,后边的女护士以为他要伤人呢,急忙大喊,快躲开! 柳明名听了后,迅速转过身来,指着女护士说,看见没?这丫头,就是我当年招聘的广告员…… 挂着“执行主编”的头衔,我一边兴奋于前呼后拥、阿谀奉承里不能自拔,一边经常用冷水提醒自己“要沉下来做事”。这年头,机会有的是。可哪个机会都闪电一样快,一闪即逝。都泥鳅一样滑,刚碰个尾巴,没了。我也像许多想一下就抓住机会的人一样,在**膨胀头脑发热中大步前行…… 那时,我经常用冷水激自己清醒些。明明是出去拉广告,还不好意思直说,绕来绕去,时间都耗在酒桌上了。我们调着方说杂志的新闻力量如何如何的大,怎么怎么好,把对方的注意力集中到四封或插页上。一年才十二期杂志,就这么点彩色资源,争着上的太多,收点工本费不是钱的事,主要也是为了平衡关系。像你们这样的单位拿点钱比拔根毫毛都容易,四封不够,我们可以特殊关照,再上几个插页。明显贪得无厌地砸人家,还想当人情送。实际情况是,我们的广告经常上不来,有时空版了就白送。然后,再派人“少要点”。碰上不好说话的,完全是”友情赞助”了。算上赠送,我们杂志发行才两千份,不喊哑嗓子,更没人理了。说完这话,没等人家表态,我就先发制人,提议干杯。先庆祝一下。我的随从们当然一呼百应状,呼啦啦站起来,嗷嗷叫,然后,我借上洗手间之机,用冷水冲几下脑门子,有时还“啪啪啪”拍几下,防止冲动。我知道,人家还没表态呢。我们经常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人家也说杂志好,也不在乎钱。只是,上广告有**份、掉价——产品供不应求,哪还用得上广告呀!省报市报啊,连北京的媒体都没少来,我们一概不理的。看在洪主编的面子上,发篇文章吧,彩版就不上了。坏了,碰上难缠的了。我绕来绕去就是为了掏对方腰包,对方绕来绕去,就是关紧腰包。弄到关键处,我只好以退为进,说既然这么大个厂子,在众多媒体蜂拥而上的时候,对我们杂志情有独钟,我们就大大方方的,不上彩版就上内文。这样吧,一期多给你们点版面,把你们厂整个风貌,突出打法,以及技术性能的特点,连产品再文字一起上,隆重推出! 话已至此,我的随从上场了。说这样好,我们谁也不谈钱,物物交往,以产品换产品。这下对方懵了。当我的随从说杂志社的产品就是版面,对方才知道,还是钻进了我们的圈套。 为了庆祝“成交”,我们加大了欢庆力度,对方把个团委书记叫来,陪喝陪跳。都到这份儿了,我显然不能再到洗手间用冷水浇脑袋了。冷水浇头的目的就为了这个,现在,目的达到了。那晚,我跳了多少舞,唱了多少歌完全不记得了。 睡梦中,我被两只大**亲醒了。我一伸手,光裸的女人正搂着我呢。我浑身立刻血脉贲张、力量膨胀,我喊了声“雷蕾”,一翻身,就上去了…… 我好久没有跟雷蕾亲了。上次亲近雷蕾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做完了爱,雷蕾从她的小皮包里拿个卷尺给我。让我量量她的三围。雷蕾说,量完了我,你再去量别的女人,你就知道差距了。胸腰臀围分别是93、58、66。雷蕾说,记好了数字,“以后好有个对比”。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可我却口是心非地说,我管别人干什么呀,我只记你。 雷蕾讳莫如深地笑了笑,说起码也要量量小艾吧? 这倒是。跟我想一块去了。我跟小艾好上,还是雷蕾暗中运作的。我问过雷蕾多次为什么这样,雷蕾只说那句改装了秦观的诗句:两情若是久长在,又岂在跟她跟我? 一阵挥汗如雨后,我犹如一只凶悍的东北虎变成了刚从笼屉里拿出来的脱骨鸡,瘫在雷蕾身上,呼呼喘。一辈子都不想下来。力不从心时,只有手还不老实,可哪摸。我忽然觉出,雷蕾的腰怎么这样粗? 当我知道,跟我缠绵的只是个歌厅小姐时,什么都晚了。 我给厂方下的套子,最先套牢的,却是我…… 那是世界交战史上疏于记载的战例,人家兵不血刃、毫发无损,我和我的随从们被“一窝端”…… 几天后,我怀着沉痛的心情在马路湾的一家小酒馆喝闷酒,被早就瞄着我的柳明名盯上。柳明名知道我被歌厅女围剿了,提出来要跟我合作。说,杂志的广告交给他,保管赚大钱!我哪敢呀!怀揣毒蛇咬对手,可毒蛇要是掉头一口怎么办? 柳明名看出我拐弯抹角地推拖,也不再继续排兵布阵,反而大度地给我支招。我承认,柳明白具备许多记者的“会忽悠”的能力,死的都能说活。如果定力差,肯定要跟他“跑”的。他在婚介所碰上的女人们,哪抗得了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一个徐姓的高个女人,一下子就看上柳明名了。她哪里知道,她要“委以终身”的人,只是要洞穿她的身体,卷光她的钱财…… 但,我还是从柳明名的话中得到启示:招几个能说会道的人拉广告。行了算,不行拉倒。拉来钱,我给提成,拉不来,我也不搭什么。别看我们杂志算不上主流媒体,可跟那些个体广告公司比,显然是不错的。这个饵子一甩,果然有咬钩的。 我跟大头鱼说好了,弄些个工作证发给他们。记者证是弄不来的。大头鱼这家伙也真黑,“行”字后头还有个附加条件,押一万块钱。 要连个“掐把”都没有,“出了问题上哪找人去呀?” 这倒对。可是,有一万块钱的门槛横着,好多人就知难而退了吧? 不想,来的人还真不少。几天工夫,就有数十人要办工作证。这个火爆场面把我吓住了。有点门庭若市的味道了。谁来都行哪行?总是要挑选一下的。除了能力、没有前科外,还要有点硬件限制。这样,就出台了“学历”门槛。没曾想,这个门槛等于虚设,除了熟人介绍的,都有大学毕业证书。当然,我不知道这些证书的上游,就是大街上的办证广告…… 13 房美月手里拿着那张报纸,早早来到报社。太早了,人家还没上班呢。她翻开报纸,指着佟大志的照片问打更的,说我就找这个人,他是我高中同学。打更的说,进来吧,到总编室等等,他们一准知道这个人的电话。果然,房美月很容易就得到了佟大志的联系地点,位于大南门的那个建筑工地。但不知道电话。 房美月要见见佟大志。 一出报社大门,迎面遇上了柳明名。 房美月本能地想躲,脚步歪了一下,又歪了回来。 已经来不及了。 想躲我吗,不至于吧?柳明名说。 躲你干什么啊,你又不是劫道的。房美月不承认。 劫道有什么意思啊,还不如劫美女呢!柳明名一脸坏笑。 这么巧啊,你这是……,没等房美月的话说完,柳明名接上了,巧什么巧啊,我在“联合国楼”前等大半天了,没事就看山墙上的字,表面的字认出来了,可里边还有字往外翻,字里套字,乱了套,认不出来。我想上去找你吧又怕贾界多心,堵你吧,又不太礼貌,没办法,只好暗里给你当保镖啦。怎么?你一直跟踪我?跟什么踪啊,你起大早出来肯定有事,我怎么好打乱你的计划啊! 那么,你找我有事? 确切地说,我是为你办事。柳明名说,头两天我见到一个女的,长得非常像你…… 房美月想起上回泡她的事,直截了当地一口回绝,“算了算了,以后再说吧,我今天有急事要办。” 望着房美月窈窕的背影,柳明名感慨万千。今生今世,她是他最大的难题。为她“撅秤杆子”,为她跑黑烟市,为她设计“英雄救美”,苦头没少吃,却屡屡失手…… 那天从“大富豪”出来,柳明名提议看电影、蹦迪、逛商店,怎么也挽留不住房美月。只好遗憾地分手。酒劲上来了,他觉得浑身躁热难奈。仰望满天星斗,迎着频频眨着媚眼的霓虹灯,心里一片黑。他生命的亮色在房美月身上。房美月走了,把他的亮色也带走了。路过方型广场附近的一个胡同,黑乎乎的“酒吧”前,一个穿白连衣裙的女子向他招手,他想也没想,进去了。屋里的光线仍然很暗。女子发出嫩嫩柔柔的声音,说你这么潇洒的先生,该进里边的雅间吧?说着,女子的手已做出方向的指引,微笑着。柳明名“如图所示”。小屋更黑,茶几上的一个“水盘”里,飘浮着一个乒乓球状的小蜡烛。小蜡烛动荡着,像挣扎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船。这是屋里惟一的光源。茶水、果盘、啤酒上来后,柳明名操起一瓶啤酒,一仰脖,咕咚咚灌了起来,嘴对嘴。女子拍着手叫,“好爽啊大哥,真有男人样啊!”柳明名放下空瓶子,问她姓什么。姓房啊。柳明名大着舌头问,姓房?女子点点头。柳明名乐了:“好!我喜欢!为了这个姓,我再吹它两瓶!”这样,连着又“吹”了两大瓶蓝带,把“大富豪”的酒底子也勾上来,柳明名打晃了。女子一下贴上来,大汽球一样的**颤动着,烘烤着他。柳明名本能地一躲,可女人再次贴上来,他忽然浑身燥热,膨胀,雄性激素立刻被点燃,无力再躲。一只手轻抚他的唇,叹道“真性感哪”,然后又在他肩上胸上小腹上游走,在那个地方停下了。那东西勃然而立,柳明名再也自恃不住了!女子见火候到了,一回手,唰啦拽开了身后的布帘,里边竟是一个床。“来吧大哥。”女子的手往下一捋,衣服没了,白条子唰地亮出来,光光溜溜,一丝不挂!柳明名惊愕了,这女人连裤衩都没穿!柳明名还在愣着,一丝不挂的女子紧紧地贴上来,帮他改钮扣解裤带…… 柳明名猛然进入时喊道:“哦,房美月!” 事毕,柳明名说,“你这个姓好哇,留个名吧。” 好,好好好。女子暗暗为这个“回头客”高兴呢,在茶几蜡烛前写下名字。柳明名一看,“怎么姓黄啊?”对啊,我是姓黄啊!柳明名使劲团巴团巴,把那张纸狠狠摔在地上。女子说,姓什么有啥关系呀,又不耽误干事! 真他妈的后悔!柳明名骂。 柳明名后悔的还不止于此。开了灯后,他才发现陪他的女人一脸褶子,“大白”刮得太糙,直掉碎末。柳明名问,你,多大岁数?三十九。除了一声叹息,柳明名还能说干什么?一个三十九岁的风尘妇,管二十四岁的小伙叫“大哥”!他的“童子作”,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给了这个老女人。当得知要一千元钱,柳明名急了,“你——,你值吗?”这时,门哐当一声开了,突然进来四个大老爷们。个个膀大腰圆。不容分说,猛地一拳飞过来,大个子柳明名折叠尺一样弯了,跌坐在地。嘴角撕开一样疼痛,一摸,手上粘乎乎的。 “再白送你一拳,你看值不值?”一个公鸭嗓喷着唾沫星子说。 翻遍了衣兜,只有九百五十元钱。公鸭嗓照柳明名屁股狠狠踢了一脚,“滚吧,这一脚顶五十块钱!” 把往事过过电影,柳明名真想“收拾”一下房美月,为了她,他吃了不少苦头。可没用。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最多不超过两秒钟。他怎么也下不了决心。不光如此,一看到房美月,什么都忘了。为什么会这样,柳明名想了好长时间,终于想明白了——王八瞅绿豆,对眼! 见房美月心事重重的样子,柳明名知趣地走了。 其实,柳明名一直跟踪着房美月。 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倒了几趟公交车,眼前是一个建筑工地。柳明名四外看看环境,这地方离大南门不远。房美月进去了,柳明名只好在外边等。柳明名怕再有别的旁门,他空等一场,连忙围着工地外两人高的铁栅栏转一圈,还好,只此一个正门。在他刚转回正门的时候,房美月跟一个戴安全帽、穿蓝色工作服的男人出来了,边走边唠,挺熟悉的样子。柳明名急忙闪在对过的电线杆子后边。走到收发室门口,房美月一把摘掉男人的帽子,“戴这个干啥啊?”柳明名差点没叫出来——佟大志! 柳明名想出来打个照面,不管怎么说,佟大志只是个浑身冒灰的民工,对自己还构不成什么威胁。可看房美月对佟大志那副亲切的样子,他打消了“出来”的念头,“我倒要看看这个傻冒佟大志,有什么手腕泡妞?” 他们来到了“大帅府”。 当年张作霖、张学良的官邸。 柳明名盘算着,这算什么呀?北陵、东陵、怪坡、故宫、植物园,哪怕是上千山泰山黄山华山崂山峨眉山武当山,只要她房美月愿意去,他就奉陪到底,一个都不能少! 佟大志跟房美月来到赵四小姐楼前。 柳明名躲在一棵大树后头,用随树而转的方式,避开他们的视线。 佟大志指指一个窗子说,人们住楼都喜欢南北向,朝阳,通风。而当年的赵四小姐,却选择这个西北角的朝向,一个又阴又冷的房间。 为什么?房美月问。 差一点儿,躲在树后的柳明名也要这样问上一句。 佟大志的话缓缓而流。 这个府邸,一向只上演战争和权力交织的悲喜剧,只有那个叫“赵四小姐”的女孩子来了,这里才出现一个历时七十余年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没有赵四小姐,就不会有少帅府东巷与大**相对的赵四小姐楼。眼前的这扇窗子,就是当年赵四小姐卧室的窗口。1928年,在一次家庭舞会上,赵四小姐认识了少年英俊的张学良,两人很快坠入爱河。赵四小姐不顾家人的反对,从家人的软禁中出逃,随张学良将军来到奉天(沈阳),以秘书的身份陪伴将军。张学良的夫人于凤至感念赵四小姐的深情,亲自设计了这栋小楼。搬进小楼后的赵四小姐之所以选择了这个房间作为自己的卧室,因这里看得见大**上少帅办公室的窗口,还有窗口中透出的点点灯光…… 佟大志跟房美月已经走了,柳明名竟“掉”进这个故事里——半天,他才醒过来,连忙追赶他们…… 刚才的对佟大志的不屑,转瞬成一个浓浓的嫉妒! 佟大志跟房美月进了一个“啊美丽烧烤店”。 隔窗而望,他们那么亲切,笑着碰杯,笑着给对方夹菜,笑着指指点点,如一对恋人或夫妻。 房美月却从未跟他这样过。包括他请她上“大富豪”酒店,花了那么多钱“拉硬”! 柳明名越想越气。 柳明名跑到马路对个儿的一个公用电话亭子,在拨通了贾界的手机一瞬间,捏紧了自己的鼻子:“你老婆在大南门的啊美丽烧烤店‘拍拖’呢,跟一个包工头!” 这个小报告,导致佟大志鼻骨骨折。 贾界闻迅后赶紧抓辆出租车,疾驶而来。 隔窗而望,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向忠厚的佟大志,那个在“电炉子事件”的关键时刻敢于挺身而出的佟大志,竟会勾引他的老婆! 贾界气呼呼地冲进来,上来就是一个“通天炮”,这记毫无设防的直拳,狠狠砸在佟大志面门上。说来凑巧,贾界来时,这样一个画面映入贾界眼里:房美月头一歪,倚在佟大志的肩膀上。 佟大志老实厚道非一天半天。虽几年不见,并不能削弱房美月对他的信任。酒能创造兴奋,也能引发忧伤。房美月一下想起贾界“夜不归宿”的事,灿烂的脸上立刻阴了。终于忍不住,她跟佟大志说了。佟大志劝她,闯荡沈阳不容易,可能是忙吧,你不要多想。可是,他要是有外心呢?不会的。我是说,要是真的有外心了呢?佟大志说,我了解贾界,他不会的。要是那样,你能管啊?能啊!佟大志说,从现在起,我就是你哥。谁要是欺负你了,就找你哥!你的娘家哥! 房美月心里一热,一头歪在佟大志的肩上,轻轻地叫了声“哥!” 可是,任佟大志怎么解释,贾界根本不听。 临走前,贾界指着佟大志的鼻子吼道:记住了你,“从现在起,我们一刀两断!” 贾界扭头就走。 在路边,他招招手,一辆出租车停在跟前。 房美月拉开了后门,贾界一把扯下房美月的手,“少跟我套近乎!”回过头来,他又训斥出租车司机:“怎么还不开车,没汽油啦?” 14 婚姻是一把伞。有了它,风雨烈日时自然舒适无比,但更多平平淡淡的天气里,多了一把伞难免是累赘。 “我很忙。”听到这句话时,父母担心的是孩子的身体健康;朋友心想这哥们儿事业有成;妻子马上觉得自己家务的担子重了;女朋友流泪了,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不一定有他的事业重要,甚至简直就是一个分手的信号或借口。 现在的情况是,贾界即多了一把伞,也很忙。 贾界越忙回来越晚。回来越晚,越不爱说话。越不爱说话,房美月越以为他累了,越要说话。结果,话不投机,两个人吵了起来。 那些日子,吵了和好,和好了再吵。吵架,已是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就像再好的豪华场所,也少不了厕所,再亮丽的光明,也要靠阴影来“托底”。但,吵归吵,谁也不记仇。只是,那段时光,“累”是贾界的主题。没钱了,累。即便钢材到手了,有钱后,贾界也照样累。除了“眼白”性欲太强,还有太多顾及。顾及往往像放在肩膀上的重物一样加码,越加越累。 还有个因素,那就是言多必失。叨叨咕咕的,哪句话没动脑子,房美月就有可能被抓到把柄的。 那时,苦闷的房美月愿意上班。只要跟孩子们在一块,她就忘了烦恼。童言无忌。孩子们说什么都好。有一次,房美月哄个男孩子睡觉。男孩子特别调皮,装睡。房美月一离开,他就悄悄跟旁边的小朋友说话。对这个《小白兔》节目里的小主演,房美月很喜欢,也一直心存袒护。房美月甚至几次这样想过,将来她跟贾界的孩子能这样,该有多好?房美月见男孩子还在装睡,低下头跟他悄悄说,听话哦。不听话,老师就不喜欢了。 别介呀!男孩子一边说,一边指着由于房美月附身而垂落下来的两个大大的**说,房阿姨,我喜欢这个!房美月脸倏地一红,假装生气地说,不许这样呀!记住,你是男的,阿姨是女的呀。男孩子说,我爸是男的,我妈是女的,可是,他们两个…… 房美月怕男孩子再说什么不雅的话,一下捂了男孩子嘴,说,好好睡觉,不许说话。 一次上室内游戏课,孩子们个个都要跟房美月玩。房美月那几天来例假了,腰酸疼酸疼的,不爱动弹。就推拖说,小孩子跟小孩子玩,大人是不玩的。有个胆大的男孩子,竟然昂着头,叉着腰,说要跟房美月摔跤。房美月也推拖说,摔跤都是小孩子的事,大人摔什么跤呀! 不料,这句话,火碰汽油一样,引燃了一堆话—— 我爸我妈还总摔跤呢! 我爸我妈也摔,一到晚上就摔。 我爸妈摔得更狠,闭了灯摔…… 房美月左说右说,要灭火。房美月说“哪有这事呀,竟乱说”。孩子们立刻“开锅”了,一齐吵嚷起来。班长以为房老师要弄明白这事儿呢,想要立一功,他大声说,谁爸谁妈晚上摔跤了,都举起来手来! 我——! 我——! 还有我呢——! 好家伙,三十来个孩子,齐刷刷举起小手…… 房美月笑得霞光弥漫,想制止却又制止不了,肚子都笑疼了,这才假装生气了——绷紧脸,噘起嘴,双手叉腰,拿出老师的权威:不许再说了!再说,老师真的生气了! 孩子们很喜欢房美月,这才噤了声。 回到家里,房美月却万般感慨。贾界好久不跟她“摔跤”了。即使摔了,也是水过地皮湿,应付了事。回想大学时,贾界见了她就要摔。有时宿舍倒不出来,急得贾界想自杀。公园小树木儿、校园长条凳子上、草坪、野餐的山坡上,都摔过的。最艰苦的地方,是在学校不远处的一个墙角。贾界扯起房美月的裙子,就要比量。房美月怕让人看见,死死扯住裙子不松手。结果,“哧啦”一声,贾界扯破了她的内裤,还是阴谋得逞了…… 房美月不是性欲太强的女人,隔三隔五做一次就行的。可是,国有资产闲置太久,难免不适应的。尤其例假前后,她不想,她的身体也想。有时她想,身体也是会思考的。不然,那个深锁闺房的地方,怎么那样敏感呢? 有一次回西丰老家,一室(房妈妈跟随房美月进了县城)的房子没法做爱。结果贾界受不了了,趁房妈妈去买菜的工夫,他们打了个闪电战。哪知道,房妈妈怕姑娘和未来的姑爷饿坏了,匆匆忙忙买了菜和几个雪糕就往回走,一路连跑再巅,累得可头汗,也打了个闪电战。结果,闹了个狭路相逢。贾界正在兴头上,门铃突然响了起来。贾界说,完事了再开。可是,房妈妈见不开门,眼见手里的雪糕都化软了,竟咣咣咣踢起门来!两个人不敢恋战,只好草草收兵。房妈妈进来时,贾界还在打扫战场。趁房妈妈上厕所时,贾界万分难过地说,子弹烂在膛里,难受呀!房美月捂着嘴笑。刚才一刺激,这个预产期到了家伙,因为外界干扰,硬没生产出来!晚上,房美月为了安慰贾界,还别出心裁地弄了点酒,这下坏了,贾界又憋不住了。过后贾界说,坑我呀?你不知道酒能乱性么? 乱也白乱。三个人住一个屋,乱得起来吗? 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上不了怎么办?贾界就打侧攻。方向问题解决了,声音问题又浮出水面。怕长条沙发上的房妈妈听到,贾界几乎蹑手蹑脚屏住呼吸,悄悄打着串被窝的主意。直到成功偷越边界,悄悄拆了“围墙”,一只手在房美月内裤边探索时,房美月“啊呀”一声叫,房妈妈一伸手,“啪”,灯亮了…… 事后贾界瞒怨房美月:你叫什么呀? 我哪知道是你呀! 可这屋里哪有别的男人呀! 我睡着了呀! 这样的无头账,世上没有算明白的。可是,正是这些算不明白的无头账,让他们笑也乐,气也乐,争吵还是乐。前进途中的小分歧,纷争也在上台阶。 1994年三八节,直到月上楼顶,霓虹闪烁,贾界仍然毫无消息,连个电话都没打。房美月实在寂寞得不行,要下楼转转。在楼拐角,一下碰上“白条鸡”了。白条鸡一把拉过房美月:妹子,没听到我拍墙吧? 借着夜色掩盖,房美月才没现出羞怒来。 因为这个,房美月才奉献了半个小手指肚。什么好事呀? 白条鸡却滔滔不绝起来,说她最近可哪找门市,准备要开个小吃部。可惜,除了价钱太贵,就是位置偏。但不管怎么说,从前的嫖客找我,“多给钱我也坚决不干”。我就是要听房妹妹的话,做个干干净净生活的人。那一刻,房美月非常感动。一个为救父卖身的人,一个知错悔改的人,就没有理由瞧不起她。房美月索性跟她聊了起来,一直到贾界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听见…… “你完了!”贾界只说了三个字,就翻身睡去,再也不理房美月。 房美月好话说了一车皮,贾界理都不理。房美月说得太多了,贾界吼了起来:三八节我在忙工作,你呢?你居然跟个**打得火热! 房美月解释了白条鸡从良经过后,贾界更火了,一句“**的话你也信”,气呼呼地穿上衣服,要出去。房美月拉他,贾界一抬手,“啪”地一个反抽。立刻,房美月的脸火辣辣地疼。房美月也来了犟劲儿,捂着嘴巴搂住他的腿,宁死不松手…… 1995年情人节那天,沈阳还是冰天雪地。在大街叫卖玫瑰花的人,要用塑料布蒙上花束,才不至于冰坏。房美月早已在公司工作,应该说身边有的是陪她的人。可房美月一一谢绝后,回家等贾界。然而,贾界第二天早上才回家。房美月说,我不想问你跟谁在一起,但我有权知道,你连情人节这样敏感的日子都不回家,总该打个招呼吧? 向你请假? 起码,你被哪些美女们灌醉后,我能扶你回来! 还“扶我回来”?贾界不屑地翻个白眼,说你也不想一想,世界上属女人最贱,忌吃不忌打,见钱就眼开,能扶我回来的多的是,还差你一个? 吵惯了,深一句浅一句也不在乎了,可这样绝情的话,还是有点刺耳。房美月反驳了几句后,贾界腾腾腾跑到保险柜里,几下子就打开柜门,指着里边的现金说,看着没?这是二百万!这些钱,可以雇凶杀人两个班,能**情妇数十个,如果在床上一把一利落,能找上百个女模特。贾界突然放开嗓子大吼:房美月呀,就你这样的,我一嗓子能喊来一个排! 房美月气得脸都变形了,光顾喘粗气了,贾界手指着柜子说:你少跟我扯没用的。要是受不了,咱就来个痛快的。那些钱属于你,还我个自由身! 房美月像不认识那样看着贾界,小嘴一扁,放声号啕起来。 “你好没良心呀!”房美月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升调。 贾界怒吼道:我还没死呢,不许你号丧! 话音落下,贾界像个瞎老鼠,可地转。房美月知道,这个动作就是家具家用电器们横遭洗劫的前兆。房美月哪还顾得上别的?立刻足球守门员救球般一个勇敢扑救,拖住了贾界的双脚。此后,任巴掌雨点般敲在她的后背、屁股上,就是不松手…… 外头飘雪花了。雪花稀稀拉拉,却很大。微风中,雪花一朵朵画着大小不一的圆弧,或走若干个“之”步,扑向玻璃,扑向窗台,扑向任意的地方。它们跟屋内的两个人一样,失了方向…… 说吧,选钱还是选我? 房美月仰起泪脸,看了半天不说话。 贾界不耐烦了,一抖腿,房美月的头一晃,嘴唇撕开一样疼痛。牙垫在唇上了。在贾界再次没好心眼子抖腿时,房美月抬起鲜血淋淋的嘴,说,我……,不要钱。 看着鲜血把房美月的下巴画出好几道红线,贾界叹息一声,把金柜钥匙递给房美月:去,把它锁上。 这让房美月受宠若惊。别说管理呀,自从贾界一夜暴富后,她这是头一次摸到金柜的钥匙。当然,这也是最后一次。 关好金柜,房美月以为万事大吉了,赶紧过来讨好贾界。可是,当房美月拥上来时,贾界突然说,把钥匙给我。房美月交出钥匙后,贾界这才恢复久违的常态,轻轻擦去房美月嘴角的血迹,说,对不起…… 房美月听了这三个字,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一头钻进贾界的怀里,号啕起来。但,只号啕了半声,就休止符般一个急停,咬紧嘴唇,抑制住自己狠狠地抽泣。抽泣得太猛了,气都出不来了。贾界抚摸着她的脑袋,叹息一声,说美月,以后——我再也不跟你动手了。 以后,这成了贾界使用频率最高的一句话。 只是,使用归使用,说归说。这是两码事。 1996年情人节,贾界再次彻夜未归。房美月真想也找朋友散散心。但,她没有出去。夜幕尚未降临,霓虹灯还在休眠,贾界就打来电话了,说他“晚些回去”。 好的,回来就好。房美月说。 去年的此时仿佛就在昨天,就在眼前。唉,无论如何,要用二百万换他“自由身”的情景剧,不能再重演了。最伤心的时候,房美月也想过离开他。如果跟了佟大志该多好?脆炸鲜奶,那是她今生今世最好的菜肴!房美月甚至想,哪怕再退一步,跟了柳明名,也不会这样受气,这样没有尊严。可最让房美月下不了决心的是,不知什么时候,贾界的“对不起”后边,还跟着“你是我最快乐的小尾巴”,一听这句话,房美月心中的阴霾立刻烟消云散!世上有太多的东西共有,但,只属于他们俩的,却是这句话! 房美月也曾宽慰自己,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吧,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一个连筛沙子的活都干过的人,也不容易呀! 恨吗?有过。可是,房美月却恨不起来。明明气得不行,咬牙切齿的,可一发狠,一恨起来,却有想笑的感觉。难道,这就是爱么? 午夜了,房美月忍不住打了贾界的手机。响了半天后,突然一阵乱哄哄的女人笑声传了过来―― 哟,真敢接呀?算了吧! 在我们跟前拉硬,回家得跪搓衣板吧? 你敢让我说句话吗? 别胡闹了!一个女人突然厉声喝道,然后,手机关了。几分钟后,贾界重新开了手机:美月,你别多想,这些客户个个能闹。 房美月没好气地说,我没多想,你也不用多说了。 放下电话,房美月静静地流泪。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房美月不认识那样盯盯看,脸上细密的皱纹多多了。鱼尾纹倒不是太深,可是,肤色太憔悴了。唉,房美月用的都是高档的法国护肤品呀!正看呢,贾界又打来电话,让房美月睡吧,他还要逗留一会儿。 房美月这样宽慰自己:这已经很不错了。情人节么,在家里呆着应该算跑题跑调吧? 最后一句话,房美月问贾界,哪里还有安眠药? 好久了。房美月的睡眠不好。一宿只睡两个小时,已经是家常便饭了。离开安眠药,她就睡不着觉。最多时,她一次吃了八片安定片,还是不管用。后来她才知道,失眠不光是精神不振、皮肤不好,还能坏肚子呢。坏肚子说明胃肠功能乱了。其实,医生说,胃肠功能能感觉出来,长期睡不好,不乱是正常的。而且,要乱的怎么只是胃肠呢? 越睡不着越瞎想,挡也挡不住。数数?都数到好几万了,还是没用。该用的方子都用了,没一个见效的。 1995年夏天,房妈妈见女儿老成这样,惊讶地问,怎么累成这样? 房美月轻描淡写地说,没事。 没事?这能唬得了我? 晚上贾界下班后,房妈妈说了这事。房妈妈武断地表态:要么是太累了,要么,就是你姓贾的给我姑娘气受了! 贾界还算不错,没记房妈妈惊扰他“子弹烂在膛里”的仇,一个劲说小话,再三讨好,最后说,“要不信问问你姑娘,她只是得了轻微的妇科病”。 妇科病?房美月自己都不知道,可从贾界求救式的眼神中,领会了意图,顺杆爬柳地道:妈,没事的。贾界领我看好几回了,吃点药就好的。 妈,辽宁中医的老专家看的,没什么大病,就是气血要调理一下的。贾界边编边向房美月挤眼儿呢! 贾界这小子也太能编了,弄得房美月都信以为真了。 房妈妈当然要刨根问底,问什么病,抓了什么药,忌口不。房美月听了,鼻根一酸,嘴一扁,就哇哇大哭起来。贾界一看,毛了。以为房美月要揭他的老底呢。不料,房美月一头扑在房妈妈怀里,妈,我想你! 房美月这个“想”字,主要包含想亲妈的成份。但她说不出来。愁烦时,她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有亲妈在,她会更加肆无忌惮地诉说衷肠。当然,她绝对不会想到,此时,她的亲妈就在沈阳,离她不远的地方。都在和平区。如果坐公交车,要十二站地。如果打车,才十多分钟。就在房美月想念她的时候,她正在床上跟柳明名鬼混。她的提兜里,装了不少安定片。计划在某个时候,在看到房美月后,无偿地把它们填进亲生女儿的胃里――治长期失眠,这辈子,再也不用醒来…… 115 贾界的“三锅撑”一支起来,很快就成为“当当响”的“铁三角”,在“液世界”异军突起。 万答拔得头筹。 万答一个劲儿地“甩籽”,憋鼓的肚子不再像在国企时那样胀了,舒坦多了。你知道吃撑了打饱嗝的感觉吧?你知道怀胎十月突然卸去了负担的感觉吧?万答初期在绿野公司的感觉,就这样。可想而知,万答舒服了,舒服在为贾界创造财富的过程之中,贾界更舒服,舒服得无以表达。贾界见了万答,只想唱歌。当然唱歌是不行的,就嘿嘿地笑。有那么几次,贾界想请万答跳舞去。我在前边说过,贾界跳舞实在太糟,像痔疮犯了,屁股一蹶一蹶的,一哆嗦,再一哆嗦。“饺馅子步”、“仪仗队步”和“瘸子步”显然也不行,无一不影响市容。那就笑吧。笑也不够劲儿,就许愿。贾界再三许愿要给他加工资,万答摆摆手,“春天播种时期,籽下的多,结果也多。我现在划拉钱,不是釜底抽薪吗?” 贾界的“许愿”招术,早在拿着通知书上大学的路上就发明了,此后屡屡得手。走之前,佟大志送给房美月一对玉耳钉。这倒没什么威胁,佟大志因父亲突然栽进水库而断了大学梦,“远水解不了近渴”。 一路上,跟屁虫一样的柳明名烦人透了,抢着给房美月背包,买小吃,开矿泉水瓶盖,连瓜子皮都剥了,一堆瓜子瓤摆在火车茶几上,就差“父乳”喂养了!热了,柳明名赶紧用报纸给她扇风。凉了,柳明名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披上。再进一步,得把她护在自己的腋窝下了。且不说在市场,房美月吃十个尖辣椒眼都不眨,太厉害啦,致使柳明名感激涕零,没这个,柳明名也会照追不误。 贾界不来这个。趁柳明名上厕所“方便”的工夫,贾界说,出门在外,不容易,尤其是漂亮女孩子,更要小心。房美月,我现在正式跟你承诺,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亲哥。作为亲哥,我要负责这三项事:第一,负责你的安全,不能让任何一个色鬼得逞;第二,负责解决你的突发性困难,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困难,我都在第一时间“拿下”,责无旁贷;第三,爱妹妹胜于爱自己,遇上危险了,即使搭上我的命,也不让你伤一根毫毛! 清纯善感的房美月哪经得了这样的超级煽情,顿时热泪盈盈。柳明名“方便”回来,见房美月含泪欲滴,连忙递上手绢,房美月挡了回去。柳明名想替她擦拭,手刚升起来,房美月一把抢下,狠狠掷在地上…… 报完到,各自去宿舍分手前,贾界小声跟房美月说,美月,你记住,我说话算话。不过,为了一个漂亮女大学生的影响,你可以面上不叫我哥。但是,这一点也不影响我履行哥哥的义务和职责。 房美月微笑一下,“不叫‘贾哥’啦?” “当然,怎么会‘假’呢?” 不久之后,“假哥”后来居上,成了“头号”护花使者。一直护到大三刚开学,柳明名借夜色钻进假烟市场,以一闪一闪的打火机亮光为号跟烟贩子接头,筹措白金项链资金呢,贾界水到渠成地把房美月摁在床上,从此再也不提亲哥的事。 万金难买的是,万答把他在国企的管理经验,去粗取精,整个地移植过来,这可是一笔无形财富。这个趋势已时兴多年,国企因之失血,个企因之繁荣。另一个万金难买的,还有万答的点子库,给点阳光就灿烂。贾界当时提出“延生美体液”的思路,欲言又止,只迈个虚步,可进可退。万答一拍大腿,一个“金牌创意”呱呱坠地——“体之不美,健焉之附?” 道理再简单不过,身体之美,才附着了健康、智慧、生机!如果身体的中枢部件短路,美得起来么?啊,“美体春风,摇绿每一片叶子!”于是,电视上出现这样的画面,一棵葱茏的树,渐渐地黄叶,卷叶,败叶,叶子大举凋零,漫天飘飞,只剩光秃秃的枯枝。落叶的特写画面写着“岁月”两个字。随后,一个写有“延生美体液”的喷壶钮被一根指头点了一下,即刻雾浪高扬,播润在枯树上。顷刻间,枝条泛绿、打苞、发芽、伸叶,枯树随即春叶妩媚,柔枝轻舞,绿波荡漾…… 比起只起局部作用的“护宝”液类,比起不得要领的×ד口服”液类,“美体”有统领全局的观念,有治本之功,甚至润物细无声,“起死回生”。 1995年夏天,就在“延生美体液”给“液世界”砸开一道缺口,钱从缺口呼呼进来的时候,不高兴的事也有,因为“眼白”。眼白竟闯了贾界的办公室两回。头一回来,房美月也在。房美月强忍着才没有乐出声来。虽然这个女人穿着白色略带浅黄条纹的貂皮大衣,档次不俗,沈阳的大街上很少见,十分惹眼,可这倒反衬了她的丑陋。她的眼睛看着左边,却在跟右边的人打听贾界的屋子(戏传她是考场的“中国第一监”)。一副声东击西的样子。房美月想都没想,这女人是来找贾界上床的。贾界单独接待眼白。眼白走的时候,贾界还破例地迁移了他那沉如灌铅的屁股,送她到电梯口。这可不多见。在此之前,贾界指责眼白做人“不讲究”,该做的他都做了,还找他干啥?眼白说,没做完。你不是已经怀孕了吗?流了。怎么流了呢?摔了一跤。眼白又说,你不用害怕,我还能讹你吗?你当初跟我好,只说有女朋友,没说要跟那女的结婚。后来你说你结婚了,我没招了,才跟你口头订了那个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要个孩子。见贾界没说话,这女人又扫了一梭子:我跟你相处一直是“一边倒”,什么都可着你。现在出差头了,你不至于袖手旁观吧?我毕竟帮了你那么大的忙,只求你帮我把孩子补上,不算过分吧? “补吧。”贾界说。 只能这样。 贾界能有今天,多亏眼白帮他对个大缝。当年贾界跟眼白在“医大一院”的床上滚,因为有“对大缝”的强心剂顶着,再有“闭上眼睛女人都一样”的民谚支撑,眼白一贴上他就来电,啪啪直打火。现在不行了。现在贾界一挨眼白,立刻停电。也啪啪地打火,锈丝断了。从缓慢的“修复”时间上看,不像锈丝断,像出了大事故。贾界也着急。赶紧播上种子,他就解放了。铲趟收割脱粒不归他管。他只管种。眼白说,我只想有个伴,像收藏家那样珍藏你的一个作品,然后把孩子带国外去。贾界当初听了这话,激动得不行,立刻耕作起来,累得满身大汗,像个不惜力的农夫。贾界现在已没那个激情了。如同逃学生应付作业,糊弄。然而,贾界不知道,这个作业很难应付,有时候雨水太大,“粉籽”;有时候“沙化”严重,旱死了;有时候风太大,刮跑了。按着眼白提供的情报,躲过“前七后八”的不育季节,贾界趴在眼白身上闭了眼,**了无数性感女影星后,总算艰难地完成了几次的灌溉,可还是白费,种了好多次,就是不出苗! 有一次房美月打电话,问贾界在哪,当时贾界刚从眼白身上下来,眼白正在洗澡,贾界正歪在床上擦汗。贾界说,刚做完爱。房美月咯咯咯乐了一气,说我知道了,跟那天上公司找你的那个“翻白眼”吧?贾界说,哎哟,比卫星定位都准啊,判断正确,加十分!贾界这时已能自如地应用“真话真说”学。这样做,像某个嫌疑人指路,指哪条偏不走哪条。房美月果然中计,说贾界你别跟我吹,你跟那个女人要是能做成爱,得先托生成公猪! 1995年冬天,房美月出差忘了带身份证,无意间杀个回马枪,竟抓了他们的“现行”!房美月尖叫一声“哎呀妈呀”,捂着脸跑了出去。她哭了。非常伤心。房美月不仅仅因为贾界“太骚”,而是不可理喻:“什么品味呀,丢死人了,这么丑的烂女人你也要!” 贾界死后,我跟佟大志陪房美月去一次天福墓园。车到天福墓园山下,已临暮色,树丛中被暮色“圈点”的白色墓碑,像插在码排商品上的价签。看到它们,让人顿生苍凉:不管死者生前官大几品,财富几何,都在这里“格式化”后,平起平坐,无价而沽。喜剧和闹剧都结束了,有的,只是这些冷冰冰的石头。这就是一个人一生的价值。这些曾经威风八面的人,此时也是一片飘落的叶子。任人踩踏,任风吹雨淋日晒,无为而朽。他们的一切,除了在少许亲友的记忆中偶尔“闪一下”,谁还想起他们? 我们上山时,一阵“呱呱”的叫声掠过头顶,使凄迷的人更加凄迷。我抬头一看,几只黑布片一样的老鸹子栽歪着飞过去。“黑布片”的背景,衬着一片鲜淋淋的晚霞,像刚刚泼洒的血……令我们惊诧的是,贾界的墓碑前放着一束鲜花。花上有露珠样的水滴,看样子刚刚放上去不久。贾界后来几乎把朋友、同事都得罪光了,是谁送来了鲜花呢,在这迟暮之时,在“煳家雀”已不为人齿、走进天国之后? 我们把贾界的好友在脑子里过了几遍电影,猜了半天,也猜不出是谁送的花。 门璐的名字曾在房美月的脑子里闪了一下。须臾而逝。贾界一次次伤门璐的心,她会这样吗? 贾界的生意扶摇直上,门璐功不可没。 即让男人附首贴耳,指哪打哪,又不让男人近身,门璐是冲进男人阵营杀开一条血路后,又保持真身不破的一个特例。门璐说,“我喜欢这样,不是恪守传统,而是前卫。当大多数女人不拿贞洁当回事的时候,我这样就是前卫,排尾变排头。”门璐曾这样教训她的部下:你们要有一颗爱国之心。在我眼里,一个女人就是一个王国。我希望你们保护这个王国,严防国有资产流失。为了推销产品而破了国门,得不偿失。新产品为什么价钱贵,因为贴着封条。女人一旦撕去了封条,立刻大打折扣。一个女人也像商品一样,只能撕一次封条,撕给谁,值不值得,要三思。因为买卖而破了国门,显然是下策。你们不是建立一个网点,而是很多;你们不是接触一个男人,而是很多。试想,开了封用旧了的产品,价位肯定一落千丈。即使女人把自己比作耐消费品的话,消费者也是你最喜欢的男人,心甘情愿与你厮守一生的男人,而不是你的客户。 话虽这样说,门璐本人也曾几次历险。1996年在深圳,“刀条脸”老板见了门璐后,“我的妈呀”一声,闭了眼睛。在场的人问他,刀条脸笑而不答。酒桌上,刀条脸吐了真言,门小姐,你可吓死我啦,哪有你这么漂亮的呀,太“惊艳”啦!见了你,我一下噎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憋死!大家都笑。只有刀条脸不笑。整个晚宴,刀条脸的眼珠子一直挂在门璐身上,没摘下来过。门璐知道遇上色魔了。趁上洗手间的工夫,门璐拿出一沓子钱,让保安“安排”一下。在门璐的房间,当刀条脸把一千万订金的支票递过来,一下子抱住了门璐…… 门开了。 四个警察鱼贯而入。 刀条脸被警察架走了,门璐冲着他们喊:一定是误会了,他可是我亲表哥啊! 我们问询一下再说!警察回答。 门璐不时像个女将军那样站在地图前,用她那双弹“十级”钢琴的秀美而纤长的手指,指指点点,“这个地方,建总部。这个地方,建个分部”。起步于秋天。她们披着黄灿灿的落叶出发,翌年的枫叶还绿着呢,一年不到,她在辽宁省的四十多个县市,个个都建了销售网点。吉、黑两省,以及华北,华东,中南,西北,华南,总部的框架已搭成,消息有序地传开后,分部人抢购缺货一样报名,电话都打爆了! 公司筹建之初,门璐、万答跟贾界一样辛苦,钢材对缝的钱,买了办公楼和房子后,已所剩无几。一些能干的活,舍不得雇人。公司刚开张,租个民房。两个月后,便买了临街的门市房。门璐跟男人一样上楼梯搬原料进库,刮大白,刷油,洗玻璃。起早贪晚。饿了,就上门前的一个回民小吃部。早饭的“天天读”为果子油条,中午晚上羊汤、馅饼,千篇一律。贾界感动地说,等公司发了,一定好好补偿,天天上星级饭店。 公司发了后,贾界早把这话抛至脑后,当钱水一样流进来后,贾界就一摞摞往回起,然后放进秋比诗花园那个九把钥匙才能开开的屋子,砌成“掩体”。多少次,门璐出差回来掐一把票子报销,贾界说,等等吧,这两天钱占上了。房美月实在看不过去,跟出纳过了话,先给门璐付了钱。但,没有贾界签字,门璐的欠条不能抽…… 公司刚开张时,贾界一句话留下门璐,但却在一个月后才见面。这一个月,贾界外出考察去了。后来,传说贾界跟门璐还有一腿,有人说大有可能,在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年代,这件事为什么例外呢?更多的人却说没有此事,尤其是门璐身边的人。这是后话。 房美月跟门璐的第一次冲突是因为“眼白”。眼白找贾界那天,贾界没在。门璐告诉眼白手机号,眼白没打通。门璐突然想起贾界昨天又添个手机,遂如实相告。就是这天,房美月无意的一个“回马枪”,将丈夫跟眼白堵在床上…… 跟门璐吵了几句,房美月说,你别忘了,是我把你从人才市场招来的!门璐友好地走过来,“大姐,相信我,我真的没想到……” 时隔多年,门璐那个富于新意的个人简介,仍深深地扎在房美月的记忆中: 产品名称:门璐。 产品设计人:门正高。 出品人:胡桂芳。 产地:大连。 产品属性:女。 产品资历:22岁。 产品晋级单位:辽宁大学。 产品性能:国际贸易。 主机规格:胸围89CM,腰围59CM,臀围90CM。 产品外延功能:管理、文书、钢琴。 夕阳西下,刚才泼血般的火烧云没了。不时传来几声老鸹劈了嗓子的沙哑叫声,闻声不见形。大煎饼一样的太阳挂在山丫口,橙中带黄,有种喷发着香味儿的质感。我想,这个“大煎饼”大概还有蛋黄吧?它上面还似乎泛一层油,亮晶晶的。我们一行四人从天福墓园下来,一路无话。走到车边时,房美月突然向树后的一个背影走过去,把一个老男人带过来,对我们说,“这是我男人”。我不知道房美月找个行将就木的老鳏夫,那个“第十一”,打开车门时说句不明不白的话:真能开玩笑。 正文 说来也怪,贾界这小子一向胆小而心细,落片树叶都担心砸破脑袋,大学毕业的第二年,却做出一个胆子大于体重的决策,辞职干上了个体户。 那是1993年。 一年半后,贾界已是百万富翁。 当然,那时谁也不知道他的第一桶金不太地道,难以启齿。 贾界辞职后,一头扎进沈阳城四处乱碰,碰得鼻青脸肿后,上浑河筛了两个月沙子,赚了3600块。那个蒜鼻子工头说,先发1600块吧,这阵子手头紧巴,剩下的过几天补上。这1600块钱还没在兜里焐热呢,他就急三火四地给在西丰县城教书的女朋友房美月打了电话:“来吧美月,我一切都安排好啦。我把公务员的铁饭碗都扔了,你当那个孩子王有啥意思?再说,咱们天天在沈阳晃,还兴许找到你的母亲呢!” 房美月来了。 房美月来之前,贾界心里已经十分有底:沙场工头还欠他2000元钱,他已在一家公司找到了工作。可是,世事难料,那个蒜鼻子工头在一次雨后“片帮”的事故中丧生,两千块钱也等于“片帮”了!祸不单行,那家公司因他收拾房子晚报道两天,翻脸不认他了!这时候,贾界也想到几个同学,大学同学我跟柳明名,还有,高中同学佟大志都在沈阳混事。可他谁都不想找。我在大学里舞跳得好,只要我搭上眼的漂亮女生,一勾一个准。像现在时兴上网一样,我们那时时兴舞会,周周都有,换言之,我周周都大出风头。贾界很不服气。可是,在足球场上驰骋风云的“马户单刀”在舞场上却吃不开。腿一拉一拉的,如裆里夹了尿,怕淌。屁股一蹶一蹶的,像痔疮犯了,怕疼。他为了踩点儿,只好生硬地一哆嗦,再一哆嗦。看他跳舞能忍住不笑的,除非绑匪的刀架脖子上。开始时,出于面子,当时的美眉们还提着裙子跟他走上一曲半曲的,后来,只要贾界一靠近裙子,裙子们就远远地躲开,仿佛“单刀”会划坏了裙子。我出于好意,免费帮他改错,纠正“饺馅子步”、“仪仗队步”和“瘸子步”,他竟跟我翻脸了。后来房美月告诉我:贾界这人就这样。贾界不找柳明名和佟大志的共性是,他们都是情敌。个性是,柳明名是纸糊的墙,不可靠;佟大志两次考上大学而没读,沦落成一个建筑工地的民工,自己的稀粥都不够喝,能帮上什么忙啊? 1993年的贾界像头瞎猪,噘着嘴巴头乱拱。 1993年的沈阳,应该说机遇遍地。一弯腰就捡起来一个。最好的买卖就是对缝。有门路的对大缝,什么钢材建材化工原料啊,对什么都挣钱。暴利。门路小的就对小缝,上工厂倒腾零件,上水产倒腾鱼,上郊区倒腾菜,上农场倒腾鸡蛋。过去这叫“投机倒把”,属于经济犯罪。名字一改,成了“搞活经济”。这个改后的名字,一直延用至今。那时候刚刚实施市场经济,有个“学名”,叫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过渡期间,一公一私如两个狼咬架,你掏我一口,我掏你一口,嘴含对方的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个里一半外一半的“双轨制”,为对大缝提供了先机。比如钢材,在实权人物手里抠出计划内指标,一千多元一吨,转手卖议价,能卖两千甚至三千。有时候,物资在库里没动窝,单子在对缝者手上飞快地传着,层层加价,倒腾了十几个个啦!要是有幸对上几个大缝,可就翻身农奴把歌唱啦。于是,这样的现象层出不穷:昨天的穷光蛋摇身一变,今天已是百万千万富翁。有人把那句著名的“摸着石头过河”篡改为“摸着缝挣钱”。当然,也有摸着缝赔钱的,在女人身上。几乎在一夜之间,沈阳遍地盛开了咖啡屋、啤酒屋和歌舞厅,类似于现在的洗浴中心和足疗屋。明里陪舞陪唱,暗里陪玩陪睡,小费少则百元,多则千元几千元。一夜之间,大街上尽是操不同口音的美女。要是对这个缝上瘾了,就等于一脚迈进豪华消费的地洞,赔的飞快。 贾界的第一脚,迈进了砂山的一栋红砖土楼。这地方名声上属于市中心的和平区,好听,其实却是这个区的西部边陲。这栋四层老楼可能肾坏了,拉拉尿,墙根一人来高的“裤裆”湿淋淋的,冬生冰凌夏长绿锈。墙皮上“套”着不同年代的标语,外边的字渐渐褪色,里边的字往外翻色,字套字,字压字,扯胳膊扭腿地纠缠着,像小学生多次用橡皮擦抹过的作业,看不清。 房美月一来,就被墙皮上的标语吸引了。看了又看,把那些纠缠着的“胳膊腿”们各归原主,终于看清了一条毛主席语录:“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房美月跳脚拍手地说,好玩啊好玩啊!拍了两下,猛地停下,收了笑,歪着头自语,好玩倒好玩,什么意思啊? 进了楼洞,房美月似有所悟——楼道又黑又窄,两边的箱箱柜柜坛坛罐罐幔杆子木架子支腿拉胯,没有钻丛林和爬地洞的双重经验,难以应付。空气中充斥着说不上来的味道,似骚似臭似酸,直打鼻子。为了躲破楼梯的“伤疤”,房美月的高跟鞋捣蒜锤式的东倒西歪,在三楼拐角处一偏航,碰了一根竹杆,“光啷啷啷——”,一个葫芦头掉下来,顺着楼梯滚下去。灰尘炸起。这声音钻进某个门缝,惊动了又一个生物。“吱咛”一声,眼前的门开了:谁呀?一个身着三点式的年轻女人镶在半开的门缝里。老黑门里夹块白嫩肉,衬浓托月,一个褪过毛的“白条鸡”形象豁然出现。白条鸡的胸罩过于小了,如大胖脸戴个小帽头,特别不相称。深乳沟像张发力的劲弓,胀得胸前的钮扣十分吃力,要掉——肥大的双乳都快要炸出来了! 哦、哦对不起。房美月腾地红了脸,慌忙道歉,像似自己穿了三点式。 我操。白条鸡说。 几年后,贾界已经腰缠万贯,把奔驰600停在“坏肾”的墙角,如成功领袖那样瞻仰自己起家的地方,一个很可能修成×××故居或旧址的地方。正感慨万千呢,被从良的白条鸡认了出来。白条鸡指指前边的四川小饭馆说,咱们住过邻居吧?又说,进来坐坐吧,我已是老板娘啦,想吃什么,管够,我给你打折。贾界也想客气一下,可一看她那面启子用多了的“发面”大胸脯,比肥胖的车臣“女肉弹”都恐怖,话就拐弯了,说我不认识你。白条鸡看不出火候,似乎还想在老邻居身上挖掘利润潜力:“别逗了大哥,那你来干啥呀?” “抓**。” 白条鸡一下愣成了雕像。贾界走后,她朝缓缓离去的奔驰车屁股呸地吐口唾沫,歪着嘴骂:烧成灰我都认得你,纯数装逼! 那时,白条鸡刚缩回门后,贾界的钥匙掏出来了。他们竟是门挨门的邻居!房美月瞅贾界一眼,贾界笑一下:晚上你就知道了,这地方热闹着呢! 果然。南腔北调,东邪西毒,五行八门。只有一点相像:住户们全是二十至三十岁左右的外地年轻人。这个年龄是点火就着的危险时段,容易爆炸,容易发河,容易把肉身当成插了铁翅膀的机身。呼地飞起,射出去,飞向哪,射向谁,不知道。每天晚上,这里都是“联合国”的议会总部。只是,没有秘书长、加利、安南或潘基文,也没有欠着巨额会费不交还要称大的美国佬。清一色的无名鼠辈。谁也不怕谁,谁也管不了谁。这就麻烦了。这些鼠辈们,都当自己是猫呢!几年前,我在报上看到一幅漫画,一只猫站在领奖台上,弯腰低首,十分谦逊,等着一只跷起脚尖的老鼠往脖子上挂“安全奖”奖牌呢。几天前,我看到一个更狠的消息,两只老鼠合力作案,女鼠扮成**勾引男猫,男鼠持凶器匿于暗处,居然结果了一只战功赫赫的现役大猫!什么月上柳稍头,人约黄昏后哇,拐那么大弯儿多累啊。该干啥干啥,来点实惠的吧。眼擦黑后,楼道里扑腾腾一阵响,白手黑手涂红指甲的手,多毛的手相继伸向室外“一”字形露天公用阳台的铁线上,把冒充“万国旗”的各式床单衣服乳罩内裤收回来,一个晚会的大幕就徐徐拉开了。头一个节目是常规节目,以器乐烘托氛围开场,劈柴和大勺为主旋,锅碗瓢盆协同,相当有气势。开喝了,才到晚会的**。咔咔的碰杯声,配以多种方言的祝酒旁白,犹如笑料一个跟一个的小品。合唱为划拳行令。这个节目,往往作为压轴戏。不过,有时也来个“加时赛”,突然一个引颈高歌的“单出头”,炸出杯碗落地的脆响,在互问候对方母亲的叫骂中,辅以响亮或沉闷的肢体接触之声,“联合国”炸营了。一天夜里,楼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一个温州男子驾鹤西去。他杀。四楼阳台边上的一片污血,过了伏才消失。真正的晚会,结束也结束了。这里不。这里的晚会过后,还有“加演片”。在后台。当老楼梯被高跟鞋当成琴键敲过,昼伏夜出的小姐们回巢了,人们就可以“听内参”了。床铺的呻吟和女人的叫床彼伏此起,有时楼上,有时楼下,有时楼左,有时楼右,有时上下左右响成一片…… 超期服役的老楼,结构“错骨缝”在所难免,皮肉疏松在所难免,咳,隔音太差。那么,贾界跟房美月这对文明的大学生受气也就在所难免。 隔壁的“白条鸡”嗓门不算大,但她做爱时习惯拍墙。只要她一把嫖客带回来,贾氏夫妻就倒霉了。一次,房美月实在受不了了,也拍了几下子墙。房美月以为拍墙能拍出个“休止符”呢,不想却拍出一个京戏“长腔”来——这边一拍,那边拍得更欢了! 又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房美月正在厨房切土豆呢,门没关,白条鸡进来了。 你好!白条鸡兴奋地问。 你好。房美月带搭不理地答。 小妹啊,你可真漂亮。 过奖啦。 小妹啊,你那啥……挺像我啊。 啥呀? 就那啥……,我干那事爱拍墙,你也是。 房美月哪想她说这个啊,满肚子气,都用在刀速上,动作一变形,刃走偏锋,“啊”地一声叫,土豆滚个个儿,小半个手指肚片掉了…… 房美月熟悉了沈阳的房价后,才知道贾界选择这地方住实乃上策,月租三百元相当便宜了,在“市中心”的和平区。 1993年的雨季让贾界没齿难忘。浑河“片帮”片掉了他两千块钱。沙场没活。两个人坐吃山空了一个多月,快要喝西北风了,贾界心里直发毛。房美月张罗上酒店当服务员,贾界不让。贾界说,你上酒店,不等于往色狼嘴里填肉哇?你就一心一意当我的压寨夫人吧。等我把公司办起来了,有的事可做。那时候,你这个小学老师摇身一变,身兼麦当娜跟撒切尔两个角色,多牛啊!那时,公司已经在贾界心里成立了,只是差些东西罢了。但想想,除了差立项,差房子,差启动资金,差周转资金,差工商执照,差人,什么也不差。但贾界认为,这些差都不算差,只要不差不想干就行。贾界认为成立公司已经指日可待。早晚的事。贾界把宝押在丑女“眼白”身上了。“眼白”的父亲是一家国企老板,这个宝押正了,就能对个大缝。在中山路那个著名的“医大一院”,贾界跟她在一张床上鬼混了两个多月。那些日子,贾界每天披星戴月地忙,脸窄了,皮松了,累成了黄脸瓢,身上的膘都快抖落光了。房美月又心疼又疑惑,甚至想到贾界不是去卖血吧?她担心地问他干些什么活,宁可少挣钱,也别累坏了身体。贾界这样回答她:别替我担心,我在一家国营大公司上班。 02 房美月跟贾界在砂山的土楼里狠勒裤腰带受苦时,我正在舞场上寻花问柳。别看我初出茅庐,可是一把风月场上的快刀。只要我在舞场一甩竿,美女们就争着咬钩。现在的媒体一再刊载网上骗财骗色的案子,那时候的舞场也是。可是,女人们跟鱼们一样,记吃不记骗。因为这个,我曾愁眉不展。十几个俏佳人投怀送抱,我挑花眼了,举棋不定。如果是现在,我可能照单全收。那时候还是个一根筋。一根筋也有一根筋的办法,我决定化整为零,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先普及,再提高。优中选优。可惜我分身无术,又玩不好拆东墙补西墙的游戏,让好几个美眉噘高了嘴巴。没女人了,想。多了,也不好招架。我曾经抽过扑克牌,也曾以扔硬币的方式,决定取舍。还是难分仲伯。幸好,雷蕾也因是否跟我相处而扔硬币。雷蕾扔完硬币后,立刻约我吃饭。吃完了饭,雷蕾提议用摸纸团的方式,决定我俩的终身大事。雷蕾让我闭上眼睛,她做了十个纸团,让我摸出两个。两个中,要全是打对号的,我们就去民政局登记;要是全打×,我们就劳燕分飞;要是一个对号一个打×,我们就相处一段。结果,我连续摸了两个对号。 后来雷蕾告诉我,她做的那十个纸团,全是对号! 这个时候,我们已经谁也离不开谁了。况且,雷蕾提出的“每周一歌”和为我量身定做一样的“夫妻公报”,太适合我了,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还挑什么刺啊?雷蕾说,男人天生就是攻击型动物,占有型动物,我不从男人的本性出发,肯定会适得其反。我千恩万谢。雷蕾说,谢什么谢啊,我这叫欲擒故纵! 雷蕾说欲擒故纵,只是一个玩笑。因为她那时准备跟我白头偕老呢。2005年5月11日,雷蕾突然回美国,把我的相送拒于千里之外,我才想起这句话,居然弄假成真! 当然,这并不怪她。 贾界来沈阳我不知道,柳明名也说(咳,“也说”)不知道。但房美月一来,柳明名的猫鼻子一筋,就闻到腥味了。当时的柳明名正跟电视台的内奸们里应外合,骗客户广告呢,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跟客户们打游击战、闪电战、消失战,忙得脚不沾地。但是,只要脚沾地了,他就往西丰县城的一个中学打电话。有时两天没打电话了,还向房美月道歉呢,汇报他这两天忙得何如何如。房美月一再谢绝他这样,让他省点电话费。柳明名说,房美月你千万别这样,一个人的爱好不同,有的好烟,有的好酒,我就爱好给你打电话。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别剥夺我这个小小的爱好啦。那时候一个“大哥大”至少两万元以上,柳明名买不起,腰里别个BP机,还是个二手货。BP机主要用之于跟台里的内奸们通风报信。当时客户们就这样形容电视台的骗子们:坑、蒙、拐、骗、播。柳明名更绝。柳明名只加了一个字,就使矛盾换代升级并有了质的飞跃:坑、蒙、拐、骗——不播!这下利润可大了,每分钟向客户要六千元,得上缴台里三千,不播了,哇噻——利润百分百!柳明名头一个六千元弄到手,成本只是几个失眠之夜和一绺头发。淋浴器下,当那绺头发滑落在胸脯上,柳明名几把就它们扑拉掉了,还不屑地说,我操,头发还能当钱花啊!头发不断地亏损,不是累于这个点子的发明,而是每个六千元的操作过程。给客户摄完像后,在计划播出的第二天,得打电话探探底。客户如果说:噢,播啦?昨晚上我喝大了,没看着哇!柳明名立刻来了神:哎呀呀!这可太遗憾啦!播出效果相当好啦,今天观众来了三十多个电话呢!要是人家问:七点半我的眼睛都瞪酸啦,怎么没看见播出啊?柳明名连忙解释说,哎呀抱歉抱歉,要上广告的太多喽,台里临时串节目,昨晚没播上。定在明晚播,哦明晚!如果“明晚”客户也喝大了或是公出了,柳明名便心安里得地“如前所示”。有时也可能遇上“线蚂蟥”,叮着不放,被逼无奈,柳明名只好暗中狠狠地问候几句对方的母亲乃至祖宗,老大的不情愿,把带着体温的钱吐出来,安排播出。尽管这样,还是砸着不少傻冒,几个月后,除了给台里的内奸分成,柳明名已经骗了三万六千块钱! 1993年,三万六千块,对于一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来说,说是巨款也不为过。柳明名计划着这些钱的去处,先买个大哥大,带着大哥大去西丰县城见房美月!他为自己的创意激动得满脸通红,像挂在半空的猴屁股。想像着手拎大哥大在那个小县城见到房美月时的情景,真是太生动了!干脆,干脆再用手里的钱“砸”房美月,砸完了房美月再上乡下砸房美月的养母,开创一条“农村包围城市”的求爱之路。柳明名甚至有过这样的设想:悄悄找到房美月的养母,让一沓子钱变成两间砖瓦房!哼,贾界,你退出竞争舞台的日子指日可待!至于财富再生与行骗风险问题,他也不止一次地想过,但他不以为然。一个“割韭菜”式的方法就足够了。“片”(骗)完了这一片再片那一片,这个单位倒了那个单位又成立,干部们轮流坐庄,被骗者韭菜一样一茬茬长起来,市场这么大,“片资源”生生不息…… 几天后,柳明名竟然“梦断骗桥”。电视台台长桌上雪片一样的举报信以及差点打冒烟的电话,可吓毛了“内奸们”。可想而知,如果台长龙颜大怒,引发“兵临城下”,若无得力的“外援”救急,肯定得“大翻车”啊!弄不好,再去小号吃带眼的窝窝头——妈的,这样的课可不能随便补的!内奸们赶紧实施“丢卒保车”术,疲于奔命地呼风唤雨,累得都快吐奶了,才“摆平”此事。柳明名的脏款悉数吐出不说,还赔了几千块压腰的“底钱”。事后,柳明名问内奸他该怎么办,内奸决绝地说,要不想蹲笆篱子(监狱),就赶紧在荧屏上消失。吃毒鼠强、跳楼、一个猛子扎进浑河——就免了吧,钻耗子洞还是下水道,你说了算!柳明名不高兴了,说他扔进去三万块哪!内奸说,你小子空手套白狼套来的三万块,我他妈还扔了三万块“小份子”钱替你堵窟窿呢,我冤不?我坏了名节,饭碗子没打也他妈裂口子了,我冤不?内奸顺手掏出来一千块钱,“啪”地拍在柳明名手上,走吧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一年之后,柳明名喝成“老马识途”,竟摸内奸跟前来了。内奸如盗贼被失主找上门来,可吓坏了,赶紧把他拽里间去,用他那“抽筋”的嘴嗑嗑巴巴地说,咱俩的事可两清了,你可别来捅搂子啦,我现在只是个有职无权的部主任,不、不让我管广、广告了。柳明名一噘嘴,喷个超浓蒜味大饱嗝,内奸直捂鼻子,却不敢走开,聚精会神地等着柳明名“宣判”。柳明名顺手掏出两千块钱啪地拍在桌子上,怕什么啊你?我还钱来了,外加一倍利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内奸哪里敢要?柳明名趁热打铁道:借我个摄像使使,太原街要扒了。 就在柳明名栽了之时,贾界正在医大一院的病床上跟“眼白”丑女对缝呢。贾界十分清楚,跟女人对缝一向赔钱,只有这个例外。比起消费能手美女来说,丑女往往成为投资能手。后来知道,丑女还是个有一技之长的中学教师。据说,她监考,谁都不敢抄袭。她的眼睛斜得厉害,站在考场里一翻白眼球,谁也摸不清她究竟朝哪边看呀!有人说,这可是一个秘密武器。这个秘密武器曾在高考监堂中使用过一次。就一次。事后几个落榜者曾要告教委,说这个翻白眼球的女人,目光如炬,翻一下白眼球就哧啦一声,燎光一段答题思路。虽然这个状子没有立案,但此后没敢再用这个秘密武器。 当时贾界在哪里,已经跟柳明名关系不大。如果贾界知道柳明名干广告行骗露馅的事,还会骂他昝由自取。或者说,这就对了,像他。他跟柳明名是县城重点高中的同学,上大学后,又是一个宿舍的同居人,“共事”了七年,真是扒了皮认得瓤。贾界说他一天不撒谎肚子疼,两天不撒谎浑身起痱子,三天不撒谎脑袋串烟,连骨髓里都流着谎因子,没救了。贾界内敛,说话比挤牙膏底子都费劲,很少这样不吝“笔墨”。虽然碍于正宗老乡的面子,他俩还算过得去,心里却水火不容。大二上学期,为了争夺房美月,柳明名那出被刊登在院报并被团委表扬、引起包括房美月在内一群美眉们竖大拇指的“英雄救美”戏演砸了,确切地说,是让业余侦探贾界揭了老底,两个人曾经半学期不说话。后因房美月加利一样来来回回地调庭,他们才谈和。 毕业分手那天,柳明名大度地把手伸过来:贾界,我决定上省城沈阳发展,沈阳有什么事喊我一嗓子,好使! 贾界说:谢谢,我会的。 贾界的潜台词却是:喊你一嗓子,我怕惹来官司! 柳明名跟贾界这样,完全看房美月的面子。 柳明名问过房美月,以后有没有上沈阳的打算,也许,能找到她的母亲呢。房美月说,再说吧。 再说吧,显然不是一句拒绝的话。 这也是柳明名足以在心中反复弹拨的一根弦。 柳明名到沈阳后,买张市区地图,骑个破自行车可大街转。他要了解沈阳,了解沈阳的所有长处,以备向房美月炫耀,哪怕给她当个向导啊,也是不可错过的机会。 1993年初冬,柳明名怀揣“内奸”的一千块钱,燃起一个火烧火燎的念头:一心想见到房美月。一想到自己要是蹲了笆篱子,就再也看不到她了,鼻根就酸一阵子。可此时,他在繁华的马路弯转了半天,还在原地踏步。一个人钻进这样的大城市,犹如一只蚂蚁钻进草原。沈阳的“草原”这么大,他的步子该往哪迈? 03 我也对沈阳情有独钟。从小到大,我去过许多地方,比来比去,沈阳还是我的最爱。往北,气候不行了,外来文化掺和的也多,变味了。往南,因过于细腻与温婉而导致做作,自然原本的味道太淡,也让人不舒服。这些问题说起来太麻烦,还是不说吧。总之,我喜欢沈阳,喜欢沈阳的男人和女人。无论是长相、身材还是性格,我都喜欢。我想,这篇小说中的人物,大概也如我一样的心理吧? 佟大志来沈阳比贾界柳明名房美月都早。在我们上大学那年开始,佟大志每年都在沈阳混迹几个月。说是“混迹”,是为了表达他当时的无奈处境。来沈阳打工,是为了给瘫痪的母亲赚药钱,农忙时得回去莳弄庄稼。抽支烟的工夫,他还要看几眼功课。他跟贾界柳明名房美月都是一个山沟里的老乡,县重点高中的同学——他本该成为我们的大学同学,但没有。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他父亲上县城给他的母亲抓药,为了省路费,夜里走山路失足落崖,掉进山下的水库里。三天后,才有人发现他的尸体。说是尸体,其实只剩半个骨架。朝下的那一半,肉都没了。捞尸的人说,咳,吓人哪!远看,尸体周围是一片乱乱的“黑柴草”。近了,才知道那是鱼脊背。乱糟糟黑乎乎的鱼脊。捞尸的小船划近了,“黑柴草”们才哗啦啦,散了…… 当半具骨架捞上来,人们都说,这个样子,该沉底的。 是的,该沉底。 但,他没沉。 我后来才知道他们四个的“同学情结”。当房美月填报了这个学院,“刷刷刷”,佟大志贾界柳明名也毫不犹豫地“跟庄”!其中佟大志高出录取分数线213分,贾界高出153分! 房美月上大学的前一天,佟大志送给她一个“心”状的小红盒。房美月打开一看,是对白玉耳钉。 佟大志说,它小,但它是真的。 佟大志说,它离你的耳朵最近,我希望你能记住我的话。 佟大志说,终身大事,别订得太早。 房美月还在低头看这对耳钉,一抬头,佟大志已经走远。 房美月后来跟我说:佟大志个头不高,长相也不出众,但他是个真正的男人。他——是我永远的痛。 手握那个小红盒,望着佟大志远去的背影,房美月忍不住潸然泪下。 在县城高中,佟大志穷得声名远播。一套衣服变戏法一样变了三年。头一年穿正面,第二年穿反面,第三年再翻个个儿,补充几块形状不一的小布块片。冷了填棉花,热了把棉花再掏出来。胳膊肘跟膝盖处破了,补上皮子,竟抢得“装酷”的美誉。平时他很少跟人来往,嘴巴像贴了封条,话少。一到中午吃饭他就蒸发了。偶尔,他也匆匆上食堂买点米饭,又匆匆地消失。人问他为啥不吃菜,他说在家总吃,吃伤了。开学不到两个月,他就在全校名声大震。用电炉子煮黄豆。校方追查电炉子来路,拉开架式,要抡起纪律的大刀片,吓得炉主贾界一脑袋大包。佟大志却刘胡兰一样坚强,视“铡刀”为玩具,一口咬定那东西是他惟一的家用电器。贾界好几宿睡不着觉,实在抗不住,眼见要尿裤子了,才知道佟大志以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架势,誓死捍卫友情,摘净了自己。校长说,只有佟大志可以免于处分,太穷了,学业又那么好。事后贾界感动不已,非要请佟大志下馆子。佟大志再三说,别下了,又不是外人。贾界坚持要下。佟大志实在推托不掉,就退而求其次:“要不,你给我买块香皂吧?”贾界上街就搬回来一箱子香皂。从此,佟大志身上总是弥漫香皂味儿。在各种化妆品漫天飞的时代,佟大志竟以香皂为“时尚”,如他在班级的地位,默默无闻。有他不多,没他不少。可是,第一次期中考试,他就放了卫星,把老二榜眼拉了169分!此后三年,他始终一路遥遥领先,别人就是累吐血,也只能望其项背。 成绩出众,佟大志一下由垃圾股跃为绩优股,人气扶摇直上。人一旦出了名,腋窝裤裆都洒满阳光,什么都藏不住。多少双眼睛,都在为他“协勤”,很快,中午“蒸发”的秘密揭晓了:佟大志天天到城南那个废弃的工厂去修行“另类功课”。他进了那个破房子后,手指插进嘴里,一声比小泽征尔在指挥台上“提拎”高音小号还要浪漫的口哨,唤来“突突突”一阵翅膀声,很快,鸟儿就在他的身边欢快地跳跃、鸣唱。佟大志打开饭盒,一扬手,鸟儿就扑过去争食。看得出,鸟儿们跟他相当熟悉。有时佟大志把饭盒放在几块砖头上,随便捡点柴草,引燃,煮黄豆粒儿。吃不起食堂。他就周周回去,走后来他父亲跌崖的那条山路取来粮食。一个重点中学的高材生,天天中午在野外生火烧饭,一干就好几年,谁见过?如果不是佟大志创造这个纪录,这篇小说也不会有这个精彩的细节。 后来佟大志曾跟我讲起那条山路。他说,隔些日子,他不走那条山路,“脚都痒痒”。这是猎人踩出的一条毛毛道。毛毛道细绳一样荡在半山腰,遇树而绕,碰石而转,时隐时现。毛毛道的两旁,有在风中翻着亮灰色叶片的艾蒿,有柴壶、旁风、紫草等药材,还有盛开的大芍药花、红花苗子以及叫不上来名的各式野花。清风送爽,鲜香袭人,佟大志每走到这个地方都要闭上眼睛,筋鼻子,使劲儿闻几下。这些芳香会直入心脾,再从毛孔释放出来,整个人都会清爽无比。有时,突噜噜一声响,草丛里一只黄身红脖红尾的山雀惊飞起来,落在不远处的树枝上喳喳叫着。嗨,那鸟儿太美啦,花一样!要我说,鸟儿个个都是会飞的花朵啊!在它起飞的地方,“浏海儿”一样的乌拉草笔直笔直,光滑,油亮,如同现在城里美女们喜欢的“离子烫”!乌拉草下,藏着一个雀窝……只是,在毛毛道大甩弯的地方,得格外小心——尺把远处,是一个几十米高的悬崖,悬崖下是一个大水库…… 佟大志说,那个叫千千的女孩活心了,也要跟他走一趟。佟大志答应过她,但却一直没有兑现。 吃完饭,佟大志走出空房子,喝点小河的水,再仰躺在向阳的河边斜坡上,翻开书。佟大志不时也呆坐在河沿儿,眼望一马平川的田野,似看得很近很近,也似看得很远很远,一脸痴迷…… 有时候,跟那个小女孩在一起玩。用小片石跟小女孩在水面上打水漂,比谁打的漂多。女孩儿总输。不时地,佟大志故意让石子一头扎水里,小女孩赢了,就啪起小手咯咯咯笑,笑起来没完。 小女孩没露面前,佟大志以为出了怪事,破房子里的干柴怎么源源不断啊。明明今天烧光了,第二天一来,又出现了!起初,佟大志没在意,后来觉得有点怪。佟大志曾四外看看,什么都没有。他把脑袋摇成了货郎鼓,也没整明白。十几天后,躲在窗外的小女孩一阵咯咯咯的笑声,佟大志才发现那个穿花衣裳的小女孩。小女孩十二三岁的样子,叫千千,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出奇地大,眼睫毛长,像黑纱帘。黑纱帘关关合合,忽闪忽闪的,很好看。佟大志指着干柴禾,问她为啥这样,小女孩只是抿着嘴笑,不说话。熟了,小女孩说:“我也喜欢鸟儿。”佟大志像遇到知音似的,有点感动。小女孩子指指前边说:“看,我家就在那边!” 千千跟佟大志亲近是因为一个男孩。那个男孩用弹弓子打雀儿,千千不让。男孩一下推倒了千千,骑上,举起手,要打。佟大志几个高蹿过去,一把把男孩子揪了下来。男孩子吓跑了,千千感激地看着佟大志,小嘴一扁一扁,要哭的样子。可是她一下把哭憋了回去,抹着眼泪叫一声“哥!”佟大志没想到千千会这样叫他,愣了半天,才答应。佟大志说:你跟我妹妹一般大。真的?真的。千千拍着手乐:太好啦太好啦! 佟大志总来,千千也总来。 高二上半年的一个中午,佟大志猛地发现空房子里多了一大堆干柴。一看,上边有张纸条: 大哥哥: 我家要搬铁岭去,明天就走。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捡干柴了。要是我能回来,还帮你捡干柴,帮你照看那些小鸟。 千千 这时候,佟大志心中顿生怅惘——连小女孩子姓什么都不知道! 房美月第一次跟佟大志零距离接触是在高三的时候,柳明名硬塞房美月衣兜里的项链让佟大志看见了。在楼角挑着那个大白盘子月亮的晚上,佟大志神秘地把房美月约出教室:房美月,我没钱给你什么,“要给,一定给你个真的。” 第二天,房美月还柳明名项链时,柳明名慌了:你千万别生气啊美月,我钱、钱不够才给你个假的,我上回‘撅秤杆子’亏了…… 柳明名家里也是一分钱掰两瓣花,县巢丝厂倒闭后,柳明名父母下岗后一直坐吃山空。眼见存折上的数字越缩越小,看得全家人惊心动魄,却无计可施。都要扎脖了,家里人哪会想到早熟的儿子一头扎进单相思里不能自拔?柳明名有时捧着书发呆,有时吃着饭发呆,有时望着天花板发呆。柳明名母亲担心地说,又在想数学题吧?想不明白就问问老师,别憋坏了脑子呀?其实,柳明名母亲不知道,那个时候,书本里、饭里、天花板上,都有房美月的俏脸。柳明名妈一说,房美月的俏脸就没了。那时,柳明名是很生气的。好像母亲真的冲了他跟房美月的约会。柳明名不时扫兴得一甩头,白了妈一眼,说“憋坏了拉倒!”尽管这样,柳明名穷得内裤都省略了,却是班里的“时装模特”,什么时兴穿什么。要不让“老班”臭了,他还在女生跟前炫耀他的香水呢。这些,都是“撅秤杆子”的杰作。每个星期天,他都拎杆秤在菜市场上转悠。鱼啊虾啊菜啊,东头买来西头卖,回回不跑空。冷丁地,他还以病为由,把“自习课”搬到市场里上呢!一次他在秤星上做手脚,二斤大虾短量六两,被人拧着手腕子进了工商所,一个学期的收入都消费在罚款上,从此不敢再操旧业。 此前柳明名曾带佟大志去一趟市场。佟大志说他可干不了这个。出来时,他们几乎同时看到一个钱包,打开一看,一大沓子钱!柳明名说对半分。佟大志不吭声。柳明名退一步说,他只要一少半,三分之一。佟大志还是不吭声。走到工商所门口,佟大志拐了进去。柳明名在心里骂了句“这个傻逼!”上政治课,讲到“境界”一词,柳明名就讨好地举了佟大志拾金不昧的例子。佟大志说,不是这样。柳明名脸都吓白了,以为他要“现场直播”。佟大志说,是柳明名让我交的。 课后房美月还找了柳明名:“别生我的气,其实,其实你这人挺好的。” 由此,柳明名已经枯萎的春心再次萌动…… 第二年,佟大志果然又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可是,他再次与大学失之交臂。这是他不得已的选择。母亲病情未愈,父亲死后的外债再次进位,醉鬼开疯车的轮子,又偏偏辗碎了妹妹的双腿…… 1993年初冬,当柳明名在马路湾的十字路口上徘徊,贾界在“医大一院”的病床上跟“眼白”缠绵,房美月夜里不时要聆听“白条鸡”的拍墙声时,佟大志也在附近,在和平区。只是,他们咫尺天涯。无论是心事上,还是心态上。佟大志已身陷囹圄。因为那个执照上写着佟大志名字的咖啡屋轰地“响了”,“崩”出来好几个**小姐。佟大志拒理力争:“没有哇,我没干这个,我、我是准备兑下这个店,可我还没接手呢!” 警察“啪”地把营业执照拍在桌子上:白纸黑字,工商局的大印,秃头虱子明摆着呢,你还嘴硬! 要不是佟大志人缘好,工地上几十号人为他上访、作证,佟大志的手铐子不会半个月就解开。出来后,他来沈阳二年多的两万一千元血汗钱白扔了。事实上不是他的错,但他已经违法了。包工头走前,以无现金为由,将拖欠佟大志的工资变成了这个咖啡屋的经营权。佟大志不同意。包工头说,除了这个,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包工头说,我现在就过户给你,把我的名字改成你的名字,下个星期,你就是老板了。可是,离“下个星期”还有四天呢,咖啡屋轰地“响了”。佟大志出来后,怎么也找不到包工头。好歹找到他的另一个住处,一问,房子早就易主了。新主人告诉他,说是全家出国了,不知真假。 此时,佟大志也听到房美月来沈阳的消息。可他没脸见她。混得太惨了。 佟大志还是坚持上高中时的想法:等混好了,再向房美月求婚吧。娶房美月这样的女孩,光精心呵护还不行,一定要让她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其实,房美月这样招人爱,出了她漂亮,还因为“不俗”。她身上有股别人少有的“劲儿”。什么劲儿,又说不大清。后来有人总结道:关键时刻敢出手。 有一回,柳明名在市场上撅秤杆子呢,让几个“老秤杆子”看出破绽了,要报告工商所。柳明名都吓得呜呜哭,再三哀求,小话说了半大车。这件事要是露馅了,捅学校去,人可就丢大了。实际上,“老秤杆子”们就想敲他俩钱儿。十块就行。可是,柳明名把身上的口袋都抠漏了,才一块五毛钱。可把“老秤杆子”们气坏了。气也白气,谁让他们眼力这么差,非跟穷鬼叫劲儿啦?一个瘦子顺手牵羊,在菜摊上抓起一把尖椒:鬼见愁辣椒,吃吧,吃一个顶一块钱!同伙也说:行行行,没钱,也得解解气呀!柳明名刚咬一口,就辣得直跳脚,嗷嗷叫,手捂腮帮子在地上蹦个不停,泪如雨下。 可是,尖椒才咬一小口,还差九个零大半个呢! 这时,房美月赶上了。 房美月听后,说,不就十个辣椒么?我来! 那十个鬼见愁辣椒,在房美月嘴里,就如同十个小黄瓜。只一会儿工夫,没了。“老秤杆子”们还目瞪口呆呢,房美月拉起柳明名:走哇,还傻愣着干嘛? 在全校引起轰动的却是因为一条蛇。 那是一个明媚的上午。 少许阳光从打开的窗子探进,把年轻女教师优美的曲线形体勾上金边,很美。轻风徐来,把窗外野性十足的蒿草花粉送进来时,一顺手,还不时掀动一下女教师的裙摆。 年轻的女物理老师正在黑板上画电路图呢,觉得脚面凉嗖嗖的,一看,差点吓死——一条色彩斑斓的“花野鸡脖子”长虫,正吐着红信子,爬卧在她的脚面。女老师那天穿凉鞋,光脚板儿。脚脖子、白白嫩嫩的腿肚子、膝盖,都在蛇的视野之内——此时,这些女人嫉妒、男人羡慕的地方,都锁定在蛇的打击范围内,或许,还是它的美味儿。只要它喜欢,咬哪都行。那家伙不时还抬起头,向上看看,不知是不是在偷窃女教师的内裤?偏偏,这家伙不太好色,却很务实。也不知它闻到脚气儿味儿了,还是喜欢女人淡淡的脚丫子味儿,非要侦察一下味道的出处。它的三角脑袋乱晃,眼睛贼亮,不知是拿紫红色的蛇信子当“探雷器”呢,还是要找正负极,跟GPS信号“接头”,总之,它很聚精会神,很敬业。可把女老师吓坏啦。女老师脑门子顶在黑板一声大叫:快!男生快、快来,快来救我! 可是,她身如雕塑,不敢动。 与此同时,女老师的大腿上,淌下清冽的液体。 液体温热而委婉。流速疾徐不稳。猜得出,它的源头,一直在被控与失控间挣扎,最终,还是失守了。因为女老师头顶黑板,身子是斜的,腿也是斜的。液体也不走正道,在她白白的腿上拧成劲儿,逶迤而下。阳光依旧司职,几只“金星星”在腿上闪耀。那条蛇正埋头作业,专注地在脚丫子“攻坚”呢,忽被暧流惊扰,它抬起头来,向上张望…… 这样子,不光吓坏了女老师,也吓坏了刚刚凑过来的男生。 男生们刚刚缩头缩脑地凑过来了,看见它这副高瞻远瞩的样子,不知向哪里进击。可他们个个都吓得不行,都离大老远。 有的说,这长虫能窜高,一窜,能窜房子上去。这么一说,又有几个男生往后缩。贾界还行,找来一把铁锹,举起来,要打。 被人阻止了。 很显然,铁锹打下去,完蛋的又岂止是蛇? 这时,房美月挤上前来。 房美月张开双臂,示意同学们都远点儿,往后退。 大家正愣呢,只见房美月一弯腰,蛇已在半空扭曲。蛇身乱摇乱摆,要拼力挣脱的样子。没用。一只白嫩的手,死死地掐住它的脖子。 这件事,成为全校的美谈。 就是现在,学校每每讲安全教育,或胆量教育,或舍己为人教育,这个故事都是必修课。如果房美月后来事业有成,钱大了,官大了,名气大了,这个故事肯定还要“升值”。 这以后,追房美月的男生达到鼎盛期,有一大帮。但,房美月谁都不理。房美月认为不错的,只有佟大志。当然,这个不错,还算不上爱情。充其量,也只是个“萌动”。 房美月上大学前,佟大志曾请她吃过一顿饭。在学校门前的小吃部。佟大志只点了三道(严格说只是两道)菜。一个豆腐脑。一个小葱拌豆腐。一个脆炸鲜奶。佟大志指指豆腐脑说,你看,它多么白嫩啊,白得透明,嫩得让人心疼。我看见它,就想起你。佟大志喝一口酒说,我上不了大学啦,房美月,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房美月从没听佟大志一次说这么多话,更不知道他“也会”求人,连忙点头相应。 佟大志郑重地说,你一定……,替我,“好好照顾你自己。” 佟大志又说,说实话,你上那么老远上大学,我真有点……,不放心。 房美月的心弦立刻颤了一下,脸腾地红了。要不是她将手中的那听可乐送到嘴边掩饰一下,泪就下来了。 佟大志用筷子点点小葱拌豆腐:这个,就是我,一清二白。 我相信。房美月说。 房美月想换个话题,甜甜地笑一下,调皮地问:“你——,觉得我……” “你不同于别的女孩,”佟大志抢先回答,接着说,“我觉得你不像当地人,当地人哪有你这样白嫩的?另外,一个人可以美、漂亮,因为美和漂亮是父母给的。但,气质就不同了。气质是非遗传且非表面漂亮的,而是内在的修养和综合美的呈现。这很难的。但,你就是这样。哎,对了,你要是在大城市,该跳芭蕾舞、当演员。还有,你又那么善良……” 房美月简直惊呆了,没想到一向少言寡语的佟大志,竟这样滔滔不绝。见佟大志正盯盯地看着自己,她的脸再次红了,她又把可乐举起来,挡在唇边,呆呆地,没喝。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当地人? 噢,我只是比喻…… 我真的不是。 …… 我是沈阳人。 这…… 我妈妈在沈阳。 爸爸呢? 我不知道。 哦,对不起。 没事儿。 “好啦,”房美月岔过话头,“咱们说点别的吧。” 房美月故意浅笑一下,指指那个“脆炸鲜奶”:“我说佟大志啊,你能说说,这道菜有何意义啊?” 佟大志没有直接回答,却猛地喝了一大口酒。他说话时,仍然没有抬头:“别看这道菜外表黄了,煳了,里边的瓤可又白又嫩。我觉得,你就是里边的瓤,该有外边的皮保护起来。”佟大志抬起头来,“如果需要,我甘愿当外边的皮,任油烫,烟熏,锅烙,都不在乎。只要,能保护好你。” 房美月深深地埋了头。 谢谢你。房美月说。那时,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已热泪双流…… 吃完饭后,佟大志独自上山,给父亲烧完了“三七”,一连在树林子里钻三天,刨了一麻袋药草根子卖了,换成那对白玉耳钉。 房美月上大学那天,佟大志找到贾界:“我想送送房美月,送到县城。”贾界愣了一下,说好哇好哇,很好啊。贾界甘愿送个顺水人情。从佟大志代他受过的“电炉子事件”后,他俩的关系一直不错。再说,送到县城只是眨眼间的工夫,而他,将跟房美月在一起四年啊!四年,四个365天,八个学期,会有多少机会?乐之瞬间,他也想过“跟屁虫”柳明名,像手上扎个小毛毛刺。但贾界自信,柳明名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四年时间,他还拔不出一个小毛毛刺? 04 2003年8月7日,房美月来沈阳整整十年的日子,她回西丰县城买个单间,准备在那里了此余生。只是,不知她想没想过,她的“余生”,很可能要比她已经度过的人生还要漫长? 她不敢在沈阳生活,不敢呆在那块美丽的伤心地。她的脑子很乱。一直为单身和随便嫁出去犹豫不决。她甚至想出一个荒唐的办法:在某一天,她出门后遇到的第十一个男人,就是她的丈夫。如果年龄或其他条件不相当,就认他为哥哥或弟弟。第十一,只是在沈阳十年“排行”的延续。仅此而已。她喜欢沈阳,可又选择了离开。亲生母亲差点杀了她;贾界娶钱为妻;柳明名不可救药——只有佟大志,唉,她不时拿出那对白玉耳钉看看…… 2004年五一黄金周的第二天,房美月把自己交给一个比她大27岁的独眼鳏夫。他是那天她遇到的第十一个男人。当房美月冰清玉洁的身体横陈在老光棍面前,老光棍大叫一声“我的天!”老鳏夫哆嗦着,眼睛发直,冒火,却不敢碰她。房美月朝他笑笑说,随你,你爱咋样就咋样,因为,我是你的老婆。老鳏夫这才走马上任,拿出花甲老拳王阿里的派头,跃跃欲试,快速发电,要接上颓废多年的“老锈丝”,期待老锈丝如当年那样啪啪打火。可是,老锈丝根本不导电,折了,折成许多碎断。房美月平静地坐起来,抓过床头柜上的卫生纸,把自己身上的脏物擦了,又抱过这个非洲难民似的老鳏夫说,别急,还有下回呢。不,还有好多回呢。老鳏夫说,对、对不起。房美月拉一下老鳏夫的胳膊,瞅着他褥单挂在架子上一样密集的松皮褶子说,不,你很好。 后来房美月查了日记,此时,离贾界死六个月零三天,离她回西丰老家买房子又被万答的电话催回来,八个月零九天。2003年8月7日,房美月刚买完房子就连夜赶回了沈阳。万答在电话中这样催她:你赶快回来吧,越快越好,贾界离开你就完蛋啦! 外表看,贾界一点完蛋的迹象都没有。身体很好。与当年大学足球场上那个“马户单刀”相比,只是胖了些。但,发达的肌肉仍耗子一样在脂肪里拱起一个个不小的包。晚上,贾界死死搂住房美月:“我怕,我怕啊。我要让妈妈搂着我睡。”他妈妈早已作古。即便在身边,一个瘦小干枯的七旬老人,又能怎么样呢?“别怕啊孩子,我是妈妈。”房美月一边搂着贾界,一边泪流不止。谁能想到,一个富比王侯的数亿富翁,一个名声显赫的上市公司大老板,竟成这个样子!这些天,贾界一个人不敢进办公室,一坐在那个超豪华的大班台前,就有假想蒙面刺客进来;不敢上街,怕被绑架;一个人连电梯都不敢用,偶尔用了,上到二楼就吓出一身汗。房美月让他上医院,看看心理医生,贾界差点没瞪冒了眼睛:世界上最危险的就是医生!他可能配错药,可能打错针,也可能是侦察我有多少财富的“线人”。这还不算手术刀呢,手术刀是什么?手术刀是凶器啊,凶器啊你懂不懂?但是,哪怕贾界夜里吓得直哆嗦时,怀里也死死地抱紧那个小兜,兜里装着一串“钱屋”的钥匙。一共九把。看到这里,聪明的读者已经猜到,只有这九把(缺一不可)钥匙,才能打开我在本小说开篇写的秋比诗花园19楼的“钱屋”。贾界睡着了,房美月不拿自己当外人,怕窝在怀里的兜子硌着贾界,轻轻地挪一下。贾界一把抢在手里,呼地坐起来,如临大敌那样吼叫:你要干什么?!稍稍平静,他才一个一个数钥匙,连数三遍,确认对了,才把九把钥匙装进兜里,躺下,把钥匙压在胸下或腹下。有时候,贾界还要去“钱屋”看看。走之前,他还严肃地告诫房美月:“不许跟踪我!”其实,此刻他生命倒计时的日历已越翻越薄,还剩四十多页。 1994年五一节,当今盛行的“黄金周”策划尚未出笼,贾界已提前消费了,旅游了整整七天。跟“眼白”。他却对房美月说,陪客户。一个能改变我们命运的大客户。很快,贾界顺着“眼白”这条藤子,摸到一个“大瓜”,“眼白”的父亲,一个掌管数十万吨钢材资源的国企总经理。这个准岳父果然敞亮,丝毫也没怀疑贾界只是个过眼云烟的冒牌姑爷,俨然把他看成可以继承皇位的“附马”,要好好培养,点“底火”。他以压缩锈蚀钢材库存为由,大笔一挥,批给他一千吨“锈蚀钢材”。一千吨啊,贾界的脑袋嗡地一下大了,自己都不相信这是真的。捧着那个有着总经理龙飞凤舞签名的批条,手都抖了!眼睛对不上焦距。焦距好歹调实了,又吓了一跳,我的妈呀,每吨单价一千一百元!手再次抖了起来。呼呼喘粗气。血脉贲张。这个价格,比市场上便宜一倍还拐弯!其中“盘圆”八百吨,螺纹钢四百吨。这可都是市场上紧俏的东西啊。什么“锈蚀”啊,只是个借口而已。能刮上“锈蚀”边的,只是少量颜色深些的浮灰,总计不到三十吨。贾界每吨加了翻倍的价,往市场上一拿,“哄”地一下,抢了!贾界终于成功地对个大缝,狠狠地赚一把。123万块轻松入账。 就在贾界的生意跳上“K线”的顶尖,房美月的情绪却一连几个“跌停板”。只拿张年轻母亲的照片,仅凭她右下颌有个痦子的记号,和那个巴掌大的字条,不知道叫什么姓什么,找到母亲真是难于上青天。贾界经常酒气熏熏,常常几天夜不归宿,偶尔回来了,踉跄着一顿虎啸龙吟、吞云吐月,让海鲜飞龙娃娃鱼残骸都退了货,弄得满屋子馊臭,再一头扎到床上,不知己为何物,今昔何年。纯真的房美月丝毫也没怀疑丈夫已让“眼白”连续消费,隔三插五把俘虏放回来签个到,在房美月身上象征性地“划卡”考勤。贾界怕露馅,也不时良心回归,逼迫自己跟房美月对付一下。可不行。心里揣那么多心思,男根能不消极怠工吗?鼓捣满身汗,呼呼喘,还是管不住消极怠工的家伙。败下阵来后,贾界说,太累了。一累,那东西就不行了。房美月深信不疑。让他歇歇。可他偏偏要“划卡”。那就划吧。有几次,贾界连“卡”也划不了。只会“指纹触摸”。简直荒唐之至。那时候“划卡”已算前卫的考勤方式,指纹触摸产品尚未投放市场呢。被他称为“玛丽莲•梦露转世”,“比英国王妃戴安娜窈窕多了”的房美月的玉体亮在眼前,贾界竟只在“城外”逡巡。他不服。他以为自己仍然是只**的蝴蝶。可蝴蝶刚刚让“眼白”淋湿,一连湿了多次。此时,湿翅膀只能胡乱地扑打、翻飞,却找不到闭月之花。只有一条路可走,“指纹触摸”…… 每次过后,房美月都要流泪。心疼不已。为贾界的“工作”之累。每当这时,贾界心中也升起缕缕愧意,想“洗手”。但他不能。从这个时候起,他的兴趣重点已大举移师,为了钱。有时候,贾界还幽上一默:美月,这样也好,省得你遭罪。贾界是指怀孕的事,房美月刚刚打了胎。 “联合国楼”热闹依旧。“一”字露天阳台上,“七彩旗”日升夜降。隔几天一个“晚会”。“各国”邻居们混个脸熟,见面都打声招呼,或来个“咧嘴式”浅笑。房美月早就走惯了这个黑乎乎的楼道,躲水泥楼梯上的伤疤,再也没碰滚过葫芦头。另一个值得庆幸的利好消息是,“白条鸡”夜里不再拍墙了。白条鸡告诉房美月,她不再“干大活”了,要是遇上个好男“搭伙”,还可以考虑考虑。噢妹子,像你一样,单贴。单贴?像我一样?房美月惊愕不已。白条鸡这才啪啪拍两下自己超级“喜之郎”果冻一样的前胸,连着说了一串子对不起。房美月浅笑一下,不在意的样子。房美月知道,白条鸡这样做,起于那个早上。那个早上,“白条鸡”被一个过完夜不给钱反而拳脚相加的男人欺负了。白条鸡穿着三点式破门而逃时惊动了本层公民,男公民们几乎倾巢出动,将那个家伙狠狠扁了一顿。白条鸡是挺招人烦的,但好歹也是“联合国楼”的公民,哪容外人可楼道撵着打?那家伙爬起来哆哆嗦嗦地问,你们、你们是她什么人啊?不知谁说了一句,我是她的大弟弟,你欺负我姐就不行!我是二弟弟!我是三弟弟!那一刻,白条鸡一下子有了九个弟弟!白条鸡瞪大眼睛瞅瞅这个,再瞅瞅那个,扑通一声跪下,感极而泣。房美月连忙上前拽起她,陪她落泪。安徽木匠替白条鸡穿上衣服。温州钟表匠给她送来果子豆浆。白条鸡说,对不起了兄弟,我、我不是人哪!一个二十岁出头的河北油漆工脸胀得通红,说,谁也别笑话我姐,大家都不容易。四川的厨师说,大姐,要信得过,你跟我学厨师吧,将来兑个小饭馆自己干,省得受人欺负! 房美月为此流了半天泪。感动的。她曾为自己刚来时瞧不起这些人而惭愧。别看这些小人物破衣烂衫,粗了吧叽,说话大嗓门,当危险来临时,他们会不计后果地挺身而出!恰恰那些有地位的“君子”们,遇事远远地躲,怕“粘包”。她多次发出这样的感叹:小人物的血是热的,心灵是纯洁的。心灵的美好,不在外表,也不在地位高低。后来她一想起这个场面,眼窝就发潮。以至几个月后贾界说要离开这里时,房美月那句“还有点舍不得”,竟让贾界骂了一句:这种破地方你还呆上瘾了,什么层次啊你? 搬走那天,房美月特意向白条鸡告个别。白条鸡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一只手伸出来一半,又下意识地缩回去,跟自己的另一只手勾一块,不自然地搓着。房美月主动抓住她的手:“大姐,我会来看你的。” 白条鸡赶紧缩回自己的手。 房美月再次抓过白条鸡的手,紧紧攥着,笑眯眯。 白条鸡大为惊愕:“妹子,你……不嫌我脏……” 感激不已。 房美月深情地看着她,欲言又止。仅仅是握一下手,竟让这个风尘女子如此感动。房美月从未问过她的身世,因何沦落,家境如何。但房美月觉得,这是一个好人,一个善良的人。但是,握下手就感动成这个样子的细节,房美月的心猛地一抖。眼窝潮润。这一刻,她想起怀里那张发黄的字条: 未曾见面的恩人: 给您添麻烦,我深感愧疚。但孩子是无辜的,身体没有任何毛病,求求您,给她一条生路吧。孩子的生日为:1972年6月17日。 一个不幸的沈阳女人 05 房美月是在蜜罐里长大的。 养父母没孩子,把她视如已出。 可是,从她十四岁起,被男人骚扰的事就没断过。不是被扒厕所,就是路上被堵,再就是被哄着上山采菜。被骗去上山采菜是最危险的。一个小姑娘跟个男人钻了大山,将要发生什么事,还有悬念吗? 男人这样盯着她不放,原因很多。比如,房美月十四岁胸脯就鼓起来了。这在农村是不多的。农村伙食不好,女孩子发育就要慢。但房美月的养父母宁可自己苦些,也不让女儿屈着,情况就不一样了。那时的食物没有现在无处不在的“激素”。可是,养父母节衣缩食后总是有太多好吃的呀! 父母非常喜欢出落得很像样的女儿,男人们则喜欢小姑娘的高高鼓起的胸脯。另外,房美月长得水灵,白,面带三分笑,喜兴,招人爱。即使不知道她是养父从城里捡来的,也知道“她跟别的孩子不一样”。遗传基因一直在她身上默默无闻地工作,特有的魅力也随日月更迭而不断彰显。这种可持续发展势头,后劲十足…… 再就是,房美月这丫头太有才了。灵。巧。不光脑瓜子特好使。身体也好使。功课样样拔尖就不用说了,副科也好。在农村学校,除了语文数学外,都叫副科。认真也好,随心所欲也好,考完试一排榜,房美月就没出过前三名。上初中之前,一直这样。不可思议的还不止这些。唱歌跳舞样样好,房美月还画一手好画。学生们画画是“照样画”,图画本拿过来,上边有啥画啥。房美月则是画啥啥有。天上飞的小鸟儿,地上跑的鸡鸭鹅狗,只要她一动笔,很快就搬到画纸上来。房美月的嗓子相当好,柔,甜,润。清明节、六一节、国庆节,或者村里有个大事小情,房美月都被老师带去演出。如果是合唱,她就是领唱。如果有独唱节目,她不是头一个出场,就是最后一个压轴,总之,她是“女一号”。这样的场面也好也不好。好的是,房美月经常在大的场面接受锻炼,不好的是,太招风了。每当这时,好色的男人们除了听她唱看她舞,色迷迷的目光主要都集中在她的胸脯上…… 可一上了初中,房美月的文化课就直转直下。有一阵子,差点在班里“打狼”。连老师都同情她:一个被太多男人惦记的小姑娘,一个总在亲人保护下的小姑娘,一个经常被人议论的小姑娘,心理压力太大了…… 面对这样的局面,房美月父母扯紧了手中的“风筝线”! 妈的,还反了天了?美月父母相当倔,打出“谁欺负我姑娘我就跟他对命”的旗号,这两口子一边亲历亲为,轮流当保镖,一边公开招募“业余保镖”。老两口发现村里太多男人的眼睛“不错珠”地瞟着女儿,就给他们“登记造册”——先是屯里村里,后来是上下屯子,把老光棍和游手好闲的家伙,有“腥味儿”有前科的家伙,个个都统计在本子上。然后把这个“内参”故意以“口口相传”的形式发布出去。这老两口子不懂新闻发布,也从没听过记者招待会一类词汇,只在民间发表。这还不算,老两口子最务实的是“跟着”两个字。 光告诉孩子不行的。告诉自己孩子小心了,色鬼们知道么?美月父亲说。 “跟着”就行。不是你跟就是我跟。“到火候了,咱把菜刀一亮,拼命喊一嗓子,哪个不怕?”美月妈说。 打歪主意的男人吓跑了还不够,养父还要把色鬼们企图对房美月实施不轨的“经过”写下来,贴告示一样贴到村口的大树上。告示也不提男人的名,却把多高多高个头,穿了什么什么衣服,什么形状的脸盘子都公布出来。起先,还用“大饼子脸”、“猪腰子脸”、“粪蛋子脸”形容一下,后来干脆骂起来,只用“裤裆周围”的形象打比方,肚皮、屁股蛋子算是轻的了,最厉害的,连本小说都不便复述了…… 许多年后,房美月哭着说,世上的父母几乎都对儿女都恩重如山,但我的养父母,比当代改革者都勇敢,煞费苦心,搭建一座保护我人身安全的独木桥…… 这话并不夸张。“跟着”加民间舆论监督,多次吓退了色鬼们,使美女房美月一次次化险为夷…… 除此而外,房美月父母还口径一致,共同开发保镖资源,说,哪个男人保护了我姑娘,“我们房家今后就跟他近。” 这话太有感召力了。虽然“近”了,也不一定成为房家的女婿,但,不近,肯定是成不了的。于是,在那一带,居然开创了一个争相为房家效力的新局面。先是光棍们踊跃出场,主动担起保护房美月的担子,用实际行动“标榜”自己跟房家“近”。后来,总吵嘴的几个已婚男人,也加入到这个行列中来。很显然,这是些研究理论、很有远见的人,设计着人生的“下一步”。再后来,男人们唯恐自己“远”了,采取“打小报告”的方式,相互拆台。色鬼们一“打内战”,对房美月太有利了!这以后,房家几乎成了村里的“小新华社”,各种消息相当灵通。准的不准的,兑水的,加“面起子(碱)的”,无中生有的消息,都集中在房家。这个说谁谁谁跟踪房美月了,那个说谁谁谁“没好歹”地多看了房美月好几眼,还有人说谁谁谁叨咕不少呢,八成在打房美月的鬼主意…… “八成”都上来了,可见传闲话的越来越多。闲话传到当事人耳中后,当事人就上房家来解释,不断地传又不断地解释后,一个风起云涌的舆论监督氛围,就自发地成了气候…… 直到房美月上中学了,村里还有好几个男人在跟房家“近”。可是,房美月上县城高中,每个学期回来都变样,出水芙蓉一样漂亮,村里的男人们才番然省悟:癞蛤蟆怎么够得上白天鹅呢——妈的,白忙乎了! 但,就在房家为村里形成一个保护女儿的大气候高兴的时候,房美女受不了了。有一天,房美月噘着嘴跟母亲说,妈!老鼻子人叨咕我了!男同学连话都不跟我说。我、我要跟别的女同学一样多好啊! 房妈妈一阵苦口婆心说了不少,究竟说了什么,蚊子一样嗡嗡嗡的。但,最后一句房美月记住了:女孩子最重要的事,就是看紧自己的裤腰带! 1993年,房美月最初来沈阳的那阵子,始终不敢做爱。其实主要原因是怕怀孕。带套也做过几回,隔层胶皮,两个人都觉得不舒服。担心加胶套,让铤而走险如履薄冰的房美月总不在状态。 贾界却总以她“性冷淡”为由,用疙瘩话敲打她。说不清道不白,房美月只好沉默是金。打胎剧痛能忍,让嘴损的女大夫挖苦也能忍,如果冒着伤身后不能生育的风险,就不是忍不忍的事了。这时候,房美月初级阶段的性消费,已经变成理性享受了。 大三时,房美月的裤带头一次被贾界打开后,曾经有过一段性亢奋的日子。明明刚刚做完,还想做。宿舍没地方,他们在许多地方都冒过险。可每一次由于性过程的仓促短暂,都会刺激、滋生对下一次的渴盼…… 好几次,由于作案地点太糟糕,突然的一声鸟鸣、树叶掉落脸上或是弄不清远近的吵闹声,房美月兴奋的心情会陡然下滑,索然无味后下体突然润液断流。生猛依然的贾界却不知有秦,无论魏晋,只顾野蛮作业。痛得房美月咬紧牙关不断地挺腹呻吟,这下坏了,贾界竟误读是**,更加开足马力…… 生活中类似这样的误读也不胜枚举。 一次贾界过生日,房美月特意做了好几道菜。为了“出彩”,房美月还特意要了两个外卖。一个软炸里脊,一个脆炸鲜奶。贾界酒后不爱吃主食,这个脆炸鲜奶,就当主食了。省得饿。在大学校园,黏糕一样贴在房美月身上的贾界,一天都离不开她。“我的快乐的小尾巴”整天不离嘴。无论房美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贾界都说“喜欢”。房美月哪里知道,急功近利时代的“喜欢”,时效期太短了。时过境迁后,同样是他们俩人,同样的过生日,同样是一道菜,贾界的态度却天壤有别——当那道脆炸鲜奶端上来,房美月刚刚揭去蒙在上面的塑料布,贾界“咦”了一声,表情立刻乌云翻滚:凭什么这么干? 怎么了呀?房美月莫名其妙。 贾界指着外卖的两道菜说,这个软炸里脊是简装,脆炸鲜奶怎么就是精装呢? 什么简装精装呀? 少跟我打马虎眼!贾界指着地上的塑料布说,要包塑料布就都包,要不就都不包,怎么偏偏包了脆炸鲜奶? 我拿回来的时候,脆炸鲜奶在上面,软炸里脊在下边。怕落灰,我才…… 凭什么让佟大志在上面,我在下面呢?贾界怒火中烧的样子,干脆“直搂”,眼球都要瞪出来了。 这都哪跟哪呀! 别跟我装糊涂!贾界“哗啦”一下掀翻了桌子,说我们都这样了,你还记着他佟大志?! 房美月真的冤枉,说你怎么这样埋汰我呀,我、我连佟大志的面都没见着…… 贾界拉开一副“得理不让人”的架势,肉搏不行就打远程炮:事情明摆着呢,我们住在一个城市,你想着他,他惦记你,不定什么时候就弄一块去了! 贾界还弄个民间谚语: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一团棉花塞进胸口,房美月闷坏了,可一肚子话又说不出来。说多了,以为在替佟大志“挣口袋”。说少了,又觉得太委屈了。不说,贾界会以为自己答对一道“判断题”,“摸到脉搏”了。房美月非常伤心地哭了一气,说,贾界,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不再多说。如果因为我的不小心让你生气了,我向你道歉——房美月向贾界行个礼,又说,贾界,只要你高兴,你……,你怎样都行。你……,你让我怎样都行…… 那时,贾界还看不得房美月哭。房美月一哭,贾界的心都要碎了。尤其看到房美月瘦弱的肩膀一抖一抖,白皙洁净的脸上热泪双流,两个美丽的**也一颤一颤的,贾界就心疼得要命。每每这时贾界就想起“怜香惜玉”四个字。 贾界慢慢靠过去,伸出双臂,从后头环紧房美月的腰,下颏轻轻点着她的头发,说,对不起,我的快乐的小尾巴。 那时,贾界已经跟“眼白”无数次交欢。但贾界始终认为,自己的身体脏了,精神却没有脏。人和动物都一样——不!人也是动物的一种!但,人是有思想有精神的,这是区别于动物主要标志。自己一直具备这个标志……,不管怎么说,跟“眼白”是情非得已,只有跟房美月,才是由衷的! “由衷的呀!”贾界紧紧抱住房美月,身子向前靠了靠,“其实,我连骂你一句,过后都要心疼的。” 房美月转过身来,一头扑在贾界怀里,嘤嘤嘤哭几声,抬头看看贾界,再嘤嘤嘤哭几声,再抬头看看贾界,而后,悄悄递过朱唇…… 爱侣一到这个样子,就离交欢不远了。 房美月趁喘息的机会,说,别胡思乱想了,我心里只有你! 我也是,“我心里只有你”。贾界说。 这句话诞生后,每说一次都让他们激动无比。就像一株木本花,常开常新。芳菲弥漫。开了,在眼前灿烂。不开,在心里灿烂。可是,从什么时候起,木本花枝还在,却再也不灿烂、不芳菲了?几年前,还是几个世纪前? 房美月辞职来沈阳后,他们每天都是新婚之夜。哪怕不做爱,也是新娘新郎的感觉,浓浓的恋。早上,都怦然心动地分手,晚上又怦然心动地相聚。哪怕一句话都不说,脑门顶脑门,或盯盯地凝视对方一小会儿,都是享受。两个身体两颗心,都那样迷恋对方,在一起就不想分开,刚分开还想在一起。声音、眼神儿、气味儿,哪怕有人咳嗽一下,都那样令对方着迷。如果一不留神谁的“后门”溜出一个不雅的声响,两个人都要开怀大笑好久好久,并成为新的谈资…… 相敬如宾,又无拘无束。放浪形骸,又收放自如。激情如火,又温婉顾盼。这感觉真好。原来,爱情是这样的独一无二的体味,只能在快慰和浪漫中感觉和消受,说不出来,写不出来,也画不出来!只盼――让世界定格在这一刻,永恒…… 从什么时候起,这一切都没了。没了迷恋,没了期盼,没了喋喋不休的情话,甚至,没了冲动。生活变得索然无味。两个人在一起竟无言以对。一个人说话半天了,另一个人才突然问:你说什么?或者:你是跟我说话么?那样子,似乎这声音经历几亿光年的时光遂道,终于辗转传了过来…… 好几次,房美月被扒光了衣服,贾界已经爬上来,就要开始工作了,房美月才如梦方醒,狠劲推一下贾界,“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 贾界看着床边乱扔的内裤和乳罩,还有那卷随时准备打扫战场的手纸,心情陡地滑落,气鼓鼓地离开岗位,叹了口气。 看贾界垂头丧气的样子,房美月并没有完全省悟。那情形,就像看电影中某个漫不经心的镜头,画面中的人离自己很近,也很远。她摸摸自己光裸的身体,直到手被大大的**“阻击”了,散乱的心思这才彻底收回来。哦,是这样啊?房美月正要礼节性地说点什么,“咣”地一声门响,贾界出去了。 那时,贾界已经阅尽人间**。前天刚刚从广西回来。在美丽的北海,那栋背山面海有三层别墅里,贾界睡了个火焰一样的川妹子。 “火焰”是贾界起的名。在酒桌上。宴会都开始了,这姑娘进来后,登登登直奔贾界而去,一下坐在贾界的大腿上,一只手勾紧贾界的脖子:哥,你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贾界哪里认识她?贾界板紧脸,刚要推她下去,请客的徐老板说,贾总,忘了说了,徐老板指指贾界大腿上的川妹子说,她是我亲妹妹。 川妹子借机下来了,笔直笔直地站在贾界旁边:贾老板,你好好看看,我们徐总的亲妹子漂亮不? 漂亮!哦,漂亮!贾界连连赞叹。 这倒是真的。川妹子一米七三的个头,亭亭玉立。白衫又瘦又小,前胸两个大圆球随时都要炸开的感觉。眼睛放电,声音勾人,贾界倒抽一口凉气,当即就想:男人碰上这样的美女杀手,肯定被俘。川妹子果然身世不凡,前年才从四川音乐毕业,唱美声的。但,她不用伴奏音乐,随意清唱几句通俗歌和黄梅戏,也能“以假乱真”。 但,贾界是清醒的。他不想被川妹子拿下。 还是徐老板亲妹妹? 什么玩笑都开呀! 那晚,贾界是渴醒的。酒精终于突出重围,推翻食物的压迫,拼命逃向出口——嗓子火烧火燎的,热哄哄的火苗就要窜出来了。贾界要喝水。一翻身,身边怎么有个人呀,贾界惊讶地问:谁? 开灯后,一丝不挂的川妹子呼地坐起来,头伏在被上,嘤嘤地哭。 贾界才不理这个呢,气鼓鼓地问:谁让你来的? 川妹子也不说话,一下掀开被子,白褥单上有一片艳红的血迹。 “你毁了我呀!”川妹子凤眼倒立,怒视着贾界,说“人家还是**呀”!呜呜呜……。褥子上一片鲜红。贾界既惊讶也欢喜。在找**比抓特务都难的时代,据说中学生里**都很缺稀的时代,他竟碰上了一个!毫无疑问,那片鲜红一下就成了灭火器。贾界立刻现出得意而心花怒放的样子,消了火,只问谁让她来的。川妹子说,什么呀!你不生拉硬扯说“进来喝茶,我能来么?”结果来了你就把我摔倒了…… 贾界无限风情地抚摸着川妹子左乳上那个黄豆粒大的红痣,说,放心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川妹子的红痣真的好看,活灵活现的蝴蝶形。振翅飞翔的蝴蝶。两个小翅膀,细细的肚子,简直称得上惟妙惟肖。贾界亲了一口那个造型别致的红痣,说,以后,我就叫你“红蝴蝶”吧。“好啊!”川妹子嗔怒一下,一头扑上来:人家把保管了二十多年的……都献给你了,你可要对得起我呀! “那还用说?”贾界满口应承。是的,把这么好个美女给开了封,还是徐总的妹妹,贾界当然要大方些的。贾界拿过小包,在支票夹上哗啦哗啦翻了几页后,在其中一张的“万位”栏上填了个“伍”字,唰啦一下撕给她,你看,满意不? 一年后,在深圳罗湖区的某个五星级大酒店,午夜后贾界都钻进被窝了,被客户送进来的一个身材高挑胸脯丰满的姑娘扰醒。虽然只开了幽暗的廊灯,朦胧中贾界一眼就看好了这个美女。白衣白裙,袅娜妩媚,步履轻轻盈盈——嗬!有种天女下凡的感觉。“天女”只朝他微微一笑,贾界被电了一样浑身一抖,热血呼地上涌――白洋啤酒“三盅全会”后急着“建功立业”,贾界欲火升腾,连个过渡都没有,呼呼喘着粗气,手忙脚乱地抓扒光了她,一下子翻身跃上…… 事毕,姑娘嘤嘤哭着坐起来,说“人家还是**呢”,让你给祸祸了!我……我以后可怎么办呀!呜呜呜…… 咦?姑娘亮灯掀被子让他看**血迹的情形怎么那样似曾相识?贾界仔细看了看姑娘的左乳上的黄豆粒大的红痣,一只振翅欲飞的小蝴蝶翩翩起舞,这才惊叫起来: 少跟我来这套,你一个人怎么献上两次**身? 正文 我见过不少耿直的人,但,从未见过如佟大志那样耿直的。 关键时刻,佟大志的耿直一进位,就升格为犟了。 当年被大扁头以产权过户的形式骗进看守所后,小号里一帮跳骚一样的老犯们整天作着“出去”的梦。头一个小号佟大志吃不少苦头,这个小号更乱。犯人们个个贼眉鼠眼,肿眼咣当,脑袋憋大了,一片类似于荒芜的盐碱地脸盘子突发奇想,逼迫胆小的狱友假装“吞牙刷”犯错,然后他们“揭发”立功。这样,逼几个新来的当垫背,他们就离走出监狱的门口近了。如果“新来的”反悔,出去的就拿他的家人开刀。这损招连环套,居然深受欢迎。如是一个逼一个的扯“拉拉狗”游戏做下去,“我们个个都能受益”。小号里的跳骚们一蹦八个高,嗷嗷叫,恨不能举起双脚赞扬。只有佟大志不干。几个人共同逼佟大志,说你敢不同意,我们就一块打你。佟大志说,你们打我行。但,让我同你们一道作假,不行。 有个秃头狱霸,见了新来的就欺负。可在他的心目中,除了三个人,都是新来的。这家伙有个爱好,每天早晨起来,都要用食指点别人的脑门,挨个点。于是,大家早晨起来的头一件事,就猫着腰,把自己的脑袋伸过去,任他游戏。这个变态家伙还特意留了指甲,于是,不少人脑门上都有梯队式接续不断的疤痕。只有佟大志不让。破了规矩,秃头哪里肯?秃头一挥手,喽罗们一起上,数十支拳脚一齐落下来,差点把佟大志打得背过气去。可是,佟大志起来后,指着秃头说:你记着,从现在起,“你的手指就是我的主食!” 秃头等人还不明白呢,佟大志又说,我叫你手欠,我要嚼烂你的凶器,叫你上厕所找你的手指节! 此后,只要佟大志见了秃头,就疯了一样冲上去,掰秃头的手指节。掰不着就咬。佟大志从小就在田野山坡劳动练腿力手力,到沈阳后又以架子工工种上拧、掰、拉、别、揪练臂力腕力,只要被他抓上手,十有八九凶多吉少。几经较量,秃头牺牲了两个手指肚后,害怕了。秃头还想玩臭疯狗咬傻子游戏,组织别人上。佟大志一立眼睛:好哇!一根指节吃不饱,来吧,残联有的是名额,我也过过牙瘾,就当啃狗爪子啦!来吧!你、你、你,还有你,都来吧!谁爱来谁来! 后来不光秃头,所有伤害过佟大志的人,谁见了他都背过手去,生怕自己的手指节被佟大志吞肚子里。 1993年,房美月找到佟大志后都很兴奋,二人在“啊美丽烧烤店”共叙别后情形,被妒火中烧的柳明名充当业余间谍告密后,鼻子吃了贾界好几拳。贾界后来知道误会太大了,主动找佟大志治鼻子、道歉。佟大志说什么也不见他。贾界想起读高中的“电炉子事件”,更觉得自己不是东西,后来还多次试图用道歉信、钱来修复裂痕。找得紧了,佟大志捎过话来:当着房美月的面,把自己鼻子砸破了,这事才算一笔勾销。 贾界当然不会这样做。 贾界后来富甲一方,成了赫赫有名的人物,喊一嗓子半个城市都抖动,就连市长厅长见了他也要让三分,总之,在这个城市“上数”的人物,没有不给他面子的。但,唯独在佟大志面前什么都不是。如果贾界跟房美月在一起“虎假虎威”还好,看在房美月面子上,佟大志还跟从前一样,仿佛从未有过芥蒂,更无半点裂痕,该咋样还咋样。老乡啊同学啊,“电炉子事件”呀,一箱子香皂呀,什么账都认。嘻嘻哈哈,谈笑风生。可一离了房美月,佟大志立刻换了一幅面孔,理都不理他。 贾界的一个分公司开张,突然心血来潮,要请请佟大志。贾界的想法也不复杂,让他佟大刀见识见识贾老板的派头,敲山震虎,以后也“知道点好歹”。贾界甚至礼贤下仕,亲自打了邀请电话,佟大志用“没空”两个字轻而易举地就打发了他。贾界一副大人不见小人怪的样子,亲自写个请柬,让秘书庄重地呈上。佟大志还是没有答应。 那时,哪有人敢撅贾界的面子? “我就不信,还有这么不识抬举的家伙?”贾界骂骂咧咧一阵,索性亲自驾驶“大奔”去了佟大志的工作现场。其实,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堵房美月的嘴。早上,贾界说,毕竟是老同学么,又是一个车道沟来的,这把开业剪彩的来宾,也算佟大志一个,抬举抬举他。那时,房美月刚刚抓了贾界跟“眼白”的现行,正生气呢,看他这样不可一世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后,说贾界,“那样的烂女人你也要”,就凭你,能请得动佟大志? 贾界一听就火了,说房美月,你给我看着,请不来他一个小小的佟大志,我、我他妈的算你养的! 贾界的黑色奔驰车开进工地时,佟大志正在戴安全帽。看见贾界来了,佟大志向身后的几个工头挥挥手:走,干活去! 贾界的轿车停稳后,一看,佟大志上得最高,直剌云天的在建高楼巍然耸立,密如蛛网的脚手架杆子上,阳光斜射过来,把缩小了很多的佟大志那黑色精灵一样的身影,勾勒了金边儿。乍一看,还以为是闪烁的霓虹管呢! 这还怎么找? 贾界索性在附近的饭店守株待兔。“我就不信,他还不下来了?”之后,贾界又感慨一句,“我就不信,还有跟钱有仇的?”两万块钱垫底,还有请不来的人?两万块钱,够小小的佟大志干一年了吧? 贾界知道佟大志的脾气,当面给他肯定不会要的。贾界把钱夹在几本书里,捆成捆,用胶带封严实了,冒充安全“材料”,责成别人代交。想着佟大志还在东北大学学习,一副知识分子未遂的样子,“噗哧”一下,乐了。想想都好笑。呆子,十足的呆子! 中午,贾界终于堵着佟大志了。可任他说得天花乱坠,佟大志只用鼻子“哼”他。哼了几声后,佟大志甩下一句“我还有事”,竟然拂袖而去! 看着佟大志的背影,贾界“呸”地吐一声,狠狠地骂了一句,差点来个“速成肝硬化”。 可是,剪彩那天,佟大志居然来了! 贾界表面上很热情,骨子里却更加瞧不起他。装什么呀?两万块钱就砸住了吧?贾界倒不是想治佟大志,但,他不可想象,这世上还有人镪他的脸! 中午宴,贾界大老板派头很足,一直坐在主宾位置不动窝儿。西服革覆,一尘不染的白衬衫上,还扎个蝴蝶展翅的黑领结,一副绅士派头。贾界不时内敛而富于内涵地笑笑,拿捏着尺度与风度。一一看着所有来宾,等他们一个个都向他敬酒了,他才礼节性地向各位“表示表示”。但,唯独不见佟大志“表示”。 每当有人来敬酒,贾界就指指对面桌上的佟大志,说看见没?那小子,我老乡,也是我高中同学。快要混不下去了,地地道道的民工。这个架子工把命别裤腰带上,整天跟死神打交道,太不容易啦!最近,我准备把他弄我公司来,月薪一万块。 敬酒之人听了,或向贾界举起大拇指,或赞不绝口,或一连灌自己一大杯,表示对贾界人格的钦佩。讨好、兴奋、攀附之气溢于言表。贾界因此获得心理和精神上的极大满足,杯子频频碰,很快就绅士与匪气杂交,大口大口喝酒…… 月薪一万,什么概念?那时,工头在鲁园市场上喊一嗓子,干最累的活,一个月给五百块钱,民工们就拿出百米冲刺的劲头,呼呼抢;本科生毕业一个月只能挣四百多块,老牌没头衔的公务员不到一千;中型国企老总也就四五千块;效益好的企业月月都发几百块奖金,足以让职工津津乐道、容光焕发、扬眉吐气…… 贾界计划把这个广告打一圈儿,弘扬气派,拢络人心。可是,当贾界碰完第三个人的杯时,扭头一看,佟大志的座位空了…… 当贾界打问时,秘书告诉他,“那个人买完单”走了? 他买的单? 对。 多少钱? 两万二。 贾界一拍大腿,脸色立刻变了。 秘书安慰说,贾总,你的朋友多够意思呀! 你懂个屁!贾界不耐烦地挥挥手,轰走了秘书。 贾界当然不知道,佟大志去赶个场,完全是看房美月面子。佟大志怎么眼瞅着让死要面子的贾界,成了“房美月养的?” 贾界临死之前,除了钱什么都不认了。胆小如鼠。开车怕翻。坐电梯怕掉下去。走路怕楼倒。有病怕医生害他——所有人都像敌人和对手。所有人都在暗中打谋杀他的主意。只有垒成高高的钱垛,才是最好的掩体。只有一头拱在房美月的怀里,才是最安全的。但,脑袋一旦清醒了,就叨叨起佟大志来。每当这时,贾界就长长地叹口气,说房美月,我这辈子最服的就是佟大志。哪怕他身无分文,我在他面前也只有一个字――俗! 如果佟大志的耿直升级为“犟”了,除了姚千,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其实,这也只是表面的。如果佟大志要真想那样干,美丽的姚千,当年给他弄干柴烧饭,一起逗鸟玩的小姑娘,也无济于事的。 跟大扁头吃“锅烙”,吃了好一阵子带眼窝窝头,弄了可身伤,小命都差点“扔了”。大扁头有难一求,佟大志还是答应了。以佟大志的名义成立个公司,在银行运作资金后“东山再起”。 当时横巴掌竖拦着的人不少,拦的最“用力”的却是姚千。姚千拦不住后,竟哭得泣泪横流,说佟大志,“我宁肯得罪我舅都向着你,你还不信我?” 这世上,我最信任的就是你,可是,“我不能因这个就见死不救!”楼建不起来,动迁户搬不进来,不是又捅娄子了么?难道,还让老百姓堵公路、卧轨、上楼讨债、闹市政府? 可这娄子也不是你捅的呀? 谁捅是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把这娄子平了! 可是,我舅他…… 你舅起码还想把楼鼓捣起来,你舅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过我……。我知道你舅的信誉太差了,谁都信不过他……佟大志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不想再说了。现在,我要行动,赶紧把公司鼓捣起来,赶紧把大楼鼓捣起来! 大扁头这小子也能鼓捣,以佟大志的名义成立个公司,又五马倒六羊,划拉不少“资产”,那个半截子工程都算上了,评估后再抵押给银行,套来了贷款。走到这一步,大楼就可以开工了。这一切都办完了,佟大志提议跟大扁头签个协议。大扁头以为佟大志要分他的资产呢,火了,不同意。 佟大志一亮出拟好的协议,大扁头感动得一拍大腿:佟大志呀,你真是太善良了!大扁头啪啪啪拍了几下胸脯子,说,我要是再打你的歪歪心眼,我、我他妈的就不是人啦! 原来,佟大志的协议,只是跟大扁头“资产剥离”协议。协议重点承认他只是在新公司“代个名”,他名下所有资产都是大扁头的。 当时,大扁头正跟几个最要好的公司要员喝酒。大扁头一把卷起袖子,举起一把水果刀,要跟佟大志歃血为盟。佟大志说,你要是这样干,我就跟你绝交? 为什么? 实实在在处人,实实在在干事。这就够了,少整那没用的。 1997年秋天,当鸣叫的警车带走佟大志后,姚千拼命在后头追了好远,拼命地喊着一句话“别带走好人啊,我来作证人”;贾界在海南跟大学生“大波”在五星级宾馆里的双人床上滚,突然问,我觉得你不像是**;柳明名刚刚甩了几个追他要账的“二手女人”,把刚凑够的十万块注册资金送进工商局“注册新公司”的窗口;房美月正急急地钻进出租车,向据说有“像她亲生母亲”的那个饭店追去;我好歹摆脱了上级的账目追查,正挣扎在被我招来的“工作人员”行骗东窗事发即将负连带责任的泥沼里难以自拔…… 那是个星光灿烂的夜晚,倡导“亮化”的沈阳楼群灯火明亮,霓虹五光十色——频频眨动着欢快的眼波。主干道上仍然车水马龙,一派繁荣。大街小巷情侣对对,广场上歌声飞扬。多少渴望的心、激情的眼,钻出沉闷的屋子,翅膀一样飞进这个普通而充满向往的夜晚…… 然而,佟大志却相反,再次被迫关闭了自由,钻进小号…… 当四名警察严肃地把带着手铐子的佟大志推进预审室,预审科长说了声“开始”后,没等人家问询自然情况呢,佟大志就说,这件事与别人无关…… 17 “白条鸡”不敢轻易再找房美月了。 那晚,在“联合国楼”不远的胡同边,看见贾界酒气熏熏地回来,把白条鸡当成什么了?贾界的表情可怕极了——脸紧得要炸裂,眼睛瞪得要炸裂,头发立得要炸裂,腾腾腾跺几下脚,地也要炸裂…… 白条鸡也明白,房美月也不太敢见她了。好几次,如果白条鸡迎面过来,明明跟房美月走个对面,房美月很可能一下子拐个弯,钻进小商店,或者菜市场。 用得着吗? 我现在不拍墙了,不找野男人了,不挣不干净的钱了,不……,好多原来最愿意干的事,都不干了。我操,不就是哄几个幼儿园孩子的破老师么?有什么了不起?白条鸡看着房美月的屋门,跺几下脚,“哼”了一声,心里说,够不上就不够,上赶子不是买卖,我、我再也不找你了! 扭头就走。 就在白条鸡腾腾腾下楼不远,另一串脚步声,也腾腾腾追了上来。两组声音像两股前后脚的浪涛一样飞流直下,比学赶帮,急着“冲线”呢!楼道光线不好,每个缓步台都有破东烂西,快速中还要躲闪。弯拐急了,身体重心一偏,就可能被某个守株待兔的物件拦截。房美月的高跟鞋栽栽歪歪,不断扭动的脚踝,在摇摆中经受一次又一次考验。经受考验的还有她的两个大大的丰乳。每一个摇摆或栽歪,它们都狠狠甩一下,甩得衣扣都要炸开。下每个台阶,这对尤物都要近于夸张地**一下,步子狠了,感觉这两块肉太沉了,仿佛要脱离身体的引力——像两个就要瓜熟蒂落的大南瓜…… 大三上学期,贾界以“你妈来信了”为由,把房美月骗到了一个公园。其实,来家信跟上公园又有什么联系? 热血男女在一起,就像汽油跟火的关系,它们很可能各自操守自己的使命,没有任何联系。又很可能有最紧密的联系。它们可以互为独立,也可以互为同谋、互为利益伙伴。 敢去么?贾界问。 去就去!去了又能怎样?房美月说。 虽然有柳明名捣乱,虽然有太多男同学积极参与并企图“策反“、拆台、篡位,两个人毕竟恋爱那么久了,连吃饭都共用一个汤匙、一双筷子……,总之,贾界得手后总结道:我是占了得天独厚的便宜。 都熟成这样了,到底有没有家信,房美月也不再问了。 在公园僻静处的草地上,贾界一只手抱紧房美月,另一只手隔着衬衫轻抚房美月的**。房美月一抬手,啪,打开了侵略者。贾界嘿嘿嘿笑几声,冒火的眼睛直盯盯看着她的高高凸兀的双乳,说,我、我受不了啦! 房美月敏感地一下子挣脱他:老实点! 热血沸腾的贾界什么都不顾了,一下子扑倒房美月,猛地压住她,双手掀起衣襟,掀翻乳罩,两个大而尖挺的**豁然裸现! 当它们分别成了一只手、一个唇的俘虏,它的主人突然忘了恪守和反抗,猛然间合拢了开关,浑身电流腾跃,酥痒得要死!刚才还恐惧的包装一下子被撕开,只剩下听之任之……哦,惊悸和颤栗怎么换成了旷世享受?清醒也没用了。电闸合拢后,清醒握着优犹寡断——怕触碰又希望触碰,怕着火又希望着火,怕开始更怕结束…… 过后,贾界说,美月,你这两个尤物是世界上最美的**!那时,贾界还说不出“**”的流行词呢。 贾界又说,美月,什么都不用,你这对东西,就能拴住我一辈子…… 如今,话犹在耳,现在他们即使同床而眠,也常常如远隔千山万水! 房美月出了楼洞口,白条鸡已走到楼侧的“坏肾”处。白条鸡的头上,正是翻色的毛主席语录: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 追上白条鸡后,房美月笑了笑,说我有事请教你呢。 请教我?白条鸡瞪大惊骇的眼睛,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以为听错了。 房美月亲切地点了点头,又轻轻摸一下白条鸡的手,说,等我一下,我向单位请个假。其实,房美月是躲在另一个楼拐角,看见贾界钻出楼洞口,目送他向另一个方向拐去,身影消失了,才赶紧走出来,和白条鸡招招手。 你――,在躲他?白条鸡问。 房美月眼窝一潮,连忙咬紧下唇。白条鸡一下子拉紧房美月的手腕:小妹,不要怕。有什么事,姐给你撑腰! 房美月真想一下扑进这个女人的怀抱,放声大哭。至于她是谁,她能帮她什么,都无所谓。现在,她只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怀抱,一个给她撑腰的人…… 在一家小饭馆,房美月向白条鸡请教了类似的问题: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男人为什么忽冷忽热?难道每个男人都一样,在得到了女人的身体后,就不再喜欢这个女人了? 白条鸡毫不保守,有问必答。可是,个个跑题。说来说去,白条鸡只说她接触的嫖客。各种类型的嫖客。她说的最多的,是她的**。例举了好多的实例,都是从她的**说起。最后归结出:大部分男人,都喜欢大**的女人…… 说这话的时候,白条鸡不时还晃晃上身。她的大**随之跳上跳下,像两张蒙着盖头的脸。 房美月仔细看了看,大。真大。可是,那两个被无数身体**过的东西,早就如同解开衣襟敞开怀的女人,没收没管…… 半天就这样耗过去了,白条鸡的话流水一样滔滔不绝。可是,这滔流被一道看不见堤坝挡住了…… 离开白条鸡后,房美月的脑袋里只增加了一条信息:白条鸡开始干“旧物回收”了,收益还不错。 “旧物回收?” 哦,就是捡破烂呀!哎呀妹子,这个来钱好快哟! 房美月说,谢谢你,陪了我半天。 哎哟,我还要谢谢你呢! 谢我?面对房美月惊讶的眼神,白条鸡说,要不是你听呀,这些话都快把我憋炸啦! 哦,两个不同的身体,一样苦闷的心! 在这个浮躁的城市,除了钱和性都不在话下的城市,苦闷像在空气中飞行的流行感冒病菌一样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柳明名想在我们杂志社“掏一把”吃了我的软钉子后,又奔婚介所去了。好在沈阳城市大,婚介所有的是,打一枪换个地方,东方不亮西方亮。现在,柳明名由初级的迷恋女人的身体,经过约分、化简合并同类项后,只迷恋女人的钱。但,他最苦闷的是,像样的“拿不下”,“拿下的”都不像样。在一次酒后,他团着舌头跟我说,有朝一日,我要是能靠上个“女大款”,下半辈子就有着落了。 吃软饭?我问。 我操,别说得那么难听,钱才是硬道理呢!柳明名的眼睛通红通红,融着玻璃窗不断扫射匆匆路过的女人,一个不漏,仿佛他要猎获的“女大款”就在其中…… 看我不认识那样看着他,柳明名说,别挂个“执行主编”的头衔就乐出鼻涕泡了,你跟我一样也是磨道上的驴,离开钱,你就玩不转啦! 柳明名尽管说得对,我也不愿意承认。我口是心非地说,我们可是主流媒体呀,哪像你,除了…… 柳明名十分不屑地向我摆摆手,说得得得,阻止我再说下去。然后,他咕嘟嘟灌下去一杯啤酒,哈哈哈大笑一气,说,你可真能攀高枝呀,一个自负盈亏的杂志,也敢称什么“主流”?别拿大奶头吓唬小孩子了!如果国家财政不掏腰包,地方财政也分文不拿,还算主流么?自己打食吃,饥一顿饱一顿的,见了钱能迈动步?一心向钱看的媒体是什么?就是又当**又立牌坊,躲在钱的裤裆里把握方向盘…… 少说这些没用的,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跟我们合作? 你们杂志是打着公家旗号干自己的事,我呢,是打着自己的旗号干自己的事,这不一样。你们的旗号好唬呀! 柳明名最后一句话永远留在我的耳边:老同学,挑干的捞,我的忙,能帮不? 贾界一直陷在苦闷里。 那些日子,总跟房美月叨叨佟大志。 讲排场的贾界以为自己两万块就“搞定了”佟大志,不料却让佟大志抢先买了单。掉过来说,是被贾界搞定了。让小民工买单,还让人家搭上三千块。这么大的老板请客,张罗了大半天最后弄成这样,贾界觉得很没面子。贾界轰走了秘书后,直接叫来房美月,问她怎么回事。房美月知道这是贾界发疯的前兆,立刻把头摇成了货郎鼓。此后,任凭贾界调着方地问,房美月都以不变应万变,摇头。 那时,房美月知道贾界的心早就飞了,真诚不再。哪怕在一块儿的时间很短很短,也常常走神儿。就连做爱都三心二意的,不是应付了事,就是做广播操一样平淡,走走过场。就这,还常常弄成“半截子工程”。尽管睡一个被窝儿,可他醒来后那空洞的眼色,已预示这个最近的男人很可能渐行渐远。 但,房美月仍然没有二心。 “他是他,我是我。”这句自我安慰的话,可能扯出一串子眼泪。但,这仍然是挽留、留恋和期待回心转意的眼泪…… 不过,房美月清楚——不,是女人都清楚,当自己的身体产权专属于一个男人时,千万不要说另一个男人的好,尤其是自己真正喜欢的男人。 关于佟大志的事,他们间一直是清白的。当年上大学前,房美月曾经有过打算,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佟大志。但,佟大志拒绝了。以后,再也没有必然历史的机会了。后来,如果说房美月此时的确向贾界隐瞒了实情,也是善意的。不然,她怎么应对贾界的话:我要是叫不来佟大志,“我是你养的?” “到我这儿抢什么风头?”这是贾界那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此后,贾界无论用什么招子,也兑现不了“救救这个民工”、给他月薪一万的承诺。最后,当着房美月的面摔完一只杯子后,说佟大志这个家伙,瘦驴拉硬屎,嘴叼狗屎给麻花都不换!见房美月不为所动,贾界步步紧逼,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起初房美月一直沉默。没有退路了,房美月才告饶:贾界,你就别熊我啦! 苦闷也是恋旧的家伙,一旦被它看好了,就会生根发芽。 贾界公司开张后,房美月就想辞了幼儿园的工作。“压寨妇人兼掌包的”的话虽然太江湖了,可毕竟跟实力和亲昵结伴。可园长冯中强说,我的事业刚火起来,你一走,不是撂我台吗? 房美月说“我也不爱走,可老公摧得紧哟!” 园长听说过绿野公司,也在电视上看过贾界。但,她从来没跟房美月对上号。现在房美月没直说,她仍然对不上号。最后,园长说,你是我们园的顶梁柱,你一走,园里肯定要受影响的。我知道留不住你,但你能不能看在姐妹情份上,晚走几天? 房美月答应了。 “尽快找人”,别撂了孩子们。这话完全在情理之中。 然而,这个短暂的承诺,却把她拖住了。 那些天,贾界一回来就敲敲打打:行呀,个头矮了,层次却高了。不再跟**打成一片,一心培养革命后代啦! 站好最后一班岗。房美月一直这样想。 宁可跑好远的路,也决不迟到。哪怕下了大雨,她也会准时到达。房美月恨不能立刻离开这里,省得贾界抓话把。但,她又怕离开。她喜欢那些可爱的孩子。孩子们天真的样子,水儿一样,能洗去污浊,洗去烦恼,洗去忧虑。时日,就常常在这样的犹豫中穿梭而过。犹豫分散了心思,也分散了目光。出事了。 这天下午,她正领着两个孩子看马路对过的电子招牌时,因忽视了闪亮的红灯横穿马路,被突然拐过来的一个摩托车剐倒…… 自己的腿和胳膊少了两片皮倒没什么,曾经成功出演过《小白兔》男一号的孩子右肘骨折…… 那个瘦医生说,这个地方叫“鹰嘴”,一旦落下病根,胳膊就伸不直了。瘦医生还举了个例子,说知道周恩来的胳膊为什么直不了吗?毛病就在这儿,“鹰嘴”坏了。 园长一听,立刻犯了心脏病,要不是及时塞嘴里一大把救心丹,她就告别这个世界了! 闯下这个祸还怎么走? 在贾界面前,房美月只好以“新老师来了我就走”为由,捱着日子。房美月再三跟家长说,药钱她拿。男孩子恋房美女,家长也爱屋及乌,一口咬死“跟房老师没关,我只跟你你园长算账。” 园长病卧在床,怕上火,怕气,怕急,气都喘不匀,还怎么算? 多亏园长老公及时出手,一个海底捞月,一下把问题托出水面:一切都由园里承担,好说好说的。园长老公笑了笑,又补充道: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在场的房美月和男孩子家长一听,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园长老公姓胡,名长海。个头不高,小头挤脸的,眼睛似有似无。总之,哪都小。但,说话办事真痛快,就一个字:爽! 胡长海说,我把好好的生意放下,就是要整明白这事。什么是大事?明天才是大事。什么是明天,孩子才是明天。这了这个,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胡长海还以“代园长”自居,要“生龙活虎”地接手幼儿园工作。胡长海甩给男孩子妈一万块钱后,还甩给房美月一万块。房美月虽然没要,但也深深地感动。自己闯了祸,人家根本没当回事。啥也别说了,知恩图报吧!每每胡长海布置的事,房美月非常配合。那天下班后,当房美月被叫到胡长海办公室,胡长海突然关了门,笑嘻嘻地迎上来。房美月觉得不好,还没来及叫一声,胡长海就猴子一样窜上来,一下把她扑倒在长条沙发上。房美月一声“你等等”,趁胡长海愣神的工夫,翻身站了起来,掉头就跑。哪里跑得了?在男人中,胡长海只算个瘦小的“微型”,可在女人中,他可是大力士了。胡长海一把搂住房美月后,一只手已经按住饱满的**。房美月大声喊着“不!不!”,却抵挡不住进攻。胡长海的腿伸进房美月两腿间一别,顶得房美月大腿里子生疼,稍一松懈,她的衣襟被解开,两只大大的**脱兔般跳了出来…… “不!不!”无论房美月怎么叫,都抵挡不住胡长海预期的计划,很快,房美月的裤带被解开了…… 就在胡长海激动得呼呼喘,就要撕开内裤时,房美月绝望地一声大叫:贾界,你在哪里呀,哦哦哦哦…… 房美月不再挣扎了。 碰上这样的男人,女人的挣扎无疑是徒劳的。 除了绝望和哭泣,房美月还能干什么呢? 可是,胡长海也停止了动作。 胡长海的脸立刻白了:贾界是你什么人? 房美月见形势有所转机,也急中生智道:我男人!他……,他会杀了你的! 胡长海哆哆嗦嗦地说,就是那个、那个绿野公司…… 对呀! 房美月在慌乱中站起来时,胡长海却矮了下去。 啪啪啪啪,胡长海跪在地上,接二连三地打自己的嘴巴,央求房美月,看在他老婆心脏病很重的份上,饶了他吧…… 18 那是一个风黑月高的晚上。 眼见要毕业了,我们几个要好的捉个通宵。在那个低档小饭馆猜火柴棍,划拳,嚎歌,跳舞,喝酒。说“嚎歌”,除了因发泄过猛而不着调外,还因为那时的小饭店没有卡拉OK,干唱。那时,还没有现在满街满街的专业歌厅。为了尽兴,我们连手指头弹脑壳、鼻子上贴纸条、钻桌子那些老掉牙的游戏都用上了。 上酒店之前,带不带柳明名的问题,我们曾犹豫过。怕“马户单刀”不高兴。毕竟,这小子没少捅漏子。没想到,贾界竟然十分大度,怎么能少了柳明名呢,带上他带上他!不管怎么说,我们可是一个车道沟来的啊!抚顺的胡力韦也来了。说实在的,胡力韦根本不搭界,即不是老乡,跟我们也不是太近,怕他感情“抽条”。但,胡力韦是班里著名的“和事佬”,亲和。都快散伙啦,上赶子跟我们“辽北帮”套近乎,这一点就够了。我说,来吧老胡,我们欢迎你!平时我们都吊儿啷当,严格遵守“60分万岁,61分浪费,59岁犯罪”的基本原则。让酒精给泡得肿眼咣当、天旋地转之时,胡力韦砰地一声咬开一瓶啤酒,瓶嘴朝下对准自己的脑瓜盖,眼见他头顶冒白沫,酒液飞炸,脸上水淋淋,才晃晃头说,“我提议,十年后我们还在这里相聚,现在,我提议,大家预测一下十年后我们各自的情况吧!” “十年不错。那首《二十年后再相会》不好,二十年太长啦!”房美月说。 现在才知道,十年都太长。同学会只坚持了五六年,再也没人提起。偶尔有人张罗一下,曲高和寡,响应者寥寥无几。毕业十年后,没人提起我们当年的话。十年后,我掐着指头算了算,没一个人预测准的,个个都脱了靶!贾界早已安息在天福乐园,那个在绿茵场上驰骋的马户单刀还在当“前锋”,在赴天国的路上;胡力韦到深圳闯天下,干得还真冲,当上一家大公司的高级策划,月薪三万,吃喝嫖赌全报销。可惜,同时被三把尖刀扎成“蜂窝”,误伤。他的后半生,将在轮椅上度过;房美月回西丰老家,跟那个老鳏夫“第十一”打发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岁月;柳明名在开原精神病院,有时往脸上抹大便,有时捡树叶做书签;我也不比他们好多少,在文人“百无一用”的时候,我还在爬格子混粥喝——更可悲的是,有时为了顺应单位头头,我或避重就轻、或说违心之话,拿自己的灵魂当敲门砖…… 十年前,贾界以“眼白”为桥,踏上了通往富比王候的路;胡力韦常常唾沫星子喷飞地在深圳的大学里演讲,唬得小师妹们直往上贴;柳明名在婚介所跟女人玩打游击,把婚介女老板都给划拉了;房美月作着“贾大款”压寨夫人的美梦,看见右下巴有痦子的女人就想叫声妈;我不时为得个什么奖项乐得跟雷蕾扭在一起,跳舞、喝酒、做爱…… 十年前,我们已经毕业三年。 1997年,柳明名又开始往脑瓜盖上倒啤酒。为了讨好一个女人。当然,不是房美月。这个时候,房美月已经发现贾界跟“眼白”的事,整天吊着一根愁肠期待丈夫悔改;佟大志从笆篱子出来后,不计前嫌,要跟送他进小号的大扁头“梅开二度”;贾界的绿野公司砸开“液世界”的大门,已经富比帝王;蕾雷还在大学教书,业余时间经管她的“派对俱乐部”;我被纪检、审计部门翻腾个底朝上后,由人人瞩目的“无限风光在险峰”,“咕咚”一声掉“下水道”里,声名狼藉,在杂志社,有我没我都一样…… 柳明名倒光了两瓶啤酒,靳枫还是不买他的账。柳明名就继续倒。靳枫向服务员一扬手,“拿瓶酱油来!”大家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靳枫指着一大瓶酱油说,“倒吧,把这个倒了才算老爷们呢!” 柳明名瞅瞅自己的意大利白衬衫,红色的金利来领带,浅灰色笔挺的皮尔卡丹西装,二话不说,一把抓起酱油瓶子。内奸按住柳明名的手,“拉倒吧你!”靳枫用胳膊肘轻轻拐了一下内奸,内奸松开了手。 这个举动,柳明名获得靳枫的“面子补偿费”十万元。看着柳明名可脸可身的酱油,墨汁一样在白衬衫上爬,可哪拉啦,靳枫哈哈大笑,笑得几次上不来气,好歹收了笑,说,“很好,我很喜欢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能不能别动,再坚持三分钟?” 三分钟后,靳枫顺手填一张支票递过去,“给你,这是面子补偿费!” 柳明名一看十万块钱来这样容易,抓起一个菜盘子,“倒这个行吗?”靳枫的眼睛一下亮起来,“好哇,倒吧!”一个虾仁炒冬瓜、一个溜肝尖倒脑袋上后,“垃圾脑袋”几乎没有原色了,柳明名又操起那盆大枣玉米羹…… 1998年2月14日情人节这天,那些燥动的男人女人们荷尔蒙最狂热的日子,连中小学生都在道边堵情侣推销玫瑰花的时候,靳枫一把推开窗子跳了下去。二十一层的那个窗口,曾把这个城市的一隅美景尽收眼底的地方,此时则是一个普通的凶器,一把刀子、一根绳子、一包毒鼠强…… 五年之后,张国荣这样死了。若干年之前,齐姬这样死了。这样死的人还有很多,只是,他们没有“哥哥”那样幸运,2004年情人节这天,在张国荣去世一周年的忌日,还有无数的追随者为他感伤得泣泪纷飞,电影、剧院、唱片商们为这一天蓄谋已久,打哥哥这张牌狠狠赚了一把。其实,这也只是人类世界的一个小插曲罢了,谁死了,怎样的死法,说到底,只不过是殊途同归。既然归途都是曲终人散,又何必为一个又一个不值得的冲动叫劲呢? 靳枫临死前,曾给柳明名打个电话,“我只想出尽男人的丑,到头来,还是让男人出尽了我的丑!” 我对靳枫的死很震惊。活得好好的,啥也不缺,怎么说跳楼就跳楼呢? 当然,那时我还不知道,在靳枫玩弄柳明名时,也被柳明名玩弄了。而且,太惨。她狠狠出拳击打的,竟是自己的女儿! 跟靳枫挂上钩后,柳明名过了一段衣食无忧的日子。有段时间,他甚至不去婚介所了。婚介所的女老板说,来吧小柳,我尽可能给你多提成。柳明名说,能把你提给我吗?女老板马上回答他一个“行”字。上女老板的床不是太理想,三十开外的女人,也算是一大把年纪了。可比上靳枫的床还要强。靳枫都扔下四十奔五十了吧?上一回悔一回。但,又不能放弃。放弃她就是放弃钱。跟了靳枫,钱有的是,可劲花。但他最愁的是,怎么也追不上房美月。这是他今生今世惟一的愁啊!为了在低迷中寻求刺激,柳明名像许多富婆养的“小白脸”一样,再把富婆的钱“分流”出去,进行二次分配。比1999年3月15日在和平大街上“撒钱”更狂的是,在包房里给小姐们“发钱”。让一个个脱得光光的小姐腹卧在长条沙发上,在她们身上摆百元钞票。摆满后做三个腹卧撑,做完后,掉下来的不算,留在身上的钱,归小姐所有。贪财的小姐说,我接着做行不?柳明名说,可以重做,也可以多次做,只要你做得动。可怜小姐们,眼睛瞪得老大老大,胳膊却太软,几个回合下来,一个也做不了。柳明名指着一条条瘫在沙发的肉,眼泪都笑出来了。最残酷的是让小姐咬高脚玻璃杯。为了钱,那些小姐们拿起杯子就咬,牙齿与玻璃的碰撞以及杯子咔嚓咔嚓破碎的声音,像把刀子,一下下划在观者的心上。而柳明名和小姐们却都找到各自的乐趣。柳明名拍着手叫,“好!好哇!哈哈哈哈……!”小姐们争相恐后,像咬空心大萝卜似的,一口接着一口,直到剩下杯子底部壁厚的地方咬不动了为止。然后,她们精心地数咬下来的碎玻璃,一块碎玻璃碴算一百元。看着几个小姐们的朱唇如开放的血玫瑰,落花飘零,却如不知,急着去数碎玻璃碴儿,柳明名狂放地哈哈大笑,一把把甩给她们“赏”钱…… 这样“痛快”的日子,柳明名会想到我们临毕业前的那个风黑月高的晚上,曾说过“预测十年”的话吗? 那天晚上,柳明名开始还不错,猜完火柴棍就不行了。猜一把输一把,输一把喝一大杯酒。我们都清楚,柳明名总走神。眼睛直勾勾地瞅房美月。房美月看他不行了,要替他喝酒,贾界一把抢过杯子,“不兴替!你替算怎么回事?”柳明名也说,“替?那可不行!别、别以为我不行啦!”说完,柳明名一扬脖子,突现的喉结上下窜来窜去,咕嘟嘟响。说到十年后的预测,柳明名说,当制片人。看吧,那时候,电影电视上,净是我的作品。看见斯皮尔格伯的《大白鲨》没?我就要拍那样的电影!贾界说,十年后到我们辽北聚聚,贾市长或贾局长全程招待!大家都乐。假的怎么行啊?假的也算数啊? 我当时说什么了,怎么也想不起来。 房美月刚一张嘴,柳明名说,你、你可不兴当假夫人哪,要当,就当真的。贾界急了,柳明名一笑,一口“倒灌气”抽进去一个花生豆,眼见他憋得脸色青紫,只有出气没回气,贾界也不放过他,照着那个虾腰下拳,狠狠地。柳明名吓得魂飞魄散,却躲不了,嗷嗷叫唤着大喘气,“咕噜”一声,花生豆喷飞出来,好了。柳明名睁开泪花子扑落的眼睛,说谢谢。大家都乐。 人这东西真是不可理喻,屁大的事能记一辈子,该记的事却过而不留。我拍着脑瓜子使劲想,当时我对十年后是怎么预测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2005年秋天,在开原精神病院,柳明名向我讲述跟靳枫相识的故事—— 柳明名的屁股还没坐稳呢,内奸向门外领班的小姐招招手,“叫几个小姐来,一个男的一个!” 内奸瞅瞅靳枫,“对不起呀靳大姐,这里、这里没有小伙啊!” 靳枫说,“别跟我客气啦。我要找的都是猛男,超级猛男,别说这里啊,全中国都难挑!”想想这话打击面过大,她又缓和一下,“别挑礼啊,我只是开个玩笑!” 菜还没上来,内奸调了调电视,这下可好,电视里的内容正合拍,杨振华正跟金炳昶说相声。杨振华比比划划地说:“这不么,大公狼也享受了‘三陪’待遇,往中间一坐,一边搂一个母狐狸!”现场前排的观众乐得要抽,包房里的人都乐,内奸也乐得东倒西歪,直捂肚子。靳枫说,“都啥年代了,还重男轻女啊?应该说‘大母狼也享受了一把,往那一坐,一边搂一个三陪鸭子!’”轰地一声,屋里人都笑得乱风扶柳,内奸一下子噎住,弯成虾状,哏喽哏喽直打嗝,一抽一抽的,眼里泪光莹莹。 靳枫又说了几个黄段子,一个比一个荤。 趁靳枫上厕所的工夫,柳明名小声跟内奸嘀咕,“咋整这么个傻逼娘们儿,太敢造,没她不敢说的话。” 内奸说,可别小瞧这娘们儿,“有名的富婆哦,钱比浑河的沙子都厚!” 柳明名说,怪不得呢,敢情你抓个买单的来! 酒过三巡,有人提议唱歌。 “你们先上,”内奸指着那几个坐陪小姐,“谁先比划?” 可惜,几个小姐的嗓子都不行。不着调,破撕拉声的,给人以超期服役的破车“烧机油”冒黑烟的感觉。靳枫顺手掏出一沓子百元大票,“一人拿两张走吧,回去掏掏嗓子里的炉灰!” 小姐们一走,内奸把麦克风递给柳明名,“吼两嗓子吧,活跃活跃气氛。” 柳明名也不客气,选了一首歌后,说把这首歌献给他的女友,因为,沈阳是她的故乡,但,她一出生,就离开了沈阳。“沈阳啊沈阳,我的故乡,马路上灯火辉煌。大街小巷人来人往,披上了节日盛装……” 靳枫说,唱得可以呀,还献什么女友啊,献给我得了! 行行行啊!内奸说。 柳明名正唱得起劲,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但他却稀里糊涂地点点头。 说至此,读者已经知道了,靳枫嫉妒的那个柳明名的“女友”,就是她的亲生女儿房美月。靳枫自杀的头天晚上,正是跟踪柳明名后,发现了这个秘密…… 柳明名唱得相当抒情。 勒枫显然受到感染,先是小声跟着哼哼,还拿根筷子打拍子,叮叮当当地敲碟子敲碗,敲着敲着,她放下筷子,索性拿起另一个麦克风唱起来—— 亲人啊朋友啊慈祥的母亲 愿你在平安的路上 生活的道路是多么的漫长 而今我向往的地方 有朝一日我重返沈阳 回到我久别的故乡 亲人啊朋友欢聚一堂 共渡那美好时光 柳明名是在太原街的商贸饭店遇上勒枫的。 那天是内奸做东。内奸开诚布公地对柳明名说,饶了我吧,别再找我干这干那的了,你的事擦边球都少,净他妈的违法乱纪。总这么整,打了我的饭碗子,我全家还不得喝西北风啊? 柳明名说,好吧。但你得请我改改馋,这阵子我净吃素了。行行行,上哪,你挑地方。上商贸。我说你的刀不好薄点片啊,薄点片还能多片几回,干嘛上那地方宰我呀?你小子别装灯行不?给你打溜须的厂长经理一球子一球子的,还用你掏腰包? 饭毕,柳明名直接去了一家洗浴中心。 内奸淫邪地说,“我操,你小子今晚酒色双收,可悠着点啊,别累伤力了!” 脱下那身脏衣服之前,柳明名再次掏出靳枫给他的条子一连看三遍:我在新世界饭店等你。 刚刚洗完,服务生送进来一个提包,柳明名打开一看,三枪牌内裤,圣罗兰白衬衫,浅棕色皮尔卡丹西装。衬衫上别个条子:太晚了,临时买的低档衣服,就当一次性用品吧! “真是个牛逼娘们儿,这么好的东西还‘一次性’!” 柳明名差点没乐出鼻涕泡来! 出了洗浴中心,柳明名生发一股少有的兴奋。街上霓虹灯从未这么亮过,闪得也快,个个都似美女的眼波,异常多情。月亮正圆,华光如水,清辉闪烁。什么味道呢?看着路边在微风中摇动的花枝,他使劲吸几口,顿感清新气爽,芳菲扑鼻。 19 佟大志为“这件事与别人无关”的话,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十二个警察分三组轮番审问,从不同的角度审,一个问题翻来覆去审。好几天了,“歇警察不歇审讯”,以一对十二,这就是佟大志的现状。 可是,无论怎么审,佟大志每次回答都如出一辙,录音机“回放”一样,这让警察们大失所望,也更加疑虑重重。 他们哪里知道,佟大志的记忆力惊人的好,当年两次考上大学都没念。为了考上跟房美月同一所大学,他的分数高出录取线×××分!尽管佟大志被车轮子审讯,体力明显不支,可是,只要他开口,就句句“如前所述”。有时,警察拿着记录本逐句对,惊愕起来:有时连一个字都不差,几近于精确,太厉害了! 案子搁浅了。 这怎么行?警察们根据已知情况,断定一定能从佟大志身上打开缺口,很有可能,还能牵出他背后的“大鱼”。现在看难度太大了。办案人早就夸下海口,骑虎难下了。为了避开刑讯逼供嫌疑,才采取了“轮番轰炸”的策略。毫无收效。这个几千万额度的案子弄不出头绪,怎么交待啊! 大扁头闻之情况不妙,几个蹶子就跑得无影无踪。这本身就非常可疑。大老板跑了,“顶包”的还大包大揽,明睁眼漏的事,不占了大便宜谁这样干? 就在办案人急得直打转,研究新对策时,佟大志一头倒在地上…… 头几天,姚千总来。哭着闹着喊“冤枉”。后来,姚千的嗓子都哭哑了,哭不动了。但她照旧天天来。晨出暮归。在大门口举个牌子。牌子上大大的两个字特别惹眼:冤枉。有一天,姚千劳动了一宿,早上人们一看,看守所附近的墙上、电线杆上、广告栏上,太多的地方,都贴了写着“冤枉”二字的大标语。尽管很快被清理下去了,但附近好多人,还是被这个痴情的姑娘感动。第二天,照样出现不少“小招贴”。不过,不只是“冤枉”两个字。“冤枉”的下边有个“导引”。导引告诉人们哪哪哪还有“正文”,正文里写清楚了佟大志冤枉的理由…… 姚千知道这里留不下她的“广告”,这才想了这么个招子。就像看到书名和目录的人,对这本书很感兴趣——如果要看,就得按“引索”去查询了…… 当然,这查询都只是些“感兴趣”的人。至于什么兴趣,各自抱什么目的与动机,无须追究,只要感兴趣就行了。小姚千要的就是这个…… 其实,人生就是一部查询的过程。只是,更多的人,查询了一辈子,也还在查询的路上。这没什么好疑问的,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柳明名在“查询”他的“女大款”。依他能说会道又帅气的条件,这条快速致富路是个捷径。柳明名先是在“十块钱三曲”的歌舞厅里“查询”,这里女人成堆,碰碰运气再说。结果,几天后,累得他床都上不去了,这才想明白:这么烂的地方,怎么会有“女大款”呢?后来提起这事儿,柳明名对我说,自打我进这样的舞厅后,就觉得“不对味儿”了。与其说是舞厅,倒不如说是“起群”的地方。“起群”是动物们交配前,都聚集在一块儿,看好了当场“操作”,类似于人类在人山人海的集市上各具所需、自由交易。在此,人类大多剥去包装和伪饰,只剩下**裸的**,跟动物们差不多。跳舞只是个“由头”而已。最常见的,男的掏十块钱,女的陪跳三个舞曲。然后,在黑得看不清对方眉眼的屋子里,两个人搂在一起就是,不用舞的。做什么“级别”的小动作,以至于出去开房,均可在简短的“问答里”完成,直来直去。 凭柳明名的口才,很快就找到伙伴了。若干个。门票四块钱,送女伴十块钱跳三曲,都不是问题。开房的费用让女伴拿是说不出口的。柳明名凭“口才”把女伴忽悠懵后,就让女的“先垫上”,没办法,柳明名有的是支票(假的),却很少带现金。彼尔盖茨也这样,很少带现金。“放心吧,”柳明名非常认真的记下对方电话号后,“我会加倍还你的”。 柳明名胡吹胡侃一阵,无非就是想上床又不拿钱。虽然明明知道这里不会有什么女大款,可那几天,脚步一歪歪,就拐进了舞厅…… 十几天后,柳明名在电视台“内奸”的撮合下,从商贸饭店出来后,终于解开富婆的裤腰带。不,准确地说,是他的裤带被富婆解开了。但在柳明名看来,“都一样”。一个缺性,一个少钱,二人各图所需,双赢。 雷蕾在查询什么呢?这是一个谜。如果没发生“不可抗力”的事,每个周末,雷蕾都会准时出现在我们团聚的屋子。实际上,那些天我对工作热情如火,像许多贪乌纱的家伙一样,以为摸到梯子了,赶紧“表现”,使劲向上爬,却不知道,梯子腿眼见断了,我会在登临最后几个横扶手时摔将下来…… 雷蕾的日程相当有规律,每周的两个半天,在大学讲课。晚上经营她的“派对俱乐部”。跟我亲近时,因为小艾的事,我有些难为情。雷蕾从包里拿出一个画报,说你看,香港朋友寄来的,很刺激哟!我一看,全是做爱彩照。各种各样的姿势、动作。好多取景逼真、冲击力很大的“局部”特写。镜头拍得太有质感了,连羞处的血管、毛孔都清晰毕现…… 雷蕾把白纱窗帘拉上,阳光立刻温和了。铺好白色床单,开开床头灯后,雷蕾一按录放机键子,先是几声鸟鸣,而后悠扬的小提琴、萨克斯为主旋的音乐童话般萦绕起来——噢,班德瑞的音乐! 优美的乐曲声中,一个更加清晰的美女人体画面赫然入目!这个画面更加让人惊愕,美得令人目瞪口呆,美得让我窒息!她不断花样翻新,变幻着各种姿势!除了“风情万种”,真不知道怎么形容它了!“特写”中,那对美而大的**起起伏伏——我知道,此时如果这对**是堤坝的话,它下面的暗流已经野马脱缰,就要冲破堤坝! 音乐舒缓,水儿般流淌。纱帘朦胧,月儿般顾盼。白床单上的雷蕾接连摆了好多组造型,指着我手上的画报说,你仔细看看,“我比画报上的造型还标准”。我再也不能控制了,三把两把剥光自己,猛地扑上去。可是,雷蕾却夹紧双腿,合拢了关键部位。我都着火了,哪里肯罢休?见我要动粗,雷蕾突然抓我腋窝,痒得我一躲,雷蕾说,要做就做透。今天,我们按照画报的姿势来,“一个都不兴拉”。我一听是这个,乐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拒绝?我一把抓过画报,说,好呀,我严重配合!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选择。我的火,先是在视觉燃烧,而后在身体燃烧,现在,都集中在“那个”地方了!本来就不安分的“那个”,再次抖擞起来,单枪匹马地上了前线!这时,雷蕾一把打掉画报,说不用它,一共36个姿势,我们一个一个做,来吧,我指导你…… 当时,我光顾兴奋了,哪想得到我已经成为雷蕾的研究对象? 贾界在个街道小厂子院内查询呢。那时,贾界的公司蓬勃向上。“美体春风,摇落每片叶子”、“体之不美,健焉之附?”的口号虽然还没有大举推广,但,发展势头很好。贾界瞄上这个工厂,是想把它设计成自己的分厂或仓库。 矮胖矮胖的厂长,活脱脱一个“嘎斯罐”。站在紧闭的大铁门前,他双手叉腰,以“谁主沉浮”的口气夸他的工厂: 除了钱,厂子什么都有。厂房呀,设备呀,原料呀,都有。当然,也有技术员和工人。“嘎斯罐”厂长还对贾界说,这个工厂要是转起来,很快就财源茂盛啦!为什么不转?差钱。差多少钱?一个巴掌吧。五万?五十万。多长时间不转了?才二年。 才二年? 贾界出口不训,说你知道二年是什么概念吗?这块地要是种蔬菜大棚,可以种五十万株黄瓜。每株黄瓜按收入两块钱算,五十万株乘二年,就是一百万。一百万再乘以二,就是二百万。 这……,这地方哪能种黄瓜呀? 贾界又说,如果开洗浴中心,盖上五层楼,一年拿他个百八十个,两年也是不小的数。 我们……,哪会干那个呀! 所以……,贾界指了指荒芜的院子,你只能当留守厂长,眼看着这块肉一点点烂掉,末了,你们还要交环境污染费…… 这还不算,你每个月要付银行近十万块贷款利息。 连这个你都知道? 掏不到底,我能轻易找你? 那……,你的意思? 如果我帮你办个公司,你一下脱了壳,包袱就甩开了。 能行么? 对你当然不行。但,我行。 在空旷的厂子院内,贾界随手捡个棍子,在没膝深的蒿草内拨拉几下,“呼”地窜出个老鼠。老鼠只跑了半米远突然不跑了,直立起身体,瞪眼张嘴,向贾界“咝咝”叫。那样子,随时要扑上来,跟贾界同归于尽。贾界突然举起棍子猛地横扫一下,却被旁边的一个破机器挡了一下,棍子脱靶。贾界索性不再打了,这一下,倒惹怒了老鼠,它猛地向前扑过来,要拼命。贾界的棍子一个回马枪,轮在老鼠头上,老鼠立刻口鼻喷血…… 在老鼠尸首不远的地方,一堆蒿草叶子在摇动。贾界过去一看,一个草窝里,挤了七八个老鼠崽子…… 贾界指着好窝老鼠崽子对“嘎斯罐”厂长说,你这个厂子,现在活着的,除了你,还有这窝耗子。少跟我说懵人的废话。如果你还不缺心眼,我给你准备十万块。十万块都揣你腰包是不行的。你用一半打点内部和外鬼。 我这厂子,可什么都有哇!厂长说。 贾界根本不给他面子,说什么都有,人也叫人,机器也叫机器,厂长也叫厂长。可是,名是一样的名,货可不一定是一样的货哦。打个比方,乞丐跟总统都是人,日立机器跟收购站的机器都叫机器,微软老板跟你都叫老板——你掂量掂量份量吧! 贾界掉头走之前,又扔下一句话:对了,事情有眉目了,我还可以给你点小费。贾界伸出一个巴掌亮了亮。 五千? 不。五万! 一个半月后,这个厂子划到贾界的名下。 就在贾界同那个“嘎斯罐”厂长办完最后一道过户手续时,从晨报的一个消息上,知道了佟大志“二进宫”的事。是不是重名呢?贾界打了佟大志的手机后,姚千证实了这个消息。晚上,贾界问房美月知道不知道这事。房美月说知道。知道了怎么不告诉我?我……,怕你多心。屁话!你瞒着我,就不怕我多心? 尽管贾界心里恨佟大志,叼狗屎给麻花都不换,倔得不通人情。但在人格上,还是佩服他的。贾界当即给姚千打电话,说“一定要想办法捞出佟大志”,姚千起先竟然不同意。后经贾界再三说服,姚千才难为地说,那你要答应我个条件,即使你救了他,也永远都不要告诉他。贾界听后,嘴一歪,牙齿咬得格格响,肚子气鼓气鼓的,但,还是说了声“好”。 一个月后,佟大志出来那天,竟然向贾界打个电话,表示感谢。 我也没帮上忙,谢我什么呀?贾界说。 因为你真想帮我。这就够了。佟大志说。 以往,我们可是“死党”啊!贾界说。 往事不堪回首。佟大志说。 高中毕业后,柳明名跟贾界各怀心腹事跟房美月一道上大学,佟大志却独自一人来到县城的小饭店,用卖了半框药材根的钱,换了个脆炸鲜奶。没有其他菜,也没有汤,甚至连筷子都没有,佟大志模拟跟房美月在一起的样子,“你一个,我一个”地吃完了它。在家乡的小树林。那片房美月坐在屁股下的干树枝还在,那个房美月为佟大志擦过嘴的纸还在,甚至,房美月的声音还在…… “来,美月,吃。”佟大志举起一块脆炸鲜奶递向对面,自己的身体也扭过去,“以房美月的名义”,吃了它。然后,随着一句“我也吃”,佟大志又把另一块脆炸鲜奶递给自己…… “空了,空了呀!”佟大志指指自己的胸,掏了一下又一下。 耳坠,你戴我送你了耳坠了吗?佟大志看着眼前的树,几天前,房美月也看过的树,问自己。那晚,树上曾吊着半弯瘦月。现在,我还在看我们共同看过的树,美月,你在哪?你在看什么呢? 就在这棵树下,房美月要做一件在她看来最最勇敢的事:把自己送给佟大志,用这种背水一战不留后路的方式,决定她的“归属”。但,佟大志拒绝了…… 头一个暑假,房美月回来后,柳明名跟贾界像两个保镖,时刻守护左右。房美月几次来看佟大志,两个“保镖”也随同“光临”。 这叫什么事儿呀?佟大志越想越气,一跺脚,决定不再见他们了。 可是,柳明名和贾界都找过他几次,让他帮忙“说服对方”撤出。“这话让我怎么说?”佟大志没有帮这个忙。但他知道,最先撤出的,应该是自己…… 有一次,房美月避开贾界偷偷来看佟大志。还是被尾随的贾界盯上了。贾界盯得太紧,房美月生气地说:你知道吗?“在我心中,佟大志永远是沉甸甸的。”贾界听后不敢说什么,只是不自然地笑笑。那时,任何得罪的房美月的话,贾界都不敢说。直到贾界把房美月按在床上“开封”后,才在一次不快中愤而反击:佟大志算什么?佟大志他再怎么沉甸甸,也只是个农民! 现实是,他高考分数比我们高出150多分!房美月说。 现实是,不管他考了多少分,都改变不了他的农民身份!贾界拉开一副寸土必争、寸步不让的架势。 房美月愣了半天,一头扎在贾界怀里,说“我什么都给你了,你还往死气我”。 “好了,我不气你了。”贾界一把搂紧房美月,“我只是,看不得你夸别的男人好。” 房美月睁大了眼睛,说佟大志是我们高中同学呀! 高中同学也是男人呀! 此后,佟大志汗珠掉地上摔八瓣儿,一心要脱贫致富,从来没再打过房美月的主意。可贾界,从来没忘记嫉妒佟大志。在所有的假想敌中,不再还手的佟大志从来都位居“男一号”…… 佟大志昏迷在看守所后,这个事件引起副市长的重视。起因先是姚千的铺天盖地的“小招贴”,而后是记者参与。事情凸兀而起,跃起滔天大浪的是市政府门前那数百个民工。民工们山呼海叫的,胳膊举成树林,一齐为佟大志请愿,要求市政府放了他。组织这个大型活动的就是纪良田。当年要跳楼讨工钱的纪良田,对民工们说,只要佟大志能出来,我们就有活干,我们的工钱就会一分不少。“要是佟大志这样被冤枉下去,我们就全毁啦!” 副市长指着山呼海啸的人群对公安局长说,你们看看,这个脓疖子不挑开,这公还怎么办? 可是,当副市长知道被关押的就是当年平息“跳楼事件”佟大志时,对公安局长说,走!我们去看守所看看! 20 两情若是久长在,又岂在跟我跟她? 一想起雷蕾的话,我头发梢直竖,不知她什么意思。我听人说,男人跟女人在爱情心理上有本质的不同。男人眼里总看见一群女人,只是忽视了身边的女人。女人不同,女人只看见身边的一个男人,而忽视了一群男人。现在我不这么看,都WTO这么多年了,全球一体化,男女平等了,男女都一样。男人能做到的事情,女人也能做到。我后来知道一个叫靳枫的好色富婆,见了帅哥就发痒,不撂倒就没法活,她曾在酒桌上公开宣扬,“男人怎么啦,男人有什么了不起?叫我放倒的男人无数!”“我看好的帅哥就赶快拿下,不过夜。”知道不?翻身农奴把歌唱。但我同小艾上床时不是这样的,那时我哪听说过靳枫,哪知道女人翻身翻大了,大调个,把男人给翻下边去了! 我至今清楚地记得,跟小艾上床的隔周,雷蕾约我吃烧烤。在“啊美丽”烧烤店。雷蕾一副泛善可陈的表情,先是一个劲儿地笑,然后一个劲儿往铁架子上放牛肉鱿鱼土豆片,然后一个劲儿地给我夹,然后端起杯子跟我碰一下,“喝呀洪飞。”在床上,我跟小艾乐不思蜀,恨不能一辈子不下床,今天见了雷蕾,我的心直打鼓。有些悔。比起雷蕾来,小艾可逊色多了。逊色并不耽误上床,性腐败一粘身就不好治!关键问题还不在这儿,关键问题在于我真的喜欢雷蕾,只是我还不太清楚,这个喜欢是不是爱? 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喜欢与爱不能完全分割,如兼职,如孪生,如同体器官。可几千年前有人就拆散她们,至今,至无尽的今后,越拆越紧。那就别拆吧?不!有人偏编乐衷此道,害人不利己。我真不明白,人类何以要干这些欺己又骗人的事呢? 如今,我跟雷蕾已做十年“星期天夫妻”了,十年哪,比八年抗战还多两年,一名八岁的孩童长成了十八岁的青年,一只羊已经“转世”,一株苹果树(前三年不结果)分娩了六次,一个快速育肥鸡家族正在填写第五十四代家谱!我们太熟悉了,不仅仅熟悉那些常规的东西,还熟悉对方身体上的微小之处的细节,熟悉灵肉中将要发生的“未来感受”。可当年在“啊美丽”烧烤店,我的情绪就像雷蕾放在铁架上的肉片,哧啦啦响着,蜷曲,变色,煎熬难奈。雷蕾把满杯酒一口干了,举起酒杯,隔着杯子看我,我立时发现被玻璃放大的眼睛,窥透了我的心,把我跟小艾欢爱的场面“吸”出来…… 在我就要主动招供的时候,雷蕾阻止了我,以手势。雷蕾把空杯子放下,说你真的很好。真的。我越发心里有愧。雷蕾就说了那句她改装的诗:两情若是久长在,又岂在跟她跟我? 两情若是久长在,又岂在跟她跟我? 我刚重复了一句,雷蕾说,小艾跟你在一起那晚,我一夜未睡。心里很痛。万般难受,只有自己扛。人生如戏,只是拍戏可以重来,而人生不能。这个世上不吃饭的女人是有的,但不吃醋的女人恐怕还没生出来。我以拉了自己一刀的方式,促成了你们。最终却是为了我自己。我想跳出传统女人的爱情观念,在身体与心灵的归属上,我宁愿选择后者。可这太痛了。至此,雷蕾已含泪欲滴。她微笑着晃晃头,泪滴滚落,“不过你放心,我的**,一定留给你……” 我傻了。那天雷蕾曾表示对传统爱情的不屑一顾,“当感情与皮肉一起悬挂在街上明码标价的今天,有人给你穿墙而过的爱情吗?”“如果这样,那他(她)至少欠了你五百年的情债。”既然如此,为什么,她竟为我守身如玉? 我一下把雷蕾搂在怀里,脸贴脸,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喃喃地吟唤:雷蕾,雷蕾…… 只是沉眠于对雷蕾的感激里,却忘了呼唤自己。 此举过后,我特意改句民谣自嘲:只准男人放火,不许女人点灯。 跟柳明名相比,我堕落得还不够,顶多判个“缓期执行”。 柳明名以他“死的能说活”的口才,以及一米八四的身材,在婚介所屡屡得手。有一天,他打电话给我,说天下所有的女人都不抗电,电一个倒一个,屡电屡胜。光从这一点,我有点羡慕他。但我为他担忧。我说,这样干,早晚会掉里。柳明名不屑地哧哧两声,烂女人我只挣点提成,见次面就甩了她,只有上品味的女人我才跟她上床。但你要知道,上品味的女人死要面子,上当后双唇立刻上锁,那架势,上老虎凳子灌辣椒水也不一定撬开嘴巴,呵呵,简直是江姐再生!志向不同各图所需嘛,哦她们愿意干吃哑巴亏,我愿意占便宜。就这样。 我不赞成柳明名的这样干,但不能因此而夭折我们的同学关系。柳明名要请我上“大富豪”挥霍一顿,我当时正接待一个广告客户,说改天吧。什么时候?下周。下周哪天?周末吧。 周末,柳明名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去看他,他的脸几乎被白绷带封锁了,只露一只眼睛和半片肿高的紫嘴唇。见了我,他拿过一张纸跟我笔谈。我问他答。出事了吧?没啥,一时大意。伤重吗?不重,鼻梁骨塌了。女的?男的。遇上一个情敌?不,三个。 我笑了。 柳明名也笑了。不过,他刚咧开嘴,就疼得哎呀一声,收了笑。 不约而同。三个!当年我们跟“三”字干上了,传着看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还有哈代的短篇小说《三怪客》,一个宿舍一个宿舍地传,接力一样。直到把书角都翻卷了,封皮像个破抹布,才罢手。对此,柳明名口出狂言:什么这个三那个三的啊?我运动他半年,就可以空手击遣三个歹徒!柳明名果不食言,练长跑,掰哑铃,翻双杠,支腹卧撑。私下里他跟我说,之所以这样干,是不打无把握之仗,时刻准备“英雄救美”。 我劝他说,世界大着呢,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抢占一个山头呢? 洪飞啊,我心里只有房美月! 大一下学期,柳明名时来运转,空手打败劫持房美月的三个歹徒!这无疑是个“号外”新闻,他的英名几乎在学校所有的嘴巴上过一遍,照片上了橱窗,几个急着奉献操守的女生,还给他写来情书。柳明名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非房美月不献“童子功”。江山轮流坐。贾界狗一样低三下四,单贴房美月,房美月只顾着单贴柳明名,在医院给柳明名洗脸,擦汗,喂流食,扒橘子皮。贾界的脸子梢阴一下,房美月就臭他:有点风度吧,人家从歹徒手里抢回我一条命啊!贾界只能拍着脑袋自责:我咋遇不上这露脸的事呢?贾界的潜台词却是:“假二横”打仗一向是个菜货,练那么几天就变成英雄了?房美月说,足球场改为格斗场,你行吗?我的马户单刀!贾界更气的是,房美月还扶柳明名上厕所,俩人身贴身,夫妻一样。咦?腿又没折,装什么呀! 结束跟柳明名的笔谈后,我给柳明名扔下两张钞票权当友情补助费。柳明名连忙下床送我,我扶住了他。柳明名说,跟那年一样,下身没事。我说,还不是因为下身才出的事吗? 柳明名凸翻的紫嘴唇咧了一下,没笑出来。 实际上,我当时的情况也不比柳明名好多少,只是病菌“冬眠”呢,潜伏阶段。再有,我们方式不同。一个武斗,一个文斗。 女为悦自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大头鱼”这样信任我,我不能不把自己当盘菜。我想,一个杂志社,因为我的努力,把一盘小菜折腾成登了大雅之堂的大餐,给同事们的代步工具加两轮子,房子换的换,扩大的扩大,我将是一个功臣。起码,我将在这个小杂志社青史有名。这还不算,我的名片上多“副主编”三个字,腰杆立刻就挺起来啦!为此,我不止一次地怦然心动。我开始撒大网。同学,亲戚,男友,女友。连杂志社打更的都让我动员起来了。别说,打更的借在锅炉厂当厂长的舅舅之手,一次给我弄进来10万块广告。按20%一提,打更的一下揣兜里两万块啊!提成助推生产力连连跳级。生产力跳级意味着什么?当年流行的飞亚达手表广告一掌拍露江底:一旦拥有,别无所求! 五月底,离“大头鱼”规定的“半年见成效”还有整整一个月呢,已经进账的广告费就有75万元,而半年指标才86万元。这预示着,我一伸手,就摸到了副主编三个字。虽然我的期望也水涨船高,“执行主编”换成副主编,如果再上个台阶,把这个“副”字再拿掉呢?这个拾级而上的攀升让我激动,也让我羞愧。我知道,大头鱼肯定不会轻易摘下他的乌纱帽的。不管咋样,大头鱼给我个机会,我肯定不会打他的主意。不过,我比大头鱼小十来岁,这个自然规律,也会给我水到渠成的机会……现在,把我的台阶“垫高”的只有一个字:钱。如果欠我的28万元广告到账了,就是103万元,比社里计划超了16.5%,不伸手,这三个字也会拥入我怀。作为一个撇了奶瓶子不久的外埠大学生,在省城怀揣这么个头衔,偷着乐吧!有一回,睡睡觉忽被悦耳的笑声惊醒。我回头回脑地寻找声音出处,半天才豁然开朗:那声音是我自产的!这时候,一弯女人的身体温浪一样卷上来,越卷越紧。我说,行了小艾。不,我要!我抖了抖她光滑如脂的丰乳,说刚才不是要过了吗?不,我还要!人要是走了运,拦都拦不住。都说官场得意情场失意,我呢,钱花桃花一齐开。小艾背着“大头鱼”,又跟我上了一次半床。半次在我的办公室,一次在铁岭。在铁岭那次,我可开了眼界,小艾如导航失误突然跳上岸的白漂子鱼,猛着呢,那个蹦啊,翻着个儿蹦。停不下来。要不是我业务娴熟,顺着她而起伏,不管她怎么一个劲儿地“翻白”,不管“鱼旗”怎么乱舞,也“万变不离其中”,恐怕还找不着北呢!这就像在草原上骑烈性马,你必须“如影随形”那样顺着它的劲,它的刚柔,它的波峰浪谷,进而驯服它。在办公室那次,小艾在长条沙发上摆好造型后,说来吧。我刚一“亮翅”,小艾说,听我一句吧洪飞,别干广告了。大煞风景。我“收了翅”抹身就走。头都没回。小艾你也不想想,在我事业突飞猛进、曙光初现的时候,你怎么能泼冷水呢? 一个月后,1994年五月中旬,离“大头鱼”定的兑现经济指标“期限”只差十一天,我让人给查个底朝上。被举报了。审计部门的人个个有洁癖,拿计算器往账上一扫,哪都“超标”,其中“广告提成严重违规”,掐伤了我的鳃。鉴于我没揣个人腰包,免于纪律处分。离“进去”,只差半步。“大头鱼”向我买好道:洪飞啊,出手太重啦,好悬啊。要不是我“死保”你,你“够啦”!我还得领他的情呢。“够啦”,是指够蹲大狱的条件。我“噗”地一声,“大头鱼”脸上成了一口痰的寄居地,“操你妈‘大头鱼’,有仇你直说,干嘛下完套子下绊子?!” 可是,“免于纪律处分”这几个字的有效期才十来天,我就陷于尴尬境地:上级闻之我的事后非常生气,说“一定要好好研究研究,彻查!” 完了!组织要是说了这样的话,十有八九,我就完蛋了! 1999年,我去医院看过“大头鱼”。拿些补品。大头鱼一见我老泪纵横。说真没想到哇,你还来看我。杂志社谁也没来过呀。化疗一个多月,大头鱼的头发都掉光了。胸膜癌。大头鱼拍着秃脑瓜子说,“洪飞,我当年多糊涂啊!” 一个多月后,大头鱼让家人给我打电话,说“请你来一趟”。我去了。大头鱼已经说不出话来。大头鱼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我对不住你,我给你下过套子。可那封举报信,真的不是我写的。真的不是。” 我信。 人之将死,其心也善。 后来我又走了几个单位,类似于“大头鱼”的家伙生生不息。我已见怪不怪了。开明点想,人这种生物,不知要比其它生物自私多少倍,只是以自己的利益为轴。杀草,灭虫,狩猎。下海,入地,上天。沙化。水枯。林毁。自相残杀。哪个不是?既然这样,我大可不必跟大头鱼计较,更何况小小的一封匿名检举信呢? 2003年5月19日,送贾界去天福墓园那天,我跟几个人抄小道,误入蒿草丛生、树枝横逸之地,我们只得手脚并用,拨开树条藤蔓突出重围。蓦地,一块不起眼的青条石墓碑闯进我的视线,我差点没叫起来—— “大头鱼”的名字! 墓碑底座的墓志铭相当精彩: 死后元知万事休,但悲不见人心同。国人不再内讧日,家祭无忘告乃翁。附(正楷小字):我小时营养不良,脖细,头大,愚笨,人称“大头鱼”。爷爷告我,“大头鱼”又称鲇鱼,沉于水底,以捕食小鱼小虾腐物类生存。下沉者,重心低,免招摇,戒浮躁,必成大器也!我却一事无成。死前思之,系自捉自受——我不甘沉于底层,以游弋水上、钻乱他营为乐趣,终于害人害己,搅浊一方水域! 呜呼,后人引我者戒! 这篇短文我一连读了五六遍。 只是感伤。 大头鱼终于痛悟了,在生命即将殒落之时。而更多的“大头鱼”,死前还在策划最后一个“套子”! 我是天生的乐天派,没心没肺,由着性子活,凡事不太深想,过而不留。此时,却真的为大头鱼感伤一把。大头鱼的墓很小,碑石后是那种普通的土坟堆。坟上长满毛毛狗草,还有几株带穗的高棵蒿子在风中招摇,斜歪着,半倒不倒的样子,像饱经岁月撕扯的破灵幡。其中一个“灵幡”压在墓碑上,遮了碑文。我把“灵幡”拨过去,让它回到本土,别把手伸得太长。可这东西弓形的“脊背”弹性很大,只会“一边倒”。我扶了几次,它仍然倒过来,不改“侵略”习性,我索性双手着力,将它连根拔掉。 许多事情,是不能连根拔掉的。 柳明名出院后,在学校门口让一个人打翻在地。据目击说,太怪啦,一个打一个,柳明名根本无还手之力,打他那小子,比他矮半头呢。过后柳明名解释说,我打三个还行,打一个人使不上劲。 心细的贾界可使上劲了。贾界当初就认为“英雄救美”疑点重重,“假二横”怎么会一人击溃三个“刺客”? 贾界跟踪柳明名两个礼拜,终于揭穿了这个假新闻:柳明名上大一不久便重操旧业,在菜市场“撅秤杆子”勤工俭学。他集“英雄救美”编导演于一身,自扮“男一号”。这小子不惜血本,把菜市场“利润”及一张欠款条(顶工资)全押在另三位演对手戏的“搭档”上。后因欠款条超期不变现,补不上“英雄救美”闹剧“演员”的工资缺口,导致“英雄”在学校门口走麦城,戏法变露,整个行动翻盘…… 正文 现在是2004年秋天,我在沈阳市砂山的家中写这篇小说。今天早晨,我在电视上猛然看到一部熟悉的电视剧,血哗地一下热了。十多年啦,当年火得万人空巷的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还播呢!万般感慨。如今,保养那么好的演员已今非昔比,再也演不了当年那么青春澎湃的角了。恰巧我看见她又在电视剧《海棠依旧》中跟人配戏,非常替她难过,真的老啦!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境地,怎么可能以演技弥补? 我们呢?我们不光老了,而且走死逃亡,七零八落。回想十年前的此时,房美月刚刚入住“联合国楼”;贾界已瞄上了“眼白”并实施着初级阶段的探索;柳明名行骗败露后揣着内奸的一千元钱在大街上瞎逛;我白天在杂志社上班,晚上跟雷蕾跳伦巴探戈或鹦鹉学舌的“十六步”。当时我还不认识佟大志。后来贾界对上“大缝”后,曾在五里河体育场前的“玛丽蓝大酒店”请一次客。那时候的贾界雄心勃勃,拍着胸脯子说,沈阳是个好地方,没钱可玩不转。一杯白酒干下去,吟诵道: 如果你想上天堂,那么,你就来沈阳吧! 如果你想下地狱,那么,你就来沈阳吧! 柳明名说,剽窃得也不像啊,哪有“那么”啊! 贾界龇龇牙:我操,你说,你有什么?拿镜头把要扒的太原街晃一遍,就来钱啦?他俩水火难容由来已久,一向贾界占上风。可酒精在肚里着火的时候,谁怕谁啊!柳明名脖子上的血管青筋奋起,说,地上的路千条万条,我肯定能找到一条!贾界说,就你那熊样啊?你才熊样呢!一个不服一个,酒桌上风云突变,箭在弦上。房美月抬起头,用凤眼狠狠剜几下这两头发情的公牛,没好使。再剜一下,还没好使。房美月呼地站起来:你们狠狠地掐吧掐吧,把这里当成斗兽场好啦!房美月操起一个酒瓶,砰地摔了!两头公牛这才收招。像动物们一样,有的时候公子怕母子。尤其两雄为异性相争的时候。再说,他们都知道,房美月可不是好惹的。当年能徒手抓蛇救女物理老师,敢一口气吃十个“鬼见愁”尖辣椒,可见实力相当了得。说到底,这是个让人爱也让人生威、胆颤、发怵的美女。虽然贾界当时被“眼白”折磨够呛,时常对房美月“指纹考勤”,但他不可能放弃房美月。况且,“眼白”只是他的引桥、临时工,特殊时期的临时“备份”。 这样的小型军演,在我们的304室有过多次。其中一次是因为门上贴的那张纸,柳明名商量贾界启下来,贾界不干。团委书记干涉过,没行;系主任管过,也没行。后来还是房美月的玉指把它撕了。已经晚了。没撕之前,十几个男生宿舍争相效仿,如现在盛行的“模仿秀”。一旦有人开头,很快就遍地开花。随帮唱影的“粉丝”们,快速跟进。贾界十分得意。贾界还大度地说,行啊,盗版水平不错嘛,真的一样。哈哈!膺品比他妈正品都好哇!或者说,好啦好啦,看在同学的面子上,我就不告你们侵权啦。暗里,谁都知道“原版”的出处,或者叫生活“原型”——柳明名。 那天夜里,外边下着雨,把睡梦中的贾界浇醒了。贾界呼地坐起来,抹一把水淋淋的脸:我操,漏雨了。对床的我醒了,说,不能吧?我们是三楼啊,又不是顶层。贾界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开开灯,抬头一看,上铺还在往下滴呢,成流了!肇事者是上铺的柳明名!我看见贾界还在“以尿洗脸”,差点没笑飞了满口牙,幸灾乐祸地说,柳明名啊,你的老二螺丝松啦,起来拧拧吧!贾界一边往水房跑,一边骂:柳明名啊柳明名,真他妈坑人啊!如果柳明名道个歉,也就过去了。柳明名没。柳明名说不怨他,怨足球。要是下午不踢球,他不可能尿床。贾界说,啊,龙王爷发水找土地佬?那也不能找我哇?找谁?找足球。这个时候,他们还算是玩笑,但玩笑很快升级了。刚洗完尿臊的贾界说,就你那臭脚还有脸提球啊?总踢乌龙球,埋没了我“马户单刀”进球的丰功伟绩不说,把全系都坑了!这下揭了柳明名的伤疤。柳明名因为一次期末球赛中踢个乌龙球,球队挤出三甲,导致跟房美月的一次约会流产了。此后他与贾界和房美月的三角恋中跌落下风,连连败北。柳明名非常生气。柳明名生气的表达方式却笑嘻嘻的:行啦行啦,算我故意的行了吧?要觉得冤得没法活了,你起诉我吧?贾界坐在床上呼呼喘一阵粗气,拿过纸笔写几个字贴在门上。那几个字是:夜间**者,工具没收。 也许,他们还没料到两个情敌毕业后会移师沈阳交火—— 1993年。 沈阳“搂钱风”甚嚣尘上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沈阳,牛哄哄的人鞭子都赶不过来!中兴商场卖块钻石表,二十五万八,五爱市场的一个个体户攥在手里后说,还有没了,再给我进十块! 拆借五十万买原始股,一上市,翻番20倍,一个千万富翁面世了!一个开大板车蹲马路牙子等活的家伙,突然间一抽筋,把汽车卖了,连买原始股再炒,发大了,一时竟不知钱往哪花。这天,他起早钻进一家大酒店,在吧台前,啪地把支票拍在老板手上:今儿个我请客。从开业到闭店,凡是今天到你这吃饭的人,全记到我账上!一个暴富的股民听说龙虾好吃,几百块钱一只,就要领老婆孩子开开眼界,吃龙虾。往包房里一坐,三口人要了十二只龙虾。女服务员瞪大了眼睛:这么多啊?股民急了,一拍桌子,点多少你就上多少,瞪什么眼睛?我们吃不起啊?女服务员缄口而去。十二只龙虾一上来,该他们全家瞪眼睛了,这么大的龙虾啊——摆了整整一大桌子! 最刺激的大手笔还数炒期货,大出大进,大起大落。那才叫绅士风度。在键盘上敲他十分二十分钟,可能是半个李嘉诚,也可能噗地一声,大厦下多具脑浆飞溅的尸体。 那时候的沈阳,真刺激,哪个胡同里都可能蹦出个神话来。尽管有输有赢,人们还是向赢的看齐。可地是钱。早上嘴里嚼着饭一出门,就可能看到金蛤蟆。活蹦乱跳的,金光四射!一咬牙,把“过河”钱押上,哪曾想自己看走了眼啊,乐呵呵地抓起一看,傻了——怎么会是冒白浆的癞蛤蟆呀! 有个舅舅在台湾的内部版大亨,拿一沓子外文文件,身后跟群蝇子一样的“头头”,争着要跟他合作,揣着订金抢着往上递,嗷嗷叫,生怕钱交晚了没份。“大享”也真是牛逼,一再声称强强联手,合作,“干大的”,二百万以下股份的合作者免谈。成天吃香的喝辣的不说,还对整天围着他转的“随从”们哧哧达达,这伙计今天上这个楼盖,明天登那个楼顶,手指头一划圈,这块地我要了。再一划圈,这片破楼赶快动迁,我全要。搂了几千万订金后,人没了。一报案才知道上个大当:这家伙早就跑西半球去了!这个郊区农民冒充的“大亨”,走前曾在“玛丽蓝大酒店”(那时,到该酒店吃饭的,可谓是沈阳人身份地位的象征。每晚,还有俄罗斯美女的半裸体表演。那派头,仿佛今天人们领尊贵客人上万豪酒店)回请一下“合作伙伴”,咕咚咚灌下去大半杯X0,还免费作个讲座——告诫合作者要火眼金睛,别上了骗子的当。市场经济嘛,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要稳、准、狠,干一个成一个。要摸着石头过河。听者点头哈腰,五体投地。 贾界这小子鬼得很。贾界说,冒失不行,深一脚浅一脚不行,掐着钱不松手也不行。得决好策。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还是打拉锯战、阵地战,都有经典战例。关键问题是决策。决策对路子了,想躲钱都躲不了,这时候就是钱找你,像美女追帅哥一样,直往身上扑。 说这话不久,他就注册一家公司,要生产“液类”补品。贾界说,液体是什么?辞海里这样解释:有一定体积而形状随容器改变的物质。我觉得这概念空子太大,太好钻了。它应该说,主要成分是水。但它没说。想想吧,辞海都有空子可钻,况且这么大的市场?我就是要在这个“液”字上下功夫。在老百姓眼里(油类等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液的主体是什么,水啊!水里兑点“调料”就能换钱,不等于可地是钱吗?占地球70%的是什么?水啊!我在一本外文杂志上看到一个词,叫“注意力经济”,说得多好哇。我的理解是,消费者一边注意一边往外掏钱。凭什么注意,广告啊!广告铺开,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轰,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人一注意,你就等着收钱吧,收方账上一个劲地跳字。这时候,可能最难的就是数钱,太多,可能很累。 我插了一句:哪个大亨有空数钱啊,银行又黄不了。 贾界说,这个你可不懂,我告诉你,外国的银行说黄就黄。 外国银行黄了该你什么事啊,你又不上外国存钱。 别看你是记者,一点都不敏锐。现在中国的许多事情都跟外国学,学学银行倒闭有什么稀罕? 现在回想起来,这可能是贾界造“钱屋”的最初启蒙。 1994年,贾界注册公司的时候,正是中国“液体”广告风起云涌之时,秦池酒占领央视黄金时段广告后,很快就风靡全国,据说日进钞票半车皮。如今已偃旗息鼓的孔府家酒、孔府宴酒孪生兄弟一样跟庄,其他各路诸侯也揭竿而起,你方唱罢我登场。沈阳最火的是延生护宝液,每天大版大版在媒体上发广告,地毯式轰炸。蜚声世界体坛的“马家军”教头马俊仁经常在电视上举个盒子亮相,叫卖“中华鳖精”,太太口服液等产品也纷纷粉墨登场,不时还在某地刮起抢购风,供不上卖。 这时候,贾界树起了“延生美体液”大旗。 说至此,有两个重量级的人物,得先跟读者打个照面,一个叫万答,一个叫门璐。前者国字脸,大块头,当年三十二岁,宽皮条般的体力伸缩自如,抗造。走路像夯打桩,地都颤。尤其他们起家时那栋通往卧室的老楼,让他踩得吱哇乱叫。公司开张后,这小子腰别两把匣子:副总兼打更。跳槽前,装一肚子国企药厂的新产品策划,憋得团团转,急着产卵。门璐这姑娘可野着呢,毕业那天,同学们还在宿舍里抹眼泪呢,她已背上行襄,在校门外吼了一嗓子“单出头”:四年的火疖子,可憋出头啦,我拷!这丫头脸相中等偏上,但她的魔鬼身材十分迷人。一米七一的个子,翘臀,细腰,丰乳扑地。走起路来一波三折,水蛇一样。男人见到她,没有眼睛不斜的。斜也白斜,上不了手。男顾客一抛色眼,她把水果刀递上去了。男客不解其义,她说:我这可是魔刀啊,免花手术费,能校正斜视。男客正红着脸尴尬呢,门璐的一只纤纤玉手泊在臀畔,另一只手挽成现代版兰花指:怎么,不相信?实话告诉你吧,二战期间,本姑娘曾用饭勺子,做过眼球手术!然后,她再扔出绅士风度、正派男人、善解人意之类的温柔炸弹,给对手的欲火降温。门氏交际方式应用在建立产品销售网络上,屡试屡爽,屡战屡捷。 这三人,是支起公司的“三锅撑”。 贾界的“美体观”点子一亮相,万答犹如大肚子马哈鱼找到乌苏里江一样,迫不及待地产卵。一叶引来万树春,树树联姻,“液世界”春潮荡漾。万答的点子库引燃后,迅速掀起一轮观念革命式的“液裂变”,一步一个台阶,辅佐贾界由“液世界”的无名小辈,变成**妖媚的领舞者…… 当贾界以富比王侯的气势坐上奔驰600的时候,房美月竟怀念“联合国楼”的苦难岁月。 房美月来那天,这个屋子只有张旧货市场弄来的铁管床。铁管油漆差不多掉光了,锈迹斑驳。这个夫妻“操作台”,实在太简陋了。虽然当时房美月怕遭二茬罪,还不想跟他“操作”,但不操作是暂时的,操作是长远的。作为一个时刻都想操作的男人,一个准丈夫,怎么能以这样的破床迎接他的准新娘呢?一个电饭锅和一个带油的新马勺,成为烟熏火燎厨房的标签。贾界花两百元买个旧嘎斯罐,再花几十元买些盆子碗子碟子牙膏洗衣粉晾衣架卫生纸等零用生活品,身上只剩五百块钱了。破蒲草床垫子坏边子了,张牙舞爪,探出床边,披头散发的。贾界有些过意不去,说去买个凉席。房美月说,热不了几天了,买什么凉席啊?贾界说,买吧,隔脏隔热,多个固定资产,明年还能用呢。说着,贾界出去了。可是,贾界回来的时候,手上只拎几个塑料包,根本没有凉席。房美月问他,贾界从兜里掏出个手电筒,说今天晚上,咱们去捡凉席。房美月一脸愕然。晚上,贾界骑上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自行车,房美月坐后边,向东北大学进军。不找不知道,一找吓一跳,台灯,羽毛球拍,一台小电风扇,一顶蚊帐,甚至还捡到一个书架呢!接下来几个晚上,他们又“扫荡”了另一所大学,除了家具,日常生活用品几乎齐了。 每过一天,五百块钱都要减少十块二十块。每一天,都如感受定时炸弹数秒倒计时一样,心惊肉跳。找工作,一直不顺利。几家酒店见房美月如此美丽,让她当迎宾员,或是坐在大堂当“花瓶”。贾界还是极力阻止: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肉往狼嘴里送啊?现在的酒店老板,还有不好色的吗? 9月17日是房美月的生日。贾界说,今天不出去了,聚精会神给你过生日。贾界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数数,只剩367元。贾界出去了。回来后,手里拎了不少东西:蛋糕、苹果、面条、鸡蛋,还有一双精美的银筷子。当房美月看到银筷子价签上赫然写着“160”元,一下子跌坐在地,泪水飞流直下。只剩三百多块钱了,贾界却花160块买双筷子,这日子还怎么过?房美月一哭,贾界慌了,一边给她递纸巾一边劝: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只想让你高兴……房美月一下火了:这种两块钱就能买一大把的东西,你扔进去160元,你是“天下第一大傻冒!”贾界没说什么,用捡来的电热杯煮面条,放了鸡蛋、蕃茄和调味品。他把香喷喷的面条端过来:“吃吧!消消气。”气头上的房美月袖子一拂,“咣当”一下杯子倒了,面条汤水泼在地上,贾界手忙脚乱地用毛巾堵,用纸巾擦。房美月索性一头躺在床上,不理他。半小时后,门嘭地一声响,贾界出去了。房美月一骨碌爬起来,看见身边有张条子: 美月,我知道你还在生那两双筷子的气。可为了它,我真的费了一番心思。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高兴。早上醒来,看见满屋子的东西都是捡来的,我心里非常难过。我当时就想,一定要为你买件礼物,一件可以保存许多年的礼物。我首先想到了戒指,可我到商场一看,太贵了,我买不起!当我无意中看到这两双筷子时,我知道我要的就是它们了。我觉得筷子跟爱情很神似,它们本来是单独的个体,却“合二为一”聚集在一起,为了共同的目标相依为命、甘苦与共,谁也离不开谁。而银,更是一种高贵的金属,质朴而坚韧。它象征我们的爱情,非常适合。 我希望这两双筷子一直陪伴我们,到银婚,到金婚,到地老天荒——等我们老的牙齿都掉光了,就传给我们的子孙后代…… 房美月的泪水狂涌而下,一瞬间,误解一扫而光,只有浓稠的感动。房美月从角落里找出那两双筷子,把它们紧紧握在手中…… 贾界回来后,房美月特意拿出这两双筷子,说,一双是我的一双是你的,要不要做个记号? 贾界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07 我跟雷蕾由舞伴升级到性伙伴,我们杂志社的小艾成了“催化剂”。小艾对我说,“大头鱼”(总编的绰号)把自己打扮成不食人间烟火的和尚形象,实则是一个偷女人的骚和尚,一个不折不扣的老色鬼。我无耻地问她,你见过他那二两肉咋的?什么二两肉?男人比女人多的那二两肉。我以为小艾会跟我翻脸呢,小艾只是腾地红了一下脸,笑骂道:我手里要是有把刀,非把你那二两肉割了不可!我张开双手扮成求援的样子:你这样大气的女孩,扔块猪肉半子眼都不眨,还少这二两肉添秤啊?小艾啪地打我胳膊一下,去去去,少跟我摆造型! 我大喜过望。据我判断,女人要跟你探讨这么技术性的问题不翻脸,离上床就不远了。 三天之后,当我的二两肉亮在小艾面前,小艾不但没割,比扒香蕉都麻利,三把两把扒光了自己的香蕉皮,杏黄色套裙,一打挺,在床上摆个白花花的“大”字,闭上那双毛绒绒的大眼睛。我哪抗得了这个啊?“二两肉”像饿红眼睛的白天鹅那样“引颈向前”,朝她身体的“缺处”冲刺。小艾在床上疯得很,把身体缩成个肉团,大呼小叫,以臀为轴,可床转,不停地转。转歪了,我们一齐掉在地上——因为我们抱得太紧了,两个人掉在地毯上仍然没分开,继续转…… 我惊讶得差点喷饭——我跟小艾在宾馆转在一起的活动,竟是雷蕾一手安排的! 小艾告诉我这个信息,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小艾,你知道我跟雷蕾是什么关系吗?小艾的嘴一歪:不就计划扯结婚证吗,有什么了不起! 事后我问雷蕾,雷蕾说这叫“资源共享”,我跟小艾那么好,应该资源共享。我知道自己花心,愿意这样资源共享,甚至多多益善,来者不拒。但我还是想装一把,表明我对雷蕾如何如何的好。要知道,雷蕾是浑身上下都会说话的女人,处处都是动感拍节,永无休止符号,太撩人啦!可我已经跟小艾上了床,心里发虚,话一出口,拐弯了:对不起,我这人有病,性抵抗力太弱。雷蕾笑了,说别谦虚了,这叫没病。我愕然。雷蕾说,要是有病,小艾会告诉我。我再次愕然。我敢说,在中国,很少遇见这样的女人,以支持男友花心的方式,“取悦”男友。过后我觉得我跟雷蕾的爱情彻底完蛋了,能持这样性观念的女人,自己又怎样呢?老婆还没过门就让我戴上绿帽子,太过分了吧? 我对戴绿帽子已经心有余悸。在那个周末的大学舞会上,齐姬把我给钓上来了。两周后,齐姬把我带回到她家的床上。齐姬说,你太有舞蹈天赋啦,应该搞舞蹈哇,上这种破大学,瞎材料了。我淫秽地说,舞什么蹈啊,还不如“屋里倒”呢!齐姬拧一下我胳膊,说,馋猫一个,行啦行啦,让你阴谋得逞吧。 我那阵子曾经专心致志地恶补唐诗宋词,什么王勃王维王昌龄,李白李煜李商隐,苏询苏辙苏东坡,一礼拜至少背七首,见绿就是“菜”,连诗人的生平、野趣都往筐里剜,把所有的情诗都当成补品,补得诗风词柳绿化了嘴巴,连读中文的齐姬都甘拜下风,我跟她对诗,一对一卡壳,很难对上我的“下联”,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地。我那时候太机械,还不会隔着锅台上炕。惟恐跟齐姬对不上夹,落得婚后给她提鞋。哪赶得上现在的男女啊,一见面就上手。我们也山盟海誓、水枯石烂的,在床上,下了床还想上床。 齐姬这丫头肚里真有货。我背了那么多唐诗宋词,却被她的打油诗“震”住了。 那天我正嘴丫子冒白沫,哇啦哇啦背《春江花月夜》呢,齐姬说,你那玩艺太老,我教你一首新诗吧。什么新诗?噢,确切地说,是一副新对联。什么对联? 齐姬嘻嘻一笑,玉手倒背,歪起头,说,上联是:只要生活过得去,下联为:宁可帽子带点绿。 我听这话极不舒服。有种不好的预感。那情形,就像就人向我打小报告:你女朋友跟某某男人勾搭上了。就算是无中生有,还是让人心生不快。 我故意抓她的破绽:连个横批都没有,算什么对联啊? 有哇! 什么? 忍者神龟。 一个大大的绵团弹射塞我的咽喉,我无话可说。 可那时,说什么都没用,我们天天胶在一起,如火如荼。青春、热血、体温、肉欲,胜过一切。这些,就是世界的全部。退一步说,就算齐姬真的有外心了,我也决不会退缩。相反,那只能激起我的斗志。向前,向前,向前!所有自然界的动物都这样,我也概莫能外。 我们都有共同的爱好:互相勾引。为了齐姬,我两次考试“挂科”,让学校亮了黄牌。瘾头正大呢,齐姬说,洪飞啊,我们得精兵简政。什么叫精兵简政啊?就是,削减见面次数。齐姬的理由是:即爱美人又不失江山。我心存感激。在大学里,采到美女校花已不容易,博得美女护驾保江山,则难上加难啊!看我这运气,伸手就摸个“金条美女”!能看风景还顾家,这样的伉俪打着灯笼都难找哇!为“江山”计,我们由天天见,减为隔天见,再减为一周一见。齐姬说,晚上她也得点灯熬油“吃小锅”了,好几科分数压了警戒线,太悬啦。“精兵简政”还不到一个月,柳明名笑嘻嘻地问我:怎么样啊洪飞,绿帽子戴的得劲儿吗?见我的脸板成了谜面,这家伙又剩胜追击:当代的绿帽子倒不是什么缺货,供大于求。关键要得劲儿,不松不紧,戴着舒服。 根据柳明名的举报线索,我按图索骥,在那个月挂柳稍头的晚上,我把诗词朗诵得走了调,拳擂破锣。月光如洗,清丽如昼,甬路上,我看见那对狗男女的脑袋睾丸一样举在半空。嘴对嘴!月光之剪,把他们极具特征的形象边款勾勒得非常清晰,双头一人!我立刻毛发炸起,热血倒灌,一个冲刺飞过去,扑住邱者揪起他的后衣领:操你妈个×,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 明明是你欺负我,怎么还倒打一耙呢?邱者指着我抓他的手说,很冷静。 你竟敢和她…… 你松开手,这不怪他。齐姬说。 你怎么能这样? 怎么样?我又不是你包的**,凭什么干涉我的自由,你是我什么人哪? 夜色中,没人看见我的脸比月光还白,却看见我啪地拍一下自己的脑瓜盖,如同拍打一下就要随手扔掉的破盆。 我拂袖而去。 除了拂袖而去,我又能怎样呢? 我不在乎邱者身为大学校长儿子的地位,但我不能不在乎齐姬的“内引外联”。 杂志社广告吃紧,“大头鱼”十分焦急。大头鱼说,咱们进行“招标制”。谁要能整上来广告,期期不漏版,外加“插页子”50万,半年以后,我就提他为副主编。大头鱼怕诱惑不够,还弄了个升级版——对外,这个“副”字也不太好看。不如这样,杂志上印上“执行主编”。什么叫执行?就是“说了算的意思”。别看对内仍然是中层干部,对外可就有力度了。这样的外交政策,有利于打开局面。 这话太诱惑了!好像专门为我量身定做一样,听的我热血沸腾,脸发烧,手心冒汗,怦怦怦,腔子里直打鼓。 我算了算,去了封面不上广告,封二封三封底每期6万,总计半年才86万,应该不成问题。我迅速在我的朋友堆里“扫描”一下,光企业家就不下数十人。我心里怦怦直跳,生怕有人抢了这个肥缺。可是,大头鱼把这个广告重播好几次了,始终没人搭茬。这天晚上,大头鱼“出血”请客,在一家我们为之欢呼雀跃的饭店。大头鱼可是有名的小抠,上回小吃部都疼得呲牙咧嘴,从未这么大方过。酒劲一上来,大头鱼的话就像拆闸的车,把持不住了,嘴丫子直冒沫子,白话起来没个完。桌上一片吞咽声,谁有空听啊?冷丁地,大头鱼发现盘子大都见了底,幡然省悟:我操,菜全搂光啦? 大头鱼那句改装的话,还算有点新意与气魄:杂志社要向钱看,多挣钱才是硬道理。力争在三年内,把大家的车子和房子解决了。至此,大家才来了情绪,集体抽筋那样疯起来,群魔乱舞,嗷嗷叫,酒杯碰得当当响。但是,当大头鱼问谁来挑头时,包房里鸦雀无声,一圈脑袋都缩进战壕里,生怕抬头挨了子弹。 只有我不知道这是一道“**菜”,还想尝鲜呢,一不留神,这只“红绣球”就砸在我的头上。 借我上厕所之机,小艾扯扯我的衣袖:你可别瞎扯啦,给谁当垫背呢,多亏呀。我说,不是对大家都好吗?好什么好哇,你以为你能当上副主编啊,我告诉你,大头鱼可是玩皮筋的出身! 我无声地笑笑,回了包房。我也听过风言风雨,小艾跟大头鱼有一腿。 此时,在我被“忽悠们”烫了几次之后,许多话都是耳旁风,过耳不留。我刚到杂志社,谁说话我都信,没曾想,那些话二八扣都扣不住。烫了几回满身大泡以后,走向另一个极端,谁的话我都不信。这个时候,跟大头鱼有一腿的小艾跟我扯这个,我脑袋又没进水,怎么会信她的?要信也得信大头鱼,好歹人家是总编啊!这就像市场上的“天价”产品,再打折,也比地摊上的东西强。结果,这回我又错了。岂止是大泡啊,我让大头鱼烫掉了一层皮!我怎么没想到,“天价”的东西价格压得再低,也是“准天价”?1994年,有人自己烧几十个小罐子,仿造文物部门“修旧如旧”的打法,涂涂抹抹敲敲打打,在粪坑里沤几个月,在南湖古旧市场一兜售,沈阳就多个百万富翁。2004年,一个走街串户卖白金首饰的骗子,卖了十几个假货后才遇上“法眼”,一审,售价三万多的天价首饰,竟是花二十元买的,在地摊上!说到这里,读者已经明白了,在我接到“红绣球”的半年之后,我就类似于成全了卖假文物、收了假首饰的蠢家伙。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接了“红绣球”的第二天早上,热血沸腾得差点“开锅”。大头鱼把杂志社全体人员都召集来了,说,车在楼下着着火呢,我得马上走。大家面面相觑。大头鱼又说,今天的会就一件事,全力把广告搞上去。谁来搞,大家已经知道了,洪飞同志挑这个大梁。从今个起,大头鱼伸长胳膊朝大家划个圈:你们全体都要配合洪飞,洪飞怎么说,你们就怎么配合。哦对了,今个的会,洪飞领你们开。说完,大头鱼冲我友好地笑一下,绝尘而去。我哪受过这样的“星级大宠”啊,浑身像通了电,每个毛孔里都往外喷火星子,激动得直抖啊! 办公室主任“林矬子”最先站起来,啪啪啪拍着胸脯子表态:洪主编,你尽管发话,你指哪我就打哪! 我连忙说:别别别,可不兴这么叫,我可不是什么主编! 早晚还不那么回事?林矬子说。 有人冒出一句:洪飞呀,托你的福,要是我的交通工具多了俩轱辘,我立马给你包小姐,一堆儿包十个,管你够! 小艾胆子更大:那算啥呀,咱们凑钱给洪飞包个**吧,跳芭蕾的。最好呢,让他开开洋荤,给他整个纯种的俄罗斯美女! 如同火堆里撒几把盐,炸得噼噼啪啪——有人说小艾你要当**不敢毛遂自荐就直说,咱给你搭个桥,何必拐弯抹角呢!不知谁又趁伙打劫:我看小艾够条件,腰细,腿也长,咱就自产自销吧,肥水不流外人田。角落里又有人锦上添花:进口变为内部调剂,省了外汇不说,连运费和中介费都省了。小艾陷在色狼堆里,难以招架,脸比红富士都灿烂。其实我早就觉得这姑娘不错,碍于名花有主,况且是杂志社土皇上的妃子,只好掐了邪念。 不久后,这邪念还是野火一样“跑荒”了…… 跟小艾上床后,我的脖子像折了的旗杆,耷拉在蕾雷面前。我承认,我这人见了漂亮姑娘就迈不动步,可我总还要背人的,尤其是蕾雷。我耷拉着脑袋跟蕾雷真诚地道歉,拍胸脯打保票,下不为例。蕾雷噗哧一笑,说,这有啥呀?两人若是心相印,又岂在跟她跟我?我的妈呀,也不怕秦观从坟墓里跳出来跟她对命,他那打动过多少朝代多少有情人的著名诗句,竟让她这么“改装”了!须臾,我想到,也许蕾雷在试探我吧?我索性将计就计,来个反侦探。我故作底气不足的样子说,我在杂志上看个征婚消息,说有个姑娘,太感人,一心要挑选穿墙而过的纯洁之爱…… 蕾雷的纤纤玉指朝街边缤纷的招牌上一指:洪飞,想想吧,当感情与皮肉一起挂在大街上明码实价的今天,有人穿墙而过给你爱情吗?如果有的话,那么她(他)至少欠了你五百年的情债。五百年啊,谁能修得?洪飞,咱不说这个。我觉得,我们相爱,这就够了。还有,放飞对方,也是相爱的一个方式。爱到深处的一个方式。 我一下震在那里,半天,缓不过神来,我怎么会想到,漂亮前卫的蕾雷,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如哲人。 08 1994年太原街上的老房子,橡一条条缺氧的鱼拱破水面,一窜一窜的,越窜越没劲儿,苟延残喘。此后,这个沈阳最著名的繁华商业地之一,除了中兴大楼外,空了多年,净是些临时性的“商亭子”。不该扒的扒了,该建的却没建起来。我听说,以“招商”的名义卖出去。实际上,买的人原地未动,空手套白狼,涨完价,又转手卖了…… 那时,太原街丑极了。那些门市,个个都如多少天不梳洗不换衣服的女人,蓬头垢面,看不出“原色”了。 熟悉的招牌突然揭了去,秃了吧叽不说,露出老皮老疤来,如微缩的盐碱地花斑,丑死了。最显眼的是墙上大大的白灰字:“拆”。“拆”字外边,还套个飞边子的“破罗圈儿”。柳明名眼睛一眯,乐了,我操,这里可地都是票子啊!寸土寸金的太原街扒倒重建的壮举,预示着太原街新时代的到来。在开发商眼里,扒倒的那堆破瓦砾,就是下的钱种,钱种生钱。一大片钱种种下,在不远的未来,就会收割大片大片的钞票啊! 在柳明名眼里,老楼没扒前,录成片子,片子就是钱种。不过,要快,赶在老楼们还没破相之前。柳明名跟“内奸”借摄像,内奸心里老大不愿意,却还是借了,因为当年有过狼狈为奸的日子,内奸不想惹柳明名翻脸。 柳明名并不知足,要内奸赞助他十盘录像带子。一盘带子二百来块,也不是小数。内奸没答应。柳明名不依不饶:我操,老子落难时你就这么不敞亮啊?你他妈掉眼里我连找人带垫钱,抠了一宿,你小子好了伤疤忘了疼啊?内奸一下就堆了。内奸说,好啦好啦算我前世欠你的,行了吧?可你小子得寸进尺,还有完没完呢?柳明名说,这可要看你的表现了。柳明名为缓和一下气氛,说,不白用你,五五分成。内奸摆摆手,行啦行啦,我可不敢跟你分成,你小子不敲我竹杠我就烧高香啦! 内奸掉眼里那回,多亏柳明名“捞”他。柳明名几天没请他找窑姐,这小子二两肉痒痒,自己偷偷去吃独食,性起情也起,一高兴,把名片给小姐显摆。小姐被扫黄队扫了,警察不甘心只在小姐身上“创收”,还要打开嫖客的腰包,一提拎,拽出了内奸。内奸落网不敢找台里人,就给正跟他“合作”的柳明名挂了电话。柳明名一听,差点没笑出声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捞上来内奸后,他们的位置可就大调个了,由柳明名给内奸打工,变成内奸给柳明名打工,要不,柳明名一提拎这个“小尾巴”,内奸的脚后跟就起来了!那晚上,柳明名使了浑身解数,搭上五千块钱,天快亮时,才把内奸抠出来。内奸再三谢他,说回去取钱还他。柳明名一拍胸脯子:免了免了,再提钱,我跟你急! 柳明名心里说:这钱怎么能要呢?我还要等它下崽呢! 摄像站在高架桥上拍着,柳明名在旁边比比划划,不时蹦出几个逆光、仰角、特写来,一见到美女,他就救火一样焦急:赶紧的,镜头拉过来,特写特写!几次下来,摄像忍不住了:我说柳先生,你是拍老楼还是拍美女啊?哦都拍都拍,说这话时,柳明名眼珠还在一个美女身上挂着呢!目送芳踪绝尘,这才摘下眼珠子,说,这么旧的楼,配上新潮美女,多么有味道啊,这叫艺术对比。没这个不行,没这个,企业家不买账啊!摄像逗他道:上“二人欢”聚乐部拍多好,那里边美媚如云,一个赛一个。真的?可以啊!柳明名突然想起“上套”了,连忙改口说,光美女不行,还得有老楼衬着,要的就是对比美。老楼才是主题,美女只是个招牌。或者说,只是开在老楼上的花朵。 片子拍完后,柳明名以“珍藏太原街”为名,在“沈阳黄页”电话册上找企业“钱穴”。在他眼里,个个企业都是钱穴,挨个扎。他对临时雇用的“声音美女”说,展现你们动听的声音吧,说话要甜,要柔,要绵长,要曲里拐弯儿一波三折。一听声音,要让男人的血呼地热了,想象翅膀飞起来,飞起来就停不下,懂不懂? 一盘带子,加上一个VCD光盘,附有详实的文字资料,收藏一段一去不返的历史,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套只收两千元,预付款一千。对老沈阳们,对未来迁徙于太原街的人们,这是“老字号”的根啊!如果以200家计,就是40万哦!六个“声音美女”奋战两个月,上来了37家。三万七千元订金翩然入账。 太他妈少了!柳明名骂道。柳明名又骂:腰包快撑破的人有的是,怎么不往正地方花呢?呜呼,这块文明的沙漠!柳明名越骂越来劲:有钱人这么不开面,这、这不是他妈的逼良为娼吗? 柳明名以每人两千块钱打发了六个“声音美女”后,退房子换手机撤电话,一猫腰,“钻沙”了。 拍着鼓起来的腰包,柳明名脸上漾起一波波得意,泥鳅鱼一样没影了。沈阳的人太多了,像河底的沙海。谁能在意,一条泥鳅在这样大的沙海里钻来钻去? 在同一片“沙海”钻的还有柳明名的同学——那个时候,贾界很少上“眼白”的床了,正在跟她玩“捉迷藏”,想尽早摆脱她,想一刀斩断“卧薪尝胆”的日子;房美月怀揣那张黄纸条,不时上街转转,闷了跟“白条鸡”聊几句;佟大志从拘留所出来后,还在建筑工地高高的手脚架上爬上爬下;我正把玩着“红绣球”,利用所有关系为杂志社弄广告,间或跟蕾雷和小艾“牵手”…… 那时,我们还没上那个著名的“玛丽蓝大酒店”,因为,我们各自为战,独来独往,相互间没联系。房美月在电视上露了一回面,我们一下“联网”了。电视台以“创建卫生城市”为由,拍了“联合国楼”。楼外墙皮上的“肾炎”口,楼道里的各式道具,“一”字形阳台上的“七彩旗”,统统上了画面。屋里也给几个画面,稍带把主人房美月带上了。解说词批评了这里的脏乱差之后,话题一转,对房美月大加赞赏:如果不是女主人亲自叙说,我们不会知道屋里的摆设都是捡来的。可这些捡来的东西,因为遇上一位洁净的女主人,小心地呵护,精心地擦洗,竟显得光彩四射、楚楚动人……。这时,物品与房美月来回切换的特写画面,灵动、清秀、强烈而优美。 看了这个节目,柳明名惊叫一声:我的天呀,是她! 柳明名这才硬着头皮找“内奸”,以“送钱”为借口。内奸如躲传染病那样连连摆手:得得得,钱我不要,可你得讲究点,太原街的事露馅了,别让我粘了包! 看你说的,哪能呢? 省了钱又找到了房美月的住处,真乃上上签哪! “珍藏太原街”项目流产后,柳明名无所事事,去“二人欢”聚乐部鬼混几天,总往女人身上搭钱,光出不进,不得不撤了。目前正在婚介所混。当“婚托”。干婚托可真是个好职业,财色双丰收。一个礼拜,柳明名跟九个女人“处”了,“拿下”两个女人,还赢利四百五,混块瑞士手表。婚介所给的待遇是每月底薪三百元,联系上一个女人挣一个提成。见面费十块,只要对方同意相处,双方就各交一百元。对方一走,婚托的钱退回来,再跟婚介所分那一百元的成,五五分。如果对方替他交了钱,分成比例就大一倍。起初,柳明名没把挣钱当回事,只想“挣色”。干几天后吃上甜头了,色挣得容易,钱也挣得很爽。柳明名的嘴比抹油都滑,一米八四的个头,面相也好,很骨感,女人一看眼睛就发直,天生的婚托材料!比起当年在县城读高中时“撅秤杆子”挣钱,这里才如鱼得水!撅秤杆子的市场只是个胡同,这里,可是“无边无际”的沈阳市啊! 说柳明名长得早熟是夸他,掉色浅泥鳅一样的皮肤,怎么看怎么老相。当年在大学,不少同学叫他“老师”。起初柳明名非常生气,嘴巴子噘多老高。后来齐姬也叫他老师,他没法生气,想该将计就计。于是,树林里,短亭下,一遇上叫他老师的学妹,立刻分泌雄性激素。这小子的分泌的选题相当单一:以色情的角度翻拍老故事。罗密欧与朱丽叶,焦仲卿与崔茑茑,唐明皇与杨贵妃,成双配对。说着说着,把自己当成了男主角,游走的手摸在师妹的乳罩钮扣上,师妹醒了,啪地打一下他的手,“有你这么缺德的老师么?” 老相的柳明名,在婚介所一露头,可就人尽其才了,立刻成为亮点。扩大十岁(有时夸大十五岁)以后,谁见了谁都说他年轻。皮肤多紧,褶子多少啊!这种人的特点是,年轻时不年轻,年老时不显老。2005年秋天,我去开原精神病院看柳明名,还逗他一句,“就数你抗造啊,不显老。” 柳明名初为婚托,婚介所老板还面授招术,给他使眼色,让他根据女人的情况,不断地变换“角色”。除了个头,什么都可以是假的。年龄,职业,收入,学历,特长,说变就变。还有谈话技巧。开场谈话时要装嫩,一副拙嘴笨腮的样子,这样才可信。对了,要记住,一定要说“第一次”。以前没来过婚介所。几天之后,婚介老板乐了,一边分钱一边夸柳明名,说他“天生”这块料,上路子太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板隔着门偷听了几回他跟求婚女人的谈话,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你可太能白话啦,嘴茬子太厉害啦,太会放电啦,把我都听傻了,电得我都腿软,“拍花”一样。要不是我一手拉着生意呢,原则性坚挺,也得跟你跑啦! 看了房美月在电视上露面后,柳明名刚要找内奸,昨天约的一个女人给他来了电话,要跟他见面。明早七点。在中山公园。第二天,柳明名只用半个小时就把那女人甩了。那女人对他恋恋不舍的,以为他今天有什么不顺心的事。问他。他说有。什么?柳明名说,你能不能给我买台轿车,就当是彩礼? 柳明名顺利地找到了房美月的家。 破旧的楼。外楼墙根湿淋淋的“肾炎”。“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标语,依稀可辨。窄而破的楼道。房美月一打开门,就看见了正捂着鼻子的柳明名。见了老同学,房美月几乎跳了起来:哎呀,你怎么来啦?柳明名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说,怎么住这里啊?还不如非洲的难民营呢!房美月也放下了脸:你是来看我,还是看房子啊?失敬、失敬。柳明名点头哈腰地赔罪,这下,房美月没辙了,无声地笑笑,把他让进来。 柳明名请她出去吃饭,房美月谢绝了。 柳明名说,要不贾界也去吧,就算捆绑式推销,买一送一。 干什么啊柳明名,你钱再厚,也不至于拿老同学开涮吧? 哦不不不,不,我只不过开个玩笑。 房美月还是拒绝了。 柳明名一连请了三次,房美月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了。 这天,柳明名跟房美月坐在了一起,在省妇婴医院斜对个的大富豪大酒店。现在,大富豪大酒店的那个房子空了。只剩令人生畏的门牌: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通讯部。门口有军人站岗,不随便进,很威严。 那时,这个破败的空房子,曾是沈阳赫赫有名的豪华酒店,一桌菜几千乃至上万,囊中羞涩者,只能望而却步。然而,这里天天豪车如流,佳丽如云。往来之人大体有五种:1,不暴露身份的掌权官员;2,大款;3,打肿脸充胖子的;4,有求于人者;5,美女佳丽。来不来大富豪吃饭,可以用那句老掉牙的广告词来形容:身份地位的象征。 柳明名找个邻窗的位置坐下,当龙虾、象八蚌、驼蹄、海参四道主菜上来,房美月“哎呀”了一声:这得多少钱哪?小意思,无所谓的啦。柳明名平淡地说。房美月看了看菜单,知道这几个菜就差点两千元,眼球差点瞪冒,性感的嘴唇一噘,要走。柳明名说,美月,看你,已经点了,又退不回去,下、下不为例吧。再说,这叫沈阳啊,这叫“大富豪”啊。来这个地方,就得钱串子往下耷拉,不然服务员都看不起。房美月想,她跟贾界的全部家当算一块,还赶不上这一顿饭呢!当那瓶法国干红果酒拿上来,房美月又惊嘘了一下:一瓶酒九百六十块,还让不让人活啦? 柳明名的盛情,房美月还是有些感动。她知道自己欠他的情债。不管是“撅秤杆子”得来的假首饰,那个不幸葬身下水道的白金项链,还是“英雄求美”闹剧——所有这些,毕竟盛着他的情谊…… 可是,柳明名却反复说房美月在市场,一口气替他吃下十个“鬼见愁”尖辣椒的事,还一个劲儿地添油加醋、高倍煽情:就凭这件事,我就该报答你一辈子! 当然,房美月徒手抓蛇救尿裤子女老师的事,又重播一次。房美月再三阻止后,要求互相说说情况,柳明名这才忍痛割爱。 互说情况。 当房美月提起找母亲的事,柳明名立刻表了态,这事,我一定能帮上忙。你怎么帮啊?怎么帮,实话跟你说了吧,我现在已经是“沈阳通”啦!他的“依托”是:研究了沈阳地图,走了不少大街小巷。他心里明白,这只是靠近房美月的由头。 柳明名说了他想上西丰县城找她的事。还有“出彩”之事,把事情一掉个儿,坏了说好,赔了说赚——在电视台,在太原街,他都曾“风光无限”。后来他嫌平台太小,辞了。现在呢?噢,在一家合资企业。收入怎样?月薪不多,几千块钱吧。几千块,还不多?要是算上奖金的话,还凑合吧。房美月曾想过,柳明名的话里恐怕有水分。但她想,就算按六折打,也不错吧?房美月显然不懂个别“商家”的规则,一律假分数,打“一折”,人家还赚呢! 酒和情绪往往成反比。当瓶子里的酒一点点低下去,柳明名的情绪却一点点高起来。 趁房美月不注意,柳明名一下攥住她的手:美月,要是我娶了你,决、决不会让你住那种地方! 房美月迅速抽回手,站了起来…… 2005年夏天,我专门采访房美月,房美月曾感叹一句,在大富豪酒店,我第一次见识什么叫“豪华大餐”。 我写这篇小说时,专门到“大富豪”看看。它还在。可是,它如同一个饱受沧桑的被洗劫的文物,历经漫长岁月的击打磨蚀,虽立之于世,却早已今非昔比,一派颓唐。整个大楼,如同一个要饭花子夹在一群模特中间,太寒酸了!楼宇间的西式雕塑没了,楼面曾经近于经典标志的豪华的外衣没了,就连立于楼顶的中国书协主席(当时为副主席)沈鹏先生题写的酒店名称,也只剩几个绣迹斑驳的铁骨架。如果不熟悉的人,谁人知道骨架上曾经有过“大富豪”三个字? 现在的落魄样子,让人疑心:它真的豪华过吗?当年拥在霓虹灯怀里的三个大金字拆下去了,挂在上边的大官大贾美眉们的目光也随之拆掉,那么,当年曾经光顾于此的人们,又在哪里,干些什么?地狱和天堂之门无时不在敞开,敞门入场,无人检票,但愿——别进差了门哟! 怀着愁绪和难以言明的忧伤,我特意近前,看见当年亮彻得近于通透的落地大玻璃窗,已呈污蒙蒙的“粉质”。粉质的窗上还有经历十数载风雨仍依稀可见的字:贵族享受,豪华气派,港厨主理,高级粤菜。我不禁感叹起来,世事难料,粪土当年万户侯;兵俑犹在,谁见当年秦始皇? 09 房美月在“联合国楼”,又打了一次胎。本来贾界曾跟房美月许过愿,不正式结婚,他不再碰她了。这是房美月提的要求。房美月在县城教书时,贾界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催她来,回回都提这件事:你放心吧,我决不再“那样了”!“那样了”就是指这件事。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一个黄色暗语。有时候贾界也换个说法:不过,要是你举白旗,非要累我,我就宁可挨累啦!房美月佯装生气,说,要这样,我可不敢去沈阳!贾界连忙更正道:哎呀呀,逗你玩呢你当什么真呀! 房美月来沈阳的头两天睡那张破床,贾界睡地板。房美月过意不去,让他上来睡,别着凉。说完,房美月往一边靠靠,床中央放把没张翅的雨伞,隔一下。又说,挡君子不挡小人。贾界说,睡地板我已经知足了,比在浑河边睡沙坑强多了。贾界老拿那段筛沙子的经历当自己的代表作,一副得意的样子,说是——为了爱情。贾界又说,我得说话算话,再难,我也要挺住。我要是一上床,怕管不住自己。房美月的心就热了一下,真想把他拽上床,但她忍住了。她知道,他一上来,她就完蛋了。甚至想过,只要一挨她身,她肯定完蛋。孤男寡女,同室而居,曾经有过多次交欢关系的恋人,还玩这个游戏,好笑,也太残酷。她知道,这个游戏玩不了几天。她强忍着。她的身体已经馋不行了,偷过嘴的人,比不偷嘴的人要馋,况且,他们已有过漫长的偷嘴历史。大三的暑假,房美月开学前提前两天回学校,贾界也是,柳明名也跟了回来。这时候,房美月还没有正式决定跟谁不跟谁呢。柳明名回来后,是想“有所作为”的,上市场,倒烟。在高中他送给房美月一个假首饰后,道了好几次歉,才勉强挽回了面子。这回他要弄个豪华“星级”的白金项链,真的。为了在房美月身上“有所作为”冒个险,值。不料,假烟弄得挺成功,项链却进了下水道!他不知道,就在他在黑市的小胡同用一闪一闪的打火机跟烟贩子接头的时候,贾界已用“真家伙”跟房美月接上头了。在房美月宿舍。贾界以房美月脖子里有个小树叶为由,手抻了进去。他的手一下把房美月的丰乳叼住,轻轻地揉。几秒钟,就把房美月揉倒了,骨头也揉化了。在房美月哼哼叽叽的抖动中,贾界已经爬了上去。一退内裤,房美月醒了,连说不不不,可已经晚了,贾界那东西只会前进,没有倒档…… 事后,房美月哭了。贾界小声说,也不能全怪我呀。房美月说,不怪你怪谁?怪器官。什么“气官”?贾界指指裆间说,本来我挺老实的,可器官这东西不老实,脾气还挺倔,特固执。房美月噗哧一声,破啼而笑。 几天之后,柳明名拿出白金项链,房美月百般拒绝,柳明名非给不可。实在没招了,房美月“捞干的”了,说我现在已经没权接受你的礼物了。为什么?我已经“那个了”。哪个了?那个了。啊?跟、跟谁?贾界。柳明名狠狠跺了几下脚,猛然转身去了卫生间,便池里那个平静的朝天“独眼”咚地炸起一束水花,项链不见了。 贾界跟房美月有了第一次以后,两个人就刹不住闸了,越吃越馋,越吃越上瘾。尽管大学里不方便,又没钱上宾馆开房,但只要找,“窍门”还是满地跑。钻室友的空子,草坪,夜色下的长条凳,都有过爱的呼唤。只要下功夫,天下何处无芳草? 出事了。大四开学不久,房美月怀孕了。打胎后,房美月一个礼拜没理贾界。见了他就打。贾界说打吧打吧打我吧,随便打。房美月就收了粉拳。说,手疼了。房美月不理贾界也是因为疼。刮宫时,那么多种铁器在里边搅,剜心地疼啊。房美月一叫,手术的“**脸”就损她,叫什么叫,别蝎理了!疼啊。疼什么疼,这时候知道疼了,忘了当初舒服的时候啦?房美月只能无声地流泪。曾经下过多少次决心,婚前一定要护住这个地方。严防死守。那回在宿舍一大意,贾界在她胸口下了“有片小树叶”的药引子,“钻空子”了,城池失守。之后房美月又下决心,只让贾界一个人钻,决不能再失守。牢牢坚守阵地,力争一人当关,万夫莫开。这下可好,竟让这个“**脸”随便钻,出入境自由。当戴胶手套的指头钻来钻去,泥鳅鱼一样,房美月不禁一阵痉挛。当然,她决不会想到,后来随便钻的还有西丰县城那个皮肉松松垮垮的一只眼老鳏夫…… 此后房美月不断看书,只在“前七后八”的安全期才感放肆。贾界兴头上来了,不管不顾,房美月说,出事了下回割你!贾界故意诱导她跑题,说割吧割吧,挑肉多的地方割。房美月说,乱伤无辜怎么行?要割,就割肇事者!磕磕拌拌,他们胆颤心惊地走钢丝,竟相安无恙。在“联合国楼”,又出事了。出事源于9月17日,房美月的生日。房美月为贾界乱花钱买银筷子火了。当那双银筷子的“疙瘩”解开后,趁房美月的手还在贾界脖子上勾着,贾界一下把房美月抱到那个破铁床上,一个高蹿上去,野马一样奔腾起来。这种事像挂空档放坡的车,启动了就停不下来。一对银筷子在一起,天天。他们也是,天天。偶尔想歇一下,不行。馋哪,天天馋哪!有时候,他们也想阻击一下**,可正为这个想法犹豫呢,隔壁“白条鸡”的做爱声“穿墙而过”…… 咱也比量一下?贾界说。 比量就比量!房美月立刻响应。 怕也不行,房美月又打一次胎,又遭二茬罪。 房美月养得差不多了,贾界的“性趣”已转移到“眼白”那里了。 贾界说,我怕你遭三茬罪啊! 房美月呆不住了,要上班。她跑了不少公司,面试没有不合格的。贾界不让。贾界说,饭店不让你去,是怕你肉入狼口,公司不让你去,也是这个原因。你的长相不行。你的长相就是容易让男人犯错误。你要上班,第一把我毁了,我的脑袋非冒绿光不可;第二,毁了别的男人。别的男人如果见不到你,还是在河沿转,还可以挽救。见了你,肯定下水,肯定无可救药。房美月的嘴使劲撇了一下,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贾界这才收招:跟你直说了吧,我的公司注册完了,你就是女一号。 在家呆着没事,房美月就上街转转。走之前,她都要拿出怀里那张发黄的纸条看看。其实她根本不用看,纸条上的话早就背熟了,可这是一种习惯。看着看着,养母就从纸条里出来了: 孩子,俺那老头子抱回来你那天,说只跟你妈打个照面。你妈那张俊脸在墙角一闪,没了。老头子走过去,那个漂亮女人也走。老头子加快了脚步,那个女人感觉身后的脚步近了,回头看看,竟跑了起来。老头子叹口气,就不撵了。俺老头子说,那女人肯定是孩子妈妈,要不她怎么会看着我哭呢?老头子说,那可是少有的俊女人哪,漂白漂白的,瓜子脸,对了——右下巴上还有个痦子。老头子说,人家城里人说,那叫“美人痣”哩! 老头子那天上城里换豆油,赶个大马车。晌午吃饭,老头子把马车拴在城边子的一个小饭馆前边,进屋喝碗豆腐脑,吃两个吊炉饼。老头子一边吃一边看窗外的马车,生怕马扯开了缰绳。外边一个人都没有,偶尔有几只家雀找食吃,突噜噜突噜噜地飞来飞去,飞了落,落了再飞。快吃完时,老头子一口气喝光了半碗豆腐脑,一抬头,就看见那个漂亮女人的身影在马车边一闪。白上衣,黑裤子,非常干净的样子。要是别的人,老头子早就警觉了,一看是个女的,也就没在意。老头子转念一想,不对啊,女贼也不是没有哇,女的才“爱小”(偷东西)呢,就赶紧出来了。出来一看,车上的东西不仅没少,还多了一个包裹。老头子打开包裹一看,竟是一个孩子!白胖白胖的孩子!那个孩子见了老头子,居然还笑了一下。小嘴一咧,花骨朵一样,让人心疼。冷丁地,老头子想起刚才在马车边转的女人,抬头一看,那个女人正躲在墙角偷看,流着泪…… 除了那张纸条,包裹里还有四袋奶粉、一个奶瓶子、五张十元的票子…… 房美月第二次打胎后,又想到她的母亲。如果现在贾界不要她了,她大概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随便嫁出去,不计任何条件;要么独身打发后半生,混一天少两晌。那么,如果把孩子生下来,贾界再变心了呢?如果这样,她会不会走母亲的老路呢?想起这些,她的心就疼一下,刀割一样。况且,自己已经二十四岁了。二十四年前,“**”的份量比现在重得多,那时被抛弃的女人怀抱一个私生子,将怎样面对这个世界呢? 条子上“我深感愧疚”这句话,深深地打动了房美月。看一次打动一次。这说明母亲是个善良的人,只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孩子是无辜的”,说明母亲与×××,肯定有一个有问题。究其原因,问题无疑出在×××身上。因为,一个被抛弃(房美月认为肯定如此)的女人,会有什么问题呢?“求求你,给她一条生路吧,”更是让房美月愁肠寸断,仿佛看到这个不幸的母亲,跟她的骨肉分别时痛不欲生的情形…… 那些日子,房美月有的是时间。贾界不同意她上班,尤其是“对大缝”之前,正跟“眼白”在“医大一院”的病床上练日式摔跤,摔上后还念念有词:对、对大缝啊!“眼白”以为是指她大腿间的器官呢,笑嘻嘻地骂声“缺德”。贾界如此敬业,几个回合下来,就把骨架子摔成螺丝松动的破车,急需修整。如果睡上一觉,相当于紧紧螺丝。可哪有空啊,常常深更半夜才回来。见了房美月,又为荒了自家的责任田过意不去,因此,一回来就不忘把挂在嘴上的那一句话再重播一遍,“太累了,一累,这东西就不行了”。房美月深信不疑。房美月根本不会想到,在她为从未见面的母亲而悲伤之时,自己也在渐渐靠近悲伤…… 在“联合国楼”,按理说房美月不该怀孕。贾界把火力都转移到“眼白”身上,他跟房美月的作案时间太少,真正没戴安全帽的冒险游戏也就那么有数的几次。几次就够了。这玩艺就是邪门,可能天天播种颗粒无收,无意间扬粒种子,开花了,打苞了,甩穗了!有几次贾界猴急猴急,上来就野蛮操作,已经开始巷战了,房美月连连大叫:戴套戴套!不行,必须戴套!贾界一惊,巷内兵俑旋即得了软骨症,战斗力丧失,只好停止侵略,撤回本土。6月17日房美月过生日那天,银筷子的情节感天动地,房美月自始至终没有强调“劳动纪律”,二人不管不顾地放肆了一次,不过房美月掐着指头算了算,“经后八天”,一个擦边球,有效分,应该不算违章作业。记入“嫌疑日”大概因为那个黄嘴丫子没褪净的小屁孩儿,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那天,贾界以去公司上班的名义,又借“眼白”之手,摸钢板指标去了。不过,那时候贾界正瞄着“眼白”,还没跟她进行日式摔跤呢。房美月实在闹心,出去转来转去,索性登上一辆公共汽车。上哪,干啥,一时还没想好。那就上太原街凑凑热闹吧。乘务员要买票,她才想起来,根本没带钱啊!房美月这才慌了,身上的兜子摸个遍,总算摸出纸币了,一看,是那张未见面的母亲留下的条子。她的脸云蒸霞蔚,如同被人按了手腕的小偷,乘务员虽没说什么,却向她撇撇嘴,含义显而易见。房美月正不知所措呢,一张纸币从她脑后伸过去,递给了售票员:我代她买。房美月感激地说,谢谢。又说,我会还你的。男孩大咧咧地说:我靠,多大个事儿呀!她跟他就这样认识了。为了还这五毛钱,房美月跟男孩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明天中午十一点,还在这儿,砂山农贸市场南门。男孩说,中午他有时间。第二天见了面,房美月递给男孩五毛钱,男孩说,我靠,多大个事儿呀!房美月就笑。男孩问,笑什么啊?笑你这个孩子有意思。有什么意思?你才多大点儿呀,口气可不小,像个大人似的。男孩立刻紧了脸:我本来就是大人嘛,你看,男孩指着自己上唇,以胡子为证。房美月更笑了,笑了半天,看男孩直发愣,说,什么胡子啊,那只是汗毛。男孩说,哪有这样的汗毛啊,你看,多黑啊,你摸摸,硬的。房美月没摸,说算算算,算是胡子行了吧?那当然!男孩乐了。男孩故意粗声大气地说,姐,吃麻辣烫去,我请客!一个“姐”字,叫得房美月心里顺甜顺甜的,想也不想,跟上了男孩。当然,她想请他,别看穷得叮当三响,一顿麻辣烫还请得起。饭毕,男孩抢先买了单。这下坏了,又欠男孩外债了。晚上房美月跟贾界说了这件好玩的事,贾界竟翻了:他是看上你了!他只是个“小屁孩儿”,才十七岁。这个年龄的男孩,正是想女人的时候。别瞎扯啦。谁瞎扯啊?告诉你吧,我十五就开始……,开始什么啊?开、始、手、淫! 贾界开始过堂。太细了,不放过任何一个场景,任何一个蛛丝马迹。说了什么,眼神儿怎样,有几次醉迷迷的眼神儿,碰过手没,碰几下,碰什么地方,碰多长时间,连麻辣烫里放了什么原料,都抠个遍! 为了这个男孩,他们交火了。先是对射一阵,谁也不让谁。贾界正在厨房炒菜,看见墙壁上有三只蟑螂抢食什么,头朝里,蹶着屁股。贾界一下子捂住两只,拿到房美月跟前,一个一个揪掉蟑螂的脑袋,然后将残尸扔在地上。说,跟我争,看见没,就这个下场!无头蟑螂仰在地上,朝天的爪子不怕停地舞动。房美月说,贾界你知道吗,一只被摘了头的蟑螂仍可以存活九天,九天后死亡的原因不是掉脑袋,而是由于过度饥饿。贾界惊讶地问,真的?房美月美滋滋地回答,那当然。贾界猛地抬起脚,狠狠跺下去后,踩住蟑螂,脚掌不离地,又狠狠转两圈,“我看它还活不活九天了!”房美月惨然一笑,作出一副弹药不足的样子。毕竟,贾界出于她的安全,坚守爱的防区。为此,他宁可扩大嫌疑范围,也不让一个伪装的间谍漏网…… 后来房美月估算好几回,出事就在那夜。上床后房美月还没从脑袋赶走那个男孩呢,贾界就爬上来了。这也是国际接轨的惯例。夫妻间有了分歧,一般都在床上“体谈”。只要体谈和谐了,什么分歧都不在话下、迎刃而解。出格的是,那回贾界把过渡片掐了,一上来就发动总攻,破坏性的,仿佛不是摧毁敌人的有生力量,而是摧毁阵地,摧毁巷道……房美月还提醒一下:戴上那个吧!贾界哪里肯听,置夫妻法律于不顾,反而加强了火力,似乎要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10 1993年9月末,贾界跟“眼白”对缝很跟时令,就要到了收获季节。今天行了,明天行了,可钢材不到手,是不行的。摸到“瓢把”了,还不行,关键是要舀到水。现在,贾界已经抓起瓢向水伸过去…… 贾界每天都要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中度过,侍候那个没有在残联挂号的丑女人。那样子,就像钻带电的铁线网一样。在“缝隙”中摸索着匍匐前行,胳膊腿要规矩,头也不能抬得太高。梢有不慎被电了,就前功尽弃、功亏一匮。跟眼白父亲关系也很微妙,既要近,又要拉开距离。远了,怕人不高兴,只能把急功近利深深地隐藏在心底。可太近了,又怕露马脚。事情明摆着呢,眼白父亲暗中组织过太多次“寻姑爷”行动,均未如愿。眼白父亲曾经看中一个农村来的打工仔邱小伙,一心想把他培养成乘龙快婿。背后悄悄摸过邱小伙的底,果然没有对象。眼白父亲用心良苦,采取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打外围,先从邱小伙的父母下手,顺藤摸瓜。眼白父亲的基本宗旨是:“只要扯住了这根藤子,瓜到手了。”头一回,就把邱小伙父亲请到当时沈阳最著名的商贸饭店。那个时候,五星级的万豪、喜来登等后起之秀,还影都没呢!邱小伙的父母一看眼白家的条件,差点乐出声来,“就咱这家庭,能撵上高枝儿,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呀!”妈说,真想不到,祖坟冒青气喽,这辈子我还能住上这样大的……招待所。邱小伙父亲哈哈哈一笑,说这哪是招待所呀,这、这叫金銮店呀!在沈阳商贸饭店的豪华洗澡间,父亲弄了好长时间,才打开洗澡开关。不会调冷热水,肩膀烫个泡后,仍然咝咝哈哈咬牙坚持着“烫澡”,可哪找姨子(香皂)找不到,不敢动用现成的洗发液、沐浴液,勉强把头上的高粱花子洗掉,换上“准亲家”预备的西装,高兴得话都不会说了,嘿嘿嘿,光会笑。儿子来后,不认识那样看着父母,等到明白是怎么回事后,甩给父亲一句“你愿意娶你娶吧”,头也不回地走了! 叼住这样一块肥肉,邱小伙的父亲当然不肯松口,七大姑八大姨结成同盟,研究对策,采取车轮子战术,你方唱罢我登场,轮番轰炸。最后一轮,连村长和乡长都“出台”了,七亩地的高粱都换成答人情的烟酒、招待费或车票钱,最终不敌儿子的一个小盒子。最后,这一班人马该说的都说了,实在没什么新招子,就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邱小伙父亲的话:挑什么挑啊?“闭了灯,女人都一样”。关键时刻,邱小伙把个骨灰盒“咣”地扔到“眼白”跟前,你说,这个小盒子是装你,还是装我? 那天晚上,在商贸饭店宽敞的玉兰厅,能坐十六七个人的大圆桌边,只有眼白跟贾界。他们刚刚从马路湾的伯爵西餐厅出来,到这儿“翻桌”再喝。XO后返劲儿,眼白都快不行了,可她偏要来商贸。服务员听说两个人用这么大的玉兰厅,嘴张成“O”字形,以为他们在开玩笑。眼白顺手掏出一沓子钱往桌子上一拍,说,少废话,不就是钱么?包房费、小费多少,随便! 贾界本来是要劝劝的。可眼白只一句“钢材就要到手了”,你有了钱,可别再像“姓邱的”呀! 邱小伙的故事一出笼,贾界屁都不敢放一个。十八拜都拜了,就差这么一哆嗦了,如果这时候惹火了眼白,就前功尽弃喽! 房美月呆得太无聊了,可就因为自己漂亮,怕被别人摘了,干什么贾界都不让。可是,贾界整天跟眼白滚在一块,哪还顾得上房美月?再说,蒙在鼓里的房美月想都没想,贾界快要被眼白吸干了。除了眼白性欲太强,要了还要,频率太快像个“抽子”而外,贾界的精神压力也太大。钢材不到手,票子不到手,什么都不算数的。性欲这东西也是,不进则退。贾界越是退,眼白越步步紧逼…… 几年后,眼白把那个老外丈夫领过来,当着贾界的面,说自己的孩子是贾界的后,还柔情似水地说,我唯一对不住你的是,当年我在床上狠些。你背着数千吨钢材跟我做爱,压力实在太大啦! 这话实在挺苛刻的。既要了人情,也揭了短。最狠的是精神打击。一句话就影射了贾界的为人,说摧毁性也不为过。但,在物是人非的现在,这话就像过期的权力、过气的威信一样,苍白无力。 说谁呢?贾界像老外那样耸耸肩,淡然地咧咧嘴儿。然后就专注而执迷地歪头看着天空。那时,天空中有一对闹婚姻纠纷的麻雀在掐架。一会儿分开,一会儿厮打在一块儿,像两片在旋风对流中没了方向后跌跌撞撞、聚散两难的枯叶…… 房美月见贾界黄皮拉瘦的,非常心疼。为了省钱,买卫生纸都挑最便宜的。如果再降低标准,就得用“二手”的了。哪怕买三两肉,也要给贾界留着。房美月听了贾界说要注册自己的公司,那时,自己就是压寨夫人兼“掌包的”,并没有太往心里去。青年人大多有画饼充饥的爱好,可饼能不能充饥则是另一回事了。房美月当时要出去找事做只为两个字:补补。给贾界补补。 房美月当然想像不出,眼白天天给贾界吃山珍海味。更想像不出,贾界当时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在无所事事、独守空房一个多月后,房美月上幼儿园上班了。贾界满心不同意,可听房美月说要给他“补补”,尤其说“我现在跟孩子们在一块儿,就等于为我们今后有孩子来个带薪进修”,贾界的心猛地一颤,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幼儿园很近,离他们住的“联合国楼”才半站地。房美月安排完贾界的早餐后,早早就去上班。应该说,房美月当时的定位是:在家里侍候贾界,在外头,伺候孩子。房美月是小学教员出身,策划、执行能力都很强,到幼儿园后,把工作重心放在孩子们喜欢的“玩”字上,就事半功倍了。加上房美月责任心强,人又善良,一把一把的童话和故事,跟孩子贴心贴肺,很快就成了幼儿园的顶梁柱。幼儿园园长冯中强特别看好她,常常在会上表扬房美月,这让房美月很受用。一个月才六百块钱的工资,也因此有了心理升值。六一儿童节,区里有个比赛,房美月策划、编排、指导的歌舞节目《小兔子》,一路过关斩将、杀出重围,拔得同类节目头筹,得了奖金一千块,可把园长冯中强乐坏了,随手掏出二百块钱奖励房美月。电视台、电台、报纸都播了这条新闻后,幼儿园门槛差点挤破,大扫以往门可罗雀的沉闷局面。园长冯中强甚至在会议上说,房美月这样的老师,应该享受“特殊待遇”。房美月特别高兴,激动之余,难免向贾界叨叨的。贾界虽然不鼓励也不支持,可见房美月的终极目的只是为了给自己“补补”,也就听之任之了。可有几回,房美月很晚才回来,说是家长有事了,孩子没人接,她只好等。贾界本来都在跟眼白鬼混,心里愧,也不计较这个。可房美月说“不光我,园长也陪着呢”,贾界的醋瓶子就歪歪了。终于,有一天贾界把跟眼白“还要”的火,发在房美月身上了:你陪着孩子,园长陪着你,“你跟园长肯定有一腿!” 房美月以为贾界在开玩笑呢,笑了笑,没有理他。贾界却火冒三丈,一下摔了银筷子,起来就走。房美月伸手拉他,贾界狠狠抽了她两个嘴巴:你这贱货! 房美月捂着脸大哭不止,越哭越伤心,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呜呜呜,你打我。呜呜呜,我什么都不在意了,只在乎你呀!直到房美月拿起剪刀,就要往胳膊上比量,贾界才知道房美月真的伤心了,赶紧上来“救驾”…… 我什么都不在意了,只在乎你呀。 贾界的心猛地一紧。 房美月哭得落英缤纷,一把拉起贾界,非要见见冯中强。这正合贾界的心。贾界也要看看,这个大色鬼凭什么打房美月的主意? 见了冯中强后,贾界一下就傻子——冯中强竟是个女的。 回来后,房美月一头扑在贾界怀里,梨花带雨加粉拳,弄得贾界光有道歉的份儿。夜幕降临,窗外还大亮呢,贾界就哗啦啦拉了窗帘,把房美月推倒,三把两把就扒光了她…… 那天晚上,他们后来做得如火如荼。开始是不行的。不行的时候,房美月的一个段子,又点燃了贾界的激情。 一次上课,房美月问:同学们,火箭为什么能上天?过了很久没人回答。刚打完瞌睡的小明醒来后,一问旁边的同学,就站了起来:老师,这个问题太简单了。老师感到意外,说,那就请你就回答吧!小明说,老师,你想火箭的屁股都着火了,它能不蹦上天吗? 贾界说这个笑话不太搞笑。房美月便说了她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前几天,房美月正在领孩子学游泳,一个孩子突然指着她大腿根露在泳裤外的一根阴毛问,老师,这是什么呀?房美月说,线头。说完,房美月一狠心,把那个线头拔了下来。拔“线头”时,房美月还“哎哟”一声。那个孩子问,拔线头还疼么?房美月愣了一下,说不疼不疼。同学问,老师,不疼咋还歪嘴呢?房美月说,累得呀!那个同学的话,也让房美月放浪形骸地乐了一回:线头可真结实呀! 这个笑话可乐坏了贾界。贾界一阵哈哈哈大笑着,重新抖擞精神,突然猛地推倒房美月,一个强力冲刺,房美月啊呀一声叫,挺腹接招…… 2003年5月,沈阳的春意正浓。墓园里蜂唱虫鸣,抢春的花儿争芳斗艳。房美月瞪着空空的眼睛,看着墓碑上贾界的照片。贾界正瞪大眼睛,看着远处笑。这照片拍于浑河边。那天,贾界以“野餐”的名义,把房美月领到这里来。那时,房美月没了工资,贾界还跟眼白鬼混,一顿只有简单香肠、烧鸡、易拉罐啤酒的野餐,已经相当奢侈了。虽然那时已经有了“浑河乐园”,有划船,有云南特色节目表演,有风味小店,他们并没有进去。他们以“亲近大自然”的名义,只在河边走。实际上,他们都清楚,财政一直在赤字边缘徘徊,舍不得买门票,更舍不得那些现在看来还“不靠谱”的消费。看到采沙船时,贾界指着紧挨西侧的一片河滩:看着没?那个地方,就是我干活的地方。 房美月哇地尖叫一声,说你在水里筛沙子? 那个时候,那里还不是水。沙子掏得太狠,岸越退越远,水就上来了。 美月,我领你上这里来看看,就是让你记住,有一天我发达了。我的成功,就是从那片水域开始的。 你一定能发达的!房美月举起相机,“咔嚓”按动了快门。房美月是真诚的。一个公务员,一个国家干部,辞职后居然跟民工一样在这样的地方吃苦力,干起筛沙子的活,了不起呀!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房美月无尚自豪。 知道那个包工头欠贾界2000块钱后,就埋在那片现在差不多成了水域中央的地方,房美月更是感慨。居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说只有生命才是庄严的。 你说什么?贾界没听见。 房美月不想在高兴的时候提那个沮丧的话题,哦,我是说,早上……早上我吃咸了,她又拍拍她的提兜问,你渴吗? 墓碑上,贾界在笑。看着好远好远的地方在笑。 墓碑前,房美月的精神怎么也集中不起来,没办法,她也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只是,房美月非常清楚,她的目光跟贾界的目光就向两条平行的铁轨,永远都不能交汇…… 1994年,柳明名正打着广告的大旗行骗;佟大志正被个私企小老板瞄着,在建筑工地上高高的架子上拧铁丝;房美月跟贾界打了闹、闹了好,正过着猫一天狗一天的日子;我正急切行走在我人生中比较风光的路上…… “执行主编”跟主编还不是一回事儿,可主编两个字还是挺打眼的。执行两个字,还是“实权”的代名词,说了算的意思。下去采访或交际,名片往出一亮,生人们立刻眉开眼笑的。就仿佛,这张纸片子是个凳子,有了它,我就站在凳子上,立时高出一头。我对部下有个要求,都是自己人,咱们随便玩、逗、扯,说白了,抠腚沟都行。但,在外人面前,一定要主次分明。你们尊重我了,外人才尊重我。外人尊重我是什么,效益。效益是什么?钱!钱是什么?钱就是你们的奖金、房子、车子! 利益在前,这帮小子嗷嗷叫,个个都捧我的场。 立时,我的人脉很旺。我的身边,总有人前呼后应。 咳,当头儿的感觉真好,舒服! 这是我那阵子最得意的感受。上哪个单位,有人先去叫门,门开了,跟客户对接上了,再弯着腰对我说,请吧,洪主编!有人居然还叫我“洪总”,主编跟总编是不一样的,但我也笑纳。男子大丈夫,小小不然的事,我不计较。 进屋后,中间的位置往往要留给我,果盘呀烟呀饮料呀,离我最近。喝酒时,我紧挨主宾或充当主宾,尽显王者派头,一开口便是“我代表杂志社”云云。每个人向我敬酒,都弯着大腰,笑嘻嘻的,特别谦恭。喝完酒了,有人给我递上衣服,甚至帮我穿上。上伏尔加轿车之前,总有只手朝门上头一遮挡,怕撞着我贵为执行主编的头。就连我朝洗手间走去,也有人悄声对我说,洪主编,有“那个”吗?“那个”是指手纸。为了尊重我,捧我场的人,居然以“那个”礼让了不雅的名字…… 如果哪个单位有美女上来了,人们总是以种种理由让她坐在我的身边。什么“英雄伴美人儿”呀,满桌就一个像样的男子汉,美人儿当然不能坐别处呀。实际上,这个时候我最难受了。美女坐在身边,就像安个发动机。我的精神头立刻足了,大口喝酒,大声朗诵,大幅度谈国内国外形势…… 虽然我貌视“强大”,可我的能量是有限的。当前卫的酒劲还在冲锋陷阵,我的身体却掉队了。在酒桌上“直播”过,上洗手间时钻差屋了,可哪喊宾馆服务不好,连小便池子都没有。结果,里边的女人一说话,才吓醒了我的酒:耍流氓呢? 有一回,我上完洗手间回来,一连喝了三大杯扎啤后,才喝醒了,原来,我进了别的包房…… 这些错误犯完了,人们照样捧我。我后来也觉得奇怪:这些家伙真会捧,无论你犯了什么毛病,也能捧成优点…… 后来我才悟出来,当官的之所有飘飘然,脚不沾地,完全是这些小喽罗们给捧的。这就像炒股票一样,明明不值那么多钱,硬是让人给捧起来了。庄家突然撤了,股价就跌了。大家捧你,是因为你还在官位上,对他们有好处。人要是被这些人捧一阵子,就觉得能量大了。了不起了。实际上,除了“虚假繁荣”外,什么都没变…… 大头鱼也会整。趁势给我快马加鞭,说,如果我不在单位,签字报条子的事,就洪主编说了算!洪主编签了字,就好使! 这让我再次找不到北了。谁都知道,哪个单位的一把手都是管钱的。所谓的“一支笔”指的就是这个。大头鱼这样放权,我还能不趵蹶子干么?我甚至激动得连小艾都没空理了。小艾向我放电多次,明显是要“干那事”,要是往常,我早就勇往直前了。那回在走廊,我居然对着小艾的十分妩媚的电眼说,我正忙呢。 我操,真能装。你以为是真事呢?小艾说。 我正要问她怎么回事,竟敢向如火如荼的洪主编如此放肆,前头的门一响,办么室主任“林矮子”出来了。 我没跟小艾说话,但小艾转过墙角的一个侧身,还是点燃了我。美女的侧身最让人受不了。尖而丰的乳,弯而细的腰,撅而挺的屁股蛋子,就是一首诗,一声歌,一段情话。最恰当的形容老鼻子了——此时无声胜有声。春心萌动。难以把持。只想过把瘾。况且,我熟悉小艾的身体,熟悉她身体最敏感风情的部位乃至私密的内部。就像习惯看内参的人上瘾了,喜欢它的秘密、惊奇和刺激性,以及只有相当级别之人才能看的特权。没办法。我太喜欢女人了。起码,我也是部分地深谙女人之道。如果女人跟你很好,突然你离她近了,她非常害怕地拒绝你,说,别碰我!这个女人,十有八九就属于你了。她说“别碰我”,你尽可把“别”修改成“快”字。这个时候,如果你反其道而行之,女人嘴里说着“别碰我”,身体却向你靠近。实际上,她已经等不及了…… 有人说,女人是一本书。意思是非常深奥,读不懂。其实不然。只要你打开书的封面,内里翻多少页,想看多少,随你便。小艾这本书,我已经翻过了,她当然不在乎我再翻多少次。我在说小艾的时候,虽然看上去只说一本书。但,结构和性质上说,天下所有书的功能,都大同小异。 “别碰我”三个字,几乎是到达“燃点”的代名词…… 当时,我真以为自己情场风光,事业也风光呢! 后来,我趴在小艾的肚皮上,劳动了一气后,在短暂的间歇时间提了杂志社的事。小艾一个“兔子登鹰”,揣了我的左肋。疼得我一下就偏离了作案现场。我正要发火呢,小艾指着我的鼻子说,跟我做爱,别三心二意的! 哟嗬?真是反了,自从我扛了执行主编的头衔后,还没碰到过“造反派”呢,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就在我吹胡子瞪眼要发作时,小艾说,人家跟你玩玩,你还真当格的了? 原来,大头鱼让会计把我签过字的条子重新审核一遍,又以种种理由打了回来。比如,有的条子没有税务章的,下不了账。比如没有销货方经手人签字的。比如“洪飞是不懂财务政策的”。 被打回来的条子中,“洪飞是不懂财务政策的”居多。财务是什么?血脉呀?血脉要是出事了,生命会怎么样呢?然后,大头鱼还对经办人说,不要告诉洪飞,他这样做也不是有意的。洪飞这小子倒是有股子冲劲,但现在看来,他要扛起杂志社的大旗,还不是一天半天的事。 即向我放权,让我干活,又要控制我、限制我、抵毁我,这就是现实。 我后来研究一下中国官场历史,也关照一下现行官场规则,吓了一大跳,千千万万个“大头鱼们”在沿袭前人,这样的官场规则,也必然造成千千万万的后人沿袭“大头鱼们”…… 难怪,不少人都说,工作难干,官难当,不是工作和当官有多难,而是“闲事太多”。“闲事太多”,一语道破官场之复杂,也道破工作效率低的“内机”…… “还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大头鱼这话很有力量。人家不说我无能,也不说我工作政绩不好,却一下子判我个“无期徒刑”。最重要的,彰显了他的无尚权威。 后头,还有句更有力量话,“这样下去,杂志社迟早要出事的。” 都在一个锅里吃饭,欲荣则荣,欲损则损,谁能盼杂志社出事呢? 正文 搬出“联合国楼”不久,贾界跟房美月就战事不断。第一场战争,竟是因为那个向房美月求爱的“小屁孩儿”。周末的晚上,夕阳还在窗子上缱绻徘徊,微风习习,温和而清爽。贾界又想下厨“露一手”。他扎上围巾,戴上小白帽,对房美月说,我做个“脆炸鲜奶”吧,给你改改馋。房美月说,好哇,我求之不得呢!这时候,贾界已基本上从“眼白”那里摆脱出来,不用经常守在她身边。他们的做了这样的口头“协议”:贾界负责让她怀上一个孩子,然后她上美国定居。贾界有些顾虑重重。眼白一语中的,“顾虑什么呀?怕孩子长大了分你的家产啊?”贾界挥挥手说算了算了,别整些没用的了,“我执行还不行吗”?对于眼白来说,不愁怎么来钱,而是愁怎么花钱。她那个当国企老总的爸爸,开了好几家买卖,个个挣钱,贾界知道这个。前几前,眼白对贾界说,这个月,我的“那个”没来。贾界有种如释重负之感。贾界终于脱开身向房美月“表现表现”了。隔三差五,他要亲自下下厨。不时还别出新裁,来个“拿手菜”。 在大学时,听说房美月爱吃“脆炸鲜奶”,贾界多次向厨师打溜须,一个月的伙食费都搭进去,才学会这道菜。在房美月宿舍,当他以“你脖领里有片小树叶儿”为由,猎获了房美月后,才知道那一个月光吃咸菜是值得的,一道“脆炸鲜奶”,竟让房美月感激不已。就是从这一刻起,房美月看贾界的“猫眼儿”有了实质性变化,由早上圆瞪的“猫眼儿”,变成中午的一条缝的“猫眼儿”。中午的日头毒,猫眼儿眯成一条缝,怕晃,如恋爱中的女人怕帅哥晃一样。贾界后来以此为战例说,博得美女芳心,在于巧,四两拨千斤。女人是世界上最怪的物种,送一头牛她不屑一顾,还可能摆出女王派头;给个手绢,她会春心激荡,猫一样温柔,乖乖地跟你宽衣解带。贾界的典籍出于房美月,“你亲手为我做的‘脆炸鲜奶’,打动了我……”房美月想起第一回吃这道菜是佟大志请她,在县城高中旁边的小店,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其实,还有个大秘密,没人知道。房美月要跟佟大志“那个”。在房美月临上大学的头天晚上。房美月临时决定的。 房美月以为佟大志肯定能上大学。佟大志这样拔尖,没有不上的道理。只是,清华还是北大,他得选一个。当然,房美月不会想到佟大志这次没上,是因为父亲坠崖,以后,还有妹妹车祸、母亲病重、债务缠身…… 房美月把佟大志约进村南边的小树林儿。 那是一片落叶松林。树不太高,却个个笔直笔直。半弯瘦月,吊在树尖上。房美月怀抱个小包,肩挨肩跟佟大志坐在树下。该说的说了不少,之后,两人陷入短暂的冷场。佟大志也不算什么。对于矜持的少男少女,常有的事。可不常有的事发生了。佟大志问房美月,怀里是什么宝贝?房美月的脸腾地红了,热血上窜。月光下,佟大志看不到房美月脸红了,但,他却听到她粗重的喘息声,胸脯波浪翻腾,一鼓一鼓的。佟大志吓坏了,以为房美月病了,伸手去摸她的前额…… 房美月一把扯倒他——行事之前,房美月还没忘了铺上带来的毛巾被单。 可是,佟大志面对突然裸出的玉体—— 竟大叫着:不!不!不能这样! 房美月还在地上愣着,佟大志已向林子外走去…… 先炒几道素菜吧。贾界打点好备料,把油倒进大勺,一会儿的工夫,油就翻花开,油星子噼哩啪啦飞溅,他连忙跑向阳台取大葱,他们喜欢葱花爆锅的炒菜。贾界伸手摸挂在窗子上的大葱时,看到楼下有个男孩子朝楼上摆手呢。阳光照在男孩脸上,异常生动。贾界突然想起什么,轻手轻脚出了厨房,看见北屋的房美月伏在窗台上,向楼下招手。 上回那个17岁的“小屁孩儿”来时,贾界以象征的方式表个态,把两个蟑螂的脑袋摘下去了。一跺脚,碾碎了可以凭无头再活九天的蟑螂身体。这一切都是默默的,像无声电影。更像黑道的威胁警告。这回,贾界换了模拟的“大动作片”,以一摞碗、两个盘子和一瓶五粮液隆重“配音”。贾界抓起桌上的银筷子,举起来要摔,犹豫一下,还是放下了。房美月眼睛里久久徘徊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为他这样粗鲁,为他这样小气,也为他——“饶了”银筷子。 房美月打扫完战场后,主动向贾界“招供”,明天最后一次跟小屁孩儿上街,最后一次。她要告诉和指导这个孩子,他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你为什么对他这样?他帮过我。他能帮你什么啊?找我的妈妈。这孩子对沈阳真熟啊,领我到处跑,找右下颌有痦子的女人。凭什么找哇?我兜里不是有封信吗?贾界轻蔑地狞笑一下,说,死了那份心吧,这么大的沈阳城,你那么瞎碰就能碰上?再说了,那么神秘的一个女人,她在不在人间、在不在沈阳,都不好说呢!房美月急了,说你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催我来沈阳,不是说“可能”找到我妈妈吗?我来一个月后,你就整天不着家,天天晚上五更半夜回来,又不让我上班,不让我跟隔壁女人(白条鸡)接触,你——你让我干啥呀? 贾界再次大叫起来,几乎赶上美国歌星迈克尔•杰克逊的“喊台”了,“可是你无论干什么,也不能找‘小帅哥’呀!” 房美月惊恐地看着贾界,说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贾界顺手从他衣兜里掏出一张报纸,狠狠掷在她跟前,“你好好学学吧!” 报纸刊载一则情杀新闻:沈阳某中学女教师,跟一名高三男学生有染。某夜,出差的丈夫提前回来,将躲在阳台的“小帅哥”连砍数刀致死…… 房美月把报纸团巴团巴扔进了垃圾桶,“贾界,你记着,只要你不扔银筷子,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2005年秋天,房美月在回西丰老家买房子之前,准备“碰”“第十一”之前,特意找出属于自己的那双银筷子,看了又看,把它装进提包里。过了一会儿,她把它拿出来,扔进地漏里。这个动作做得跟贾界一模一样。 2001年夏天,贾界双手举起一个价值几十万元的岫岩玉石雕塑,那个精雕细刻的“八峻图”,狠狠往前一掷,“八峻图”与那台原装的索尼背投大屏幕彩电同归于尽。房美月无动于衷。房美月看着体残肢断“八峻图”的碎段,砸碎的彩电露出花花绿绿的集成块,如剥了皮的动物露出内脏器官,冲贾界拍着手笑笑,“好哇,打得好哇,打得好。”贾界看她一下,没有任何表情。房美月走过去,跷起脚尖,吻了贾界一下,“真的贾界,比起前天砸冰箱来,这次动作多利索哇!”房美月真心赞扬他。因为,如果这种方式能有“启蒙”教育的作用,她愿意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成为“教具”。什么都行。别说在这个富比帝王的家里这些还算不了什么,哪怕因为倾家荡产能够换回往日的贾界,能够使他从“恐惧怔”中解脱出来,房美月在所不惜。 那时候,贾界的恐惧症时好时坏。犯病时,他像个孩子一样往房美月怀里钻,浑身打抖,头上大汗淋淋,喃喃而言,“妈妈,别走别走哇,我怕,我怕!”房美月紧紧搂着他,“别怕别怕,妈妈在,妈妈在,妈妈不离开你!”说这话时,房美月已经不流泪了。泪早就流干了。在万答和门璐的安排下,收了重头红包的医生守口如瓶,偷偷地给贾界看病。绿野集团就要打包上市,老板这个样子,势必会严重影响“大盘走势”。中国的企业也像中国的股市一样,一个“政治”变故或动向,足以让产品不可思议地大起大落;足以让盘面疯狂地暴涨暴跌!贾界患恐惧症的事张扬出去,足以成为绿原集团瞬间“一片飘绿”的风向标!为了封死医生的嘴,万答曾经雇两个个头近两米的小伙子恐吓他:这件秘事一旦跑了风,我们将像拍死蚂蚁一样,拍死你!老医生哆嗦着说:不敢不敢,拍死我也不敢哪!过后万答说,这样做也是不得已呀,要是万一跑了风,后果不堪设想!朝晖暮色之时,房美月还领贾界去公园走走,后来公园也不敢轻易去了。因为,说不上贾界会恐惧什么。一次去南湖公园,贾界突然指着那个云天中的“大转车”说,怕,我怕。房美月说,别怕,咱不怕,那只不过是个玩具。贾界说赶紧离开,它要是散架子了,能把人砸成肉酱!房美月只好跟他离开。已经走上那座“卧波桥”的台阶,贾界又退了回来,说不能上不能上,桥要是蹋了,我不会浮水呀!于是,他们只好朝公园的北门走去。可是,贾界一抬头,又发现了新的危险,不好啦不好啦,大树要倒!房美月连忙劝他,说大树不会倒不会倒,贾界哪里肯听,飞也般跑开,跑到一个空场才停下。贾界环视一周,说房美月,我们出不去了。房美月,你看,到处都是要倒的树!房美月说,不会倒的,我们不是从大树旁边进来的吗?你看,房美月指着南湖西门,我们就是从那一片树中穿过来的。贾界蹲在了地上,回头回脑地找,也不找到一个安全的出口。贾界指着地上一个小小的爬行物问:这是什么东西?蚂蚁呀。房美月仔细一看,几只小黑蚂蚁转来转去,它们的旁边,有个状若米粒大的小洞。贾界一下子跳起来:我的妈呀,蚂蚁可是杀手啊!怎么会呢?房美月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哇?贾界离开蚂蚁洞一米开外,蚂蚁们要是一起打冲锋,一群大骡子大马很快就成为一堆堆白骨!你说的是白蚁吧?热带雨林才有白蚁。房美月你他妈真混啊,真混,我们处在一个改革开放的年代,一个克隆的年代,一个引进外援的年代,一个全世界的男男女女随便杂交的年代,一个十几个小时就能飞到地球另一面的年代,什么事情不能发生啊,啊?我告诉你房美月,不用说(突然想起什么)……,你看见报纸没,陈水扁总往大陆派特务,头几天还抓了好几个。台湾特务来干啥?玩坏!没准,他们就带进来黑色的“白蚁”呢!退一步说,就算特务没干这个,要是出国人员不小心带回来几个白蚁,我的妈呀,那东西一繁殖起来,飞快,几何倍数增长,几何倍数呀,你懂不懂? 房美月不想再说什么了。她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有领他走,换个环境。可这时她发现一个难题,要想找到没有桥又没有树的一条路,难于上青天!房美月心生一计,说咱俩做个游戏吧?什么游戏?比竞走。比竞走?看谁走得快呀!贾界一听,乐了,你怎么能走过我呀?房美月一噘嘴:别臭美啦,你得给我优惠政策,哪有男的跟女的比赛不优惠的呀?怎么优惠?我用手绢给你的眼睛蒙上,咱俩手拉手走,你不能落后,还不兴踩我的鞋。做到了,就算你赢。 他们终于出了南湖公园。 用“八峻图”雕塑砸完“大背投”那天,贾界再也没犯过病。当房美月跷起脚尖吻了贾界,贾界说,我的病好了。 好了好哇。房美月说。 别以为我瞎说呢,我真的好了。贾界说。 我证明给你看。贾界说。 贾界说完,一脚踢开地上的碎物,找到那两双银筷子,拿出来一双直奔洗手间。贾界用一把西餐叉子撬开那个圆形的地漏盖子,把筷子扔了进去。 房美月看得目瞪口呆。 贾界的动作迅捷、果断、流畅、准确。 贾界扔了银筷子后,重新把那个圆形的地漏盖子盖上,把盖子边款的脏物冲洗干净,洗了手后,冲房美月凄然一笑,说,你看我做得多利索?跟你说实话吧,我的病——好了。 房美月信了。 房美月脸憋得通红,眼角如决堤之坝,泪水汩汩而流…… 好情人令人想成家,坏情人令人想出家。 房美月看完了那个女老师爱上男学生的悲情报道,贾界说,怎么样啊房美月,这出戏你们什么时候上演?房美月说贾界你怎么酸成这样,我是那样的人吗?贾界指指窗外,“一个小帅哥在窗外勾你,我连点酸味都没有,你觉得正常吗?”房美月这才想起“小屁孩儿”,临窗而望,小屁孩儿果然还在院子里。俯视夕照中的小屁孩儿,遮眼长发被染成红色,肩膀和身体的“边线”也被勾勒成红色,楚楚动人。居高临下,小屁孩儿瘦弱的身材成倍地缩短,晒化了的“果之郎”一样,成了“一个扁儿”;或者说,竖立的螺丝杆矮成了螺丝帽。加上那个影子,活生生一个“逗号”。“逗号”焦急地移动、划圈儿,似要“晋升”为句号。可影子死死咬住他,无论怎样都甩不掉他身后的“小尾巴”。这个样子,使房美月心中一阵难受,太残酷了:他还这么小,这样瘦弱的躯体,骨头还没长成呢,抗得了这样吗? “我下去打付了他。”房美月说。 不知房美月下去说了什么,几分钟后,“小屁孩儿”哭着跑开了。 此后再无联系。 2005年秋天,房美月已决定回西丰县城,甚至有了“第十一”的打算,常常以泪洗面。这天,当她偶然看到那份“协议书”时,实在忍无可忍,“噗哧”一声,笑了。脸上还挂着泪。要知道,房美月已经好久没笑过了。 在他们家当年如现在敏感的耶路撒冷。遭到占领的伊拉克。战事频繁。固定资产不断遭遇粉碎性破坏时,这份协议书曾起到过局部的阻击作用。我把这个协议书递给贾界,贾界看后哧地一笑,说“我操,你可真能整。”我没说此作出于雷蕾之手,我说,这是我憋了大半宿,付出了多少个广告策划流产的代价,损失无数已进伏击圈的提成,才隆重炮制的杰作。我还说,这是目前中国公文文本中的开先河之作,可遇不可求。 此时,2004年秋天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房美月推开窗子,任风手掀起她仍然柔顺的长发,在长发的飘飞中,她清泪欲滴,再次读了这份协议—— 夫妻停火协议书 因家庭战事连连不断,房间内经常一片狼藉,公用财产一再流失,许多无辜生命(蟑螂、蚊子等)惨遭灭门,邻居们欲结“八国联军”讨阀,为防事态扩大,特草拟一份家庭协议书: 一, 无论任何难以抗拒的理由,均不得以家中公用财产为发泄对象。即便火气冲天, 憋坏心脏,也须以小件器具为发泄目标。但因考虑到当事人发泄可能要有极大的震撼声响来排泄自己的愤怒,建议选用玻璃杯、暖水瓶、劣质瓷茶壶等廉价却有极强震撼力的物品。事后物品照价赔偿,再罚其总价30%作为公积金,便于日后添置。 二, 家中电器历经多次小规模战事后,这些非军事用品已留下病根。其中那台彩色电 视机已成了黑白,已无力再承受超过80分贝的声波。估计勉强承受45分贝的冲击。若双方因争吵、打斗、摔器物而至电视机线路“血栓”,甚至导致“失明”,肇事者承担全部更新费用的80%,诱发肇事的另一方,也要付出20%的连带赔偿。 三, 双方要秉承平等、团结、共同繁荣的方针,不得有任何性别上的歧视,尊重双方 的人权、隐私,没有合适的理由,不得随意盘问。鉴于乙方体力柔弱,尚有每月一次的“红事情”,甲方要自愿承担扛煤气罐、扛米等体力劳动;乙方则承担做饭、买菜、洗衣、扫地等一些轻体力家务活,生病期间甲方应给予国际主义援助,事后,可从公共财产中抽取一部分作为劳务费。 四, 家庭财产归双方所有,每人每月须向公用财产上交80%作为固定资金,以备急用, 剩余20%可自由支配。若有重大决策需动用固定资产,须经双方同意签字,否则视为挪用公款,按金额大小确定挪用方的苦役天数。由于乙方善于理财,此固定资产暂由乙方托管,甲方有权知晓资金去向。 五, 双方要以大局为重,积极探索发展家庭经济的新路子,促进家庭资产的保值升值。 但不得以此为借口,扩大支出。不得以报销饭条子或开“大头小尾”发票等方式套现。更不得私设小金库,搞体外循环。违者,给予睡沙发数月、禁欲10天、吃素、苦役等处罚。 六,共同富裕是化解矛盾、增强夫妻凝聚力的有效之举。但要根据家情,讲求实效,在一切向钱看的过程中,要以货币资金回笼为标准,不讲产值,不盲目上项目,不搞劳民伤财的“形象工程”。 七, 双方若有难以调和的矛盾,须坚持一个家庭的前提下进行调解,不搞分裂,不得 以任何不当行为予以威胁(诸如举刀相向、自刎、携款出逃等),更不能以离婚要挟。 八, 若双方父母或朋友来访,双方要迅速冰释前嫌,要表现得恩爱和睦、相敬如宾, 若一方违规,甚至给他人留下极坏印象,则视其情节进行诸如禁欲30天、苦役一个季度的处罚。 本协议双方签字生效,即日执行。 甲方:贾界 乙方:房美月 22 人要是不顺,喝口凉水都塞牙、放个屁都能砸伤后脚跟。把我审计得抬不起头来,人们都说我“贪了不少”。尤其在广告入账条子上,不知哪个跟我有世代冤仇的主,竟然抄我后路,检举了我“瞎填”人名的事。这不是要往死里整我么? 套上“执行主编”头衔后,忘乎所以、放浪形骸乃至不知天高地厚的事都有,我承认。可上苍作证,我真的没有出大格,更没往自己腰包塞一分钱公款。招待自己的朋友要假公济私报销的想法也胎死腹中,饭条子至今还揣在自己的口袋里,还没找到机会报销呢。现在看,这机会永远埋在岁月的深处…… 当时我还没有想到,揣在别人衣兜里招待杂志社客人的饭条子,最后也算在我的头上。 谁这样落井下石呢?毫无疑问,这是个知情者。 中国有太多的企业,家家都是两本账。一本对外,一本对内。这情况,税务工商和主管单位,都睁只眼闭只眼。就像中国各地都有小姐,哪都有。现在,连农村都普及了。但,从来没有“让过”,执法部门更是假装不知道。民不举,官不纠。要是谁被举报“响”了,谁就倒霉了。 在我们杂志社内部(各地媒体都大同小异),谁都知道20%提成的事。谁拉来钱给谁提。为了避税,就在下账单子上多写人名(编假人名),让每个人的收入平均线在税务政策允许之内。大家都在这样搞,税务也睁只眼闭只眼,但到我这儿,出事了。 大头鱼告诉我,赶紧找找人,要不,容易“进去”的。 可把我吓坏了,把家里四瓶茅台酒、三瓶XO,两根上好的二杠鹿茸都给大头鱼送去,还递上五千块钱,说别的我都认了,副主编的梦不再做了,只求他“无论如何别让我进去”。知道吗?那茅台酒可是七十年代的呀!我父亲留下的。我父亲生前曾经对我说过,不到关键时刻,不要轻易用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我为此肿了腮帮子,嗓子疼得冒火时,我以杂志社名义发证招聘的“工作人员”出事了,有个叫汪小飞的娘们儿,诈骗人家五万块钱! 我赶紧查了汪小飞的档案:33岁,女。南京大学毕业,专业,国际贸易。大学本科。此前曾做过河北省某报记者部副主任、北京某知名报社记者,我一看复印件,还做过大学学生会副主席、校报主编。各种获奖证书五六个。 这么优秀的人,也能行骗,有没有搞错呀!我说。 呆子!纯粹是呆子!小艾说。 我正火着呢,小艾竟这样无视于我。我愤怒地向她摆摆手:去去去!我甚至不屑地想:怎么?就凭你跟我上过床,就可以对我落井下石? 小艾的嘴歪了歪,说你怎么不知好歹呀!咣地摔了门,走了。 为了弄准了,我挨个电话打了一遍,想了解一下汪小飞的为人。当汪小飞毕业的学校、工作过的单位都说“我们不认识这个人”、“不知道,没听过这个人”后,我一下瘫坐地椅子上…… “这年头,除了妈以外,什么都是假的!”在床上,小艾知道我结束这一轮战斗,一下把我推下来,伸手抓过毛巾,一边替我擦汗一边说。 可是,我应该怎么办呢? 摘钩呗! 娄子一个接一个,怎么摘呀? 还有茅台酒没?最好也是七十年代产的。 问这个干嘛? 摘钩呀! 小艾说着,拿出两瓶茅台酒来,我一看,正是我送大头鱼的酒。我惊骇地问:这酒……,怎么跑你这儿来了? 我要的呀!小艾倒也开诚布公。 我一下就火了,说审计正在查我,这、这可是救命的酒呀!我突然反应过来,不认识那样看着小艾,说,你跟……大头鱼,什么关系?什么关系你还不知道?我…… 我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骂了句“破货”后,立刻掀起我的衣服。小艾一把抱紧我,呜呜呜大哭起来。继继续续中,小艾还是说明白了。为了救我,她什么招都用了。以前,她跟大头鱼是清白的。可为了救你……最后,小艾悲伤地说,我一个小女子,除了身体,我还有什么“拿下”领导的招子? 我一想到眼前的女人,曾经被大头鱼用过,我的妒火就呼地一下窜起来!我盯盯地看着小艾的身体,仔细观察她的美丽的局部,想像大头鱼的手、肥胖变形的身体、大黄牙,还有更丑陋的地方,都曾经…… 小艾呜呜呜哭了一阵,泪眼汪汪地看着我:但凡有一点办法,我都不会…… 小艾最后揭开了真相:她宁可扯紧大头鱼的“小辫子”,威胁他,也要让他“平了”审计的事。大家都在这么做,现在只抓你一个“瞎填”人名了,太不公了。再说,你还没来得及往兜里揣钱呢! 这倒是真的。人都是自私的,无利不起早,我也想多往兜里多揣些钱。但,时间太短了,钱也没多赚,还没轮到我呢! 关于汪小飞行骗的事,小艾说跟她“姨父”打招呼了。 你姨夫? 就是汪小飞骗的那家厂子呀! 小艾突然眉飞色舞地说,我姨夫最喜欢喝茅台酒。尤其是陈年老茅台…… 我一下搂紧小艾,说,小艾……,小艾,小艾。搂了好一会儿,我又说,小艾……,小艾,小艾。 1996年,小艾进监狱后,我打听了好多人才知道她的准确地址。在此之前,小艾告诉过若干个人,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洪飞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伤口。但,我却知道,她心灵最深的那道伤口,是我刻下的。 我去监狱两次。小艾都没有见我。我托了好几个人,才跟看守挂上钩,让看守转送给小艾吃的东西和生活用品。我听说犯人在监狱里立了功,是能减刑的。当我知道犯人在他们办的报纸上发表文章也能减刑,我专门找了朋友帮她。我还在寻找一切机会,帮她减刑或适当时候,研究取保候审。我欠小艾的。我心甘情愿这样做。我一再告诉朋友,千万别提我的名字。在这个世界上,小艾最恨的人就是我。 只是,我还不知道,小艾的问题,当时只是露出“冰山的一角”。后来,越审越严重…… 第三次,我报了别人的名字,才见到她。小艾见了我,愣了下后,掉头要走,被押她的警察堵住了去路。这名警察是我朋友特意安排的。 那时候跟犯人见面比现在宽松。不用隔着玻璃打电话。 警察让小艾进屋后,主动了退出门外。这是不允许的。但,当时朋友给我开了这样的方便。 小艾见了我,故意不正眼看我。但我看得出,她故意控制着自己。小艾不时咬一下下嘴唇,眼睛看着别处。小艾瘦不少。她的脸更加苍白。但,她不像许多人那样憔悴。相反,由于少见阳光,那种苍白中竟透出嫩意来,仿佛婴孩儿的皮肤。这样子让我心疼。可是,我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好”、“你还好吗”、“你还适应吗”,好多话涌上我的心头只是一瞬间,就倏然而逝。是的,这些都太虚伪了,说了还不如不说。可是,说什么呢?我真的想不起来。我都白来两次了,肯定要抓紧时间的。可越这样想,越是说不出话来。小艾跟蕾雷不一样,小艾跟房美月也不一样,小艾——小艾是个胆子大、热情、善于行动的人。“行动”两个字一下提醒了我,我将已经靠近小艾的身体突然向后退了退,在距离小艾一米远的地方,两手垂直靠紧裤线、双脚并拢、立正,然后行个标准的鞠躬礼——小艾,对不起! 小艾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张开双臂一下扑上来,呜呜呜大哭起来。怕出声,小艾的声音憋得像没调好的“气门”,呼哧呼哧喘。小艾的脸在我的胸上、脸上蹭,反复蹭。小艾的双手搂紧我,指甲使劲抠,抠得我的后背都疼了。我轻轻拍着小艾的后背,说,不哭,我来了。我来了。我又抚摸着小艾的头说,不哭,我来了。我来了。 你怎么才来?小艾突然仰起脸,嗔怒地问我。 我都来两次了,难道,你不知道? 你既然来了,怎么能不见到我就走? 我正不知所措呢,小艾提醒我说,我头一次跟你正经说话的情形,难道,你不记得了? 我们头一次正经说话,是在厕所。 女厕所坏的那几天,大头鱼在一次晨会上说,让女同志下一楼上厕所,也太欺负人了。我们杂志社就这十几个人,先凑和用吧。友爱一下嘛,一个上厕所的事,就别分得那样清了。谁进去门一关,就决定性别了。大头鱼还特意补充一句:不过,咱丑话说在前头,哪个男同志要是再用小便池子,就视同于违纪。 干脆,也“友爱”一下,留给女同志用吧。我说。 “轰!”大家笑得人仰马翻。 我正笑得得意呢,突然一个纸条飞过来。我打开一看,里边就两个字:讨厌! 我看了看,真的不知道纸条是从哪里飞来的。大尾巴会开得太长,这个文件那个文件,说了半天,都是一件事。乏味透了,我只能靠茶水打发时光。茶水在我某个地方囤积得太多,要出潮了。我懒得动。可膀胱不断向我强烈抗议,攻势逐渐凶猛,再不排涝泄洪,有决堤的可能。万不得已时,我假装没事儿一样站起来,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让别人看出我内急的狼狈样子,故意迈着稳健的步子出去。关了门后,我立刻跑了起来…… 跑也白跑,厕所门紧紧的闩死了。 我在外头拍了拍,“哼”地卡卡嗓子。里边也有人拍了拍,也卡了一下嗓子。一听那尖声尖气的声音,就知道是个女的。 没有电梯的旧房子,如果我下一楼,肯定来不及的。 等吧。可是,我等了一会儿,里边一点声息都没有。人人都熟悉的排便业务,就是消音功能再好,轻微的声音总应该有的。但,没有。内攻一阵紧似一阵,眼见要决口了,我真后悔。如果刚才我下了一楼,早就排险成功了吧? 就在我表情异常丰富,敛息静气,提肛收腹,轻轻地跺脚,调动脸上所有褶皱和神经尽全力关紧“阀门”,恨不能举倾国之力锁死那个眼见要失控、越境的家伙,厕所门“咣”地一下开了! 小艾嘿嘿一笑,严肃地说,进去吧,不过,你欠我一份人情! 我刚刚排除险情,小艾又站在厕所门外了。当小艾那张漂亮的脸蛋、高而起伏的胸脯跃入我的眼睛,成功泄洪的我又有闲心了。 我、我欠你什么人情啊? 小艾一把拉开厕所的门,说,我这两天“蹲肚”。小艾歪着头想了想:怎么说呢?咳,咱都是文人,不能太写实。哎我打个比方吧!比方我刚才(在厕所)也是工作,那么就是这样的情形:我在里边刚刚铺开稿纸,一个字还没写呢,你说也需要地方写稿,我就舍己为人,立刻就把办公室让给你了! 我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哈笑了起来。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还这么幽默。看我笑得如此开心,小艾在进厕所之前,把一串钥匙递给我,用纤纤细指抓出个黄铜钥匙:这个,是开我办公室的。我办公桌上有个白包,白包里有个绿纸袋,你给我取来。 我怎么也没想到,小艾竟让我取卫生巾! 我当时就想,这姑娘连贴近她最隐秘部位的东西都不背我,是不是看上我了呢? 不料,当我后来以开玩笑的方式曲线问她时,小艾直爽地说,你想知道我对你的评价?我点了点头。好吧,我告诉你,就两个字。哪两个字?今早开会你不是收到一个小纸团吗?对呀。我应答了后,才猛然反应过来,那是“讨厌”两个字。 当我头一次跟小艾在床上激越风情后,我提起这件事。小艾说,女孩子要是看上谁了,说的大都是反话。怎么,连这个你也不懂? 小艾又说,如果女孩子动心了,认为要正经对待了,大都会这样的。 后来,我干“执行主编”时,一面被查,一边又面临因办“工作证”负连带责任被起诉,小艾尽管眼睛哭得通红通红,还是一甩袖子,说,你的事,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当我看着小艾绝情地离开,以为我到了墙倒众人推的时候了。我哪知道,小女子小艾却大侠一样,背着我去找“大头鱼”和她的厂长“姨夫”。后来我终于知道内情,为了救我,小艾一再上大头鱼的床。同样,小艾跟那个厂长也没有任何关系。在我出事之前,她甚至没听说过这个厂子。辗转了好几圈,才通过她姨夫在那个厂工作的“关系桥”,摸准了厂长的“地下情报”。他姨夫说,厂长这小子倔,胆子比窝瓜都大。说一不二。黑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但,缺口也不是没有。这小子就见两样东西眼睛发亮。只要点燃了他的兴奋点,让他眼睛发亮,什么原则都成了他“随便用”的手纸。他的兴奋点有两个,一个是陈年茅台酒,一个是美女……小艾姨夫还说,我估计那个拿他五万块钱的女人,肯定答应厂长什么了又没有兑现,不然,区区五万块,厂长根本不放在眼里的…… 那天从厕所出来,小艾说,让男士替我拿卫生巾,你是头一个。 能是最后一个嘛? 肯定不是。 为什么? 难道你自己不清楚,你这样性格的男人,怎么会只同我一个女孩子疯呢? 这话对我打击很大,但我不得不承认,这丫头定位真准。既然这样,她为什么还对我这样好呢?后来小艾还是揭开了谜底:开始,她只想要多挣些钱。在杂志社,如果我不挑头,她的代步工具不可能多两个轱辘,房子想都不敢想。可后来情况就完全变了。小艾说,我们都好成那样了,你出了事,我能见死不救么? 我也再三抠问过小艾,既然没有跟我结缘的打算,费那么大的劲,犯得上吗? 小艾不认识那样盯我半天,哼了一声,用这样一句话兜底儿:你以为所有人只会为自己谋利益吗?但,我不是! 我去监狱看小艾那天,小艾哭得眼睛都红了,我一再安慰她,说好好表现,我会想办法的,一定的! 小艾使劲点了点头,说洪飞,我知道我怎么回事。我都混到这份儿上了,还能指望什么吗?小艾擦了一把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来,说,洪飞,我两次不见你,你还来看我,这就够了。离会面结束还有五六分钟呢,小艾突然喊警察:我要回牢房! 23 这也许是沈阳的马路上亘古未见、决无仅有的一个镜头,一个男子从摇下的车窗里往出扔百元大钞。车开着,一只手伸出车窗外,半张脸发出哈哈哈的疯笑,钞票从窗口哗哗飘落,行人们看傻了,想不到这幡钱一样、落叶一般飘飞出来和东西会是钞票,一向习惯于深居浅出、秘而不宣的钞票,怎么会以这种方式突然飘飞过来,在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在沈阳著名的和平北大街?行人跟着车跑,争相抢钞票。其中一胖一瘦两个人因为争几张钞票大打出手,只见胖子拎起瘦子抡了几圈,一扔,瘦子树叶一样飘飞出去,在空中划一道美丽的弧线,飘落在一辆飞驰而来的小货车上…… 钞票像一窝出飞的红鸽子,刚刚飞出车外的时候,路人纷纷驻足,不知此为何种不明飞行物,不知这是哪种演习哪种操练,直到车窗口伸出来的毕加索抽象画一样走形的脸,发出狞笑和叫骂:“那是钱,快捡哪,傻逼们!” “哈哈哈哈!捡哪捡哪,傻逼们!呵哈哈哈——!” 车子还在开,票子还在飞,直到一辆警车别在了前边,这辆撒钞票的车,才急刹车停下。车子的前轮,上了右边的马路牙子…… 那个疯笑着撒钞票的人,就是柳明名。 这是1999年3月15日。 3月15日,平时躲在办公室里喝茶水“校对报纸”的制服们、大盖帽们都出洞了,在一年一度的消费者权益日。大街上还出现了平时稀有的宣传横幅。有人手持喇叭讲着什么。马路边铺着花毯子的桌子后边,有人装模作样回答各类有关维护消费权益的问题。摄像机的镜头在旁边缓缓移动。可是,我们的主要问题不在这里。我们的主要问题藏匿于心。我们的主要发作期不光在“315”这一天,而在每一天。 有人不断发出质疑:因为利益关系,是打假还是假打呢?既然有法律有制度,也设置了专门机构和人员编制,怎么假冒产品越打越多呢? 更多的人则说,如果不这样“搅和搅和”,真产品会绝迹吧? 在中国,我们不必研究哪些东西有假货。那太麻烦了。我们只研究一个问题就行了:哪些产品没有假货?结果是:产品种类约等于假货种类。或者说,假货种类约等于产品种类。唉! 我们认识的柳明名,心眼总向假冒的方向歪歪。 柳明名就是在“315”这天,在一年一度最敏感、最火爆的关注消费的日子出了问题,这小子不仅不避风头,还顶烟上,出了消费不当(钞票显然不该这样消费)的问题,以撒钞票的形式,换来手铐子,“咔嚓”一声,铐在腕子上。 1999年春天,贾界的主渠道做爱对象还是房美月。兼及其他渠道。偶尔,也以钞票开路,“开荒占草”一回。那时候,“眼白”很长时间没来找他。蒸发了一样。眼白曾在一年前跟他打过招呼,说她去美国了。贾界半信半疑。因为,他知道他在她身上的辛勤耕耘,还没有结果。尽管这样,贾界还是收兵回营,耕种自家田园。但跟“你胸口有个小树叶”时不同,也跟“天天馋”不同。这个时候,他的做爱已经形成风格形成模式了,一周两次,一次七八分钟。做之前雷鸣电闪,大吼大叫,做起来却雷声大雨点稀,使大劲儿放小屁。类似于叶公好龙,玩花架子。假。类似于做比成样,走走过场。准确地说,类似于作广播体操和打太极拳。作操有点像镜头快放,一招一式相当规范,下蹲运动,腹卧运动,弓腰运动,局部运动,整体运动,呼吸运动,跳跃运动,冲刺运动。“打太极”不言而喻,动作虽然也跟广播体操相似之处,只是一次次的重复,但,慢。讲求“以柔对柔”。实际上,贾界此时做爱常常心猿意马,甚至“穿帮”。借做爱构思点东西,已成习惯。这种习惯难免造成两种后果:一是,力量给养不足,半途而废;二是,“作文”跑题。跑题的时候,也是伤害“合伙人”的时候。明明把房美月的欲火撩起来了,就要把持不住,正一声紧一声地哼哼,看起来,哼哼声大有星火燎原、势不可当之势,贾界突然停下来,问,“哎你说,这个绿野集团,比叫绿野公司气派吧?”房美月这个气呀,一个鲤鱼打挺翻他下去,“干什么哪你?” 那时候,绿野公司如日中天。 那时候,贾界虽然已经在秋比诗花园建立了那个后来成为他葬身之地的“钱库”,但在左膀右臂万答、门璐的协助下,绿野公司已经从创业初期的羊肠小道,步入柏油铺就的国道,正全力前进,朝着通往高速路的方向。 延生美体液前锋开道,延生养颜胶囊,延生美肌液,延生智力宝迅速跟进,一个规模庞大的延生航母犁开“液世界”大海的胸膛全速前进,气势雄伟,波澜壮阔,势不可当。 “美体春风,摇绿每一片叶子!”已经在媒体上迅速传播,几近家喻户晓,广告效应带来经济效益,账面上的收方数字跳得比刘易斯的脚都快。对了,那时,刘翔还太小,还没有步入田径赛场。贾界说,看来什么都得宣传啊,咱们还得加大广告投入。不过,他却对房美月这样说,这回我算明白啦,“我他妈再也不相信狗屁广告了!” 相信与做永远是两码事。 贾界连上厕所都哼叽几句尚未面世的广告词:“延生系列,生命从头跃!” 当时房美月正在弄早餐,一开微波炉,掏出两个汉堡包,然后右臂一轮,“延生系列,温暖全世界!”贾界说,这个不行。这哪像补品广告啊,这纯数是希特勒演讲时的砍刀状手势,要征服世界!房美月从大勺里拿出一盘炸茧蛹,“延生系列,化蛹成蝶。”贾界说,这个有点意思。有点意思。不过,幅度感还不够,哎美月呀,要是放进去一个鸡蛋,拿出来个鸡崽来好不好?房美月笑笑,说放个虱子,噗地吹口气,升起一团白烟。白烟缓缓散尽,突然冒出来个大牛来,幅度多大啊!贾界回击说,太夸张了吧?这样,还不如冒出来个白骨精呢! 万答可真是个难得的人精,吐完了从国企带来的“鱼籽”后,仅仅算个“见面礼”,其管理方式更是好戏连台。一连推出了“首席技工”、“首席员工”制度,“质量王”制度,“销售飞鸽”制度,“回款快马”制度,“开拓明星”制度等,把个一向沉闷的车间及各个环节,都鼓捣得跃马扬鞭、龙腾虎啸。可以说,万答一个人就是一个大容量电脑,只要需要,眨巴眨巴眼睛,比点鼠标都快,一个让人为之兴奋而刺激的点子,就会横空出世;也可以说,万答长了一只神手,手指处,死穴复活,死脉贯通,死灰复燃。此时,他的手指又指向大连市郊的一个满目疮夷、苟延残喘的工厂。工厂如刚刚经历战后洗劫,一片破败景象。围墙被老百姓拆了砖的豁口,用铁道横七竖八地拦上;厂房的玻璃所剩无几,一楼的窗框残损不全;院内垃圾成片,房檐上蒿草丛生…… 办公大门门口,居然有个锈迹斑驳的牌子:×××巨人企业。 无庸置疑,这个企业曾是这个城市别在胸前的徽章。一枚值得骄傲的徽章。让本地行政官员多少次对它指指点点,对它竖起大拇指。如今,这个“巨人”已倒下四年了,成了一具残尸。看房的说,“老板卷款跑了,把全家都整美国去了!” 走进屋内,曾经为这个城市唱赞歌的机械设备哑巴了,灰尘、锈迹、油污,以及半成品或次品机件一片狼籍。几只半尺长的老鼠敏捷地窜来窜去,其中一只老鼠跳到机器上,如人而立,举起一只前爪,以哑语的方式欢迎来宾,像个好客的领队。 从另一个门出了“车间”,有人叫了起来:“啊,蛇!” 一条胳膊粗的黑底黄花蛇慢悠悠地从草丛中爬过去,身子切割之处,唰啦啦响,草被分成两半。爬了一段儿,它竟停下来,大大方方地扬起脑袋,回过头,看看这些打扰它的不速之客,它歪头的样子很特别,似乎在调焦距或对光圈儿,“拍”实了,以防下回认错。片刻儿,它继续前行,经过砖缝上长满野草的甬路,爬进另一片草丛。这样的颓废、荒凉的场景,令所有随行人员皱了眉头。 万答却乐呵呵地说,不错啊,不错! 万答顺着办公楼的外楼梯,登上十二层楼。站在楼盖上,200亩荒败的厂区尽收眼底,他竟如将军检阅部队那样挥舞着胳膊说,你看,离码头只一箭之地,离公路仅一口气之遥,有了这个地方,我们可多了一双翅膀啊!翅膀下这200亩地,以每平方米铺70张人民币计算,一亩地可铺46690张,就是467万哪!200亩地就是8.34亿元人民币。这才铺一层。如果铺两层,就是16.68亿,铺三层,就是25亿!那么,五层、十层呢? 当时,大多数人以为他在痴人说梦。一个不着边际的天方夜潭。三年之后,有人真的按了一下计算器,绿野集团在这个地方“卷款”十二个亿…… 贾界在厕所里都哼叽“延生系列,生命从头跃”时,这个有着200亩面积的工厂已经属于绿野公司,以蚂蚱的价位,换来这个“休克”的骆驼。听了万答组建绿野集团的策划,贾界只说了一个字:“上!” 那个时候的贾界,下水道里鲜花盛开,白日美梦天天做,夜夜都有太阳升! 如杯弓蛇影一样,房美月的“红杏出墙”成了贾界心中的一朵乌云。那个17岁的“小屁孩儿”刚刚“动迁”,房美月居然跟那个“撅秤杆子”的柳明名“暗结连理”,难道还要重播“英雄救美”吗?吃多少个生豆才品出腥味儿来?房美月在医院给柳明名喂流食、扒橘子皮、扶他上厕所的镜头不时重现,贾界的愉快心情一回回搁浅于此!倘若他知道了落草“联合国楼”楼时,那个著名的“大富豪酒店”曾有过他们成双入对、推杯换盏的时刻,还不气得七窍生烟? 不仅如此,在方型广场的那个舞厅,柳明名再次拥紧房美月的香肩…… 从舞厅出来,已经夜如黛,月如钩。贾界问她上哪里去了,房美月本想如实相告,可见贾界那付疑窦重重、深怀莫测的眼神,促使房美月的回答拐了弯。这个样子,在贾界心里划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贾界塞给那个“国字脸”私人侦察两沓子钱,递上房美月的照片:跟她一个月,凡是与他接触的男人,都要录相。 在舞厅里拥紧房美月香肩之前,柳明名给她打个电话:我遇上一个右下巴带黑痣的女人,四十岁出头,跟你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这个女人,就是我前边几次提到过的勒枫,那个富婆,那个撂倒无数男人的单身女人,那个在小饭馆院里的马车上扔下自己女儿的女人。但,她没有看到自己的女儿。当她得知她的“情敌”就是女儿房美月之后,气坏了。她至今从未打过败仗,而今,她败在自己女儿手里。在男人堆里,她的钱就是一把快刀,砍谁谁倒。对付女人,对付那些敢跟自己斗狠的女人,就更简单了。还是因为,她拥有这把“挥金如土”的快刀。可是,她败在自己女儿手里后,肚子都要憋爆了。回家后,她便把火气发在一瓶烈性俄罗斯白酒上。烈性酒助燃她的火气,她猛地跃上窗台,把自己当成叶子摘落,然后,从21层楼的一个窗口送出来…… 房美月如约来到舞厅后,柳明名突然改了主意:把勒枫当成一个诱饵,一个诱引跟房美月见面的诱饵。勒枫怎么会是房美月的妈妈呢?笑话!可是,“万一”是呢?柳明名吓了一大跳:如果这个“万一”成真,他夹在她们之间,不是乱了套吗? 柳明名没有想到在婚介所这种烂地方,还收获一个一掷千斤的富婆。但此时,不,是许多年之前,他“收获”的目标就是房美月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跟无数女人上过床,不知翻烂了多少女人,但现在他最强烈的愿望是,得到房美月,哪怕一次,只一次! 在舞厅,柳明名以那个女人关机为由,留给房美月一个悬念。第二天,柳明名要解开这个悬念,约房美月去北陵公园西边的一个花园式小区:赶快来吧美月,她在这里等你呢,××小区3号楼,5单元412室。 后来,“国字脸”交给贾界的录相画面几乎都是局部:男人的胳膊,大腿,肚脐子,下巴。掀起的被角,房美月的手。一只男人的手牢牢钳在房美月的腕子。所有画面都晃,有的,还虚。一律是“仰拍”镜头。 贾界说,怎么会这样? “国字脸”说,我把那个微型摇控“探头”安在房美月鞋掐子上了。 2005年秋天,房美月曾到开原精神病院看过柳明名。这时候,柳明名笑哭无常。但他的笑和哭,有鲜明的性别界限。见了男人就笑,见了女人就哭。 一见男人,他就双手合十,微笑着,“求求你,把那个姓房的女人,给我找来。” 见了女人他则悲痛不已,涕泪滂沱,“你来了有什么用,又不是房美月!” 房美月把柳明名扶在院里的石凳上,坐下,柳明名始终没有看房美月,嘿嘿傻笑着,捡起地上的一片片落叶就往嘴里填。房美月一把抢下来,从包里拿出香蕉,剥了皮后给他,柳明名接过来,认真地端详着房美月,端详半天,猛地想起什么,突然号啕起来,“你来了有什么用,又不是房美月!” 房美月说,我是啊,“我是房美月啊!” 柳明名呼地站起来,“假的!” 柳明名猛地跑开,弯腰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举起来,走向房美月。多亏看管人员及时过来,把那块“巴掌石”抢下来。柳明名还不罢休,指着房美月问,“你——,假的!”“哎对对,我是假的。”房美月一边说一边后退,腿肚子朝前。 1999年3月15日,贾界指着电视上的残破画面,眼皮低低地绾起,几乎退到眼珠子后边,唾沫星子飞溅,蹦着脚,完全一个暴怒的“复仇者”。骂房美月是个臭不要脸的东西,一个破货,比发情的老母猪都骚,送货上门让人干,你他妈说说,你让人干过多少回了,啊?房美月不知所措,一副惊恐万状的样子,贾界火气更大了,操你个妈的,还跟我装纯啊,你她妈不就是找操吗,来,我给你找个大家伙,说完,贾界上厨房取来一根擀面杖,一下将房美月扑倒在地,几把就扒开她的外裤,哧啦一声撕开内裤,以一个无限夸张的动作,高高地举起那个柞木擀面杖,狠狠地—— 收了回来。 房美月的大腿根紧绷绷地粘着卫生巾,鲜血淋淋…… 房美月小嘴憋几下,突然开放,哇地一声嚎起来,看看吧,我能干那事吗?干吧,你干吧,怎么不干啊?“你干死我才好!” “来、来例假啦……”贾界的声音明显矮了。 贾界无法想像房美月的遭遇,也无法想像,盗花者是柳明名。 柳明名把房美月“钩”进了屋子,扯过被子,欲图不轨。二人厮巴起来。房美月狠狠咬他一口,柳明名一惊,怔愣的工夫,又一记嘴巴子敲醒了他。柳明名只手捂脸,没有再动。房美月夺路而逃。柳明名没有追她。柳明名顺手抓过两瓶子五浪液酒,咔嚓摔了一瓶,他举起另一瓶,嘴对嘴,咕咚咚一阵喉结声,一饮而尽。又一个咔嚓,摔了空瓶子,自己却面袋子一样滚到电梯口。在马路边,他招招手,一辆出租车停在他面前。柳明名上车就给司机一摞子钱,说你只管开,无论我干什么,都不许你停车! 柳明名戴上手铐子后,那个司机委屈地对警察说,怎么能怨我啊,人家给我五千块钱,我能不听他的话吗? 贾界收回了擀面杖,房美月的粉拳才派上用场:贾界你真狠哪,你那擀面杖要是真用上了,还、还不捅死我啊! 房美月双手勾住贾界的脖子,说我要是让坏人强暴了,你、你就这样啊? 房美月说,我多亏呀我,我怎么也没怎么样,你就这样了,我要是像你那样了,你得把我怎么样啊? 给贾界烧头七的第二天,房美月又一个去了天福墓园。打出租车。房美月要绕开所有的人。烧二七三七贾界的家人会去,也许还有别人会去。那些贾界少有的朋友,以及几个她不认识的人。后来佟大志说,这些不认识的人,大概是债主或仇人。债主还他阴币,仇人掩饰着心花怒放的表情,为他“请安”。房美月把几页写字的纸烧了,对着他的照片说,贾界,这个故事,我不是瞒着你,而是“没来得及说。” 24 小艾叩开了我的门,“洪飞,你不要我了么?” 我拿起桌上的三五牌香烟,抽出一支点上,一连吸了几口,眼见烟头红了,又头朝下摁在烟灰缸里,狠狠地碾几碾。一口浓烟从我的嘴里吐出来后,直直地射过去,越过办公桌,喷在小艾那滴着泪的脸上。烟撞在小艾脸上又弹回来,向四周款款散去。 上床吧。我说。 小艾惊慌地看着我,四外扫几眼屋子,轻声地说,洪飞,你——没事吧? 怎么会呢?我说。 时间,1994年6月10日上午九点。 地点,杂志社,我的办公室。 办公室显然不是做爱的地方,大白天的,又不是周日,同事们都在。走廊里脚步声声,连不算大声的对话,都听得真真切切。如果门口的脚步声突然停下来,我的门就会被叩响。即使不理会这些,我的办公室里哪有床啊!我的目光盯在沙发上。那个绿色的人造革长条沙发,是惟一的替代产品。这个沙发太老了。扶手“张嘴”了,吐出白花花的海绵。那架式,大有吐光所有海绵之势。这个三人座位的长条沙发腹部,也可以称“中原”吧,绿色已严重“沙化”,露出沙黄色。一个坑。我已经计划换它了。我要扼制这种形象亏损的局面。一个堂堂的“执行主编”,未来的副主编或主编,用这样的沙发,个人的损失是小,多给杂志社丢面子呀!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我的计划很快胎死腹中。连同我的副主编梦。这还不算,我由“大头鱼”推选的能人,“挑大梁”的人才,一下成为“生活作风不检点”、“有严重经济问题”的人,一个“待查”的人。那时候,还没有“双规”这个词,但“大头鱼”昨天已经通知我,说上级纪委有话,广告及工作暂停,不要离开沈阳市。纪委主管领导正忙着呢,一旦脱开身,要找我。我后来琢磨一下,跟“双规”同等待遇。这不是软禁了吗?我一下蹦起老高,一掌击在大头鱼的办公桌上,差点把桌面拍裂,说我怎么啦我?我一个光棍还不兴搞对象吗?我干广告是为杂志社赚钱,也没揣兜里一分,我、我有什么问题啊? 大头鱼不疾不徐,居然还笑一下。说你消消火,坐下,有话好好说。 大头鱼说,也许什么事都没有。可纪委收到检举信了,信上说得血赤呼拉的,人家也不能不来看看吧?再说,不是还有我吗?洪飞呀,你还太年轻,总是急。急什么呢?记住,什么事都不要急,多年媳妇熬成婆,你急什么呀? 我把自己的水杯推过去,小艾没喝。也不坐,就站在我跟前抹眼泪。我向她举起右手,手心朝上,手指齐刷刷地朝里挠,示意她过来。小艾过来后,我捏了捏她那好看的鼻子,“怎么,你不要我了么?” “哦,不不,不!”小艾的脸腾地红了,慌乱而答。 我站起来,拿起椅子上的屁股垫,让小艾把门反锁上。小艾惊愕地看着我,不动。我说,去啊快去啊!小艾去锁门,我把屁股垫放在长条沙发的“中原”,把那块“沙化”之地“绿化”了,对小艾说,上床吧!小艾默默地过来,看着沙发,又看看体质比较单薄的门,手指停在裙扣处,我立时就兴奋。裆里的东西蠢蠢欲动。我知道,她的玉手往下一拉,就是洁白的小腹,小腹下边,就是我梦寐以求忘乎所以的地方。可是,小艾的手停下了,说,能行吗?我说,怎么不行?小艾说,这……,我说,这里的条件艰苦,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我希望你能够正常发挥。我又补充一句: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我指指沙发说,你先上。 1994年6月10日上午11点,蕾雷打电话找我,说请我吃中饭。我觉得奇怪。那个时候,我们已初具“周末夫妻”的雏形,除了有什么特殊之事,非周末和星期天,我们相互尊重人格主权,互不干涉情感内政。见我在电话中犹豫,蕾雷咯咯咯笑几声,“怎么?有‘情况’啦?要是真有什么情况,我这个只想献给你的礼物就改日奉上,没关系的,我甘愿给你当义务保管员!” 哦没事没事,没事!我连忙说 那好吧,我在华星宾馆513房间等你。雷蕾说。 走之前,我该告诉“大头鱼”一声,实际上,当时我已经没有人身自由了。可我觉得这家伙脸上有股阴气,见他难受。于是,我写张条子贴在自己的门上,条子上写:“中午出去一趟。”无论是谁,无论干什么,我不愿意转让中午时间,别人也不能随便侵略吧?我之所以写个条子,是给自己留个退路,万一回来晚了,也有个借口。这样做,体现我的纪律观念之强和不小瞧基层百姓——中午出去都请假,不仅向大头鱼一个人,也向全体基层群众。 从此,我一路过华星宾馆,都要看上几眼,这个时候,当年的情景就“切”过来,我仍然颤栗不已。我由此而联想——世上有这么多人,这么多种想法和行为,如果以一种模式框定他们的思想乃至行动,那么,这个框定的人或组织,才是世上最大的刽子手!只要符合人性的东西,只要不做伤害他人或他人利益的坏事,什么都可以放开,放开,再放开。现在,2004年秋天,我在和平区砂山写这篇小说,写到这里,我又去了趟华星宾馆。如果是周末或大礼拜就不用,雷蕾会在我身边。可今天是星期四。虽然明天就是我们团聚的日子了,可我已等不到明天。我关了电脑,匆匆一路小跑在门口的“辽冶汽配”前挥挥手,一辆出租车戛然而停。华星宾馆早就改名了,现在叫“辽展宾馆”。它叫什么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地方,这个现在已不再鹤立鸡群的建筑。如同,雷蕾改个名字,我还认她,她已不如当年那么年轻了,我仍然爱她一样。 我11点从位于北陵的杂志社出来,到华星宾馆已经11点40分了。513房间的门虚掩着,我一推,雷蕾从门后一下子偷袭过来,勾住我的脖子,转两圈儿,猛地把我扑倒在床。我刚刚跟小艾在长条沙发上累过,正虚呢,哪抗得了这么折腾啊!我四脚朝天仰在床上,说,雷蕾,你可真有劲! 四天之后,1994年6月14日,雷蕾把她保管了21年的“礼物”献给了我。也在这里。513房间。过后,我小心翼翼地扶她起来,小心翼翼地洗净了她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把那个血床单叠起来,要收藏它,雷蕾哭了。我惊慌起来,“疼了?”“不。”“那你……”“你对我太好了。”雷蕾没让我收藏那个床单。蕾雷说,你太狭隘了。雷蕾说,你的性观念应该脱胎换骨。雷蕾说,如果你不改变目前这两个毛病,即使你跟千万个女人上过床,也只是浅层次的皮肉娱乐,而不是心灵乃至魂灵、精神上的享受。我傻了。我简直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女人,也听不懂这番话。我真想骂她几句什么,可又骂不出来——雷蕾话虽这样说,可我又挑不出病来,无论是思想,还是行为。此后,我曾几次拒绝小艾的肉体。雷蕾反对这样。我说,我也要向你这样,对于夫妻以外的**,只做“口头”上的前卫者。雷蕾说,记住了,跟着感觉走,只要拒绝‘难为’两个字就行了。难为别人不应该,难为自己也不应该。” 1995年元旦刚过,雷蕾办“派对俱乐部”之前,征求我的意见。雷蕾说,世界这么大,只有你的意见,将左右我的决策。我笑笑,把六年前的皮球踢了过去:记住了,跟着感觉走“只要拒绝‘难为’两个字就行了。难为别人不应该,难为自己也不应该。” 雷蕾笑骂道:即使你长了三只手,也不能偷你老婆的“知识产权”啊! 话到嘴边,我没说。为感激她的“预支”之爱。此时,她还不是我老婆。1995年5月1日,她才披上婚纱。而对于我来说,喜欢雷蕾又觉得很难把她攥在手里。即使攥住了,一不留神,她也会跑掉。 第一次去华星宾馆的那个中午,1994年6月10日中午,我哭了。我像小猫一样窝在雷蕾怀里,泪雨滂沱。我没做成。要知道,我跟雷蕾在舞厅上认识后,有过太多的聚会机会,可顶多拉拉手,头一回这样啊!雷蕾没一点难为我的意思,把我四脚朝天摔在床上后,双手伸过来,我以为她又有什么花招,正要“挡架”呢,她却扯紧我的双手,将我拉起来说,走,先吃点饭。我问,给我什么礼物呀?急什么呀,吃完饭再给你!菜早已点好。我们一到,那个亭亭玉立的女服务员立刻就上菜。西湖牛柳,盘锦中华绒河蟹,基围虾,鲑鱼,两道素菜,外加大枣莲子羹。干什么呀雷蕾,招待外宾啊?外宾算什么呀,只有你洪飞才可享受本姑娘的营养菜肴。饭毕,我们回到513房间。你先洗个澡吧,雷蕾说着,已经进了洗澡间放水。我以为雷蕾有午间冲澡的习惯,或者说,她已闻到我身上的汗味儿,不好再问,我便顺从地进了洗澡间。洗完澡,我发现犯个错误,手持淋浴头搜索范围过大,把放在手盆边的内裤淋个精湿!外裤在房间里。我想喊雷蕾,又不好意思。我只好先用浴巾围上身体,硬着头皮出来。我一走出来,差点没叫起来——雷蕾只穿了“一点式”,半躺在床上。见我看她,她猛地捂上双乳。脸腾地红了,旋即又松开手,身体朝一侧挪了挪,把床让开一半。我这才明白,她要把她自己献给我。可我今天真的没想这个,我刚刚跟小艾累完,在那个破旧的长条沙发上。再说,我跌进“软禁”坑里,连人身自由都没了,我的心情已发配到野猪林了,见到熟人脸就发热,脸蛋子上好像也卡了林冲那样耻辱的印戳。可是,我显然难以抵御雷蕾的诱惑。我在前边说过,雷蕾是个有点“西味儿”的姑娘,长得大气。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一岁时去了美国,在那个有着著名的好莱坞影城的洛杉矶,一呆就是12年。此时,尽管她因害羞而把身体蜷成蓓蕾,可1.75米的修长身材横陈在眼前,处处滚动着火焰一样的青春活力,肤白若脂,丰乳膨胀得快要炸出来,连细嫩扁平的小腹以及中间那个微型“小旋窝”都那样性感而精致…… 我犹豫地走了过去。当我靠近蕾雷时,雷蕾却呼地站起来,跳开,“洪飞,你别以为我是个坏女人。我、我听小艾说了你的情况,我、我以为,在这个时候,在、在你遇到挫折的时候我、我把自己给你,说明、说明我、我……,也表达、表达我对你的……一片、一片……” 平常伶牙利齿的蕾雷竟话不成句,面染红霞,泪眼婆娑…… 我一把搂住蕾雷,使劲地搂,恨不能把两人搂成一人…… 我渐渐矮了,猫一样蜷曲在蕾雷怀里。在蕾雷怀里,我几乎哭成了泪人。在我背运的时候,不知明天会怎样的时候,有一位红颜知己甘愿为我这样,人生何求? 可是,我没做成。 蕾雷说,没关系,你是心里压力太大了,下次…… 没等蕾雷说完,我的唇已封堵过去。我真的再次被她感动。除此之外,也把自己的话封堵回去。我知道因上午在破沙发上的体力透支,导致这次无功而返,可是,这话怎么说得出口啊? 在这篇小说里,我几次重复这个日子:1994年6月10日。这是我今生最刻骨铭心的一个日子。在“墙倒众人推”的时刻敢上前的人,才没有拿朋友二字当装修材料。“背运”是友情的“试纸”。别看酒香鱼肥、歌舞升平时狐朋狗友一大帮,一旦官掉了级,权力削弱,生意大亏,“呼啦”一声,散了!这时幸存的友人,该当友情的“极品”。“人在江湖漂,难免不挨刀”,当“刀”飞来之时,能有人替你拦一下,或是喊一声“快躲开!”,都弥足珍贵。变换一下蕾雷的话:你至少该还他五百年的情债!见我不能把自行车增加两轱辘,也无望以广告费增值的方式调房子,杂志社原先那些见了我点头哈腰的人,突然无视我的存在。走了顶头碰都不说话,甚者,在即将走近我的时候,突然扭头,正脸变成了侧脸。那个把自己拴在“大头鱼”尾巴上的办公室主任林矬子,竟以“年检”的名义,套去了我的记者证,将我的照片换成了他的照片。他忘了他曾在我跟前拍着胸脯子许愿:洪主编,你尽管发话,你指哪我就打哪!我知道后,拍案而起:林矬子,你当了20年“车老板”(司机),写篇工作总结得篡改几百个汉字,也配用记者证?我这是工作需要!记不了也者不了你需什么要啊?我开车出去要是遇上警察,一亮记者证,好使!大头鱼见这样的“单挑”可能要出乱子,便以“和稀泥”的方式自告奋勇充当“裁判”:算了算了,记者证放我这儿,谁也别用了!出师未捷身先死,几个月前的“领衔人”,现在连蚊子都敢欺负,因为,蚊子摇身一变,成了F—22轰炸机了!可是,我的几个外乡朋友一点没小瞧我,连自私的柳明名都给我打来慰问电话,这也是后来无论他做了什么,我都“气”不起来的原因。要不是我执意谢绝,柳明名非要来北陵看我。随后,柳明名通知了佟大志和房美月,以及外地的一些同学,这下坏了,整个下午,我的电话像后妈手下的孩子,叫个不停。 最后一个电话,是佟大志打来的。 佟大志非请我不可。 佟大志太真诚了,我无法拒绝。其实,我跟佟大志只见过一次面,在“玛丽蓝大酒店”。佟大志以“自残”的方式开导我:母亲瘫痪,父亲坠崖而死,妹妹身残,自己两次考上大学却读不起。蹲票房子。捡破烂。住桥洞。什么苦都吃过。现在不是挺好吗?现在,他干“架子工”之余,还在读建筑工程学院的“业大”呢!我问,也想整个学历?佟大志说,不。见我眼睛空洞地看他,佟大志说,有人说,现在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妈是真的,我以为不是这样。什么东西一多就泛滥,永远是物以稀为贵。那么这个“真”,就是稀贵之物。佟大志咕咚一声咽下去一口白酒,手向窗外指一下,很有预见地说,你看,电线杆子上,墙根上,居民区里,到处都是办假证的小招贴,这说明一个问题,文凭打假的日子为期不远了。 佟大志的经历与刚强让我震撼。跟他相比,我这点波折算什么啊?我的“回馈”方式就是喝酒,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只能这样。当我一人把两瓶“老龙口”喝得快见底了,佟大志一把夺过酒瓶子,不让我再喝了。可是,我意犹未尽。 临别,佟大志说:“兄弟,振作起来,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重头再来!对了,有困难你别客气,包工头还欠我两万多块钱,你什么时候用,说句话!”我的眼睛再一次湿润了。这是我一天中的第二次流泪。那个时候,沈阳流行一句话:宁可借人老婆,也不要借人钱。许多年之后,我才知道佟大志的钱让“大扁头”骗了,“抹账”的咖啡屋“响了”后,他还进了“局子”。在佟大志站起来的那一刻,我突然决定:为了这样的好兄弟,我要延长这个“临别”。1994年6月10日晚9点,我连拖带拽,近乎于“绑架”了,才把佟大志领到一家桑拿浴。我也要以“自残”的方式,好好款待款待这样的好兄弟。此前,我从未找过小姐。我决定用这种方式跟佟大志“铁”(好)一下,那时候,男人友谊“铁不铁”的试金石是:共同嫖娼。连这种事都不背着,还有背着的事吗? 走进大厅,我眼前一亮,酒已醒了大半——四五十个小姐风情摇曳,清一色的年青,清一色的低胸短裙,粉香扑鼻,用性感的身体,以柔克刚的方式,微笑着,焦急、热切地欢迎男性来犯。我把一个乳丰臀翘的高挑个儿小姐指给佟大志,小姐果然灵通,一下扯住佟大志的手,大哥,你真有男人样呀!佟大志像惧怕“非典”患者那样,一闪身,躲了。我问:她不好吗?哦不是不是!我明白了。我亲自把那个小姐推过去,说我常来这里,你得给我个面子啊?又说,都像你这样清高,这些没工作的漂亮姑娘,不都饿死了吗? 高挑个儿小姐自强不息,勇于“二次创业”,以免试保送的形式,终于把佟大志给鼓捣包房去了。 陪我的那个小姐才19岁,但非常务实,进屋就剥光了自己。我指着她脱下来的衣服说,穿上。小姐愣了。我说,给我按按摩吧。小姐噘起嘴说,我不会。不会?谁干那玩艺呀,累了够呛,挣钱又少。话毕,小姐要出去。我说,陪我坐一个钟吧,钱一分不少,按“大活”算。 我不是装。我后来也嫖过妓。但那天晚上真不行。那天上午跟小艾累伤力(外加惊吓)了,下午跟雷蕾都没行,这个19岁的**,显然提不起我的“性趣”。 我出来后,见佟大志房间的门还紧紧闭着,心里暗暗高兴:倒是“架子工”啊,不晕高,上去就不下来。我看看时间,两个钟都快到了,这小子的地道还没挖完呢!建筑应该属于“定点作业”吧,想不到他还是个长跑选手呢!我甚至得意地想,“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这句话,真他妈的经典!这么意志坚强的人都顶不住了,不败之人几许? 当那个高挑个儿小姐出来时,我坏坏地问她,“怎么样?吃得消吗?”高挑个儿问我:他不是“雷子”(警察)吧?我说,怎么会呢?高挑个儿用眼皮“夹”了我一下,说我不想多说什么,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我进去一看,佟大志浑身打浑身地睡着,睡得十分幸福,错落有致的呼噜又轻又柔,如电压不足、音箱返潮时播放的贝多芬的《小夜曲》…… 看见佟大志如此安详地睡着,我感慨万分。眼前的人也许从未有过安稳和轻松的日子,但他却坦荡如砥、遇事不惊、坚韧可敬。而许多把坦荡和豪华挂在脸上的官们款们,却难以掩饰内心的脆弱。一个真正有定力的人,是能够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环境的。如这间有空调的屋子,早就摆脱了季节的影响。 25 1997年秋冬时节,柳明名大把大把花钱,一掷千金。 婚介所女老板想他了,打来电话,柳明名一句就把她顶仰歪了:“老子的精子涨价了,比东北虎都值钱呢!” 那些日子,柳明名可算过足了飞机的瘾。往哪飞,听靳枫的电话。不知什么时候,靳枫突然一个电话,“过来吧,我在广西北海呢!”但,上哪去,从来不依着柳明名。柳明名以为跟她熟了,不拿自己当外人了,说哪儿哪儿没去过,想开开眼界。不说还好。要去的地方可能去上,瞎猫碰死耗子的时候也可能有,说了,就别指望有任何机会。后来柳明名学油了,反其道意而用之,说泰山那个地方没啥意思,去好几趟了,死累死累的。不出三天,靳枫就排上去泰山的日程。几次之后,鬼机灵的靳枫发觉自己上了当,就“调着方儿”惩罚柳明名。前一种惩罚要命,累得实在不行了,身体像面条一样,连连告饶,赶上靳枫高兴了,才放过他。后一种倒不累,但心疼啊!前一种是做爱,一宿不停;后一种是罚款,一句话,几万十几万“奖金”就泡了汤。 凡此种种,收拾柳明名的招子有的是。 为了亲爱的钱,柳明名只好服服帖帖,再也不敢玩邪的了。 类似这样的事也习以为常:晚上,柳明名正在歌厅里泡妞呢,突然接到靳枫的电话,让他立刻去北京机场。柳明名不敢怠慢,马上打车奔沈阳桃仙机场,直飞北京。一下飞机,电话响了,“我,靳枫,我现在在沈阳凯莱大酒店呢,你赶快过来吧,1320房间。” 佟大志屁都不敢放一个,连忙往回飞。 头几回,佟大志还要问问,靳枫一句话就塞了回去,“我要你咋样你就咋样,问什么问?怕钱多了咬手哇?” 这样折腾了一个多月,靳枫才把他领家里来。 柳明名来一回惊讶一回,这个娘们儿真有钱,除了赵本山等名流们居住的“河畔花园”,其他地方还有好几个高级别墅和公寓。靳枫一看柳明名的表情,问,“眼馋吧?”柳明名惊羡而又诚惶诚恐地竖起大拇指,“厉害,厉害呀!”靳枫陡地冷了脸,“我告诉你,想起贪心吗?门都没有!千万别打我什么歪歪心眼儿,我安了太多的隐形探头,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录下来!”柳明名不自然地笑笑,“靳大姐,哪、哪能开这样的玩笑呢,借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靳枫有句口头禅,“听我的!” 柳明名腰板挺得太直了,靳枫会啪地打一下,“显你大个头哇,一个鸡巴男妓还趾高气扬的,跟我牛逼啥?”柳明名赶紧勾成虾腰。在海南东郊耶林的一次宴会上,柳明名的汤匙掉了,棕褐色的汁液污了靳枫的白袜子,像个落在白花蕊上的蜜蜂。靳枫的脸唰地一下白了,狠狠挖了他一眼,把脚放在柳明名的凳子上,“舔了它!” 柳明名的脸腾地红了,然后表情木然地瞅瞅桌上的七八个人,再看着靳枫,瞪得眼球都快凸出来了,冒出一股愤恨的光。 靳枫无声地笑一下,把身后的一个精制的小坤包轻轻地拿过来,往桌子上一放,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你不愿意?” 那个小坤包刀一样割掉了柳明名的愤怒、犹豫与尊严,这个一米八四的大个子突然弯下腰,伸出舌头够,够不着,再弯一下…… 过后,靳枫曾这样评价,“舔一下算什么?我的白袜子多干净啊,一尘不染。”见柳明名不说话,靳枫又加上一句,“屈着你啦?这是给你一个赚钱的机会,舔一下就值十万块的活上哪找去?” 在开原精神病院,柳明名明白的时候,曾跟我说过这样的话,“靳枫这个女人身体装满了仇恨,说见到象样的男人就‘拿下’,不如说,见到象样的男人就‘折磨’。” 靳枫有两句常挂在嘴上的话—— “我一看到男人出丑,就乐得不行。” “折腾男人,是我最大的享受。” “这个人太冷了,脸上总是冰封雪寒。我承认,我有点怕她。可是非常奇怪,她最怕一首歌,那首已过时的老歌《沈阳啊沈阳》。一听到这首歌,准哭。” 1998年6月21日,准备“收拾”房美月的靳枫突然改变决定,轰走了要帮她忙的几个打手,哭得翻江倒海,熟虾一样弯在歌厅的长条沙发上,谁也劝不起来。十几个小时后,二十一层公寓的一个窗口,吐出一个女人…… 当靳枫来到歌厅,柳明名立刻傻了。柳明名连忙把摇控麦克放下,屁颠屁颠地上前,胳膊伸得长长的,弯下腰,说“欢迎啊大姐,里、里边请吧。”靳枫并没有给柳明名难堪,直接走向长条沙发。柳明名急忙喊服务生,“上茶,上最好的茶,啊,啊上珍珠茶!” 房美月的歌声拧在强力轰鸣震荡的乐曲中,自己也拧在其中,非常投入,分不清是歌还是自己,没在意已经进来一个不速之客。一唱《父老乡亲》这首歌,家乡的村庄、田野,家乡的人,还有她那白发苍苍的养母,就会从曲子里缓缓而来,来到她的面前——与其说是唱,不如说她在娓娓地讲述;与其说是唱给别人,不如说是唱给自己…… 侧身的房美月格外惹眼,S曲线妙曼极了,大凹大凸,温婉、野性而浪漫。靳枫说,眼挺尖啊柳明名,“这妖女不错!” 一曲唱罢,屏幕上出现了预选歌名《沈阳啊沈阳》。柳明名走过去,想阻止房美月再唱,靳枫摆摆手,示意让她唱完。 多年以前,这首歌曾在沈阳的大街小巷风靡一时。已上中国煤矿文工团的沈阳歌手曾静,唱得最为感人。近些年唱这道歌的少了,但还有。沈阳电视台春节或国庆晚会,不时还唱这首歌。这首歌过时了,没多少人唱了。但,每次唱起来,都有观众刮人浪,巴掌拍成滚雷。喜欢的人,仍能勾起一段故事,或一缕怀念、凄美、忧伤:“沈阳啊沈阳,我的故乡……”靳枫放下杯子,在她手指轻敲膝盖的拍节中,房美月接着唱,“亲人啊朋友啊,慈祥的母亲,愿你在平安的路上。生活的道路是多么漫长,而今我向往的地方。有朝一日我重返沈阳,回到我久别的故乡,亲人啊朋友欢聚一堂,共渡那美好时光……” 1998年6月20日,房妈妈离开沈阳的第三天。万答从大连的新厂子回来,给房美月带回来一件玉雕工艺品,徐悲鸿的“八峻图”,八万多块。这是上品的青田玉,雕工棒极了,惟妙惟肖。这件东西比贾界摔碎的那件岫岩玉,要好上“十万八千里”。本来不用告诉房美月,可他们“家”多,不知放哪,就给房美月打了电话。房美月过来时,门璐正拿张支票给贾界看,贾界仔细看了看,迎着阳光照照,骂道,假的,你看印这个熊样,公章卡得也不清楚,十有八九是他妈假的!门璐说,银行已经证实,这是张假支票。这张数额为一百一十万元的假支票,骗走了两辆奥迪V6轿车!房美月一进来,贾界向她挥挥手:你这脑袋夹胯裆里啦,这么臭? 门璐说了假支票的事,房美月大惊失色。贾界并不因此而放过她,“就你这熊样,还配作我的老婆么?” 贾界一支笔管财务。如果他不在,依次为万答、房美月。奥迪V6车不错,可联系两家汽贸公司,前后脚都送来了,六辆。贾界说,用不了就处理两辆吧。结果,贾界和万答不在,房美月第一次行使大权,却把自己的名字签在一张假支票上! 调查者相继来报——经办人的单位、名字、身份证,都是假的。 “拿钱打水漂呢,”贾界气呼呼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要赞助行,老子不在乎这几个钱,可你也不能赞助骗子啊!” 万答、门璐一再求情,贾界正在气头上,无异于投薪救火。贾界突然搬起那块放在大班台上的“八峻图”,几步跑到门口,咣地一下,摔在楼梯上。碎玉四溅,红色大理石楼梯砸出好几个豁丫…… 看房美月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贾界也动了恻隐之心。“算了吧”的想法一度占据了上峰,可一想到她把他跟“眼白”堵在床上的情景,当时,她对他那不屑一顾、不共戴天的情景,气就不打一处来,“谁他妈跟你结婚呢,我宁可跟个‘烂女人’,也比你这个弱智强!” 那时,房美月的养母刚走。三天前,房妈妈对贾界说,美月这孩子命不好,从小没妈,长大了也无依无靠,太不容易了,你可不兴对他三心二意的。贾界笑眯眯地回答:“哪能呢,我肯定对她好,肯定让她幸福。”房妈妈不放心地说,孩子,你别怪我老脑筋,你们得把结婚手续办了,不能总这样糊里糊涂地在一起啊!贾界说,等忙过了这阵子就办。什么时候忙完?最多不超过两个月。 这两个月究竟有多长? 一直到死,房妈妈也没等到这一天。 那天晚上,佟大志替老人打更,姚千给他送来一盒青椒馅饺子。佟大志一边吃饺子一边翻考试复习题,精力过于集中了,竟然把手里的一团废纸沾上酱油塞嘴里了!嚼了两下,觉得味道不对,才往出吐。姚千都笑出眼泪了。夜深了,姚千还不走,佟大志撵她,姚千调皮地说,你闭了灯我就走。佟大志按了一下“闭火”,屋子立刻黑了。佟大志说,闭了灯好哇。有经验的打更人,常常闭了灯工作。闭灯后,屋里的人能把外边看得清清楚楚,外边的人却看不到屋里。姚千一把扯过佟大志的手,放在自己的胸部,这个地方,你、你能看到吗? 手感这么好的一个大皮球啊,不,两个!柔软、温热、光滑,两个电流很足的大皮球,电得他全身微微颤抖!佟大志想抽回手。可那只手根本不听使唤,似乎要在那里安家!佟大志浑身无一处不燥热,着了火一样,裆里的东西勃然而起,直直地顶在裤子上…… 事毕,佟大志说,美月,对不起。姚千一下坐起来,“你说什么?”佟大志这才嗑嗑巴巴地说,哎呀我、我错了。 不!是我错了!姚千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天晚上,我跟雷蕾“计划外”地团聚一次。因为,那天不是周末。在床上一阵翻云覆雨之后,雷蕾跟我说,一个男人因为她蹲巴篱子了。什么时候的事?半个月之前。为什么?**未遂。你怎么才跟我说?我怕你为我担心。许多年以后,雷蕾撕下来几页她的日记给我看,那个夜晚,她被××大学的一个男教师跟踪了,在五里河公园一角的草坪上,雷蕾被那个男人扑倒,正要实施**时,因为雷蕾大喊大叫,招来巡警…… 那个男人对于**的事实供认不讳。雷蕾却一口咬死,是“未遂”。未遂也是罪。判二年。那天晚上,雷蕾居然这样说,要知道判他二年,我就不喊了。我愤然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雷蕾说,后来我看见那个人写的小说,相当的棒!我狠狠抽了雷蕾一个嘴巴子,雷蕾捂着脸问我,难道你让我撒谎吗? 那天晚上,柳明名打来电话,约房美月吃西餐,房美月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脑袋里全是假支票和破碎的玉石,出去放松放松吧。吃完了西餐柳明名又得寸进尺,“唱唱歌吧?” 房美月喝几口靳枫递过来的可口可乐,很快就昏死过去。靳枫在可乐里做了手脚。靳枫本想翻翻她的什么证件,却翻出那张陈旧的黄纸条。打开一看,傻了——这纸条竟是她二十六年前亲手所写…… 靳枫一下扑在房美月身上,泣泪滂沱。 正文 房美月有过一次自杀的念头。 那年她才十六岁。 初中上学离家并不远,才三里多地。养父母怕她累,特意买个自行车。自行车是二六架子,斜梁,红色的。房美月爱穿白上衣,白裙子。当然,也穿红上衣红裙子。这丫头身材好,又会打扮,无论穿什么都好看。不少大姑娘小媳妇,也对她指指点点。赞扬的有,撇嘴的有,闲嚼舌头的也有。后头总有男人或男生看着她,甚至跟着她。明明不是一股道,见了房美月,也要打个什么理由多陪她走一程。有的,一直陪她到学校,然后拐个大弯,再到该到的地方去。这样一来,闲话就多了。房美月小小年纪,就总是处于风口浪尖上。 这些陪她的人中,有美月的父母故意安排的,也有自愿奉献的。农村人大都话少,文化不高,可对美的追求,说白了,对美女的追求,跟城里人是一样的。 闻知不少人说她闲话,房美月也很敏感。房美月也没少反思自己,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结果没有。其实真的没有。没招惹别人,别人就喜欢她,她也没有办法的。房美月总想听听这些人都说了她什么。可是,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在议论她,全世界的人又都在瞒着她。为了听听大家都在叨咕她什么,房美月付出了一个文具盒、两只绘画铅笔的代价,把同桌“争取”过来了。 有这些“底火”顶得,同桌少年间谍一样可哪钻,只要人成堆的地方,她都要想法混进去,旁听关于房美月的小道消息。 村里的几个老娘们儿聚在大杨树下—— 房美月长得真水灵,天生就是撩男人的坯子! 太浪了,小模样多招人呀! 要是管不好自己的裤腰带,就是个水性扬花的主。 房美月知道后,越想越气,招谁惹谁了呀? 气气也过去了,偏偏在房美月心不顺的时候,物理老师挖苦她一顿:你看看你,你看看你,物理成绩这么不好,也不知道愁,还整天穿的花枝招展的――哎呀,都美出鼻涕泡来了,你竟想些什么了? 从办公室出来,房美月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低着头听课,桌面都滴湿了。 放学铃一响,房美月骑上飞车就跑…… 当那个白衣白裤的少女在空中一跃,“扑嗵”一下跳进池塘,一个自行车也“嗵”地飞了进来…… 原来,佟大志早就盯上房美月了。 上初中后,美月养父母对她依旧实行半“跟着”政策。这招很厉害,相当于或高于雷达。因为,雷达往往在“超低空”领域有劲使不上。而房美月的父母却专干这个绝活。房美月下学后,两个人肯定有一个暗中保护女儿。加上“业余”保镖接二连三,房美月始终在安全的“视线”之内。从上学到放学这个时段,美月父亲如前所述,把“不安全分子”上了广告。美月父亲很鬼,在学校附近上这样的广告要留个心眼的。他不描述谁谁谁不好,有流氓迹象,却调个角度,描述了《女学生防范坏男人十五招》。在这十五招里,把好多男人勾引女孩子的技巧都说了,让人茅塞顿开。不少家长纷纷抄下这个“广告”,告诫自己孩子,也逐一对照十五招条款,把身边流里流气的男人“对号入座”。一时间,这个“手抄广告”竟在不少校园内外悄悄流传…… 有人说“像房美月父亲写的”,但都被知情人否定了。美月父亲哪是这个风格? 把这个“广告”跟以往美月父亲的作品一一对照后,最后人们下了“否定”的结论。 护送房美月上下学,除了一个男老师外,还有柳明名、贾界几个男生。那时,房美月对佟大志还没什么好印象。别的男生都围前围后的,对房美月总是众星捧月一样。佟大志不。佟大志呆头呆脑的,除了死抠学习,就是干活。几乎天天上学都带着“家什”,割柴火、挖猪食菜、铲地的家什都带。小的放书包里,大的就放在某片草棵子里。尤其让房美月生气的是,佟大志总是带搭不理的样子。说他“牛气”不对,“怪脾气”也不对,总之,这小子“跟别人不一样”。有几回,房美月主动跟佟大志说话,佟大志只用“嗯”、“可能吧”、“再说吧”搪塞她。房美月品了好几回,最多只跟她说三个字。被大伙宠惯了的房美月,哪受得了这样的冷落? 哼!不就是学习好点么,有什么了不起?房美月很生气。 可是,众星捧月的房美月最近内心情绪的低迷,只有一个人发现了,那就是佟大志。当房美月以病为由请了假,佟大志突然捂着小腹走出座位,说了声“老师,我坏肚子了!”在同学们一阵哄堂大笑中,佟大志飞一般跑了出去…… 1998年6月,房美月最心力憔悴的时候,也有过自杀的念头。这次,她又被盯上了。当房美月站在沈阳浑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美月妹子,快来,帮帮我! 房美月回头一看,是“白条鸡”。 白条鸡依在一个垃圾桶旁正拎着一个大袋子。袋子太重,她使足力气要背起它,嘴都咧走形了,袋子却丝毫未动。房美月赶紧过去,刚要伸手,白条鸡却一只手拎起袋子,“咯咯咯”一阵笑,说,美月妹子,你能伸出手来,我就高兴死喽! 原来,袋子里只是个泡沫垫子,总共也没有半斤份量! 白条鸡突然收了笑,说妹子,别笑话我呀,这都是捡的。 笑什么呀?我也捡过破烂呀! 别取笑我,你可是贵人,哪能干这事哟! 房美月说了她刚来沈阳时,跟贾界到处划拉破烂,屋里好多家用品都是捡来的,几个大学都跑遍了,白条鸡这才“直楼”一句:妹子呀,既然你有这个经历,可不兴干傻事呀! 房美月感动坏了。原来,白条鸡正在浑河沿溜呢,看见房美月一脸的阴云,就一直偷偷跟在她身后。从工农桥一直跟到五里河…… 白条鸡不知说什么好了,说妹子,你放心,我再也没干过埋汰事。我……我现在是凭双手吃饭。我……我还学了不少东西呢! 白条鸡怕房美月不信,一再找话题,都语无伦次了。 房美月内心翻江倒海,觉得白条鸡才是生活中最勇敢的人。虽然她曾经是风尘女,可一个为了救父亲而流落风尘的女人,永远值得钦佩!谁风尘谁又不风尘?比起那些只因利益而一再上错床的官人、商人、艺人们,白条鸡要清纯、干净多了! 白条鸡见房美月不说话,以为还是瞧不起她。说妹子,我早先是办过错事。我以为……我以为反正我都沦落了,索性就沦落下去。我跟那个大夫上床后,处过三个男朋友。我诚实地说了我**的事。男友听后,都一个态度,再也不理我了。理也行,在床上。他们几乎只同意跟我上床,不同意娶我。我一狠心,反正我也没人要了,就以上床活着吧。跟谁上还不是上?处什么男朋友呀?跟男朋友上床白上,还不如跟陌生人上床挣钱呢! 白条鸡叹了口气,说妹子,现在我可是干净透了,凭双手吃饭,一点乌七八糟的想法都没有。哎,对了,我还没说呢,我家里还有书架呢,走,上我家看看去! 房美月震撼了:一间小平房里,几乎一贫如洗的屋里,居然有两个一人多高的书架,上边摆满了旧书! 白条鸡指着一本翻烂了的新华字典说,妹子,只要你说出一个字来,我就能说出这个字念什么,在哪页,在左侧还是右侧,上数或下数第几个字。 真的? 白条鸡两眼放光,说,你试试呀! 房美月随便说了个“美”字,白条鸡歪着头略微想了想,说了读音、页码和第几个字。房美月翻开一看,一点不差!房美月接连又说了五个字,除了一个字左右侧不准外,其他都对。房美月惊叹了,连连夸她“不简单”,夸她“太厉害了”,白条鸡却不好意思地说,妹子,我还是不够熟练,下次你再来考我,我保准一个字都不差。 天啊!你是怎么背的呀? 天天早上起来背三个小时,白天没事了,也背。 房美月拿出五百块钱来,说让白条鸡买些书。白条鸡说什么都不要。趁她不备,房美月偷偷把钱塞进书柜…… 从白条鸡家出来,白条鸡说,妹子,你下次来呀,没准我在自己开的小饭馆里请你呢! 回来的路上,房美月一直想着白条鸡的话:活着太难了,死了多简单呀?再难,只要活着,就是勇敢的人!上苍和父母给你一回生命,谁也没权挥霍它! 房美月真的没想到,这回救她不死的,不,应该说救她永远打掉死的念头的,竟是一个曾经沦落风尘的女子! 什么叫救星?这就是! 人的神经千万条,不在于你用多大的力气、多大体积的东西去打去碾压去“拼”,关键要“对路”。用牛毛轻轻一拨就可能接通电源。四两拨千斤。赴死途中碰上白条鸡,房美月沉闷僵死的神经,一下就活了通了! 1989年,房美月接连再次重创。一次是要报考艺术院校。初试成绩很好。复试画三张画,一张素描,一张色彩写生,一张是创作。从考场出来,房美月对陪同她前来考试的老师说,等着吧,未来的女画家向你们致谢喽!话音落下,房美月张开两个翅膀,哈个大腰,向她的老师敬礼。 老师们都夸她太灵了,只在“小班”学了一个学期,就考得这样好。 音乐也行呀!房美月要是考音乐学院,没谁也能考上! 什么叫“没准”呀?要是找个高手培训培训,准行! 中午,房美月特意多要了几个菜,请老师喝酒。老师不让她喝,房美月说“为了我,老师在操场站了大半天,我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呀!” 那是房美月头一次喝白酒。一口酒下去后,房美月感觉一团火苗掉进肚,“天呀”一声叫,嘴歪鼻斜,眼泪哗哗掉。 回家后,房美月也没跟妈妈商量,用准备买裙子和时尚上衣的钱,换回当时县城最好的画夹、画凳。一狠心,连油画刀都买了。房美月兴奋地告诉妈妈,其实上学后油画刀不一定用上的。油画系素描要特别拔尖,我学画时间短,很难进油画系的。但,我喜欢。 房妈妈听不懂这话,却也严肃的表了态:俺不管他粗了细了的,也不管用油那个画,还是旁的什么画,想咋画就咋画,只要我姑娘喜欢就好。 房美月听后,乐得手舞足蹈、泪花缤纷。 发榜后,房美月傻了,别说录取呀,边都不沾。最后弄明白了,房美月少张“素描”卷子。 交了呀?房美月一再强调。 考生、监考、判卷的都弄不明白,谁还能弄明白? 多亏好几个老师群策群力,把房美月从失利的情绪底谷“捞”出来,重整旗鼓,抖擞精神,向又一个堡垒发起进攻,大步流星地跨进音乐学院的考场。这次可一揭两瞪眼了,用不着等发榜,初战告捷,歌唱、表演、跳舞房美月勇敢地挤进前三甲!可是,一到“乐理”部分,却泾渭分明一路跌停,导致所有人都掉转枪口一致对外:音乐学院有什么好呀?据说,好色的大款整天在学院门口“撩闲”,在奔驰宝马和钞票面前,没几个姑娘不束手就擒的。那样的大染缸,请咱都不去。咱来考场比量两下,只当是参加个班级庆六一晚会! “只当是参加个班级庆六一晚会!”这口气也太大了,连“庆五一”都舍不得说!这话,不光房美月听了乐,谁能不乐? 这两条道堵死了,房美月也不再东张西望,这才埋下头来,加入到轰轰烈烈的备考大军,确立了新的主攻目标,一心备战“主渠道”高考…… 房美月从此与绘画绝缘。 但,画却在她心里扎了根。如果有机会碰上画展,就是再忙,她也要抽空看一看。1993年5月,辽宁美术馆举办一次俄罗斯画展,房美月去了三次都没看够。连管理员都认识她了。在几乎是裸体《纤夫》画前,房美月久久凝视。纤夫的肌肉群太美啦!不想,这个情景却招来一个风韵婆娑的女同性恋的注意:小姐,我的三围比他美多喽! 房美月还没听明白怎么回事,同性恋左右看看,塞给她一张纸条:给,上边有我的传呼号。房美月还愣呢,同性恋小姐又抹回来,轻轻地说:地方我有。 风韵女走了,房美月才撕了那张纸条,想:艺术竟能招来这样的人? 2004年秋天,我跟房美月在开原精神病院不期而遇。看到柳明名可地捡树叶,做了不少书签,很有艺术性,房美月有感而发,提起当年的“艺术”。我说,20世纪三十年代,刘海粟和徐悲鸿在上海美专首开裸体课,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一时间,“伤风败俗”的议论铺天盖地、风起云涌。这些官人们宁可自己九妻十妾,也不让在艺术中出现裸体,什么意思呀? 房美月倒是学过画画,比我说得到位:洪飞,不仅仅是“艺术中出现裸体”的问题,而是人体所组合的各种造型几乎容纳了世界上所有物体的造型,这才是画人体的关键与核心所在。怕我不理解,房美月又解释道,打个比方吧,中国传统人物画画人物衣着时,哦,说白了,就画衣服褶子,强调画“十八描”。你想想,一个不懂人体结构解剖、不懂骨骼与肌肉构造与形状、体积、走向的画家,怎么能画好衣服褶子?怎么能画准人物造型呢? 后来怎么样? 在一波三折、举步维艰中坚持下来。那个著名女画家张玉良,哦,就是巩丽演《画魂》的那个,因画人体而被人骂,被人打。后来,她只好在镜子前画自己的人体…… 这样的人,哦,我是说那些特能装的官员,哪懂得艺术? 房美月说,一言难尽呀! “这样的人”不懂艺术,却爱占有艺术。占有艺术作品,也占有跟艺术“沾边”的人。大一时,房美月跟所有的大一学生样,对什么都充满热情与新奇。学校学生会、系学生会总搞活动,周周都有。音乐会、舞会、才艺表演、派对、合唱团……五花八门,千奇百态。房美月兴奋坏了,场场不拉,比砣罗转得都快,还是应接不暇。很快,房美月就小有名气。有时跨年组的活动,也来请她。很显然,房美月天生就是跟艺术“沾边”的美人。哪怕是一句话不说,往那儿一站,个头、形体、气质,就“招人”。如果她一张口唱歌,或是跳几曲舞,男人们就眼睛放光了。男同学放光还不要紧,放电也没什么,比高中生大几岁的毛头小伙子,身上套着不定什么时候发威的“校规”紧箍咒,不敢出大格。好色的教授就不同了。“叫兽”们以教授的威望和名义,一直在打着扩大辅导范围的主意。亲力亲为、身体力行地辅导。最好是零距离地辅导。眼睛冒绿光,急迫地要引进感情外援。近水楼台先得月,最先入围的当然是女同学。而房美月这样漂亮的女学生,必然是“第一梯队”。 有一次,舞场的灯光刚暗,跟房美月跳舞的“叫兽”说了声“酒劲上来了”,然后就开始摇晃。摇晃得很有规律,手或肩膀总能碰上房美月的乳峰。起初房美月也没在意,后来那只猪手竟借着一个很失水准的人造趔趄,拐个弯儿,在房美月的肚脐眼上找平衡点…… 另一次舞会更不像话,一个系主任以“艺术”的名义,跟房美月谈人体。房美月大气都不敢出,深怕漏掉一句精辟的语录,系主任竟像小商小贩那样“砍价”:只要你听我的话,你的事,我全包了! 当然听呀,房美月轻轻甩了甩头发,以防系主任的鼻子碰了自己,说,主任的话谁敢不听啊? 真的? 当然呀。 系主任的身体立刻近了。房美月明显感觉出,有个硬棍子顶上了自己有小腹。胸也靠近她的**。房美月“哎呀”一声,系主任才闪开。哟,踩脚了。我没踩呀?哦,是我踩了别人。他……,谁敢这样?房美月没有说话。房美月只盼舞曲早点结束,她好借故走开。可那个《涛声依旧》太烦人了,又臭又长。系主任以为房美月在想他的话,干脆开诚布公了:实话说,我老婆有妇科病……见舞曲接近尾声了,系主任加快了节奏:答应我后,你在学校的所有事情,都好说! 曲子已经结束了,系主任又乘胜追击道:哪怕是本硕连读,我也办得到! 此后,房美月再也不敢参加类似的舞会的。 多少年之后,房美月直言不讳地形容道:这些臭男人,见了漂亮女人一心只奔生殖器,连个序幕都没有! 27 如果不在铁岭龙首山下那个小饭店遇上“六块木头”,贾界也许不会来沈阳。即使来,也不能那么干脆地辞职。他可能在机关呆一辈子,也可能回西丰县城,混个一官半职。市里的干部下县里,提起来“顺手”。手头紧了,也可能利用星期天倒腾点小买卖,铁岭的大葱,开原的大蒜,西丰的鹿茸。当然,鉴于他的干部身份,他不可能亲自出面。他可能雇个可靠的人在前台干,他在幕后支招。现在的官员大都这样干。不是不让妻子、子女干跟自己工作有关的生意么?这好办,随便找个“异姓”亲属或朋友,自己暗中入股,见着红灯绕着走,不就行了?咦,活人还能叫尿憋死?贾界虽然刚出校门,“底垫”(本钱)太少,以亲属的名义开个小饭馆,以职务之便拉拉客源,还是力所能及吧?春节前,他一边“打点”管他的人,一边“收拾”他管的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矬子里拔大个儿,也算有点人模狗样。赶上单位送礼,三等鹿茸开一等发票,假中华烟,国货换上洋包装,然后再报销了,都能刮点油水。 酒喝高了,也可能春情萌动,洗完桑拿又跟小姐滚在一起,滚完了就后悔,想,可不能再整这事了,干这一把,能买两袋子大米,或三桶色拉油啊!过一段时间,又把持不住,大米或色拉油再度流失。也可能就近找个情人,隔段日子,偷偷摸摸过把瘾。为此不断地跟老婆“编笆”、筹集“小金库”,那个累啊,头发都白了。那样他肯定没机会把大连服装节上的“大波”明星扑倒在床,也不能到一个城市就叫嚣,“找‘大波’美女,最好是歌舞团的,模特一类,价钱无所谓! 那样他也肯定成不了亿万富翁,但也不会只活到31岁,孤身一人死在“钱库”。除了那些花花绿绿的印刷品,摧他早托生的钞票,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 房美月指着烧得糊巴乱啃的钱说,“这哪是钱啊,这是阴币,这是送他上路的纸钱啊!” 贾界烧头七之前,房美月当着亲朋们的面说,“贾界在市里工作本来挺好的,挣的不多,还挺体面。再说我们过紧巴日子都惯了,也不想大富大贵。年纪轻轻的,以后再慢慢想招子吧。只是继续在市里干,还是回西丰老家,一直举棋不定。我说,他说了算。他说,我说了算。我们正犹豫着呢,贾界突然给我打电话,上沈阳发展去!” 房美月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拿出一封信来。 这是贾界上沈阳的当天给她写的信,其中一段话是这样写的—— 来吧,美月,别犹豫了。我越来越离不开你了——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会把风声当成音乐,太阳当成你的热吻,飞鸟当成你扑向我时的优美之姿!因为你,草啊树啊月啊云啊,完全变了样子,充满了柔情、蜜意、美感和爱。这时候,所有痛苦统统离我而去,哪怕成群的蚊子叮我,我也会觉得一定是你微笑着的唇,向我身上哈气呢!总之,有你在,这世界就完全变了样子,就是喝西北风也不饿,就是住露天地,也觉得暧啊!当然,我会竭尽全力,为你创造条件,决不让你——我的小尾巴跟我受苦!我亲亲的小尾巴,相信我吧,我有这个能力的!这不,我早晨到了这里,下午就找到工作了,给一个不错的建筑单位搞小粒子移动选拔,活好极了,动作和技术要领我几分钟就掌握了,还稍带着美体健身,收入也可观。你想呀美月,我刚来沈阳就找到这样的工作,运气多好啊。冥冥之中,我有种预感,以后肯定会有更好的运气!来吧,美月,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一定会在沈阳打开局面,干出一番成就来,献给你——我生命的另一半…… “我看看日期,1993年5月3日,就是我们在铁岭车站告别的第二天。也就是说,那天他双管齐下,先给我打了电话,又写了这封信。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是被李森林刺激了,一气之下辞了职。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小粒子移动选拔’,其实就是筛沙子!” 李森林外号叫“六块木头”(缘于其名),高中同学。1993年5月2日,在铁岭龙首山下的那个小饭馆,老同学翻了脸,贾界的左耳丫子被撕个口子。 1986年,他俩曾打一回架,也是因为房美月。 那时,日本演员山口百惠还没有退出影视圈,而且风头正劲。她主演的电视剧《血疑》、《血的迷路》、《血的锁链》风靡全中国,一到晚上黄金播出时段,几乎万人空巷。这个美女,也理所当然地成为同学们的谈资。突然有一天,正在教室前晒太阳的六块木头说,“你们琢磨一下,房美月像不像山口百惠?” 这个绰号传到女班主任那儿,房美月可就惨了。丑女“老班”本来对漂亮女生就耿耿于怀,这下可捏着把柄了,三天两头找茬让房美月出丑。戴那样一个闪闪发亮的头掐子给谁看?红衣领翻外头来,招惹谁啊?漂亮算什么资本啊,谁听说考大学还加漂亮分啊?怎么,真以为自己是电影明星啊? 那些日子,房美月隔几天就抹一回眼泪儿。 像不像山口百惠另当别论,那时候的房美月真是一朵含珠带露的芍药花,清丽,鲜活,纯净,秀气。一笑两酒窝儿。不笑的时候,那张脸,如芍药含苞待放,粉嫩,娇羞,天生的“冷美人”,风光无限。那时候,房美月跟在大学时不一样,在没跟贾界确定关系前,总有人给她写情书,约她吃饭、看电影、逛商店。后来跟贾界“那样”了,再也不能赴男生的约,她只得紧着脸一个一个地拒绝,但心里,还有一种隐隐的喜悦。在高中时,她也收到两回条子,一次约她周末上千山玩,吓得她脸泛红晕,浑身哆嗦,赶紧把条子撕了。一次是把条子交给了“老班”。老班白了一眼这个胆小的女生,说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吧,“苍蝇下蛆不找无缝的蛋!” 听了这话,房美月立刻花容失色,一头扎在床上,哭成梨花带雨。 “谁曾想”,房美月泪雨缤纷地说,“时隔这么多年,他俩又打起来了,还是因为我!” 1986年,因为给房美月起外号的事,贾界把六块木头打得满脸鼻血。 1993年还没有什么“黄金周”,五一串个礼拜天,也只有两天假。一号中午,房美月来到了铁岭。在龙首山下这个小馆吃接风饭时,她说这道“脆炸鲜奶”真好吃。那一刹间,她想起头一回吃脆炸鲜奶的情形,跟佟大志。贾界说,哪天咱再来。 想起佟大志,房美月心上就有个针尖儿,一扎一扎的。她想要的,其实是佟大志。可被伤害最深的,也是佟大志。 上大学的头天晚上,佟大志太过份了。当佟大志把光裸的房美月丢在松树林儿,房美月又羞又气又怕,一头撞在小树上。还好,劲不大,额头起个小包。佟大志闻声回来,抱起房美月,说,你——你怎么能这样? 你怎么能这样?这是房美月永远的痛! 你还要我怎样?这是房美月最想说的话,当然,她没说。 三号上班,二号晚上她得回西丰去。临上车前,贾界决定在这个小馆为她饯行。本来他们已经来到小馆了,贾界突然想起来,把孝敬他父亲的几盒药丸子落宿舍了。贾界说,这个拉下了可不行。我父亲全指这个顶着,要不,三伏天他也呴喽气喘的。贾界看看时间,说赶趟,还有四个点儿呢,你先找个座位喝点茶水吧,我回去取。 2005年5月,六块木头专门来沈阳看房美月,他们在墓前拜谒了贾界后,在价值一百多万的陆虎车里,六块木头别有用心地说,美月呀,一个太阳熄灭了,另一个太阳升起来,只要不是极夜世界,总有一个太阳围绕着你。 我现在就在极夜中苟活呢。 哎千万别这样说,我不是来了么? 中国不兴一夫多妻,我可不给你犯重婚罪的机会。 六块木头叹息一声,你的耳朵不大好使吧,没听说我们早就劳燕分飞? 为什么? 人家一伸腿,把我给踹啦! 那……,责任肯定在你。 我说老同学啊,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把她跟情人堵被窝里了,你说,我还怎么跟她过? 沉默了一会儿后,六块木头干脆单刀直入,“哪有我对你这么痴情啊,又是知根知底的老同学,我看,咱俩明儿个把户口落一块得了!” 房美月无声地摇摇头,“你这样做,也不怕贾界招集一帮小鬼找你后账啊?你在小饭馆打开他耳丫子的事,他可跟我提了好几次呢。” 现在的六块木头,派头大着呢,并且早已跻身“帅哥”队伍。别说如何的财大气粗了,光那身行头就令人惊叹了。从上到下,清一色的名牌,没一个中国字。如果砍下他的左手送当铺里,至少能卖上一百多万。腕子上戴着镶嵌26块宝石的金壳表,价值不菲;戒指上那颗晶莹剔透的白宝石,在英国“拍”下的,曾是伊丽莎白三世的钟爱之物。众所周知,按拍卖行的价格,已经大打折扣。即便如此,这只“左手”折价后,也能买10多辆桑塔纳,100多套两居室平民住宅,上万头黄牛。如果这上万头黄牛在山坡上奔跑,将染黄整个绿野,声若滚雷,尘烟蔽日,胜似任何一个“美国大片”!然而,这个在辽北手眼通天、一踩乱颤的人物,当年只是一个无人理睬的“三瓣嘴”。一到冬天,总听到他“吸溜吸溜”的声音。鼻翼下有条干涸的河床。这当然说的是“旱季”。上高中之前,他的兔唇做了缝合手术,不流鼻涕了,可他还是“吸溜吸溜”的,习惯了。而且,“河床”上总有一个“闪电”图形,反光。这个三瓣嘴遗址,总让他抬不起头来。几年前,他又在美国作一次整形手术,拆了线一看,他乐了,比原先英俊多了,呵呵,这回可啥也不差啦! 六块木头从包房出来,一看桌上的菜,除了一个脆炸鲜奶外,只有一碗西红柿鸡蛋汤,一个炒花生米,一个尖椒炒干豆腐。看也不看贾界,立刻大呼小叫起来,我说贾界呀,这不是虐待咱们“班花”吗,就整这两个破菜啊!贾界醋兴大发地说,这还是借的钱呢!六块木头伸过手要握,可停在空中半天,贾界才勉强碰了一下。这时包房有人喊,六块木头说声“待会儿我再来”,回去了。不大工夫,六块木头来了,还加了几道菜,一个清蒸桂鱼,一大盘螃蟹,一罐乌鸡人参煲汤,然后自己倒上一杯啤酒举起来,“一点心意,孝敬两位老同学,来,我敬你们一杯!” 贾界坐着不动。 贾界取药回来,听房美月喜气洋洋地说六块木头的变化太大,帅了,钱有的是,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这小子没考上大学,倒腾鹿茸鹿产品发大了,现在转产干补品企业,产品畅销,可哪搂钱。贾界皱着眉头问,“你是来吃脆炸鲜奶,还是要见六块木头啊?”房美月知道贾界又抱醋坛子了,赶紧陪笑,说我只是随便说说,人家听说你来了可高兴啦,一会儿还要来见你呢。贾界咕咚咚喝好几大口啤酒,“说不上要见谁呢!” 贾界特别爱吃醋。上大学时,贾界上了房美月的床后,马上就把她垄断了。周末的舞会上,贾界不让房美月跟男生跳舞,房美月说,跳个舞都不让,太过分了吧?贾界退而求其次,“那得保持距离。”女人希望男人为自己争风吃醋,房美月也不例外。她笑笑说,“好吧。”每当房美月跟别人跳舞,贾界在旁边盯着。有一回,贾界见上届的一个瘦高个儿男生贴得太紧,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拳,“敢跟我女朋友贴那么紧,找打啊?”瘦高个儿一看这是足球场上那个威猛的前锋,决定不吃眼前亏,赶紧跑。贾界在后边撵。两个人在人缝里钻,舞厅里立刻身体撞击身体,女生们哇哇大叫。这时,只听噼哩啪啦一片响,瘦高个儿撞飞了架子鼓,架子鼓一倒,又撞翻了电子琴,电子琴砸伤了乐手的脚,一个碰一个,舞厅大乱…… 瘦高个儿眼角撞个口子,缝了四针。 为此,学院公示版上的记过栏,贾界赫然上榜。 六块木头的酒杯干举着,贾界不响应,六块木头说,“何必呢贾界,四年大学白念啦,这么小肚鸡肠,哪像个男人啊?”贾界呼地一下跳起来,一把打掉六块木头的酒杯,“你行啊?有几个臭钱就瞎得瑟,连老同学的老婆都眼红?”六块木头不自然地笑笑,像哭,说哪跟哪啊这是,多年不见了,我只是好心好意上几道菜,至于吗你呀?这时,贾界一划拉,那三道菜全掉地上,盘子咔嚓嚓破碎,螃蟹滚可地。这还不算,贾界双手猛地出击,六块木头毫无准备,扑通一下坐个腚墩。六块木头站起来,一摸屁股,一手的桂鱼浇汁,面子上挂不住了,指着贾界鼻尖骂:“你他妈一个穷鬼,连道好菜都买不起,我慰劳一下老同学怎么啦?”贾界一跳老高,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式,顺手操起一个啤酒瓶子——他没机会了,突然出现的一只手迅速钳紧了他的腕子,一拳就把贾界打倒在地。要不是六块木头喝令他的保镖回包房去,贾界恐怕就“交待”了。 这一拳,把贾界的左耳丫子撕道口子。 一个电话,六块木头叫来医生,精心地给贾界包扎了伤口。 六块木头还真有样。他主动要求和解。六块木头笑呵呵地说,1986年你把我打了,打得可脸是血。今儿个,我把你打了,一报还一报,这回咱俩扯平了。六块木头伸出手,来,击个掌吧,今儿个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掌击了。可击完掌后,贾界坐在那里不起来,呜呜啕啕地哭个没完。房美月劝不住,六块木头更是白搭。哭累了,贾界说,“李森林我不怪你,你说得对,我只能怪自己是个穷鬼!” 贾界根本没有想到,击掌也没用的。旁边的六块木头朋友看到刚才的一幕后,当即决定要“二次进攻”,悄悄的…… 这一夜,贾界瞪眼到通宵。耳丫子丝丝拉拉地疼,扯着他的魂,牵着他的肺,剜着他的心。他的身体,像烤锅上的羊肉串,不停地翻个儿,还是哧哧冒油——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如北方春天路面上密密麻麻的翻浆泉眼。汗出透了。贾界想明白一个问题:在机关干,永远都是撑不着饿不死!想撵六块木头,除非摸上十回乃至几十回彩票大奖!贾界把手指头放在嘴里,一使劲儿,哇呀呀叫几声,“这哪像摸大奖的手啊!”,一骨碌爬起来,收拾东西。 头天晚上,房美月已经走到检票口了,贾界一把扯过她来,“别走了,咱俩上沈阳闯一把吧?”房美月说,“贾界,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呢?”贾界膨胀的热情顿时一落千丈,低下头,说“我只是想,快点让你过上好日子。” 第二天早晨,他迫不及待地登上南行的列车。 这样彻夜的出汗以前也有过。大四的上学期。贾界连续高烧了两天一夜。白天打点滴体温回落了,晚上突然就重了。烧得贾界满嘴大泡,直说胡话。 那时,贾界跟房美月已有过肌肤之亲了。隔些日子,他们就创造条件“偷嘴”。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学们更是一帮“保皇派”,撮合还来不及呢,哪有讨人嫌的管这些闲事?有人说,“贾界啊,别自己乐呵就不管‘难友’们了,多少兄弟憋得眼睛冒绿光啊,跟嫂子说说,有相当的美女拉拢几个过来。”有人干脆“隔着锅台上炕”,淫邪地问,“什么时候喝满月酒啊?”这里的“环保条件”这么好,在贾界患病之时,房美月提前尽妻子的义务,在床前守候,也在情理之中。倒地方的同学临走前还不忘提醒房美月一句:“空铺有的是,别挤坏了贾界啊?”然后又哧哧笑着对贾界说,“我到别的屋紧紧铺,不会有人来‘搅局’,你悠着点啊!” 同学们一走,贾界反倒重了,脑袋一歪,睡了。此后一个劲地说胡话,倒把房美月弄糊涂了,也不知他到底睡没睡。跟他说话,有时还答应。问他话,他可能回答可能不回答。回答什么,时懂时不懂。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贾界的胡话大都与房美月有关。后半夜,贾界拉着房美月的手不放,“求求你,给我找找房美月!” 房美月又心疼又感动,“我就是房美月啊,你睁开眼睛看看!” 贾界睁开眼睛后,看了半天,竟呜呜啕啕地哭了起来,“我不要照片,我要真人呀!” 房美月拿出学生证给他,你看看,这才是照片呢! 贾界一把夺过照片,啪啪啪亲着,又贴在脸上,嘿嘿嘿笑了,“对了,这才是房美月,我要的就是这个!” 28 那时,柳明名还在靳枫的床上开工资。 起初柳明名乐此不疲,感情虽是假的,可挣得钱是真的。这就够了。靳枫仍然对他实施“随叫随到”式管理。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哪,只要接到靳枫的电话,必须在第一时间赶到。地方远了,半个小时嫌慢。近了,十分钟、五分钟也嫌慢。有时候柳明名在厨房忙乎呢,靳枫后背痒了,突然喊他进来。柳明名手里正抓着菜呢,赶紧洗了手进来,还是慢了。慢了就训斥。柳明名都习惯了。至于当着大伙的面向他身上泼菜汤、舔袜子上菜肴的事,又有过几次,柳明名不仅不在乎,还盼着这样的机会。尤其是舔袜子,至少奖金十万块。仔细一想,菜是干净的,袜子也是干净的,只是它们没有放在桌上,没有放在盘子里,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丢面子?”柳明名趁靳枫上洗手间时,自我解嘲道,“如果这样的机会在社会上公开招聘,会有成千上万的人疯抢,还不打破脑袋?” 言外之意,靳枫只把这个机会“带笼头”地给他一个人,是厚爱,是吃小灶,是变相发奖金,虚点说,也要列入组织重用、领导欣赏范畴。 柳明名甚至还高屋建瓴深入浅出地指出:这样的动作也没有什么科技含量,谁都会。可是,靳大姐始终定向培养,候选人和当选人就我一个,这个情,我永远都会领的。面子?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面子值多少钱? 一离开靳枫,柳明名立刻换了副面孔——妈的!要不是看在钱的面子上,我怎么会听你的? 柳明名对靳枫的气,一直在肚子里徘徊。肚子都鼓大了。类似的钱挣得越多,肚子就越大。柳明名终于琢磨出个报复办法,用靳枫的钱再找年轻女人。直到有一天,柳明名突然看见个特像房美月的女人,动心了。这个女人叫徐丽媛。27岁。那段日子,柳明名走火入魔一样,被这个女人迷上了。居然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只是,每次做爱,柳明名都把灯光调暗了,说,这样,就更像了。 “像什么?”徐丽嫒刚把衣服脱光,忽然停下,又把内裤抓起来,要穿上,“你怎么总说半截话?” 柳明名一把扯下她的内裤,呼地把她扑倒在床,说,别瞎想了,我们来真格吧! 自从被柳明名解开裤带后,徐丽嫒就一再伸手,白金项链、钻戒、时装倒是小事,即使她不张口,柳明名也会给她的。徐丽嫒说她托在机关工作的同学父亲,买个机关退役的二手奥迪轿车,才九万块钱。“便宜老鼻子了,这车,起码值十五万。” 柳明名正在犹豫呢,徐丽嫒又加上一句:其实,车子虽然是我的名,也是咱们的共同财产。将来我们结婚了,也是你的呀!听了这话,柳明名兴奋了。此前,柳明名几次提结婚,徐丽嫒都不打拢。其实,九万算什么呀?柳明名舔一次袜子,就值十万块! 车买来不久,徐丽嫒就张罗买婚房。这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柳明名一再拿过票包,敞开供应。上天照顾,这辈子能找个跟房美月这样相像的女人,也行啦! 柳明名跟徐丽嫒一块看的房子。房子在和平区方形广场附近,三楼,三室的。地点、朝向、设计都不错。柳明名说,这个地方真行,好学校还不少呢,将来我们有孩子了,上学问题解决了。徐丽嫒还点他脑门子一下,笑着说,你要对我不好呀,我才不给你生呢! “哪能不好啊?”柳明名动情地说,“这辈子,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掏了三十一万房钱,柳明名几乎成了光杆司令。但,他换了个人一样,满面春风,总是欢天喜地的样子。 突然有一天,柳明名怎么也找不到徐丽嫒了,哪都没有。传呼机、手机几乎同时停了。柳明名也没有多想,以为她在新房忙装修呢。这天,柳明名偷偷去看徐丽嫒时,想给她制造个惊喜。不想,惊喜却换成了惊讶――房主人竟然不是徐丽嫒! 房主人说,她前天刚买了这个房子,卖主说她急着上美国,便宜我五万块钱。 柳明名到大使馆一查出国记录,徐丽嫒果然名列其中! 此前,柳明名被靳枫软禁了几天。 靳枫在被她迷倒的房美月身上看见自己的信后,精神几乎崩溃了!靳枫没想到她“嫉妒”的女人,竟是她的亲生女儿!但,靳枫并没有说出真相来。那些天,靳枫整天闷在屋里喝酒,让柳明名陪着她。柳明名奇怪的是,靳枫并没有如常那样,在床上呼来唤去,往死折磨他。靳枫向柳明名详细打听了房美月的情况,打听了许多次…… 柳明名后来也警觉起来,问她为什么突然关注起房美月了,靳枫一下就火了,将嘴里的一大口白酒“呼”地吐在柳明名脸上,说,这也是你该问的? 佟大志后来对我说,如果不碰上个女骗子,柳明名不会疯的。 佟大志说,柳明名的钱和心思全押在徐丽嫒身上了,或者说,他几乎孤注一掷,把他的后半生都押上了,结果,押在空门上…… 大一时,贾界跟房美月的事还没有定下来,柳明名天天都在惦念房美月。替房美月打过饭,听大课占座位,下雨了送雨伞。这都行,可是,一单独约会她,房美月总是谢绝。都是一起来的,考上一个学校,在一个系,这种情况的确不一般。 贾界开始也跟柳明名一样,总想贴房美月。可是,看柳明名这样黏黏糊糊的,同学们都用怪怪的眼光看他,就改变了策略。正面进攻不行,就调个角度,打侧攻。贾界总是在柳明名不注意时,以“同学们嘀咕得挺厉害”为由,把房美月调到背静的地方,说别看柳明名过去犯了不少错误,说话没准,干了些在市场“耍秤杆”的事,但上大学后,没看到他有什么大错。如果你不计前嫌,愿意跟他处对象,我看也行…… “谁跟他处对象啦?”房美月脸腾地红了,急忙辩解道,“刚上大学,学业是最重要的,我可没闲心瞎扯!” 贾界一听,房美月基本“上套了”,抑制不住内心地喜悦,却依然板紧脸,严肃地说,可是,同学们背后总嘀嘀咕咕,说你跟柳明名关系“不一般”,我也觉得大家误解了你,你是无辜的。可是,不注意一下,恐怕…… 好了好了,你不用说了,“我以后离他远点就是了!”房美月斩钉截铁的说。 唉,柳明名这小子,到哪都鼓捣出一股子腥味儿来。贾界感叹式地评价一句后,以进为进地说,其实你跟他处对象也行,不过,才上大一,背点人还是对的。 “谁跟他处对象啦?”房美月再次申辩一句,并瞒怨贾界道:明明是无中生有,你怎么也跟着一锅搅马勺? 贾界连忙摆摆手:别!可别瞎了我一片好心。我可是为你好呀!这样吧,你注意点影响,我呢,有机会再跟同学们解释解释,总之,我一定站在你的立场上,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贾界这个举动,竟一下拉近了跟房美月的距离。以后,贾界故意不约房美月,也装作不理她。那样子,贾界一心钻研学业,努力拼下每一科、每一页、每一道题。拿出高考的精神来,一心扑在功课上。大学宽松透了,流行60分万岁,59分犯罪,61分的浪费的口号,平常哪有人学习呀!玩,喝酒,搞对象,成了追逐的时尚。贾界这么一整,先是赢得导员的赞赏,然后,赢得系主任的赞赏,大家普遍玩,只有贾界埋头拉车,显得很“不一般”。如同在一片漆黑的夜,点燃一只蜡烛,亮起一颗星,太刺眼了! 贾界还一咬牙,牺牲了十盒鹿茸片,换取了系学生会生活委员的位置。其实生活委员的差事最差,没人爱干。但,毕竟也是“委员”呀。学生会主席不时召开个什么会议,贾界当然赫然其中。这些因素合起来,贾界混个“脸熟”,虽不算什么活跃人物,也确实有一定知名度了。加上贾界足球踢得不错,速度快,前锋,有一次在对大二比赛时,一比一胶着到最后两分钟,双方球迷索然无味,都要离场了,几乎在压哨声就要响起来的时候,贾界在三十多米开外一个超远“世界波”,球在高空中翻转腾跃,太高了,直奔太阳而去。当场外一句“瞎懵”的瞒怨声传来时,眼看皮球旋转着向网后奔过去。然后,球没劲了,在右网角处落了下来。连守门员都没太在意时,球突然“大吊角”滑下,进了网窝…… 哇!进了!球进了!贾界的班级举起一片拳头,庆贺他们的英雄! “马户单刀”,你可真行呀!美女齐姬当着大家的面,跑上球场,拥抱贾界一下。其实,这也是贾界的计谋之一。为了这个动作,贾界“商量”齐姬好半天呢! 这一连串的上佳表现,让房美月刮目相看。但,贾界一直对房美月很“淡然”。贾界后来带有总结性的一句话是:以退为进,有时候是最奏效的。大三了,贾界跟房美月有了太多次床第关系后,才在一次激情后,说了这事。房美月瞪冒了,好半天才嗔怒道:你小子,早就瞄上我了? 那当然。 快说,从什么时候? 初中。 啊? 柳明名把项链送给房美月后,如同农夫种了庄稼、上了肥后,只等秋收呢。有一天,悠闲地到地里一看,傻眼了:庄稼地一片光光如也! 谁偷着下手了? 柳明名脑袋成了一团糨糊,没一点思路。 当看见房美月跟贾界突然出双入对,吃饭、听课、跳舞,都在一起。吃饭还共用一个饭盒,一个汤匙、一双筷子,脑袋“嗡”地一下,大了…… 其实,这个时候,离贾界说“你衣领里怎么有个树叶”,然后把房美月扑倒,还不到一个星期…… 柳明名气归气急归急,还对房美月抱着最后的希望——直到几次约房美月未果,看房美月跟贾界手拉手走在一起,这才死了心…… 柳明名对房美月“死心”的标志性记载是:51片安定片。 一天晚上,柳明名一句话不说,独自带了这些药上了学校跟前的小饭馆。柳明名只要个炒花生米、一个拍黄瓜,就喝进去一大瓶子老白干。 当最后一口老白干咕嘟嘟灌下肚,柳明名摇晃着出了小酒馆,向着学校方向看了一眼,使劲喊了句:房美月,你有眼无珠啊! 然后,他又回饭馆买了瓶汽水,把51片安定片吞了下去。此前他侧面打听了,30片就足以致人丧命,这些药,肯定把他送去见马克思了…… 吞完药片后,柳明名还无限深情地向宿舍方向看了看,看看房美月的窗口,不禁热泪双流——柳明名摇晃着向公园走去…… 醒来时,他已经躺在宿舍自己的床上。 没人知道他吞了51片安定,只知道他是喝多了。柳明名酣睡在草坪上,面前一堆呕吐物…… 醒来后,柳明名破罐子破摔一阵后,重整旗鼓,开始打齐姬的主意。当有同学好心劝他齐姬早就名花有主后,柳明名仍不以为然地说,不图打鱼,我就搅搅混水…… 1999年,在一次酒后,贾界提起当年追房美月所用的手段,房美月说,除了搞阴谋诡计,你还使用的苦肉计。明明腿好好的,却硬说脚踝扭了,哎哎呀呀叫,非要我扶着走。扶着的目的,就是方便跟我动手动脚。房美月突然提高了声音:早知道你全是假的,何必当初呢? 那时,贾界频频睡女人的事,除了房美月,好多人都知道。贾界曾经说,其实搞女人的事没必要胆颤心惊的,全世界六十亿人口跟你有什么关系?只瞒住老婆一个人就行了。笨人的爱情是批发出去的,仅凭“让我一次爱个够”的蛮力;聪明人的爱情是零售出去的,理解“只爱一点点”的精妙。贾界认为自己是后者。 虽然什么都不缺,整天生活在一块,话却越来越少了。一般两三个字就打了了,使用频率最高的就是“来了”,或者“回来了”。两个人似乎越来越陌生了。绿野公司业务开展得很火,报纸、电视、杂志、商场,马路边及公园、旅游胜地的气球或条幅,都有他们的广告,似乎满世界都在赞扬贾界和他的公司。但,事业和爱情却分道扬镳、背道而驰,没一点当年的激情。在公司,他们还做做样子,还过得去。回到家里,反而还不如在单位呢。贾界不常在家。回来了,也像住宾馆的宾客一样,窝在沙发上呆一会儿,看看电视,再就是向财务、销售部门经理打电话,问询“日报”情况。好像家里也是办公室。再就是,打开保险柜,把一包子现金扔进去。然后,呆在保险柜前发呆。后来房美月才知道,贾界那时就在想着他的“钱库”…… 贾界如果在外面搞了女人,还装着热情些,说几句话。要不,话都不说。一次,房美月实在忍不住,说,贾界,你怎么越来越冷酷了?是么?你不觉得么?我没有。还要怎样算冷酷?贾界突然提高的声调,说,房美月,这么大个企业,我的事并不比国家主席少,这个,你难道不知道? 美国总统克林顿还给西拉里按摩,邓小平不时还干点家务,比尔•盖茨偶尔还拿着小壶浇浇花呢,你——比他们还忙? 贾界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指着房美月的鼻子说,你这贱货,你以为你还像从前那样可爱么?房美月惊讶地看着他,惊讶贾界怎么突然骂起人来。 你说谁是贱货? 说别人对不起你呀! 房美月虽然生气,也没想怎么样。房美月凑过去,粉拳刚举起来,贾界一个空中拦截,扯过她的手腕一抡,“扑通!”,房美月一个腚墩儿坐在地板上。捂着摔疼的屁股,她伤心极了,呜呜呜哭起来,边哭边数落:我是贱,我不贱,能辞了工作跟你上沈阳受气?我不贱,我能为你打了好几次胎,做了可身病。我不贱,能知道你搞烂女人,还装着不知道? “我只对你一个人好,一辈子!美月,我恨不能把你挂在墙上,天天看;让你伏在背上,天天背着;跟你身贴身、脸贴脸在一起,像比目鱼……”贾界当年的话犹言在耳,现在,却变成这个样子…… 房美月趴在地板上,越哭越伤心,越数落话越多,真的火了,要跟贾界拼,一看,贾界早就无影无踪了…… 贾界酒熏熏地回来后,立刻开始给房美月补课——“对下联”一样地数落起来:少跟我装好人。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你要是好东西,能跟佟大志不明不白?能跟“小屁孩”不明不白?能成为柳明名的梦中情人? 房美月知道跟个醉鬼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腾腾腾,跑了出去…… 此后,这样的闹剧不断上演,而且上演间隔也越来越短。两个人心里都明净的,总这样同床异梦下去,离分手就不远了…… 29 佟大志那个特写大头肖像上报的事,如含在大扁头嘴里的一块石子,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卡得难受。副市长知道房地产开发公司有个叫佟大志的,几嗓子就把要跳楼的民工纪良田给喊下来了,当场还发表一番感慨。他这个公司经理却成了“跑龙套的”!这小子还在读什么什么“大”,大有后来居上之势,直接影响了自己的“人气”。但,现在“开”了佟大志显然为时过早,佟大志是个“富矿”,他对佟大志的开采刚刚开个头!大扁头十分清楚,自己扎扎乎乎,除了弄虚作假、以次充好发些不义之财,在当今房地产业日益规范,竞争日益激烈中,自己的创意能力、创新能力、管理能力及综合能力,都远远不如佟大志。捞干的说吧——自己的挣钱能力远远不如佟大志。 看在钱的面子上,还得留下佟大志。 但,大扁头已理清一条思路:控制使用佟大志——多多“关照”他,让他办些“踩狗爪子”的事,溅血上身…… 对此,姚千了如指掌。 现在,她如同走在“人”字路口上,抬起的脚不知该朝哪边迈。 姚千每天早晨上佟大志的办公室,都要带个小塑料喷壶,或是花肥、茶叶根什么的,照看那盆“勿忘我”。大扁头说,你别管他的事,你又不是他的秘书。姚千说,那是我的花啊,我不管谁管?大扁头问,非得放他那屋啊?姚千说,佟大志那屋采光好。大扁头乐了:我的傻外甥女啊,佟大志那个拐角屋是厢房,我这里才是正房呢!姚千说,这你可不懂了舅舅,这种花只喜欢夕照日,一天一两个钟头就行,多了少了都不好。 这下,大扁头没话说了。 可是,佟大志有话。佟大志说,把这盆花搬走吧,省得天天遛你。 姚千愣了愣,想说我愿意跑,不让吗?但她没这样说。姚千说,听我的,保准没错! “听我的,保准没错!”当年姚千脆生生的话响在空房子里时,佟大志正煮黄豆粒呢!佟大志依次而看:一个小纸包被小手紧紧捏着,花格衣袖上方,那张圆脸蛋儿,一笑两酒窝的小姑娘站在他身后。一说话,羊角辫子一撅一撅的。佟大志问:小千千,这是什么啊?别管是什么,放豆粒里吧!佟大志打开小包,里边是晶体小颗粒,说,白糖啊?那才不是哩!糖精?那才不是哩!佟大志自语道:也不像盐呢…… 小姚千抓住佟大志的手,慢慢向饭盒前移动,佟大志听之任之,那些小白颗粒撒进了饭盒里。小姚千拿起汤匙搅拌几下后,轻轻舀起一些,用小嘴吹凉了,送佟大志嘴边儿,示意他喝下。佟大志不好意思,说你喝吧。不么!她说。佟大志伸出手,说我自己来吧。不么!佟大志只好张开嘴,喝了。佟大志品品滋味儿,说真鲜啊!小姚千可美坏了,立刻咯咯咯笑起来,小手背后边去,两个小辫子一撅一撅的。那是佟大志第一回看到味精。确切地说,那是他第一次听说“味精”这个名字。佟大志喝了几口鲜美的汤,咂咂嘴说,好喝好喝,真是太鲜啦,太鲜啦!长这么大,我头一回吃到味精啊!小姚千调皮地问:不能白鲜吧?佟大志乐了。佟大志笑着说,你这个小馋丫头!小姚千再次美得不行,一笑两酒窝儿,俏皮地等“赏”呢!佟大志果然投其所好,说,谢谢你啦,让大哥哥开了眼界!小姚千也不客气,噘着小嘴问,怎么谢啊?吃个酸梨吧?一个不行,得吃两个!两个就两个。两个不行,得三个!佟大志只好让步,行,那就三个吧。这时,小姚千才把背着的手拿过来,伸出右手大拇指,按在佟大志鼻头上,比量了好几下,认为准了,才把小嘴一扁,做出全力以赴的样子,一使劲儿:吃酸梨喽!“摘”到第三个酸梨时,佟大志哎呀一声叫,装出很疼的样子,小姚千立刻收了手,连忙用小手去揉,还吹着气,要哭的样子。佟大志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吗?小姚千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说知道。那诚惶诚恐的眼神儿,格外让人怜惜。佟大志说,不对。小姚千更加害怕了。佟大志告诉她,因为他有点生气。小姚千越发懵了,两个小手捏着衣襟,不知所措。佟大志这才说,你也太没劲儿啦,蚊子落我鼻子上,比你的劲儿都大!小姚千这才明白过来,拍打着佟大志的肩膀说,你坏!你是个坏哥哥! 还有一次,佟大志撅干柴时,干柴猛地折断,“激怒”了依附在干柴身上的皮屑,皮屑们四外炸开,飞溅的灰粉直扑入眼。佟大志揉了半天,却无法赶走潜伏在左眼的灰粉。小姚千急得直跺脚,打着转转说,这可怎么办呢,这可怎么办呢!忽然,她摘下自己的头卡子,说,大志哥,你会翻眼皮吧?佟大志明白了小姚千的用意,接过头卡子,一绾,一下翻过了眼皮。翻过眼皮后,大部分灰尘将无藏身之地,如同把鱼晾在没水的沙滩。这时候,再用手绢或衣襟打扫战场。然而,小姚千没用手绢,更没用衣襟。她踮起脚尖儿,将小嘴凑上去,凑上去,伸出尖尖的舌头。佟大志说,你,你这是……小姚千不容他拒绝,“听我的,保准没错!” 小姚千细腻而温热的舌尖,柔软而润滑,电脑操纵一样准确,在佟大志眼球的边角游走,捕捉那些入侵而来的不速之客。这个才十二岁的小女孩,这个爱笑的小姑娘,幼小的心灵编织了多么细密的网,才能凭着异常灵敏的触觉,把那些微小的潜伏在暗处的不明飞行物打捞上来? 像渔者一样,每网一下,都要把战利品收上来,收在船上。小姚千也是。只不过,她舌尖当网,手心当船。网了若干网,小姚千问,怎么样啦?佟大志眨巴几下眼睛:好啦好啦,不磨啦! 小姚千的手心上,有三粒黑色的灰粉。 塑料喷壶里的水喷洒在勿忘我上,纤尘不染的勿忘我像跳着优雅的舞蹈,快活极了,摇摇摆摆收肩提臀的。当然,也更加妩媚清丽。然而,姚千的心却“混浊”了:当时什么话都可以跟大哥哥说,现在她更想说,却一次次将“摘落”的话,“收藏”起来。她甚至迷茫起来,当初她盼着自己快快长大,心眼儿总是没大哥哥多,现在,不是长大了么? 纪良田常常过来找佟大志,亲弟弟啊,我妈听说有你这个儿子,乐不行啦! 亲弟弟啊,我妈让你去串个门呢! 亲弟弟啊,我妈可想你啦! 佟大志说,良田你告诉我妈,我肯定要回去见她老人家。不过现在不行。现在我工作上抽不出身子,考试还一个跟着一个。阳历年吧。佟大志又解释一下,阳历年工程收尾了,我抽空回去一趟。当然,佟大志没去上。纪良田突然消失了。佟大志猜想,肯定是大扁头把纪良田打付了。一问,大扁头毫不隐晦地承认了。大扁头说,那个纪良田可把我整苦了,你想想,他那个“大饼子脸”也太显眼啦,记者就别提了,民工们也总提他上楼盖上“跳楼”的事,好像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老民工提个没完,新民工一来,很快就知道这件事,也提个没完。这样口口相传,影响我的形象,也影响公司形象,更影响售楼。大扁头说,大志啊,我知道你重感情。可你总不能因为“捡”个弟弟,把你的老板“再一次”弄趴下吧?大扁头特意强调了“再一次”三个字。 人都走了,佟大志觉得也没必要说什么了。再说,姚千向他透露过,上回他喊下纪良田在报上登了大幅照片的事,大扁头说他功高盖主,一直耿耿于怀。 佟大志也生气,这个纪良田,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也没来找过他!当然,他不可能想到,大扁头向纪良田下了“死令”——不许来我的领地,更不许找佟大志。否则,“我决不饶佟大志!” 后边这句话最有杀伤力,纪良田不想给佟大志带来麻烦。 当然,纪良田不会想到,在此,麻烦已是佟大志的“近亲”。不在纪良田走与不走,来与不来。 捡个弟弟走了,捡个打更的却让他赔款三万块! 打更老头的家里有事,佟大志主动顶上去。那天晚上,大扁头还“阻止”过佟大志,以怕他累着的名义,另外找个人。佟大志说,我能行。大扁头说,我可把丑话说前头,你这样干也行,我给你工资,可真要是丢了东西自己掏腰包,多赔呀!佟大志说,放心吧,丢了算我的。结果,真就把那台小型搅拌机丢了。这台搅拌机四万六千元,佟大志赔三万块,还算“便宜”了。大扁头说,公司有制度,我不能在管理上“大放羊”。念在你这人一向表现不错,是我的兄弟,也算公司的骨干,我能照顾你的有两条,第一,我不给你什么处分;第二,我收你三万块赔偿金,年底算账。 第二年施工时,在“买”的三台搅拌机中,那台丢失的搅拌机也在其中。佟大志认识它。佟大志连忙跟大扁头说了此事,大扁头突然火冒三丈:咱丢的那台是武汉产的,这是天津产的。咱丢的那台是旧的,这是新的!佟大志仔细观察着底座的焊口,摸了摸他熟悉的一条子“小疙瘩”,说,是它,别看刷了油,换了牌子,肯定是它!大扁头吼道:佟大志你给我冷静点好不好?说完,大扁头一把把佟大志扯到僻静处,说,我买的就是脏物,三台才花六万块钱,省了七万八千块啊,你别给我添乱好不好?又说,即使真有一台是咱们丢的,事到如今,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心里明白啦! 2001年秋天,大扁头卷款越境,佟大志翻了三年前的老账,始知当时只有两台小型搅拌机入账,每台购进价四万六千元。 打更老头回来后,得知佟大志因丢了搅拌机而赔款,伤心得不行。一个叹息接一个叹息:这扯不扯,咳!这扯不扯,咳!佟大志反而得安慰他。不过,佟大志也觉得奇怪,搅拌机这样的东西,只有建筑工地才用得上,怎么会轻易丢呢?佟大志清楚地记得,这台搅拌机是武汉产的,后底座架子处开了焊,焊工不在,他临时救急补了缺。只是,焊口该有的平整的“水波纹”,被一串子“小疙瘩”所替代。佟大志用铁锤当当当敲了一气焊口,挺结实,便开玩笑说,“包子好吃不在褶子嘛!”就是说,只要这台搅拌机再次出现,佟大志一眼就认出它来。为了稳妥起见,佟大志要报案。大扁头说,算啦算啦,纪良田跳楼的事给我造够呛,这件事再捅出去,我可丢不起人呐!大扁头又说,大志啊,赔偿是必然的,我给你大点打个折吧!佟大志不死心,骑车跑了沈阳的几十个建筑工地,一无所获。当然,他怎么也想不到,此时,搅拌机就放在眼皮底下的一个闲置的车库里。 佟大志一遍遍过脑子,他重点看护建筑材料的同时,也没有忽略这台机器。临天亮五点多钟的最后一次巡逻,一切都还安然无恙…… 那年年底,公司主楼完工,部分车库及锅炉房等附属工程尚未完工,全款收不上来,再加上“抹账”的货款及外欠款,公司资金吃紧。这样,所有人的工资只开了一半,奖金就别提了。大扁头只对佟大志一个人“够意思”,发给他三万三千元奖金。这样,除了“转账”三万元赔偿搅拌机款外,佟大志净剩三千。 佟大志领了这三千块钱,还张罗着要请大扁头。大扁头问何故请客,佟大志说,要不是你把我当成兄弟,单独给我发了奖金,在我打更渎职问题上少掏一万三千块,我不是还得倒找钱吗?大扁头说,请客就免了吧,你别怨我就行。大哥也黑了点儿,论感情,我一分都不该让你掏。可公司定了制度,我不能因为兄弟影响了大局啊! 又是一个以“大局”的名义! 连大扁头这样一个爱好投机乃至欺诈的家伙都能树起“大局”的旗帜,世上还有不能谈大局的人吗? 我后来想过类似的问题,“大局”是什么?没有人能说得清。只能具体问题具体对待。许多时候,大局只是个“过期作废”的充满即得利益的游戏。换言之,当年曾经达成共识的“大局”,很可能是一个错谬,一些人曾狂热过的后患无穷的错谬!这个错谬的生命长短决定当事人的受害程度。如果是一个季度、几个季度、乃至几十个季度,受害者很可能还有出头之日,可是,如果是几十年或一生呢? 30 柳明名算是婚介所最好使的一把钩,一钓一个准。 如同钓者对不同的鱼种下不同的鱼食,甩不同的竿儿,下不同深浅的钓钩一样,柳明名对不同的女人,有不同的“钓”法。舍得花钱?有耐心?会说?会玩儿?会做爱?都是必要的手段,但又不仅于此,或者说,“天下没有一个万能的公式”。不在于患者为哪种病症,不在手里有多少种药,而在于对症。只要婚介所来个女人,柳明名聊上一聊,“过过手”,就知道她该用哪种药。**型,偏激型,痴情型,试探型,犹豫型,爱小(吝啬)型……,实际上,哪种类型都无所谓,主要是投其所好,引燃她们的兴奋点。如果打开说,柳明名对付女人的办法,也可以对付任何人。这话不算绝对。因为,人不是神。既然不是神,就有弱点,就有“空隙”可钻。“只要投其所好,就没有攻不破的堡垒”。这个办法屡试屡爽。无论是遥远的从前,还是“现在进行时”,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即便是遥远的今后,也逃不出这个圈子。掉过来说,哪个女人没有所好,没有兴奋点呢? 2004年秋末,一个败叶满地飘飞的上午,受房美月的委托(我也早就想去看他,1994年我背运之时挨大头鱼“收拾”的时候,柳明名看过我,还请我吃过饭)我上精神病院看柳明名的时候,正赶上他“回光返照”,突然“明白”起来,跟我大谈“牵女人鼻子”的事。柳明名说,不管多厉害的牛,只要一根铁丝穿上它的鼻子,它立刻就没脾气了,就乖乖地跟你走。柳明名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吓得我连忙躲了一下,柳明名笑了,说我不打你。说洪飞你真胆小,我现在是“间歇美好”,间歇美好你懂不懂,跟“间歇犯病”一个意思。我赶紧说懂懂懂。柳明名站起来,后退两步,然后在空中猛地一抡棍子,做出狠劲击打的样子,说,牛这东西实际上又驴又犟,它要是跟你叫上劲,棒打一点用都没有。咣咣咣捶了一顿,你累了够呛,棍子打断了好几截,它就是不动。聪明的人就不这样了。聪明的人要脑瓜转个个儿,转个弯,使巧劲儿。四两拨千斤了。四两拨千斤你懂不懂?柳明名停了一下,脸上突然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情,说你要是顺了它的劲儿,只拿根细柳条子轻轻地抽一下,或是举起手,在空中比划一下,做出驱赶的样子,它就走了。说到这里,看护他的女护士过来了,柳明名看到她后,友好地向她摆摆手,说没事的,我没事的。女护士也回以友好的微笑,回去了。但,她仍在不远的地方逡巡,在“力所能及”之处,以防“不测”。 那天,柳明名向我“白话”了三个多小时。这其间,我怕他累着,几次催他歇歇。柳明名说,我没事的。我再催,他就“变味儿”了。柳明名呼地站起来,一只长胳膊无所顾及地向天空挥了挥,说洪飞连你都不相信我吗?我现在肚里的话太多太多,都憋化了,化成一肚子的脓水啊!一肚子脓水不吐出来,又找不到出口,就这么干憋着,不得憋坏了我的五腑六脏啊? 我还能说什么呢? 大三时,柳明名也曾有过一次这样的动作,在宿舍楼前的操场上挥舞着长臂,像当年的“五四”青年一样,热血沸腾,激情飞扬。他高声呐喊着:“同学们,我们处于一个崇尚民主的时代,一个平等的时代,一个自由的时代,一个个性飞扬的时代,除了法律和真理,我们有什么可怕的?!” 噼哩啪啦一阵响,巨大的蜂巢一样的宿舍楼窗扇纷纷打开,每个亮窗口中,都有学生们好奇的头迅速伸出来,逆着光,一个黑点挨一个黑点,如蜂临巢口,蚁听惊雷。 时值晚上七点半钟,央视的新闻联播刚刚结束,上图书馆的还没走,犹豫上哪去的还没有结束犹豫,懒家伙也不可能这么早就钻进被窝,正是宿舍人丁兴旺之际。 不知是有意设计,还是随意为之,柳明名本来一身蓝黛,溶在朦胧的夜色里,蓝里划上一笔黑,重些,却不大明显。然而,当“大蜂巢”如他期待的那样“繁星”灿烂,柳明名唰地脱去外衣,露出抢眼的白衬衫,如瞬间绽放的一朵白玉兰!此时的柳明名真是大放弃彩,有点日本浪人的狂妄不羁,像个决斗前的叫场者,更有大英雄视死如归的气派! 几个大一的女孩儿拍着手叫着:“太酷啦,太酷啦!” “我靠,这才是中国的男人呢!” 柳明名不负众望,适时加大了音量,“同学们,在身份上,我们是有院长、老师、学生之分,可在人格上,我们是平等的,在法律上,我们是平等的……”大家正不明所言,柳明名干脆单刀直入,“可是,为什么院长的儿子就可以随便玩弄女同学?那个叫邱者的家伙,一次一次欺骗齐姬的感情,我们可怜的校花齐姬啊,已经退学啦!要不是遇上这样的流氓教师,她怎么会放弃学业,到国外避难啊!有血性的同学们,有正义感的同学们,赶快下楼吧,我们要保卫我们的女学友,我们的姐妹,捍卫我们共同的尊严!” “操他妈的,还有这种事?” “欺人太甚了,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下楼去,赶快下楼去,向校方讨回公道!” 这时候,学校保安也纷纷跑过来,要“息事宁人”。但,已经晚了。腿快的同学早已跑在他们前边,卷起一股股黑潮,泻向柳明名。不言而喻,他们将成为柳明名的同盟。他们的到来,可能阻隔了保安,也可能众星捧月、叶子护花一样把柳明名卷在中央,还可能像电影中那些点燃人们激情的镜头,臂挽臂,心连心,众志成城,让柳明名一样的呐喊火烧连营……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所有的脚步,所有的关注,都因“扑”地一声闷响而改变。这声闷响吸引了所有的人。刚才还吸引众多眼球的柳明名,一下子成了光杆司令。 齐姬跳楼了。 这个全校男同学都在暗恋的校花,顷刻间香消玉殒。 齐姬的肚子里,还有个三个月的婴儿。 在精神病院,柳明名随手抓起一把蜷曲的叶子,我能让它们各自的优点展现出来,做成各式各样的书签。这片细长条的柳树叶,要完整的,提前采摘,才能保持它的鲜绿颜色;这片榆树叶太小,要组合式,变幻多样,就像现在电视上的××美女组合;这片杨树叶可以多些样式,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里边果然夹着各式各样的树叶书签,指着上边的书签说,这个是原始绿,这个是橘子红,这个是多角(边款剪成各式形状)浪,这个是漏叶筋。漏叶筋把叶肉腐蚀空了,只剩各种走向的叶筋和网状小圆洞,如纱若羽似飘,天人合一,轻盈秀气。 柳明名正讲得起劲,突然收起来,藏进里怀。那情形,如小偷躲避失主一样。我回头一看,那位女护士正朝这边走来。 过后,女护士曾对我说,柳明名的记忆力是惊人的,他感兴趣的事,别人只说一遍他就记住了。刚才他拿的那个树叶书签,是他偷一个病友的。我们经与那位病友家人商量,又给那位病友复制了一份。不过,他跟你讲的内容,完全是事实。但在他犯病的时候,却不是这样。犯病时他也翻这个本子,每翻一片叶子,就叫那个女人的名字,这里的人都知道,他叫的女人叫“房美月”。有时候,他拿起一片叶子,可以盯盯地看一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一动不动,边叫那个女人的名字边流泪,那样子可怜又感人。说来也怪,他摔碎撕烂的东西无数,就是不摔这个本子,不撕这些树叶。 我万般感慨。做为一个正常人来说,极尽猜想,也无法理解一个精神病人的内心世界。柳明名病前曾做出一系列“犯病”的事,可他犯病时,反而纯净得只剩下爱了——我百思不得其解:哪种环境污染超标更多,哪种时候病得更重? 那天晚上,当柳明名在操场上演讲中点出邱者和齐姬的名字,我还有种吃醋的感觉。可一听齐姬为此退学了,我的火呼地一下上来了!为齐姬而惋惜,更为有机会向我的情敌出拳而激昂。我扯起贾界的胳膊,“走,支援一下柳明名吧,这小子要捅漏子了!”贾界趴窗子看了看,摇了摇头,不知是对柳明名的不屑,还是对我的提议的不屑。我不管这些,我不能不抓住这个混水摸鱼的机会泄泄私愤,“走啊马户单刀,快快快!” 齐姬跳楼而死,出乎所有人的意外。几束手电筒光聚在齐姬身上,这个风靡一时的校花,这个人称中国版的麦当娜、布兰妮的人物,这个在舞场上风情万种的美眉,这个曾令我魂牵梦绕的姑娘,此时只是一摊乱糟糟的血肉。此时,齐姬脸朝下,那张让多少男人一再梦想的俏脸只剩一半了,另一半“插”进了水泥地…… 我一下揪住傻愣着的柳明名的衣领,抡起巴掌,啪啪啪一阵挥,左右开弓,“为什么啊你,你为什么这样干啊!” 柳明名一动不动,仿佛打的不是他。 挨打的没哭,打人的却泪雨淋漓。 事态平息之后,房美月曾瞒怨柳明名道:“猪脑子啊,你怎么能这样干?” 柳明名的回答让房美月无言以对:我……,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引起你的注意。” 联想那个自编自导自演的“英雄救美”故事,真让人哭笑不得。我后来采访不少关于柳明名的故事,其中不乏精彩段落。只是,感同身受去体验乃至制造这些曲折的故事,的确残酷了些。人常说,人生如戏,实际掉个个儿更合适——戏如人生。 临别前,在精神病院的大门口,那个看柳明名的女护士告诉我,有个白白净净的女人,大眼睛,瓜子脸,气质不俗,大概三十岁左右吧,常来看柳明名,回回都拿不少东西。 我猜想,一定是房美月吧? 我现在写这篇小说,始终没离开过和平区砂山小区,这里就是贾界和房美月当年住“联合国楼”的地方,距那个曾经火遍沈阳城如今只剩残骸的“大富豪酒店”,仅有半站地之遥。现在是2004年11月3日,离柳明名跟我讲“钓女人”及树叶书签的故事不算遥远,此地离他所在的开原市精神病院也只是二百多里的路程。沈阳往东是铁岭,过了铁岭就是开原,开原继续往东北方向走,就是西丰县了。如果依路程计,房美月去开原比我近得多,但房美月舍近求远,打电话让我代她看看柳明名。我猜想恐怕是她现在的老公看得紧,那个随意而偶然的“第十一”,那个从任何一个方面都不会让房美月“提神”的“搓衣板”老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放心不下。我给在西丰的房美月打个电话。可是,我还没问她,房美月却直接回答了我,“洪飞你不用为我担心什么,我很好。” 我去开原精神病院前,曾到那个“联合国楼”转转。一切依旧。不同的是,比当年更破更烂了。几年前就吵吵动迁,至今未动,住在此楼的人,都没有长远打算。山墙“坏肾”的地方有了变化,也许是里边的“肾管”修好了吧,不“拉拉尿”了。但一片片一圈圈的白线套青苔的“地图”,却记录着漫长的“坏肾”历史,像个“图说”病志。风雨剥蚀,再加上月久年深的日晒,所有室外的图文难免褪色,但这里却出现了“奇观”,“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几个字尽管颜色浅了,而压在它们下边的字却“翻”出来,日渐真切——“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与此天壤之别的是,就在“联合国楼”斜对过不到三十米的十字路口,与此同年建筑的两栋老楼,样式、楼层、材质一模一样,孪生兄弟般“如出一辙”,突然没了又突然以让人惊叹的面貌现身。前年,开发商派人分别“普查”了这群建筑,说“很快动迁”,价钱和动迁方案都出台了,后来,“联合国楼”无声无息,“对过”的却轰隆隆扒倒,又呼呼呼窜起。转眼间,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二十多层的巍峨大厦直刺云天,“云天”上有四个醒目的大字:希望大厦。和平区房产交易中心和盛京银行现代材质的标志牌尽显贵族气派,仿佛一对英气勃发的年青情侣暧昧地款款相依。对比之下,低矮破旧委琐的“联合国楼”就像蜷在垃圾箱旁的年迈乞丐。希望大厦上霓虹灯光彩四射的媚眼眨个不停。过去只有夜晚才亮起的霓虹灯却上起了白班,巨幅电子显示屏红腰带般系在腰间,不断花样翻新的广告字幕时刻不停地舞动,**拉客一样招引所有人路人…… “孪生兄弟”遭遇迥然不同的命运——“联合国楼”当然拒绝无动于衷。加快了“翻色”步伐,有强烈时代印痕的“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大字更加醒目,也算是一种反抗吧? 都以为,因“过时”而压在下边的字,犹如永远打入冷宫,再也没人理采,难见天日。然而,岁月钝锉打磨一个朝代的同时,也以一视同仁普度众生的情怀,不忘这个朝代的随行者——哪怕,只是行将别世老楼墙皮上的微不足道的一个标语。 众所周知,压在下边的字“翻”上来,完全是一个偶然,是“计划外”的事情。可是,在这个多变的世界,类似的偶然和计划外还少吗?况且,就浮躁、急功近利、只重“结果”的当代人来说,“见天日”是最实惠的“终极”目的。 已经足够。 正文 “最可靠的就是佟大志”,房美月跟贾界吵嘴时,这样说。贾界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凑过来,“你个骚货”,滚吧,现在就滚,远远的滚!佟大志都他妈的“二进宫”了,你还惦记他? 三进宫也没关系,“就是八进宫,他也是个好人!”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看来房美月真是急了。头几天,房美月不敢提佟大志三个字。现在,她不怕了。“大不了散伙呗!”这是房美月的底线。 那时,房美月最气的就是贾界“花心”。当头一次堵住他跟“白眼”交欢,房美月气得胸口直堵,“那样的烂女人你也要?” 得知贾界的第一桶金,就是从这个丑女人的床上挖来的,房美月闹了几天后,只好堰旗息鼓。咬牙切齿了多少次,也恨不起来。虽然她不相信贾界的“都是为了我们俩呀”,但她还是可怜、心疼他的。可是,后来贾界心花得太厉害了,房美月受不了了…… “谁说我花心了?我最专一了,我只喜欢女人”。这是贾界在小范围内公开的名言。 那时,贾界还没有出现精神分裂问题。贾界却非常恼火。“我看上眼的女人,没有拿不下的”,这话曾经屡试屡爽。说到底就一句话,“不就是钱么?”女人爱钱,就像男人爱女人一样,先天的不可阻挡。贾界站在地图前,拿个油字笔,这里圈一下,那里圈一下,别人还以为是销售网络呢,实则是他的“情人分布图”。 外围打得这样好,身边的女人却久攻不下。这个人就是门璐。 几次跟门璐近距离的演习受挫,贾界火了,对门璐开了大价:说吧,我的江山你要多少? 你是撵我走么? 不!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这不可能。 为什么? 虽然我是女兔子,也决不吃窝边草。 你嘲笑我?难道世上还有我这样高学历的CEO土匪? 门璐说,贾总,你看我是现在就交待工作,还是继续开发销售市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贾界也只好退让:好吧,这次我向你举白旗。但你记着,下次举白旗的,就不一定是我了。 一次小型招待宴上,贾界先是说了几个黄段子,大家都乐。酒喝得差不多了,贾界说,太闷了,我再免费赞助个段子吧。说,一个母苍蝇和一个小苍蝇正在吃屎,小苍蝇问:“妈妈,为什么我们总要吃屎?” 母苍蝇道:“吃饭时别问那么恶心的问题,快趁热吃吧。” 公苍蝇说,我就不那么俗,上厕所什么都不吃,光看。 母苍蝇揭发道:别提那丢人现眼的事了,除了在厕所偷窥,你见过美女屁屁吗? 大家都笑翻了,只有门璐不笑。 其实,这个段子主要是给门璐发表的。贾界一连跟门璐喝了三杯酒,还要喝,门璐说,贾总,您知道我喝酒如喝水,就别难为自己了。 贾界逞能道:白水也有难度啊,我喝酒就跟呼吸一样,没感觉。 谁也不敢拦,他们又干了几杯后,贾界借着酒劲要跟门璐喝交杯酒。门璐坚决不从。当着一帮人的面,贾界竟动起粗来,说门璐你有什么了不起?你就是再美,你的生殖器还能长出玫瑰花来? 举座皆惊。 可是,在座的除了两个有求于贾界的客户就是贾界的部下,谁敢堵枪眼? 房美月实在看不下去了,厉声喝道:贾界,你真的多了!怎么信口开河? 不叫你跟佟大志胡搞,我、我他妈能这样吗? 房美月哪曾想竟惹火烧身,愣了大半天,说,贾界,你这样冤枉佟大志,我要不找他去,都对不起你! 新招来的一个博士后也在场,想讨好贾界,也想息事宁人。他递上一个精装的夹子,迈着比太监见皇上还小心的步子,躬身走过去翻开首页,双手呈上。说,贾总,关于市场之道,我临时想个观点,请您指导。 贾界看都不看,后脑勺对着博士后,闭上眼睛只说了一个字:念! 博士后咳咳嗓子,模仿类似于正宗的播音员声音:严格止损是生存之道,趋势交易是赚钱之道,不应该对抗市场,或尝试击败它,没有必要比市场精明,趋势来时,应之,随之;无趋势时,静之,观之。 贾界一抬手,“哔啦”一下打掉夹子,说,少跟我玩花舌子!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妈没生女儿,我要你给我当小舅子,不许造假,怎么办? 博士后立刻满头大汗,张着O形嘴,半天不会合拢。 万答也觉得太过火,趁贾界上洗手间的机会,小声劝了他几句。贾界一晃脑袋,根本不买他的账:你现在把自己连根拔出去还早点,只有在我这儿,你的空手套白狼股份,才能得到增值最大化。 万答觉得贾界好歹不知,也生了气:贾总,惹我火了,我宁可白忙乎,把能生崽的蛋摔了! 可你不会!贾界掏出一支烟,自己点上后,又递给万答一支,说我们都是一号人,就差管钱叫祖宗了,谁会干这种傻事? 贾界的表情狡黠而阴鸷。 不仅他们不会,就连牛逼到牙齿的门璐也不会。那天“交杯酒”事件后,门璐的确做过辞职的打算。当天晚上,连辞职信都写好了。可是,当门璐把辞职信塞进自己的小包里,却发现一张银行卡。包卡的一张纸上写:六月份市场销售业绩突出,奖励十万。然后是一排阿拉伯密码数字。还有潦草的签名:贾界。 十万?1996年,十万是什么概念?如果买两室的二手房,能买三套。除了最豪华的河畔花园外,沈阳的房子最贵的才二千一平,黄金一百三一克,黑市上两块钱就能买到即将上市的原始股票,大背投电视三万挂零,国产桑塔纳也才十来万,如果买一般的家用电器,能装满一屋子! 门璐知道这是真的。可她还是到银行划一下卡。正如她知道的一样。 “交杯酒”没喝,人家还这样不计前嫌,门璐还有什么说? 门璐当即向贾界电话道谢。 贾界冷冷地说,不用谢我。要谢,只谢市场份额。 门璐还要说什么,贾界收了线。 那天房美月在浑河边碰上“白条鸡”之前,去找过佟大志的。 但,房美月走了一半,又拐向浑河。面对滔滔浑河,莹莹泪水一下子把浑河缩成那个遥远的水塘…… 当白衣白裙的房美月一下子跳了进去,佟大志车子都来不及放下,紧蹬几下,连人带车飞进水塘——在车子跃上水坝的一刹那,佟大志车把向右一扭,车子立刻变向,“腾”地一下,炸起大大的灿烂的花朵。花蕊里,被惯性猛力推助的落体,迅速下沉、下沉。水中的佟大志睁大眼睛,迅速离开“座骑”向左拐,向那朵摇摆的白百合游过去…… 水塘清透明丽。阳光照射进来,那朵舞蹈的“白百合”梦幻般缓缓开放,别样的浪漫而妩媚。炸开的白裙如伞状的花朵,花朵中央,白大腿如两条粉色的长“花蕊”笔直地推助花体,要把她栽进深深的水底。艳艳的阳光泼进来,与花朵速度同步,白花伞快速四外飘逸,无规则地收收放放,似乎散了碎了,实则茎干牵手骨肉相连…… 绚丽的逆光里,佟大志一把捞过一条“花蕊”,再捞一条,刹那间把两只花蕊扛在自己的肩上——白百合突遭风吹一样摇晃起来…… 上岸后,湿裙紧紧贴在身美人鱼一样的身体上,如同白百合突然没了花瓣,只剩粗粗的粉色“花蕊”…… 白衣白裙都紧紧护着主人,房美月的身体几乎光裸着,只缠了一层透明的“塑料膜”…… 房美月明白后,挣扎着喊“放下我!快放下我!”佟大志根本不理她,一直把她背到空无一人的池塘小房,才放下她。房美月见自己光裸着,羞坏了,赶紧狠狠捂住凸兀的**。佟大志背过脸去狠狠挖苦道:谁稀看你呀?有什么好看的? 房美月惊讶地抬起头,佟大志又说,太可气啦你!但凡有点良心,养父母的恩情也不报,你就好意思死?! 房美月被佟大志骂醒后,变了个人一样,又开始的正常的生活。她告诉同桌,不要再侦察了,谢谢你。同桌几乎不认识那样看着房美月,房美月又把自己刚买来的一套数学绘图工具送给她:“算是跑腿费吧。” 在池塘边,房美月还惊讶于佟大志的话:好好活着。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会守口如瓶。这正是房美月要说的啊! 多少年后,房美月几次要提这事,佟大志都摆摆手,不让她说。 佟大志也真是怪。又第三次进了监狱! 那时,房美月正和“白条鸡”在狭窄的小平房里惊喜地看那两个旧书柜,被白条鸡背字典的壮举惊愕得合不拢嘴;柳明名刚刚把勒枫的厚厚一沓钞票揣进里怀,计划着让另一个梦里思她千百度的女人消费;贾界明明知道房美月生气走了,却开着奔驰车,去了准备装修的秋比诗花园;姚千还陷在佟大志回家的喜悦里,张罗着找饭店“庆祝一下”,佟大志却对着话筒喊了句:要是那样对待大扁头,我就把牢底坐穿! 如果不是佟大志,谁也不会这样干。 为了替大扁头解围,他执意第三次进了牢房。世上还有这样的人?连看守所所长都说,这小子真不识抬举,副市长说话才放了他,这样干,不是没事找事么? 收不收,怎么管理,连所长都为难了。 所长不敢让他直接进小号,先让他进了看守办公室,还让女警察给他倒了茶水,很明显,这是拿他当“客人”看了。 “我就是要蹲小号”,佟大志拎起行李就走,“犯人就该上犯人的地方!” 早在平息纪良田“跳楼事件”上,佟大志就在记者心中挂了号。副市长夸他说,干部们干不了事,公司老总干不了事,一个架子工却干了,“这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主动要求蹲小号”,这显然是头号新闻,很有卖点。记者们一听,仿佛第二天买报的兴奋地在大街上叫卖的情景,展现在眼前……因此,佟大志前脚来了看守所,好几个记者就尾随而来,他们非常清楚,这将是明天报纸的“加印版”。 佟大志这样干,完全是为了工程。 如果把大扁头抓了,封了账号,这里就多个“半截子工程”。随后,就牵一发而动全身――牵涉到十几个厂家的原料订单怎么办?不要,订金交了,要,怎么付全款?签了合同的施工队怎么办?干干不了,不干了,谁拿损失?民工们的工钱怎么办?即便不说他们会闹事,“哗啦”一下“大放羊”了,再干工程急等用人能一下就“招呼”上来么?收了部分客户的预订金怎么办?谁拿违约金?佟大志算了算,这个“多米诺骨牌”一倒,牵涉了太多问题…… 除了再蹲小号,已经没别的路可走了! 手机把消息子弹射向四面八方,佟大志刚到看守所,记者们就蜂拥而到。马路旁,大门口,传达室,以及佟大志刚刚进去的屋子,都有他们的身影。同城媒体刚赶到,外城的媒体也人在旅途。“自己主动要求入狱”,天下还有这样的事? 司法局和公安局头头都来了,要求佟大志冷静些,先回去再说。拘留所不随便放人,但也同样不随便拘留人。佟大志问,我犯法没?大家都说没犯法。也是,没有哪条法律规定公民要求蹲拘留是犯法的,没这个条款。除了佟大志,从前或今后,可能再也不会遇到这种事。 佟大志说,我既然没犯法,警察同志就不要与我发生肢体冲突。 “怎么会呢?”公安局长说。 “决不会出这样的事。”司法局长说。 “这就好办了。”佟大志说。 如果这样,佟大志硬是不走,谁也没有办法。但,僵持下去,记者们的嘴一歪歪,影响走向又不好把握,公安司法头头们觉得很棘手。上次佟大志上过报纸,这次从拘留所出去又是市长说的话…… 时逢夕阳西沉,大街上车水马龙,汽车摩托车自行车潮水般奔流不息。外地记者及中央驻沈记者站记者们也匆匆赶来,看守所门口交通时堵时畅。 十字路口的交警累得气喘嘘嘘应接不暇,纪良田等上百民工吵吵嚷嚷过来,要求看守所放人。几个警察连忙维持秩序,让民工们赶紧散开。民工们哪听这个,异口同声地嚷嚷,放了佟大志他们就走。立刻,交通瘫痪了!司法局长拿电动大喇叭,解释谁也没有稽押佟大志,而是他自己要求“拘留”的,纪良田个矮,看不见前边怎么回事,但他却嗷嗷叫:别听他们的,肯定在给我们“摆套”呢。民工们一下把纪良田抬起来。纪良田站在高高的人群之上,臂高呼:佟大志的问题要是解决不好,我们就闹政府、堵马路、卧轨…… 民工们一齐吵吵:对!这样的好人总挨熊,我们豁上了,明早就围市政府去! 我们有老有小,就指望佟大志活着呢! 工程下马了,我们的工钱谁给? 一时间,汽车喇叭声,人们吵嚷声乱成一片。开始,摩托车、自行车还能穿空走,很快,缝隙被塞满了,被堵得水泄不通,谁也走不了了。整个马路,就像河流上漂浮一层拥塞的杂物,到处都是人头和瘫痪的“铁盒子”…… 双方对峙时,佟大志从里边飞奔出来,命令纪良田赶紧离开,别在这里胡闹。纪良田愣了一下,告诉人们放他下来。后头的人说,不答应佟大志的条件我们坚决不离开!纪良田突然明白过来,立时在上边挥臂乱舞,“抽疯”一样,声音提高了八度:不答应条件,决不收兵! 对!不答应条件,决不收兵!空中立起一片拳头,民工们一齐起哄。 佟大志一看情况不妙,眼看这些人帮了倒忙,赶紧从人缝中挤过来,狠狠训斥了纪良田,纪良田还以为佟大志是“被人所逼”,佟大志抢的警棍,电得纪良田哇哇大叫,又大声告诫闹事的民工,“再这样闹,我也不管你们了!” 人们一看佟大志真的火了,立刻猫见老鼠一样赶紧散去…… 就在佟大志回去的路上,碰上了赶来平息事件的副市长。 副市长得知佟大志不是聚众闹事,问佟大志为什么要这样做? 佟大志说,表面看,大扁头工程是包工头,实际上,他只是挂个名。工程的质量进度及所有业务事项,都由佟大志牵头。但,要是用封账、抓大扁头的简单方法停了工,表面上政府好像对企业很负责任,实际是害了这个项目,也减少了国家税收…… 佟大志建议,不如限制大扁嘴的行动,工程继续。如果出了任何问题,我佟大志甘愿以脑袋担保…… 你佟大志有几个脑袋呀?副市长哈哈一笑,说你小子呀,还真有两下子,我刚把你从拘留所里放出来,你自己又跑回去了,怎么?要跟我对着干? “借个胆子我也不敢呀!”,佟大志赶忙向副市长鞠个躬。 副市长告诉他,刚才他会同城建、规划、土地、城管部门开个联席会,最后大家一致同意工程继续,没想到,你跑看守所跟我藏猫猫去啦! “另外”,副市长接着说,有关部门调查清楚了,以你佟大志名义注册公司、贷款资金的去向,没有一点问题,这――也是我们最信任你的地方。 佟大志继续工程管理后,工地人欢马叫,建设秩序井然,速度迅猛,质量上乘,还被评为当年沈阳市住宅建筑十大优质工程。而销售价格上,却创下同类产品新低。政府和购房者双向满意,这几乎是史无先例的。 当年,佟大志被评为沈阳市十大优秀民工、沈阳市劳动模范。春节前夕,副市长、工会等领导登门慰问,见佟大志还住着简陋的小平房,万分惊讶,同行者也以为佟大志打了什么埋伏,一旁的纪良田哽咽着说,这个小平房,还是我弟弟租的呢! 楼建成后,除了工资,大扁头发给佟大志个十万块的红包。按贡献,这些是不多的。但,佟大志不肯多要。一是,卖楼价格向购房者让利了,他感激大扁头。二是,佟大志提议按贡献奖励所有员工。大扁头听后脸一抽抽,一百个不同意,“你这样干,不是拿我的钱送礼么?”佟大志百般劝说不了,火了:你这样黑,我还怎么跟你干? 佟大志又说,如果不是我一次次救驾,你的工程干不了不说,现在,你恐怕还在拘留所里呆着吧? 已经摆脱危机的大扁头哪听这个? 任佟大志说得再有理,大扁头只用一句话搪塞:我是老板我说了算! 姚千也胳膊肘向外扭,一个劲给佟大志“打帮腔”。大扁头烦了,一甩手:得得得,得了!这回就这样办,我豁上了!不过,我出血了,你呢? 佟大志把十万块往桌上一拍:这些钱,也给大伙分了! 32 万答真是个化朽为奇、点石成金的家伙。 大连郊外那个满目疮痍的破厂子,在他手里一过,立刻让人刮目相看——几乎是一夜之间,灰姑娘变成了靓公主,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几个月后,那些荒芜和颓废早就踪影皆无,取而代之的是积木般色彩斑斓造型美丽的工业园区和信息港大厦。别说是厂房和楼宇啦,连空地都是艳丽的色彩,由原色的红黄蓝,到间色的橙绿紫,再穿插以各式图案的复色,艳而不俗,靓而协调。远看色彩,近看内容,“抢眼”而又“受端详”!就连一些“海归派”也感叹道:除了欧、美、澳那些现代化的工厂,老板会把工厂与艺术结合起来,确实够派——国内哪见过这样美丽的工厂! 工厂附近有座突兀的“狼头山”,峭而险,平地掀惊澜——狼身蓦地跳跃而起,狼首高昂,一副啸天吞日的样子,引游人争相光顾。本以为,登峰远眺,美丽的大连会尽收眼底。但,往往会让绿野公司抢了“镜头”。于是,这家新潮工厂成了镜头前的特写,大连,只是它的一个背景,一个陪衬。有人赞叹道:“哇噻,太漂亮啦,这哪像厂子啊,简直是一个美丽的园林,一个大盆景啊!”连当地人见了都惊讶不已:“啥时候冒出这么个厂子啊,太神啦,变戏法一样!” 这一切,万答立了头功。 万答开始灌输他的观念:新而神。 前者,让所有人为之“猎奇”,尽而引发兴趣,获得好感。后者,让所有人都隔雾观渊,不摸底,不知情,神龙见尾不见首。 万答上班很有规律,收拾完卫生后,泡茶,上网。在网上搜索一圈儿,打印机唰唰响一会儿,最新材料出笼了。一沓子,几页,也可能半页。然后,他可能打开办公室的衣柜,选一套今天要穿的。起初,他跟门璐一屋时,门璐总笑。笑他衣柜里总有十几套衣服,笑他每去一个地方(工厂、机关及谈判场所)会一类人,都要换一套衣服。万答说,人是衣服马是鞍嘛。或者说,特色的相貌和衣着印象,加上特色的语言魅力,将决定生意的成败与升降幅度。门璐问他,回家跟你老婆上床,是不是也得换一套衣服啊?要是不换的话,怎么升怎么降啊?万答一下“卡壳”了,门璐笑得直捂肚子。以至于门璐不跟他一个办公室了,还跟他建议过:万总啊,能够左右衣服搭配的一些细节问题,你重不重视啊?当然重视啦。那么,我这里有个新方子材料,你要不要看看?快快拿来,我看,怎么不看呢!万答打开一看,傻了,居然是“快速丰乳剂”! 贾界的绿野公司越干越大,怎么挣的钱,他自己都不清楚,星罗旗布的销售网点捷报频传,收入账上的数字越跳越快。已经身家过亿了,贾界不时还摆出一副不伦不类的“平民情怀”。在太原街边,贾界曾救济过一个腿肚子缠了绷带的“瘫痪”乞丐。贾界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乞丐,“我只给你五十元,能找开不?”万答一把扯过贾界,快走吧!贾界一甩袖子:干什么你?万答只好对那个乞丐吼道:还不快跑!乞丐揣起百元大票,丢下那个筒状的绷带,一个高窜出去老远,眨眼就钻进人群,没影了。 事后万达这样对贾界解释,你是绿野公司的大老板,上了不少回报纸电视了,不少人都认识你,怎么能这样捐款呢?要找受灾对象,或是某个受众面大的群体,捐钱、广告两不误,体现绿野大公司大老板的大气派!万答最想说的是:世上哪有这样抠门的大老板,给乞丐钱还等着找零的啊! 贾界心细,常常在公司领导层会上提到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比如,某某部门的新车刮伤了,办公室大厅的柳桃浇水不及时蔫巴了,某个厕所的水阀坏了等等。万答说,这些都不是你该管的事,眉毛胡子一把抓,丢了西瓜捡芝麻,哪有你这么当老板的?万答讲了贺龙当年抡菜刀和在战场上下棋的故事。抡菜刀是革命初期,要单打独斗,下棋因为他当上了作战总指挥,要统揽全局。想想吧,总司令即使是个神枪手、武术王,冲到敌营“练摊”去了,整个战场还不乱了套?贾界说,别东扯葫芦西扯瓢啦,你说我该管谁吧?管我啊!管你?一级管一级,外加大兜底和抽样调查!什么叫“大兜底”和“抽样调查”?销售、财务两条线“兜底”,穿插着对重点部位重点人事的抽测。 有万答这个高手幕僚,贾界果然深居简出,深奥莫测。别说是外边的人,就连公司的中层干部,跟贾界说句话比跟省长说话都难。有时走个顶头碰,有人热情地跟他问好,他头都不抬,只是用鼻子哼一声。除了公司要务,非贾界不可的大事,贾界都一推六二五。偶尔在办公楼或院里遇上一个“假积极”,汇报的话刚开个头,贾界就给顶了回去:这种针鼻大的事也来问我,你是干什么的?或者说,绿野公司的每一个人,都必须养成这样一个规矩,不许隔着锅台上炕! 当然,大兜底和抽样调查的时候除外。换言之,掌门人除外。掌门人常常把话调过来,又调过去。“两面服”理论,穿哪面都行。贾界曾说过一句流行全公司的名言:谁是锅台,谁是炕?任何地方都是锅台,任何地方都是炕!这话,谁听了不懵啊?除了“缔造者”,还有不懵的吗? 也许,缔造者是懵的最早的那个人。 起初,贾界也曾对自己的幕僚心存介蒂,后来不了。后来的公司收入数字比“牛市”升得都快,还有什么可“介蒂”的? 这样,贾界便可以抽出时间研究钱。毛泽东曾说,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贾界改了一个字,性质就变了:只要有了“钱”,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一个经济学博士后来应聘管理部经理,说了些在美国干得如何如何好的话之后,出现频率最多的就是“奉献”两个字。贾界问:你在美国那么多年,怎么一口大陆的官腔呢?博士后没反应过来,问“此话怎讲”,贾界说,我最烦那种假以奉献的名义,掩盖自己猥琐的内心世界的人,太虚。博士后说,请老板明示。贾界说,我说两个条件,如果你能做到其中的一个,我就用你。第一,光干活,不领工资,我替你把工资捐出去;第二,干脆,不要工资。博士后说,难道奉献有什么错吗?奉献没错,光说不做就错了。如果我具备条件,我说了就能做到。那么,请问你从前都奉献过什么?从前没奉献什么,是因为我不具备条件。请问,你有老婆吗?有。那么,你把她奉献给又饥又渴的光棍吧!博士后傻了一样张大发嘴巴,半天忘了合拢。 再开领导层会议,贾界回回都亮出几把新“砍刀”。有一回专门说了三个词汇:奉献、产值和学历。我们绿野公司要倡导两个字:务实。不要轻言“奉献”两个字,这里面的欺诈成分太多。好多领导,成天向别人叨叨奉献。叨叨完了,他去受贿,去跟情人缠绵。露馅后蹲了小号还在说“我是有贡献的人”,贡献个屁?待遇低一点儿都不行。划拉那么多公家的钱物咋不说呢?少给我打奉献、贡献的旗号,打自己和小九九。我最恨这类人。我们是企业,要实打实,谁也别跟我玩拳绣腿!你加班加点,你搭上星期天了,是为了你工作成效相关连的工资及待遇。只要你把成果拿出来了,整天躺着睡大觉也没人管。我要的是效果,少跟扯这些没用的。为什么加班加点?能力有问题吧?你说你为我付出了汗水和时间,我说我为你付出的岗位、锻炼机会和报酬,谁能争出理表来?词典中对奉献的解释是:恭敬地交付;呈献。谁说工作主要是为了奉献,谁就在说假话。因为这样做太难了。大帽子底下开小差。这个不好。以产值论英雄,简直可笑透了。别像国企和机关那样,竟玩花架子。动不动就算个百分比,产值多少多少,同比增长多少多少。产值算个屁?关键是利润。对于那些滞销产品,产值越多,库存积压越高,不是赔得越惨吗?我看现在又兴起了学历腐败风,学历攀比甚嚣尘上,根本不附合实际。最大的误区是把“抢人才”变成了“抢学历”,简直是一种愚蠢行为。大画家齐白石是个木匠,大作家高尔基只读过三年小学,大数学家华罗庚及世界首富比尔•盖茨,仅仅是个高中毕业生,按这些单位所谓的“人才标准”,能拿到登“大雅之堂”的门票吗?学历是什么,学历只是人的一个外包装,哦,一个人穿戴像样就好,我们怎么能“以貌取人”呢?真正的人才,是其创新能力,并因此获得成果。其实,识别真假人才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看他创造了什么,收获了什么,离开了这一条,就是瞎忽悠,就是赝品。日本丰田公司的创始人小泉宗一郎,撤掉一个研究所前说:一个九十多人的研究所,博士以上学历占百分之九十,除了几十篇论文没有新的建树,我要这样的研究所有什么用?我要的是新产品,而不是博士培养所(会场爆以掌声)!贾界话锋一转,亮出他的“新招牌”:因此,我提倡“重学历而不唯学历”,重在实效。打个比方吧,我看我们的万答,就是一个例子。本科学历,满大街都是,稀烂贱。可他的创新与贡献,顶多少个只会玩花拳绣腿的博士? 贾界的这番话,给大伙震了一下。看来,他要叫了真,还真能鼓捣出点东西呢。可他在公司发表类似这样的讲话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后来他的精力大多消耗在三个方面,藏钱;找“大波”美女;对付间歇式“恐惧症”。 按说,万答算是幸运的,跳槽后遇到了明主已十分难得,况且贾界对他信任有加。在信息时代,新产品出世快,过时也快。万答揣着国企的无形资源投奔了贾界,要是贾界不识货,“保质期”一过,什么也不是。这一点万答十分清楚。而贾界十分清楚的是,没有万答,他也许一直在小打小闹,就没有他这个名声显赫的大老板,也不会有资产几十个亿的绿野集团。他们两人相互的“感恩”情结,促使他们延长了合作期限,也在一次次“冒火”时刻,能向对方网开一面。 绿野公司出手不凡,仅三年时间就在“液世界”打出一片天下,以自己的品牌立足于世,资产超过三个亿。而拿下了大连狼头山下那个倒闭的破工厂后,以组建集团、公司上市的形式迅速扩张,从1999年到2003年,资产总数已超过四十三个亿!这四年时间里,绿野集团以平均每年收入近九个亿的速度前进,创造了“液世界”的奇迹。广告初期的“美体春风,摇绿每一片叶子”,只是一块“敲门砖”而已,到了“延生系列,生命从头越”时代,新产品原子裂变般地遍地开花,贾界也到了“腾云驾雾”时代!2001年,在北京长城酒店总统套房,贾界咕噜一声打个鱼翅味儿饱嗝,说我看这鱼翅跟多放调料的粉条子也没啥大区别,怪不得造假的多。万答说,如果对某种食物熟悉的话,不用看,闭上眼睛闻闻就行了。贾界有点扫兴,说行啦行啦,咱不说鱼翅,说“液世界”,说氢二氧一(水)行了吧?万答说,氢二氧一咱也刚刚开头吧。贾界这下真不高兴了,说“你不用贬我,不远的将来,我就是液世界的龙头老大!”一挥手,把床头柜上万答没喝完的一听可乐呼啦地上了,当啷啷啷,可乐罐儿蹦几个个儿才停下。万答随手捡起可乐罐子:“你别瞧不起这个小东西,对于它,这辈子你只能望其项背!”贾界拍着胸膛说,我有四十三个亿垫底,起速这么快,还有追不上的选手?万答轻蔑地说:你手里的现钱也就十个亿吧,折算成美金,才一亿挂零。这点钱够干啥,如果是大手笔,在期货上连一个钟头都玩不上!如果在赌城里遇上轮盘豪赌者,几把就光了!贾界说,别扯远了,你说说可乐吧,有什么了不起?万答说,可口可乐老板一来中国,江泽民李鹏都要出面,其中最打人的地方你知道吗?去年,可口可乐公司光给中国纳税就四十三个亿,等于我们集团公司的全部资产!这仅仅是一年,仅仅在中国市场。可口可乐产品行销全世界,跟人家比,人家是真正的大象,而你贾界,充其量是个蚂蚁。贾界呼地一下跳起来,我是蚂蚁,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只是个在我后边捡屁的一个人,捡一股臭气的人!万答笑一下,说“你说反了,你要不是捡了我在国企带来的几个臭屁,还在倒腾钢材的小商小贩中混吧?”贾界脸憋得通红,却说不出话来,把脸当拳头了,一下“射”了过来,与万答的“国字脸”只有一寸远的距离。万答叹口气,躲开了,说“你该动力的地方太多了,唯独不是同我。”万答从兜里掏出一个深红色小本子,递给贾界,你该出国转一转,开开眼界,这是我给你办的护照。组团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另外,这是“眼白”的电话,你明天回沈阳后找她谈谈,把跟她的“烂尾工程”处理了。这个时候,你要是出了事,对公司影响太大了,股民会因你而惊慌失措,也可能因你而刷啦一下跌几个停板。贾界你放心,我不会在你这久留,打工的地方我还不愁。你这两年变化太大了,你看得起的人已经不多。今晚,就算向你提个口头申请,为了即将到来的告别。 午夜两点多,万答终于抗不住贾界的软磨硬泡,收回了这个口头申请。贾界不惜花重金,找个一夜小费五万块的女名模,说是给万答一个“豪华奖励”。万答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卷了贾界的面子。贾界并不罢休,一口气吹光了大半瓶子茅台酒,“万答,离开你绿野集团照样转。退一步说,我把公司盘出去,这辈子也够过。但不行,因为,我舍不得离开你!”见万答没有表态,贾界一下挪开椅子,单腿点地,要跪下。万答连忙过来搀起贾界,“别这样,别这样,我——听你的!” 贾界死后,万答协助处理完后事,悄悄地走了。他换了所有电话号码,一个人隐居起来。除了门璐外,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处。有人说万答去上海了,也有人说去深圳了。最荒唐的说法,说是他钻进大山“出家”了。不过,这话确实有道理,他的确钻进了大山。但不是出家,而是要植树造林,在辽北、辽西各“圈”一块近百亩的荒山。万答说:“大气污染越来越重,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肺子不行。我要在有生之年,在辽北和辽西建两片大叶肺。” 这天,门璐的电话打了进来,“万答吗,我是门璐啊!我现在在上海呢。我在这家公司相当大气,给我年薪三百万。我推荐了你,老板知道你的名气,主动出价,年薪六百万……” 不知道万答听见没有,没一丝回声。再打,对方已关机。第二天亦然。第三天打,对方说“您拨打的手机是空号”。 33 从北京回来,贾界第一件事是见“眼白”。贾界做好了一切准备。求她,找“黑道”收拾她,还她钱,哪怕几倍十几倍都行,怕她闹。万答说了,她要是闹起来,绿野集团的股市刷啦一下跌个停板,损失可就大了。如果她连着闹呢? 然而,情况出乎所料。一见“眼白”,贾界吓了“两跳”!首先是“眼白”没了,那两个斜得看不见黑眼球的眼白不见了,呈现出一派美丽、和谐与平静。当年那个差点惹上“监考官司”的眼白,成了一个真正的美女!听说李玟整形抽掉两根肋骨,不少韩国影星大都是整形美容院出来的“二手货”,看来确有其事。然后,她把一个连毛胡子欧洲人介绍给贾界,“这是我的丈夫,格罗亚得,”接着她指了一下怀中的孩子,“这个——”又指了一下贾界,“是他的儿子”。格罗亚得一脸真诚的微笑,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连连向贾界鞠躬,道谢。老外觉得占了好大的便宜,自己春天没下种,秋天却有了实实在在的收获。贾界的脸刷啦一下白了,向丈夫介绍自己的情人,并说孩子就是前情人的,哪有这么干的?看来,这不是一般的麻烦,恐怕遇上个“国际官司”! 不是“眼白”的眼白讲了她“蒸发”后的经历。在加拿大时,她因治眼病而远赴罗马尼亚求医。意外的收获是,眼病治好后,眼医大夫的儿子格罗亚得向她求婚。在罗马尼亚,没人在意谁跟谁上床的事,更没人在意孩子是谁的。世界各地的许多船员,都在罗马尼亚留有后代。船员们一上岸,有组织的女人们排队过来,无偿地陪他们上海员俱乐部玩,无偿地“慰劳”船员们的身体。如果有船员到她家里来,则享受“丈夫待遇”。晚上睡觉,女人的丈夫“靠边”,故意躲开。给船员提供方便。如果要生孩子,先签个协议,留下或按期付给孩子抚养费即可。 “当然”,她告诉贾界,“我不需要你的什么抚养费,我只是打个招呼,你有个儿子。孩子将来大了回来找你,你可别不认账啊!” 贾界这才如释重负,轻松地笑笑。 孩子现在才一岁,将来有多远,八杆子打不着的事,谁会在意呢? 我知道这件事时,贾界已经死了。我惊讶地跟蕾雷说,世上还有这种事?蕾雷知道我好色,说后悔了吧?早知道有这好事,你还不偷渡过去啊? 2001年,我几次要求外调未果,还在那家杂志社工作。虽然“大头鱼”都死快两年了,但我仍未从他给我设计的“魔圈”中走出来。经过那些事情,我已“臭不可闻”。外界有这样的议论:主编一心提拔我,我却勾引主编的情人,以给大家提高待遇拢络人心,贪财。上头给我查了个底朝天,除了提成这类官不举民不究的毛病,我没犯什么大错。公正地说,他们下手太早了,我还没来得及做手脚呢!可是,舆论造出去了,没人辟谣,也就没人不信。至少,我跟小艾的生活作风问题,是属实的。尽管后来我的文章屡屡在全国获大奖,但并不影响我的官运原地踏步。 我挑了杂志社的广告大梁后,天天马不停蹄地干,小艾说我没这个必要。在一次杂志社会上,小艾扯扯我的衣袖:你给谁当垫背呢,多亏呀。我说,我这样干,不是对大家都好吗?好什么好哇,你以为你干一阵子“执行主编”就能当上副主编啊,绝对不可能!当不上也没关系,至少我挣了钱,把大伙的房子车子待遇弄上来,也算没白干。小艾杏眼倒立:根本不可能,我告诉你,“他可是玩皮筋的出身!” 2001年,我凭借出一本新闻专著、拿三个国家级新闻大奖的实力,申报了副编审。我够破格待遇。新任主编找我谈话,说杂志社副高的指数不够,我能不能让一让。我断然拒绝。我说,该让的不该是我吧?杂志社为什么竟成全那些废人,学历+工龄+论文,那几篇东拼西凑的狗屁论文,论资排辈排上来,副高、正高一大把,结果呢,马尾丝串豆腐——提不起来!我越想越气,一拍桌子,“算啦,这样的狗屁职称,我再也不参评了!”时至今日,我虽已出版有十几部著作,还是个中级职称。多年以后,我在××党刊集团工作过一年时间,饱尝了“官宦文化”的欺凌。做为杂志社本该以业务为重人才为重才是,他们不。他们完全以“官宦”的方式管理,论资排辈。工资、奖金、住房、电话补助费、取暧费等等,都论级别或职称。因此,我这样一个已经在写作行当大名鼎鼎的人,只能拿我的中级职称待遇。更滑天下之大稽的是,我的文章获了全国一等奖,奖金居然全单位人“平分”!我操,中国改革已二十多年了,居然还有这样的单位!当然,我离开这个滑稽的地方前,有人问我在此有什么感慨,我说,这样的单位很少见。为什么?高学历高职称的人一大堆,扯头算算吧,别说在全国啦,就是在文化并不发达的本地,哪有一个人的策划、文章能“叫响”?你能不能具体点说?能啊——一筐木头,砍不出一个楔子! 当然,这样说也许“冤枉”了少数好人。按达尔文的说法,人人都难以摆脱所在的环境。处于这样的环境,会给个体造成“同化”的前提条件。可是,我们还要思考两个问题:第一,不作为的“好人”越多,结果会怎样?第二,如果不是为上为是、为利为是,这样的“好人”为什么长期安适于千人一面、万人一说的环境?后来,我的一个没任何背景、“草根”出身的朋友不送票子也官运亨通,弄得我都莫名其妙。我甚至对这个跟我“零距离”朋友的友情生发怀疑:这小子,隐瞒什么了吧?这年头,不送票子(女人送上身体或送上女人的身体)的人还能升上去?朋友只用“舒服”两个字就打付了我。我愣了半天,竖起大拇指只说一个“高”字!朋友说,人人爱钱,这没错。当官的也是人,概莫能外。可你想没有想到?钱对他们来说,手纸一样普通,无所谓了。他们更需要“舒服”。怎么舒服?研究呀!怎么研究?如搞科研课题一样研究。研究什么?研究领导心思呀!什么心思?投其所好。所好是什么?这正是我要研究的课题。 我的朋友最后说,尽管一个领导一个样,但,每个人都有他的所好,他的兴奋点。大到工作思路,小到吃喝拉撒睡和兴趣。只要你研究明白这个并对症下药,领导就舒服。领导一舒服,我也就舒服了。怕我不明白,我的朋友又说,当更多的人只重视送钱的时候,很少有人关注头头们心理舒服。这个时候“谁打了这张牌,谁就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可是,要人人都这样揣摸领导心理,会埋没多少的智慧呀,比如,百个千个甚至更多的人,都这样顺杆爬柳,不是人才浪费么? 关你什么事!我的朋友摆摆手后,敝开了说,归根结底就一条,领导决定你的命运。其他事你都可以忽略不计。只有打着公仆的旗号,把“上头”整明白了,你才能青云直上。老百姓只是个概念符号。老百姓再满意,跟你的官职升迁有什么关系? 这话非常吓人,连带后果让人毛骨悚然。但,却是不争的事实。 我朋友一路顺风顺水,在复杂的官场中摸出一条路子来,还说“送钱的双刃剑”太不保靠,要是哪天领导的大旗杆子倒了,砸到自己怎么办? 我最好的朋友迈着得意的步子离开,面对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我揉了好几次眼睛也“对不上焦躁”,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说实话,2001年,我同职称“决裂”的另一个因素是小艾。小艾调某报工作了,正跟总编儿子打得火热,张罗着结婚。她怕影响不好。小艾说,洪飞,你是我第一个爱的男人,也是我目前惟一爱的男人,给我个面子,别争那个副高了。你一争,有人就到新闻出版局告你过去的事。当然,过去你也没什么事,可肯定会告你生活作风问题,这样,拔出萝卜带出泥,就把我扯出来了。这倒是。我想。可我得知小艾这么在意她的现任男友,还是有点嫉妒。于是,我们的对话就跑题了。别挑好听的说了小艾,你要真爱我,为什么跟别人结婚?洪飞,我没办法不这样,你太野了。你难道不喜欢我的野?那倒不是。可跟这样野的男人结婚,我心里没底。别找借口了小艾,你要是没说谎,就答应我一件事。行。我还没说你就答应?当然。你说吧。你什么时候结婚?国庆节。结婚那天,我在辽展宾馆513房等你,你把自己给我一个小时。不知为什么,我随口就说了513房,那个我跟蕾雷初欢的地方。小艾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足足有一分钟,说“行”。 2001年10月1日下午两点,小艾的婚礼如期举行。一切程序按部就班。可小艾这丫头,一直想着对我的承诺。 小艾把娘家客送走,趁婚宴大厅兵慌马乱之时,一个拙劣的冒牌贝克汉姆式的“盘带”晃过新郎,以美国联邦调查局女侦探的机警派头,在女厕所三把两把扯下婚纱,摘下头花,塞进事先准备好的软布兜里,游蛇一样逶迤而出,拐过楼角,钻进一辆出租车。 仰望楼顶上“辽展宾馆”四个大字,她拍打一下车窗,“停车!” 在513房间门口,她按铃的手停在半空——门上贴张纸条:我因事失约,抱歉。谢谢你! 其实,当时我就在房间内。 小艾走后,我心里一阵坦然。对我这么好的女人,我真不该再难为她。对于她来说,能在这个时候践约,已足够。我当即下决定,让她好好过日子吧,我再也不会打扰她。 小艾到底还是离了。导火索是我。那天她从辽展宾馆回去后,百余人正在婚宴宾馆门口堵着,像一群啃光了一根大骨头的蚂蚁,还在期待,如果新的骨头来了,他们将一哄而上。小艾一过来,她婆婆眼尖,说回来啦回来啦!立刻,万人瞩目。当看见小艾没穿婚纱,急了,说“你、你怎么穿这个?”小艾一举手里的布兜,“婚纱在这儿哪!”婆婆忽然觉得里边有问题,“你上哪去了?婚礼还没完呢,你怎么可以一个人跑呢!” 小艾急中生智:“我……,我被人劫持啦!” 几个月后,小艾跟我讲了那个“遭遇劫匪”的故事。中心词是:女厕所。刀子。蒙面劫匪。我说,我只知道你是个手把不错的记者,不知道你还是个编剧高手呢! 2003年11月,我专门去监狱看小艾。没有如愿。听说小艾最轻也得判个无期,我见他的心情更加迫切。可我一连去了两次,都失望而归。最后那次她让看守捎了话,“除了那个叫洪飞的记者以外,她都想见。” 那个正酣的婚宴虽然不欢而散,可小艾调动了她的全部表演才华,终于蒙混过关。新郎一家人还曾对她百般呵护,生怕小艾吓着。再说,谁愿意碰上劫匪呢?2002年国庆节,在小艾结婚一周年纪念日家庭宴会上,小艾放量大喝一气,白酒啤酒洋酒“三盅全会”。过量的酒精终于烧穿了她珍藏了整整四个季节的谎言,“遭遇劫匪”一事真相大白。尽管事后小艾一再“实话实说”,掏出当年贴在辽展宾馆513门上的条子,“你们看看吧,有条子作证呢!那天,我连洪飞的影儿都没看见!”小艾老公说,你怎么能去呢?你去了,就什么也别说了!为什么?洪飞要是在呢?小艾还要辩解,她老公一针见血地指出:还有什么好说?你能在婚礼上扔下我,扔下所有的亲朋好友去跟前情人约会,这一条,“已足够分手啦!” 2003年6月4日早晨,我打开电视,要看的天气预报还没露头,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侧脸。我的心怦怦直跳,有种不祥的预感。一个特写切过来,虽然她脸色青灰,瘦弱,我还是认出她来,小艾!她的同伙们或扭过头,或双手护面,躲着镜头。只有小艾,迎上来,抬着头。团伙身体贩毒。或把海洛因塞进子宫、缸门,或制成胶丸后,吞入腹中…… 画面早已切换成别的新闻,我还在那里寻找小艾,当我蓦然想起,再找她,恐怕得上监狱时,鼻子一酸,即刻热泪涟涟…… 跟“眼白”结束牵扯,贾界应该高兴才是。可他却不止一次地对万答说,“我看没这么简单。”万答后来回忆说,那个时候,他就发现贾界精神出了问题。可又拿不准。绿野集团生意蒸蒸日上的时候,贾界说,“攥在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的,其余都不算数。”万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他,此话怎讲?贾界没头没脑地说一句:“账上的钱是什么?只是数字。数字是什么?假钱!”那个时候,贾界的“钱库”已初具规模。每隔几天,他都要亲自上银行取现金,一大包或几大包不等,然后放在车后备箱里,伺机运进“钱库”。 隔三差五,贾界都有个怪点子。 一次去千山,贾界对锁在铁栏杆上的那些“连心锁”突然感了兴趣,问万答,“这东西有用吗?”万答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吧。贾界突然发话:“搞个‘延生杯’大奖赛吧,头奖二十万元。”贾界说完这个大奖赛的内容,万答差点儿没把鼻子气歪:居然是号召游人可山找钥匙,锁连心锁的人扔在山涧里的钥匙。找到钥匙后,再开开锁在铁栏杆上的锁,开开者为胜,凭此领奖,多者为冠。万答不解地问,“为什么这样?”贾界回答:“不是‘信则有’吗?” 大三那年暑假,贾界曾跟房美月来一次千山。上了五佛顶,房美月拿出事先买好的黄铜连心锁,咔嚓一下锁在铁栏杆上,把钥匙给贾界两把,“扔啊,扔得越远越好。”贾界一使劲儿,钥匙划过天空,发出鸟鸣般的声响。看不见钥匙落到哪里,但可以肯定,它飞进了深渊。房美月使劲使偏了,眼睛看着前边,钥匙却甩后头去了。房美月咯咯咯地一阵笑,贾界厉声喝道:“找去啊,还笑!”房美月以为他闹着玩呢,接着笑,没动。贾界真的下去,在那片树丛中找起来。贾界说,房美月,这可是咱俩的情侣锁啊,扔这么近,要是让别人捡去,开开了咱们的锁…… 没有找到钥匙,贾界腿肚子、后屁股多两块巴掌大的擦伤。为了夹在糟石缝中的易拉罐小抠手。小抠手圆头翘起,像钥匙把儿,“身子”斜插在缝隙里,贾界脚勾在一块石头上,头朝下趴在坡上够了几次,差一掌远,就是够不着。贾界只好一点点地向前,向前,在手指即将碰到“钥匙”的时候,脚尖勾着的石块突然断折,贾界像吊车嘴里吐出的东西,哗啦啦淌下来。所幸,坡不陡,不长,另一块凸起的岩石拦住了他,无大碍。但贾界仍然不放弃。贾界忍受着伤痛,足足在那片林子里找到日落时分,把那一片树挨个晃遍,才悻悻地离去。 要不是贾界醉酒后,让万答抓了话把儿,千般万种的花言巧语,总算把这个“大奖赛”搅黄了,万答真的不知如何收手。 贾界的怪点子岂止这个? 2001年11月3日午夜,已在梦乡的万答接到公安局的电话,让他去领回贾界,带上罚款。万答拨了房美月的手机号,没拨完就放下了。人忙无智,怎么能打房美月手机呢!万答赶到时,贾界的酒显然还没醒。但一见万答来了,精神头又足了起来,他指着一个胖警察说,这个傻逼,我说我是绿野老板,他还不信!胖警察对身边一个年轻的瘦高个儿说,“填单子,拘他半个月!” 万答怎么也想不到,贾界竟亲手偷了十一个奔驰车车标! 万答跟警察们点头哈腰,对贾界“验明正身”后立刻说小话,贾老板醉了,否则,别说是十几个车标,就是十几台奔驰车,在他手里,也就相当于几个巧克力糖块。 在沈阳,没有人不知道绿野集团。如果说它是美国的通用汽车公司或“微软”,似有夸张之嫌,但说它“大名鼎鼎”,则名副其实。这样一个集团公司的大老板,能开着车穿行于夜色,见着奔驰车车标就拔,谁信呢? 万答对那个胖警察说,上天就是以这种方式安排我们做个朋友。否则,我们可能对面不相识。贾大老板是个国内有名的商业奇才,一向深居简出,在国内呆的时间很少,能有幸认识,真是太深的缘分。他平时几乎滴酒不沾,也可能是过度劳累吧,才醉成这样。当然,也有另一个可能——哪个商业对手陷害了他。不过今天我们不说这些。不管因为什么吧,还请您高抬贵手,压下此事。事情闹大的话,政府可不愿伤了这个利税大户。万答将带来的两万块钱交给胖警察,这点钱不成敬意,小意思,算我们警民共建吧,“明天我差人再给你们送来十万块”。 十二万块,还压不住这点儿小事? 几天后,报纸上登出一则公告:某少年因贪玩儿拔了若干奔驰车车标,现已送交×××派出所,请失主带有效证件前来认领。 贾界时常做些令人莫名其妙的事。在北京五洲大酒店,河北的一个市长隔桌来敬酒,全桌的人都站起来,毕恭毕敬。只有贾界坐着不动。市长毕竟大度,弯下腰,伸长胳膊递过来酒杯说:“朋友,我敬你一杯。”市长的随从受不了了,连忙说这位是某某某市长,贾界瞅都不瞅,愣是让市长大人的胳膊在空中举了半天,腰也直不起来,最后一脸不自在地收了回去。 “一个政客,”贾界说,“我懒得理他!” 即不是我的客户,我又没投他的票当市长,理他干什么?贾界又说。 贾界参加大连国际服装节才一半,就离开座位。回到富丽华大酒店后,让那个有拉皮条特长的“老钓”,把那个国内某“大波”当红女歌星“请”房间里来。“老钓”说这人可不太好钓,得有点招子。贾界说,用什么招子是你的事,来了就行。又说,你他妈爽点行不?老子哪回白用你了? 女歌星来后,正忸怩着呢,贾界却开门见山地说,“开个价吧。”女歌星歪着头问:“你就那么自信,也没问我同不同意?”贾界自己先脱去外衣,一把丢在床上,说:“务点实吧,这年头,没人跟钱过不去。”也不知那个“老钓”跟女歌星说了什么,这个据说是“很难上手”的“大波”歌星来了就咬钩。“大波”伸出一个巴掌说,“这个数,现钱。”贾界顿了一下,说“那是多少啊?”“十位数。”“你明晚上来吧,再说。”“大波”边走边嘟囔:“什么大老板啊,这么点钱都出不起!”等着挣小费的皮条子连忙过来问贾界,“嫌多?”贾界说:“哪儿跟哪儿啊,她要现钱我哪有,我只带本支票啊。”“老钓”说:“裤裆里放屁,弄两岔去了,这扯不扯!”“老钓”当然不知道,贾界有个别人难以理解的习惯,不爱掏现钱。对于他来说,现钱十万不算少,转账几十万上百万不算多。一摞子钱可是硬头货,他舍不得。支票可不一样。支票只是一张纸,只是数字,虚的。 第二天晚上“大波”虽然来了,老大不愿意,贾界并不跟她废话,拿过支票本子,唰拉扯下一张空白的:“想干就填上数。不干拉倒,上赶子不是买卖。”女歌星瞟了一眼支票,万位打头,一挺胸,勇敢地说:“我不能白来吧?” 在房美月宿舍,贾界以她胸口有个树叶儿“得手”后,见了房美月就馋。房美月实在抗不住他磨,第二次解裤带前还问了一句:“你能总对我这么好吗?”贾界说“我只对你一个人好,一辈子!美月,我恨不能把你挂在墙上,天天看;让你伏在背上,天天背着;跟你身贴身、脸贴脸在一起,像比目鱼……” 事毕,贾界大汗淋漓。“大波”女歌星帮他擦汗的时候,房美月的电话打进来了。你在哪里啊?大连。跟谁在一起呢?一个生意伙伴。哪天回沈阳?明天吧。贾界想问房美月有什么事时,房美月已放下电话。贾界知道房美月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找他。可打过去,房美月已关机。打坐机,无人接听。睡着后,贾界一个劲儿地说梦话。半夜,“大波”被贾界的梦话惊醒,她听了又听,贾界反反复复只说一句话:“我只对你一个人好,一辈子。”“大波”骂他一句“虚伪”,侧过身去。 34 在那次小型宴会上,门璐坚持不同贾界喝交杯酒,闹得那样凶,把个要以“讲和”为建功立业的博士后弄得下不来台,最生气的是房美月,行为最不可思议的也是房美月。参加宴会的人都在想,两口子不定怎么闹呢。可第二天上班,一切如常。仿佛根本就没发生宴会上那一幕。 当晚回家,贾界并没有闹,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还亲自拿出微型小磨,给房美月磨了巴西咖啡。沏好。拿起糖后,觉得不太好,又兑了伴侣。然后还拿起小匙搅了搅,再试试温度,恭敬地端到茶几上,说现在正好,让房美月喝。这个举动让房美月不知所措。他怎么会这样呢? 喝了几口咖啡后,贾界一头扎在房美月怀里,孩子一样呜呜呜哭了起来。 房美月虽然不知道贾界精神已经出问题了,却心一软,不再计较晚宴的事。毕竟,贾界压力太大……,唉,毕竟,她跟他还在一起。“在一起”三个字把房美月吓了一跳。仿佛跟他真的走到尽头了。此刻,抱着怀里的房美月,耳边又响起贾界当年的话:“我只对你一个人好,一辈子!美月,我恨不能把你挂在墙上,天天看;让你伏在背上,天天背着;跟你身贴身、脸贴脸在一起,像比目鱼……” 偷了十一个奔驰车标时,贾界的精神问题已经很严重了。但,他的绿野集团仍然红红火火。生产的万答,销售的门璐,两个人像两把快刀,咔咔咔削掉所有障碍,在国内打出一片“液世界”天下,触角已向海外扩张…… 这时,贾界却很少在公司露面。忙什么,在哪,没有人知道。偶尔在公司露面了,人们都要惊奇地说:喂,贾总来了!由此可见,贾界来公司,已经是新奇的事。但,那时公司的风筝线一直掌控在贾界手中。他一句话洞穿本质:多少个风筝有什么关系?关键是,“所有的风筝线,都攥在我的手中。”不得不说,贾界是个管理高手。贾界原先数学就出奇地好,上中学时,要是没有佟大志挡着,他就是第一把交椅了。公司开张后,他又恶补了账务管理,谁要想在钱财上跟他打马虎眼,肯定是以卵击石。 一次公司召开每月例行的经济分析会,一个营销的业务经理拉开踌躇满志、志在必得的架势,手舞足蹈,夸夸其谈。 贾界悄声问了问门璐,得知这个人姓焦,清华大学毕业后,又到美国留学二年,是个名副其实的“海归”。 正当焦海归在筹划海外市场的时候,贾界抽冷子问一句:知道今天是什么会议不?知道啊。膝盖上挂掌,跑题了吧? “焦海归”这才说了在开拓国内市场的事,说他已经建立了26个销售网点,再有两个月,这个数字会翻番,如果按这个势头干下去,不出二年…… 费用要多少?刨去办公费、人员工资、运输费用、仓储费用、搬运费、税金、银行利息、设备折旧、折价、攻关和提层、综合管理费用、不可预见费用,利润到几个百分点? 这个……我还没有来得及算。 这些不算清楚,你还怎么干?贾界拿起桌上的钢化水杯,“咣”地又放下,用最快的时间,最短的距离,最迅速的资金周转,最低的费用,谋求利润最大化,知道是谁的理论吗? “焦海归”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我在美国…… 我没问你在哪,你怎么又跑题了?贾界不耐烦地再次“咣”地碰碰杯底,我不管你海归河归,我要的是两个字——务实!为什么务实?最终要落在一个字上――钱!不挣钱我们还干个什么劲?谁是上帝?钱!商人说客户是上帝,那是给他们戴高帽!然后从人家口袋里掏钱,连个高帽也舍不得呀?贾界拿起杯子,没喝水,也没有摔,而是高高地举一会儿,再轻轻放下,又说,一个天天跟经济打交道的人,连马克思最著名的理论都不知道,就像法国人不知道拿破仑,英国人不知道邱吉尔,美国人不知道华盛顿,中国人不知道秦始皇,让人笑掉大牙呀! 贾界盯盯地看着“焦海归”,吓得焦海归满头大汗,头都不敢抬。贾界这才缓和了口气:当然,我决不是反对你打市场,也决不反对你这个时段只有投入没有回报,这都对。但是,你连关于“钱”才是核心,钱,只有钱才是创造历史和推动历史的动力都不懂,这是不行的。那么多国企为什么说倒台就倒台?原因就一个,会花钱的太多,会挣钱的太少。会说的太多,会做的太少。会指挥的太多,会干活的太少。但,我这里不是国企! 贾界指了指焦海归,对万答说,会后你安排一下,把他最后一个月的工资提前开了。 再开经济分析会,都按照贾界的“钱理论”主题,少说过程,捞干的。 在这一点上,万答也赞不绝口,说贾界这个“一竿子插到底”的理论很扎实,力透纸背。力撑千均。 2004年秋天,万答悄没声来到贾界的墓前,献上一束采摘的野花后,向贾界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万答从皮包里掏出个文件夹,从文件夹里找出一张纸,放在贾界墓前,点燃了。万答喃喃地说:贾界,你的那份哪去了,我不知道。我的这份一直保存着,现在,当着你的面,我还给你…… 时值中午,墓园里很静,没有一丝风。阳光明丽,空气清新。一股淡淡的野果香味儿弥漫过来,沁人心脾。贾界的墓稍稍靠上,充斥着各种野果味儿、树叶味儿和陈年落叶败枝的腐味儿。一对非常漂亮的黄色小鸟,在墓上方不远的松枝上鸣叫,扑扑飞。时聚时散,时远时近。不时还身挨身,以翅膀扑飞的方式亲昵。但,它们只从一个枝头飞到另一个枝头,决不飞离这棵树。 看到它们,万答突然想起房美月来,心里一阵难过。房美月,你在哪里?万答掏出电话小本和手机,按了房美月的电话号,手机里说: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内或无法接通。 万答掏出打火机,要点燃手里的纸…… 万答自知在国营大厂发不了财,才决定见贾界的。在马路湾的伯爵西餐厅,客套几句之后,贾界头一句话非常有冲击力:自我陶醉是没有用的,务实才是唯一的出路。你现在才是中层干部,就算你三五年后青云直上越级熬上一把手了,除了肥吃肥喝外,年收入也就十万八万的。而我,现在就付你十年的收入。 话毕,贾界掏出一张纸递给万答,站了起来,说,我还有事,得走了。这是你的。你要不要,我都不会往回要的。记住,我永远都不会要。你就是不到我那去,我也交你这个朋友。 万答一看,居然是一张一百万元的欠条。欠条写得很简洁: 兹欠万答一百万元人民币,随时凭条兑现。 世上还有这样挖人的? 别的不太知道,有一点万答非常清楚。贾界当时的身价,肯定超过数十个百万。 万答来后,绿野公司迅速疯窜起来,工资奖金也跟着疯窜,分红钱一捆一捆的,钱,只是个数字而已。贾界几次催促万答把那一百万兑现了,万答却一再推拖。 在北京长城酒店,二人话不投机。贾界心高气盛,出口不训,把万答贬得半文钱不值,还差点动手打万答,催促万答赶紧把欠条兑现了。万答却置之不理。贾界气得骂万答不要脸,竟拿着欠条要挟我?万答说,世上所有的要挟都是逼人催债,还有我这样放着钱不要的要挟么? 其实,万答也在跟贾界斗气。多少次,万答都想当着贾界的面撕了这张欠条,但他都忍了。你贾界不是说,“在这个世界,我贾界不欠任何人的”么?但对我万答来说,这话是无效的。贾界撵万答走也没用的。万答的股份不算多,但每年记在他名下的收入都在十几、几十个百万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扯嘴巴耳朵都动弹,你凭什么撵我走啊?有一回,万答一生气,也写张百万的欠条递给贾界,说,你收下它,我们就谁也不欠谁的了。贾界看一眼后,说“说得轻巧”,当即就撕了欠条。 当欠条燃烧了,红色火苗窜起来,又蜷曲、变黑,平静地烧尽,变成一个个可忽略不订的小碎片儿,万答对着贾界的照片作个揖:贾界,其实,你是个商业天才,本该…… “本该”什么? 对于柳明名来说,房美月“本该”是他的。从上高中“撅秤杆子”开始,他就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对于佟大志来说,本该平静地干个蓝领,平静的娶妻成家,有碗饭吃就行了,哪想当什么老总呀;对于房美月来说,可以在西丰平静地教书,也可以大学毕业后就跟贾界分手,更可以重新选择爱情,但,她没有;对于贾界来说,可以当他的公务员,凭他超乎寻常的聪明才智,说不定已经兑现了在大学时的诺言,成了“贾市长”。如果不造钱屋,就不会有后来的悲剧吧? 可是,“本该”很可能是开头,更可能是结尾。若干年后,开头已经淡出。剩下的,只有怀念。就像黄昏怀念早晨,冬天怀念春天,当代怀念远古——这些虚无的怀念只能记在苍白的纸上、飘浮的云上、旋转的风中,如一对在蓝天上须臾而逝的美丽翅膀,一滴迎接艳阳的清洁的露珠,一个衷心地发自于某个内心的伤感的叹息…… 当万答从铁岭某个山林中悄悄来到贾界墓前,房美月的手机都快消号了。 心已死。理想灰飞烟灭。曾经热血激昂的远大志向,都变成眼前菜市场的茄子、韭菜、原生态白条鸡。这就是房美月现在的生活。西丰小城不大,自然生态不错,干净,人少。这很好。房美月正需要这样的环境。随遇而安。这是房美月现在――哦,也许是后半生的全部生活内容。遇上“第十一”了,这么老,这么丑,她认了。还将遇上什么?她不知道。但,她不会死的。活着,她要感谢一个人――好久不见的“白条鸡”。 白条鸡曾找过房美月。还夹在书柜里的五百块钱。房美月起初不承认。直到白条鸡感动得直落泪,说她来沈阳后,除了她的父母,没有人瞧得起她。就连喜欢她身体的嫖客,也只是疯狂地掠夺她的身体资源后,提上裤子就再也不理她。偶尔在大街遇上,嫖客见了她,像见了鬼一样,赶紧扭过头去。 “美月妹子,只有你,才把我当人看。”白条鸡说。 “不!”房美月扯一下白条鸡的手,“不管你过去干了什么,你是最干净的!” 你真的这样想? 房美月郑重地点了点头。 白条鸡眼里立刻泪花闪烁,两只粗糙的手一直没地方放,想要拉房美月又不敢,好半天她才咬着嘴唇:妹子,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 房美月说,五百块钱对我来说,不算钱的。但你不一样。别这样说。 不光是钱的问题呀!白条鸡激动地说,你、你把我当人看呀! 房美月犹豫一会儿,说,其实,是你帮了我。 当白条鸡惊愕得张开嘴巴时,房美月说了自己的不幸…… 那时,贾界爱得越来越具体,只爱钱和女人。爱钱,只有现钞,支票不算的。爱女人,也是爱“中间部分”。在一次酒后,贾界说,什么这美那美的呀,女人最终“有用的”只有中间那么一点点儿,别的,都是陪衬! 那时,柳明名时疯时醒。疯了,谁都不认。佟大志给了他些钱,他大部分都“天女撒花”了。在车上撒过,在楼上也撒过。佟大志把他送过精神病院,可他又逃了出来。 那时,佟大志几次帮了大扁头后,大扁头鼓捣不了那么大的工程,狠狠捞一把,把公司兑给佟大志了。佟大志的账面上钱倒不少,大都是要不上来的死债。可工人们一听佟大志干了老总,欢天喜地地放鞭放炮,主动齐钱上饭店,要好好庆祝一下…… 那时,小艾在牢房里已经适应了。不怒,不喜,更不梦想什么。但,理想还是有的。当时小艾最大的理想就是:能不能把每天两次放风增加两次,要不,增加一次也行? 白条鸡知道了房美月的不幸,急得直跺脚,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白条鸡两只手搓了一阵自己的衣衫,反复只说一句话:这扯不扯,这扯不扯…… 她在责怪自己。仿佛她要不问,房美月就没有这些不幸了。 房美月也不想再深聊,就转了话题,问白条鸡背字典的事。这话火一样点燃了热情,白条鸡激动得直抖,说“好啊!”她上书架上拿过字典,“妹子,来,你考考我!” 房美月震动了! 那天,房美月考了她五十多个字,每个字读什么,几声,在哪页,在左还是在右,上数或下数第几个字,居然一个不差!当房美月赞扬她时,白条鸡谦虚地说,她现在还不行。原来,她有个计划,不光背字典,还要把每个字的注释都背下来。当场,房美月又考她十几个注释,除了回答慢点,都正确。 时间不早了,房美月要告别了。白条鸡说什么也不让。说妹子,给我个面子吧,让我还个人情。怎么还?请你吃顿饭,哪怕一碗加州牛肉面也行。房美月谢绝后,白条鸡说,要不,我就还你五百块钱。 在饭桌上,白条鸡还讲了“羊脂球”的故事。白条鸡说,羊指球多好的人呀,她要是不跟那个军官睡觉,一车人谁也走不了。可她帮了一车人,人们还是瞧不起她…… 白条鸡还说,如果我遇上羊脂球那样的事,我也会像羊脂那样做。我只做应该做的,别人怎么说,已经不重要了。 莫泊桑。小说。《羊指球》。这样有品位的话题,竟然出自一个捡破烂的女人之口。一个曾经的风尘女之口。不仅如此,白条鸡还说了好多小说,大多是世界文学名著。白条鸡说,好多好多的书哟,都是我捡来的。她竟然还激动地说了杰克伦敦的小说《热爱生命》,说小说中的人到了那样绝望的时候,还千方百计想办法活下去,非常感人…… 她还说,我干过好多事,小饭馆我也开过。我现在只觉得捡破烂最好。别小瞧这活儿,垃圾箱是课堂,垃圾场就是大学。虽然质量差些,但内容并不少的。生活里有的,垃圾场上几乎都有…… 回家后,房美月愣了:从来不放钱的衣兜里,怎么突然冒出来五百块钱? 35 现在,每当周末的黄昏,我会站在高高的阳台上眺望。看夕阳西下,车流如河,行人如织。其实,我在注意百米前方的一个楼拐角。那个地方,如果出现一个窈窕婀娜的高挑个儿女子,很可能就是雷蕾。应该说,这不是我的风格。我一向对女人都采取淡然处之的态度。行为上当然热情,为了跟她上床。雷蕾除外。多年以前,有一回,小艾大方地走到床边,麻利地解开裙扣,唰啦一下褪下来,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躺,“来吧,你想咋样就咋样吧!”我一声不响地上去,运动了一气后,又一声不响地下来。没有成功。当我拿着一次性纸杯去接矿泉水时,听见小艾呜呜地啜泣。我呆呆地看她,小艾说,“干这事儿还走神啊?”我惭愧地低下了头。是的,小艾说得没错,在我跟她做爱临近尾声的时候,我还想着另一个女人。这样,我一下就不行了。我在心里默默地说:我承认这样做不太好,可我又改不了。我以为我就这副德性了,一个以猎色为生命主导的男人,一个混一天少两晌的男人。为此我也曾扪心自问:我还有救吗? 站在高高的阳台上眺望雷蕾很可能出现的地方,我的心竟扑扑乱跳,像盼着跟初恋情人见面那样。 雷蕾没有出现前,我就胡思乱想。想的最多的,还是那些“拐弯儿”的地方。 那是1998情人节前的一个晚上,在那个叫“派对俱乐部”的地方,一个火得挤掉鞋的地方,我跟小艾再次相遇。一个舞曲结束,男子们纷纷跑向周边占座位,再让给女伴。那些还没有派上对的男男女女,在幽暗中瞪着放光的夜猫子眼走来走去。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却感觉出个个激情飞扬,焦灼难奈。烟头在手指间明明灭灭。萤光灯晃得白衬衫格外明亮,刺眼。尤其是牙齿,放着白绿色的光,像放大了的萤火虫屁股。在角落里,不时会看到两个黑影蠕动了几下,突然凑紧了,又抱又啃。在这草长茑飞的季节,异性们这样近距离接触,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这里是勾引的天堂。人一来这样的地方,要么勾引,要么被勾引。我想打听一下雷蕾来没,向吧台走去。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四年前,我就是在这里遇上了可哪找我的小艾。那时,这里还不是舞厅,是个半死不活的酒店。吃完了饭后,我正在吧台前买单,袖子被人扯了一下。我一怔,“你怎么来啦小艾?”小艾劈头就是一句:“洪飞,你得帮帮我啊!” “大头鱼”破抹布一样缠着小艾,甩又甩不开,求我助她一臂之力。我脑瓜子一热,当即答应了。我当时非常硬气。一个男人可以爱许多个女人,一个女人也可以喜欢许多个男人,其准则是“两厢情愿”。抛开“强拧的瓜不甜”不说,天生攻击力强的男性,怎么能跟女人来硬的呢?说实话,那时我的确没想跟小艾“假戏真作”。当几天后我跟小艾床上床下滚得天浑地黑,再见到“大头鱼”,就不那么硬气了。 离开吧台后,小艾还“钢”我一下,“你敢不敢把火力吸引到你身上来?”我一挺胸,“有什么不敢?”说完我就后悔了。这一刻,我想到了雷蕾。 那时,我哪知道汪小飞骗了工厂五万块钱后,小艾后来为了“捞我”,竟主动把自己献给大头鱼…… 多年之后,我才总结出一个道理:凡是美女求我,有求必应。每当我在报上电视上看到因美色而锒铛入狱的男人,都要哆嗦一下——这一网,又没网着我啊!我甚至暗自庆幸,多亏我没当上副主编,要是我也手握重权,早就上“贪色榜”了! 跟小艾分手后,我只想一个问题:我不会帮倒忙吧? 我想起了柳明名。 1990年的整个夏季,柳明名陷在齐姬跳楼的懊悔里,始终无精打采。一提起这事,同学们就向他“打连发”—— 你要不那样装“日本浪人”,齐姬能跳楼吗? 瞎鸡巴闹腾,还说帮忙呢,帮什么忙啊,这不是帮倒忙吗? 连一向“手下留情”的房美月都火了,说你也太损啦,“猪脑子啊,你怎么能这样干?” “我真的看过齐姬的户照”,柳明名一边把贾界的脏衣服、臭袜子捡盆里,一边对我说。当柳明名拿起我的袜子,我一把抢过来,说“你何必呢?” 柳明名说,我闲不住哇。一没事干,就想起齐姬来,唉! 我知道,柳明名也看上齐姬了。要不是有房美月“勾”着,他很可能向齐姬发动攻势。再就是,我当时跟齐姬曾有一腿,柳明名也没法下手。但是,当齐姬弃我而去,攀上邱者的“高枝”时,柳明名压不住火了。柳明名看不惯。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哥们儿,304室的“同居人”,而那个靠院长老爸装腔作势的邱者算个什么东西? “你看看吧”,齐姬借着校园草坪边的地灯光亮打开了她的户照,“这是户照。顶多不超过一个星期,我就上美国啦!什么他妈的邱者啊,玩儿蛋去吧!” 五分钟前,柳明名救了齐姬。 月挂枝头,轻风拂面。校园的高墙,刀子一样劈开了两个世界。墙外车水马龙,闹;墙内树影婆娑,静。一袭白连衣裙在夜色的映衬下,如白玉兰悄然绽放,格外抢眼。柳明名要“抄近”,已经在墙外寻找合适的地方,要翻墙而过。等的人没来,焦急的齐姬在墙根下徜徉着,像白玉兰在风中摇曳。然而,齐姬没等来最后一次见面的邱者,却等来两个“盗花”的色狼。当无助的齐姬“抓流氓啊”的喊声传过来,双手已勾住墙顶,正要走捷径越墙而过的柳明名一用力,翻上墙头。一瞬间,他站在墙头上居高临下地大喝:别动,我是警察! 色狼落荒而逃。 柳明名指着跑远的两个黑影说,“我追他们去!” 跑了几步,他又抹回来,“翻墙更快!” 柳明名翻过高墙,来了个印度电影《流浪者》中拉兹骗丽达的“模仿秀”——一个人踢、打、蹦、扭全带挂,“叫你耍流氓!打死你,叫你耍流氓!” 当然,齐姬也迅速进入了角色,在墙外乱糟糟“打斗”的背景配音之中,跟电影中的丽达一样,一个人在墙里团团转,她伸长手臂,踮起脚尖往墙上够,一够一突噜,急得她直往上窜…… 翻过墙来,齐姬正哭呢,柳明名使劲拍两下他那瘦排骨胸:“别怕,有我呢!” 柳明名对我说,这事儿我能白话吗?我从流氓手里救了齐姬,齐姬老感激我了,才给我拿出她的户照来。齐姬说,她本来定晚八点最后一次见邱者,可邱者那小子没来。我亲眼看见她的户照。唉,我以为齐姬早就走了呢! 据说,齐姬死那晚,离她登机的日子,只差两天。 时隔不久,小艾又找我要钱,她的一个巴掌翻了两下,“一千就行,以后我会还你的。”我正想向她道歉,要不是她结婚那天跑辽展宾馆513房间找我,也许她的日子还能过下去。起码,不能这么快就离婚吧?上回她找我,说兑个小吃部,我很伤心。世事变迁,才几年工夫,一个不错的记者,竟沦落至此!我甚至想到她的小吃部看看,我还能帮上她什么。见我没说话,小艾说,“要不咱们先上床,也算我不白用你。” 我目瞪口呆。 那是1998年。 那时候,贾界的全部心思都在公司上。跟房美月有过磨擦,因为把他和“眼白”堵在床上了,但贾界多次低三下四地说小话,并一再调整角度,说是为了不让房美月再受苦,不再捡破烂,不得已而为之,才跟她对了个大缝,房美月的心就软了。贾界趁热打铁,拿出那两把银筷子来,一个劲儿地亲嘴,弄得房美月哭笑不得…… 贾界说,“只要你不计前嫌,我给你当狗骑!” 说着贾界一下子扑落在地,“四只脚“爬,爬得飞快,边爬边左左右右摇头晃脑,“汪汪汪”地叫,爬了几圈儿后,模拟刹车“吱嘎”一声响,在房美月身边停下,“来呀,上来呀,这是我夫人的专用狗吉普!” 只要你高兴,让我干啥都行。贾界的话格外煽情。 房美月的眼窝儿一热,只好重圆旧梦。 退一步说,现在哪个男人没有个把的女人?像贾界这样的大老板,往上贴的女人鞭子赶都赶不过来,能这样知过而改算是够意思的啦,知足吧! 那时的贾界已是个老油条了。 相比之下,柳明名永远是个雏。 骗了女婚托的钱,柳明名总要逍遥一下。 在西塔附近的一个舞厅,认识一个叫小娜的女舞伴。柳明名一下就着了迷,这女子长得美而秀气,说话鸟儿般动听。这是一家“十块钱三曲”(花十元钱给女舞伴可跳三支曲子)的舞厅,柳明名一连花了三十元钱,小娜不让他再掏钱。柳明名以为她不想跟他跳了,要加钱,小娜说,大哥你人这么好,咱交个朋友吧? 吃饭。开房。销魂。看着床上的一堆白花花的嫩肉,柳明名也怜香惜玉起来,操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把她推荐给婚介所女老板,“我给你选个漂亮的女婚托”,女老板问,“可靠吗?”柳明名说,“放心吧,跟我一样可靠!”小娜小鸟依人地勾住柳明名的脖子,“明哥,你真好!” 暑染窗棂,橘黄色的光线透帘而过。柳明名醒了。柳明名闭着眼睛说,醒了吗小娜?没人吭声。伸手一摸,旁边空空的。柳明名心里一惊,跳下床去看洗手间,没人。柳明名一拍大腿,“妈的,上了丫头片子的当!” 和小娜一起失踪的,还有三千一百块钱和一部手机。柳明名返回那家舞厅里打听,人说那是“舞厅过客”。什么是舞厅过客?这种人怕犯事儿,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在一个舞厅“过一手”就走,怎么,你还想找她?自己琢磨吧,一个城市有多少家舞厅,全国有多少个城市、多少家舞厅? 那时候,房美月经常睹物生情。十九层秋比诗公寓那个宽大的房间,半空中拦截了缱绻夕阳,让它在银筷子上灿烂。孤单而清寂的房美月,可能躺在价值不菲的真皮沙发上呆呆地回忆往昔岁月,不时噗哧乐一下;也可能翻出上大学时的一个旅行包、一个泳装,或一张相片。每一件东西都是一个场景,一个故事。主人公大都是贾界。那个红黄蓝三色的比基尼,居然是贾界口挪肚攒、十天不吃菜省下钱才买来的!房美月眼窝湿润了。房美月轻轻地用粉拳敲着贾界的后背,“你为啥这么干哪,你咋那么傻啊,你要是饿坏了……”贾界一把搂过房美月,“别怕,你成不了**!” 房美月一下捂上他的嘴,鱼摆尾一样扭着屁股,“不许你这么胡说么,人家不许么!” 当天晚上,房美月以身相许。 有一天,房美月故意把那件比基尼扔给贾界,“我们上夏宫玩玩吧?”贾界一下把比基尼扔进了垃圾桶,“老掉牙了,哪天我给你换一个。” 怎么会这样呢? 房美月又把它捡了回来。 那时候,小艾时常还来找我。 我说,“我对不住你。” 小艾摸摸我的脸,突然流下泪来,“洪飞呀”,她说,“我怎么能怪你呢?洪飞,其实我的事跟你没什么关系。” 1994年7月,营口月亮湾海滨。我租个汽车内胎,把小艾抱上去,我一边划水一边推她,走了老远,水还不及脖子呢。小艾想下来,我不让,“走吧宝贝,现在,我就是你的桨!”太阳忽然钻进云层,波光闪烁的海面不那么剌眼了,天水相接,一望无际,美不胜收。小艾舒舒服服地斜椅着,闭着眼享受。突然,她扑通一下翻下来,让我上去。我再三谦让。小艾的手泥鳅鱼一样嗖地滑下来,一把捉住我的“二两肉”,渐渐使劲儿,作出要“捏化”的样子,“上不?”我赶紧告饶,“噢上,噢上上!” 当晚,小艾“来事儿”了。可她还是野性地让我“上去。”我不上。小艾急了,“爱一个人,可以为他去死,‘来事儿’算个屁,我让你上你就上!”说着,小艾一把扯住我的胳膊,一抡,我翻倒在床。我仰在床上还感叹一句,“小艾啊,你会柔道咋的?” 2003年6月,我在沈阳南站候车室见过一回小艾,“啪”地一声脆响,一个嘴巴子扇在小艾脸上。小艾扭过头躲闪时,我认出了她。我一把揪住打她的那个男人,“不许你欺负她!”那个男人一愣,“你是谁?”我们都愣了,这是小艾的丈夫。我惊讶极了,小艾不是说她离婚了吗?她开的那个饭店我去过,人家从未外兑过啊! 小艾已瘦得不成样子。眼睛深陷,颧骨凸出,窄条脸,面色乌青。小艾像不认识我那样,一把扯过打她的男人,“咱们走!”小艾伸手的一瞬间,我惊呆了,衣袖退缩后,她细细的胳膊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眼…… 我追了上去,小艾看见后,指着我说“他是雷子”,呼啦啦,角落里冲出来三四个男人,一下子堵住了我。 这情景似曾相识。 我一把揪起趴在窗台看热闹的贾界,催他快点下楼。声援柳明名去,赶快!在那个亏月如钩的时候,檐雀叫巢,星汉灿烂。在紧临宿舍的操场上,柳明名的白衬衫炸破了黑夜,也炸破了夜的宁静。还有,紧绷在青春外面的包裹。我跟贾界下楼的时候,楼道里骂声成片。可是,几分钟后,齐姬坠楼时“扑”地一声闷响,我们的计划全打乱了,包括——我们脚步的方向。 正文 2002年正月十六,贾界约房美月回来一次。贾界说,“夫妻一场,怎么也得告个别吧?”房美月说,你都不要我了,还走那个过场干啥? 回来一趟吧,我有话跟你说。贾界说。 谁都没请,就他们两个,上沈阳最好的大酒店。澳洲鲍,大西洋鱼翅,太平洋海参,长江鲟鱼,大兴安岭的娃娃鱼。最次的要属那两个螃蟹了,每个价值一千三百元。因为,它们是太平洋的深海蟹,比脸盆小不了多少。据说,这样大的蟹子,别说是吃了,全世界的年产量也不过百八十只。贾界说,这样的蟹子才一千三一只,便宜死了。昂贵的路易十三洋酒,纯金的瓶盖,上等青田玉的雕花酒瓶,晶莹剔透,做工精雅。贾界说,这是迎接“新千年”的极品酒。全世界一共才做了50瓶。这种玉雕的酒瓶子,一个一款,没有重样的。哎,别说酒瓶子的材质和工艺了,就说这酒吧,窖藏了500多年,十分难得,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从英国带回来的。房美月瞟了一眼那瓶酒,说英国怎么会有青田玉呢,“八国联军”抢去的吧?贾界愣了一下,说“合作嘛,”贾界感觉自己的话有些苍白,又加了一句,“这就叫跨国合作,优势互补。” 房美月说,还有别人吗?怎么会呢,我今天专门请你。贾界呀,这顿饭比国宴都豪华,比几十个农民干一年都值钱,可对于我来说,你拿错钥匙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因为,除了我想吃的,你都点了。贾界一拍脑门子,一下想起来,“哦,脆炸鲜奶!” 贾界连忙叫服务小姐,上个脆炸鲜奶来,快点! 房美月只吃脆炸鲜奶。 这些昂贵的珍稀菜肴,房美月一筷子都没碰。 劝不进去菜,贾界只好导入正题,“恨我吗?” 房美月默默地愣着,不说话。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渐渐湿润,眼角的泪滴越聚越大,终于承受不住,大滴大滴地滚落。急而快。一滴接一滴。贾界递给她手绢,房美月摆手拒绝。贾界拿过一沓纸巾,轻轻地给她拭去泪水,房美月再也控制不住,趴在桌上哭了起来。门外的服务小姐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推门而入,贾界不客气地问:“你怎么颤自闯进来?” 我恨你!房美月说。 你不该害死我的妈妈,房美月说。 我是个被遗弃的孤儿,我的亲妈只是一张发黄的纸条。你知道的贾界,我的养父抱回我那年的冬天,大马车翻车差点砸死,两个人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多难啊!可怜我的养父,为我操了那么多的心,在我大学毕业那年就死了!一天福都没享着呀!唉!实际上,在我的心里,我的养母才是我的亲妈,没有她,我早就死了。我一直想要报答老人呢,可你——可你为什么害死她啊,呜呜呜——! 贾界始终不认账。 房妈妈一头碰过来,贾界一闪,房妈妈的头重重在磕在餐桌腿上…… 话不投机。 贾界不想再谈了。 只能这样了美月,你别怪我,贾界说到这儿,回手一摸,从一个黑包里拿出一沓子支票,递给房美月,“你随便填吧!” 房美月抓过支票,狠劲一撇,把支票摔过来,“贾界,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拿钱当爹啊?” 贾界终于震怒了,一甩袖子,“不要拉倒,你爱咋样咋样吧,总之,我不要你这个吃里爬外的破货!” 贾界表示,这次见面,是想给房美月一个机会。如果房美月承认了“通奸”的事,他还要考虑这个婚还离不离。但,房美月放弃了这个机会。 1998年春天,房美月被**了。 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偏偏是那个“小屁孩儿”。 这还不算,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偏偏是贾界耿耿于怀的佟大志! 怎么会这样巧? 贾界赶到医院后,“小屁孩儿”和佟大志都在。贾界对手下的保镖说,“先把这个小屁孩儿给我扣起来!” “不能啊”,房美月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不顾手腕上还挂着针头,“多亏他啦,贾界别分不清好赖人啊!”房美月呜呜哭了起来,倒好像,这个“小屁孩儿”成了她的救命恩人。贾界一看这样子,“小屁孩儿”在秋比诗花园楼下徘徊的样子浮现出来,气就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扣起来!” 贾界当时的想法是:先把他扣起来,再让警察铐起来,即使**未遂,他宁肯搭上一摞子钞票活动活动,也要关他几年。 不想,房美月的动作太快了,快得令所有人措手不及。房美月疯了般猛地蹦下床,几大步跨过去,爬上窗台,才回过头来把凤眼都瞪走形了:“贾界,你不放了那个孩子,我立刻跳下去!”滴流架子咣当一声倒在地上,她的胳膊上还扯着塑料管子,针头上的胶布开了一半,血液倒流,几条“红蚯蚓”在手腕子上越爬越快…… 对峙之时,房美月的身体前倾,头已探出窗外,脚尖儿慢慢地向前移动…… 那可是十五楼的窗台啊! 贾界只好向保镖挥挥手,示意放了“小屁孩儿”。 “小屁孩儿”已经走了,贾界追到大门口,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可记住了,今天的事你要是说出去,我非让你脑袋搬家不可!” “我不会的。”“小屁孩儿”使劲点点头。 对于这个场景的印象,贾界一直镂骨铭心、耿耿于怀。每当酒喝高了,或是高兴了,或是不高兴了,或是讲起有关“够意思”的故事,他都会这样感叹:“房美月,你什么时候能为我跳一次楼,像对‘小屁孩儿’那样,我就知足啦!” 那个时候,贾界早已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跟“眼白”,已是他们之间公开的秘密。一百二十三万的对缝“中介费”,点起绿野公司的第一捆干柴,也算“物有所值”。尽管房美月万般的不情愿,生米已成熟饭,只好认了。因为忘了带身份证,当房美月从桃仙机场杀个“回马枪”,把这对男盗女娼抓了个“现行”,说“这样的烂女人你也要”,深深刺激了贾界。贾界不是悬崖靳马、引以为戒,而是以此为“激励”,开始物色“不烂”的女人。 大连服装节后,贾界把那个在国内名气不小的“大波”女演员“拿下”后,便一发不可收。那段日子,他有句口头禅,叫“阅遍人间**”。追门璐还得跷跷脚,真是的,天下何处无芳草?但,门璐建立销售网络的事对他大有启发,不过,不是销售产品,而是联络美女。财大气粗的大老板,夹个支票本子进攻,一打一个准,美女们纷纷“缴械”。闲暇之时,贾界会像当年东条英机要征服全中国那样,站在地图前指指点点——在杭州,有个“评弹大波”;在上海,有个“模特大波”;在深圳,有个“舞蹈大波”;在哈尔滨,有个“混血大波”;在海南,有个“校园大波”;在北京,有个“美利坚大波”…… 一次醉酒,贾界虾一样瘫在车里,哏喽哏喽一个劲地打饱嗝。万答问他怎么样,贾界手脖子朝上一抡,哐地打一下车棚,“没事,一点事都没有!”万答知道他不行了,连忙帮他摇下车窗,真是太及时了,只见贾界的脖子突然挺了一下,嘴巴头朝前一拱,哇地喷出去一股子液体。贾界抹一下嘴巴,口出狂言道:“问天下美女,谁主沉浮?”说万答啊,我要像建立咱们的延生系列产品销售基地一样,建立美女基地,每个省都要建。大省,要建两个,或者更多个!贾界拍拍万答后座,“你怎么不说话话啊?”万答不理他。贾界急了,“万答,我命令你说话,听见没有?” 贾总,你喝多啦。万答说。 难道——,我喝醉了吗?万答说,我没说你喝醉,我说你喝多了。噢噢,这就对了,没、没说我喝醉就行,贾界突然问万答,我们也得在全世界各国建立个什么馆吧?什么馆?大、大使馆!“噗哧”一声,万答实在憋不住,乐了。贾界似乎醒了酒,说噢噢,噢不是大、大使馆,是、是跨国公司。但是,贾界把手臂伸直,说有一点必须记住,都得配女秘书,要漂亮的,脸蛋儿、个头、腰条,都得上档次,一律漂漂亮亮的,往那一站,刷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贾界的笑声飞出车外,狂浪刺耳,引来路人的指指点点。 贾界说得正起劲儿呢,突然摸出一串钥匙来。瞅瞅钥匙,再瞅瞅万答,如是往复,鬼头鬼脑的样子。这个情景,万答已见过多次。哪怕醉成一摊烂泥,在他最信任的万答面前,贾界也不会让万答保管这九把钥匙,更不会说出钥匙的用处。奇怪的是,即使他醉得不行了,也能开开“钱库”的门…… 有时候,贾界还让万答把方方正正的纸包送进电梯。万答如果坚持要送到楼上,贾界也不拒绝,只是,他要交待一句,“轻点摔啊,这可是精装的世界名著啊!”万答明明知道是钱,却也不捅破那张纸。 2002年6月,贾界一把抢下“校园大波”手里的钥匙,厉声喝问:“干什么呢你?”说完,贾界拿起床头柜上的那张介绍信,几下子就撕个稀巴烂。说你她妈跟我这样,“还结个屁婚?”“校园大波”傻了眼,愣愣地看贾界,如同看恐怖片的一个镜头。这几个动作做完,围在腰间的浴巾掉了,绿野集团的老总,五官错位,面目狰狞,身上一丝不挂。那时,结婚登记还要出具单位介绍信。如果时间后移两年,就不会有这个镜头了。2004年,中国大陆取消了这个延续了半个多世纪的规定。尽管当时的贾界开这样一张介绍信易如反掌,整个集团就揣在他衣兜里,挂在他的嘴巴上,还是让“校园大波”非常感动。他要是不开呢?见到这封介绍信,校园大波一句话都没说,像谙熟扒葱业务的妇女,几把就扒光了自己,温顺地在床上摆个“大”字,笑笑,“来吧,老公。”头一回这么主动。因为这张纸。这张纸是绳子,是摇控器,是产权证,有了它,贾界就是满天飞,也飞不出这个“美女如来”的手心!有了它,即使离婚,也可以“见面分一半”。欢爱后,贾界进洗澡间,校园大波抓过贾界的提兜找电话号码,一倒,倒出一串钥匙来,九把。校园大波晃了晃,哗啦啦响,怪好玩的…… 2002年正月十五夜晚,房美月只在沈阳北站售票室转个圈儿,又出来了。她要找家旅馆歇歇。为什么这晚了还走?上哪去?找谁? 出了火车站,房美月忍不住叨念一下女作家张洁的一本书——《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鼻子一酸,热泪汩汩而流。那是一本怀念母亲的书。母亲走了,女儿才感到欠母亲的太多。可是,却再也没有挽回和弥补的机会。她也是。生母只是揣在兜里的一张纸条。养母对自己这样好,还没来得及报答呢,却死在她的跟前,为了她的婚事! 那是一个残酷的早晨。一个桌腿,夺去了房妈妈的生命。可桌腿前边,却是一言不发的贾界。如果贾界听从了房妈妈的话,如果贾界答应了房妈妈,哪怕仅仅是“口头答应”,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可这个“如果”,只是一剂买不来的后悔药!那个早晨,阳光和美,空气清芳。厨房飘来淡淡的香味儿,伴着满文军动情的《懂你》歌声,舒适、优雅、和悦、浪漫、抒情。房妈妈把早点一样一样端上来,三个人的碗筷都摆好,招呼他俩吃饭。吃完饭,房妈妈对贾界发话了,说上回我跟你说得好好的,你也答应的好好的,我一走,怎么又不好了呢?贾界不吭声。说美月这孩子从小命苦,你就多担待她点吧。贾界不吭声。说你不爱跟我这个老太婆说话也行,但你答应我一件事,早点把婚事办了吧?贾界不吭声。房妈妈急了,说我豁出这条老命,只要能换来我闺女幸福就行,怎么样?贾界还是不吭声。这时,房妈妈突然使足力气狠命地向前一冲,哐地一声闷响,倒下了。 如果那是一个普通的桌腿,房妈妈可能不会死。可那个桌腿足有碗口粗,橡木的,美国造。 房妈妈死了。为了她的女儿。可死前,她没有来得及跟女儿说一句告别的话。 那时,贾界满脑袋海南“校园大波”的音容笑貌,正在犹豫该不该“动真格的”;房美月的生身母亲已死好几个月,柳明名吓得神经兮兮,整天以酒壮胆;雷蕾的“单身派对俱乐部”很火,可她最头疼的是,整天得想法对付那个追她的男人;佟大志扯着姚千的手说,咱俩都那样了,你不放心啥呀,要不,还要哪样啊? 午夜后的沈阳,是兜风的绝好时机,人少车稀,路面空阔,霓虹灯和招牌妩媚纷呈,相映成趣。偶尔走过的一对对男女,以及夜总会、洗浴中心出来的妖艳女人,如打在杂志封面上那惹眼而又神秘的大标题,引人联想,引人猜疑。这辆豪华的宝马车中的人物,也同样引人猜疑——副总万答司机兼保镖,而那个亿万富豪贾界,正哗啦哗啦地玩着一串钥匙,乐此不疲。 万答十分清楚,敏感的“钥匙问题”是要回避的。于是,万答故意把话题拉回来:“贾总啊,要是在国外配女秘书,那可得花老鼻子钱啦,外籍秘书工资高得不得了哇!” “花老鼻子钱啦?”贾界立刻按“哑”了钥匙,现出一副纯真的样子,孩子般瞅着万答,“那——,那就不在外国建了。”说着,万答忽然觉得手里的钥匙“不对劲儿”,表情立刻冷了,开始数钥匙。怎么数都少一把钥匙。他数了一遍又一遍,“一个二个两个三个”,九把钥匙,怎么数都是八把。贾界急了,一拍车门,停车!万答帮他数是九把,贾界自己一数,还是八把。万答终于找出毛病来,“什么一个二个两个啊,‘二个’和‘两个’不是数重了吗?”贾界再数,还是八把。瞅着万答,贾界嘿嘿嘿笑了,“行啦。我不信数,但我信你。” 37 在沈阳,雷蕾率先开了“假面舞会俱乐部”。开始没几个人来,后来都挤爆棚了! 有个戴老鹰面具的人最逗乐,一会儿飞,一会儿跳,一会儿大声喊叫。但,他常常出手大方,非常讲究,也非常令人瞠目震惊。 有段时间,这个人天天晚上来。但,一般来的晚,走得早。舞会一开始,他很快就进入**,黑鹰面具特别显眼,两个鹰眼亮亮的,翅膀耷拉在肩膀上。鹰设计得不错,因为向上看的样子,尖尖的嘴巴才不至于伤了舞伴。鹰眼后头,应该是他的眼睛吧? 假面舞会的优势不言而喻,那些有身份不爱显山露水的人,可放开身体和心情,在此尽情乃至放荡地享乐。对那些身材很好,面相不行,或是岁数稍大的人,也可扬长避短。也可以说,只有这里才没有面相歧视,主题突出,尽显舞蹈才艺。舞蹈是什么?我以为,就是用肢体说话。怎么说?说什么?我的回答是,怎么说都行,说什么都行——只要你说得好。 当然,这是雷蕾讲给我的。雷蕾说,世界上所有的物体,都可以用舞蹈来表达。“所有的”,都是舞蹈要表达的内容。大自然的风雨雷电,生物界的动物植物,人类的各种职业特点,人类所造产品的形态和动作,都在表达之内。对舞蹈艺术而言,跳什么舞种都行,只有搭档能配合,只要在场的人喜欢,这就够了。戴上假面后,谁也不认识谁,你尽可用疯狂的、淋漓尽致的舞蹈,表达你的风情或疯情。 雷蕾真是经营高手,知道跳舞的人在想什么。她在吧台设有纸张和笔,上边印着电话、地址、职业等空格。故意不设“单位”栏。这样,舞伴们如果彼此心怀好感要“个别联系”,就可把填上自己资料的纸条送给对方。除此而外,雷蕾还搞了小型“会客室”、“换面具室”、“休息室”。在这三个屋中,参与者尽可根据自己的需求,确立联系方式。总之,在尊重参与者自由的基础上,创造了舞友们深入结交的方便条件。 但,那个黑鹰哪个条件都不用。回回晚来早走。有人注意过他,来去都是打出租车。可是,跳舞时,他却非常投入,很疯。这样一个个头在一米八四五左右的男人,跳得这样尽力,是为数不多的。大多数男人,都在猎色。看不见脸,就看女人的胸脯、屁股和腰。这些部位,让人对面具后头的女人,充满了好奇和想像。形体好的女人一上来,纸条就塞得一个接一个。只有黑鹰对此置之不理。 相反,黑鹰却收到数个女人塞他的纸条。 这个神秘的黑鹰总是让人惊诧:一次来后,他递给服务生一千块钱,给跳舞的人发自助饮料。另一次,来了就告诉老板:今天从开门算起,到关门结束,凡来舞厅消费的由我来买单。黑鹰都进舞场了,又抹回来,说,对了,要通知到每一个来跳舞的人,让他们尽情消费。那一天,大家消费了两万多块。 每到周末,雷蕾的舞厅更火了,但为了不失承诺,雷蕾仍然让副经理代管,她没事儿一样来到我们的爱巢。我们的规矩是先做爱,再言其他。事毕,当雷蕾光裸着躺在床上,谈起“黑鹰”来,我呼地坐了起来:瞎编吧?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雷蕾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我说,我知道了,这个人缺心眼,二百五,或者,那天他喝醉了。总之,这是个不正常的人。雷蕾还是微笑着摇头。当我得知雷蕾设置的不同类型的房间、发纸条后,觉得她这是变相地鼓励“性行为”,起码也是为第三者插足开绿灯,雷蕾并不直接回答我的话,而是自我陶醉地说,由“单身派对俱乐部”,到“假面舞会俱乐部”,就是一部长篇小说。每一天都是一页,一年,就是一本三百多页的厚书。要是把这些故事穿起来,就是一部电视连续剧。 以性为主? 没有性,就什么都没了,包括你。 可是,这样干…… 这样干非常有意义。试验了该放的放,该收的收,什么情况下放,放到什么程度。什么情况下收,收到什么程度。不同职业不同年龄段甚至不同血型性格的人,都在什么情况下容易出轨,非常值得…… 你在研究这个?我抢了话头问。 哦不,不不不,雷蕾连忙否定后,向我笑了笑,说,别信不过我。其实,我除了你,只是纸上谈兵。但,为了你,我又是一个性观念非常豁达的人…… 好了,我摆手阻止了雷蕾的话,又说,我感谢你! 雷蕾潜指小艾。 那时,小艾还没有判刑。我问过律师,律师说贩毒数量那样大,十有八九会判无期徒刑的。我强调道,小艾只是从犯,只是帮人销售,应该从轻的。律师说已经从轻了。主犯枪毙、要犯都死缓了。我上次去看小艾,还告诉小艾别急,我会想办法的。小艾还认真的说“谢谢你”。其实,我是安慰她。那时小艾还真的没有意识到她犯罪的严重性。后来我又去看过一次小艾,她没有见我…… 我心情沉重。一个对我如醉如痴的女人,一个在新婚之日甩开新郎及所有亲朋好友在宾馆跟我约会的女人,一个在我受难时不惜挺身而出找大头鱼、找厂长救我的女人,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我却无能为力…… 怎么?不二次冲锋了?雷蕾问我时,还笑眯眯的。她半侧着躺在床上,左手支起侧脸,耸肩凸乳收腰翘臀,修长而自然放松的腿——整个身体波浪起伏。噢,她太美太性感了!我什么都不顾了,立刻血脉贲张浑身抖动,某个藏匿在暗处的家伙蠢蠢欲动跃跃欲试,我急不可耐地扑过去――雷蕾见我来势凶猛,立马配合,赶紧撤了支撑的手,摆个最方便的造型,美人鱼般翻仰在床…… 半场休息时,我跟雷蕾还在议论男女情事。我发现,雷蕾的话太有哲理:男人上半身是教养,下半身是本能。女人也一样。只是,女人矜持一些。但,矜持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外表而已。就拿在床上来说,女人一开始都是叫‘不要’,后来就变成了‘不要停’。谁也别怪谁,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 提起我们的“每周一歌”,雷蕾更是一针见血:你会蹲坑呀?好家伙,你比等逃犯都敬业呀!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在这方面,我也没少琢磨,男人跟女人是有区别的。男人总想做女人的第一个男朋友,而女人总是希望成为这个男人的最后一个女朋友,因为女人的故事总是开始得太早,而男人的故事则开始得太迟。一个好的女人即使历经了千山万水却始终睡在一个男人身边。男人则幻想想一辈子“万水千山”…… 我栽愣着耳朵,听雷蕾讲,以为碰上了哪个从天而降的哲学家。我瞪大眼睛馋猫见了鱼一样检阅她的身体,一遍又一遍,不时还来个“整体规划”。最后我发现,规划只是个“框架”,只有生动的局部,才是一个个电动开关,哪个开关都能让男人通电——通电的我一次次翻上雷蕾的身体,起初还以为是“浪漫谷”,后来就是一次次的翻山越岭…… 肢体累不行了,我们就耍嘴皮子。雷蕾说我“太好色”,我当即予以反驳:女人才是色源呢!男人不好色你们活着还有什么劲?女人常夸自己的什么气质、能力、温柔,其实漂亮才是根才是本,有多少男人会只注重你们的内在而忽略你们的外貌? 雷蕾“呼”地坐起来,光着身子下了床。腾腾腾跑到沙发边,麻利地抓起提兜掏出本子和笔:这话说得太好了,深刻!见我不认识那样看着她,雷蕾举起手中的笔催促道:快说呀洪飞,我记下来…… 星期一上午,佟大志突然打来电话,说柳明名精神出了问题。问我有没有空,陪柳明名去医院看看。我真不爱去,柳明名这小子闲事太多,真不想管他。再说,我在等“上头”消息呢,能不能被处分、处分成什么样,一点底都没有。如果不是小艾把那个厂长摆平了,我很有可能会蹲小号的。佟大志见我半天不说话,催促我道:我印象中的洪飞挺爽的呀,怎么装上深沉了?当我得知佟大志正坐在轿车里,都快到杂志社楼下了,赶紧说,我马上下楼! 好久不见佟大志了,我现在这个落魄的样子,不方便让他上来。“执行主编”下台后,又回到四个人的大办公室,佟大志来了,连说话都不方便。我就够丢人的了,可不想再当着同事的面说柳明名的事。 腾腾腾跑到到二楼我才发现,没带钱。 当我上楼后,下不去了。好几个人找我签条子,这都是“执行主编”留下的后患。杂志社一来客人,我安排他们先垫上饭钱,“然后再报。”现在哪还有“然后”呀?我看了条子后,快速签上自己的名字,让他们找主编大头鱼。手掐条子的人纷纷对我说,大头鱼只一句话:打酒的管提瓶的要钱。 毫无疑问,我就是那个“提瓶的”。 我腾腾腾跑到大头鱼办公室,说了这事。大头鱼严肃地看我一会儿,特意把门关上,说,你还敢给自己上眼药?要我说,你就明智点,破财免灾吧! 可这、这都是公家的事呀?公家来客人了,怎么能让我个人掏腰包? 公家的事不假,可出了问题,就是个人的事了。 那、那也不能让我…… 大头鱼向我摆摆手,拿起夹在他台历上的饭条子:你看看,这是三千零一十二块。都是你答应的条子。这些,我留下报销了,已经够意思了。如果再把大伙手里的五千块钱条子弄上来,一共八千多块,洪飞,你就够“进去了”! 大头鱼见我不疼不痒的样子,又加大了打击力度:五千块纪检委就要收拾的,你都八千块啦! 一听说“进去”,我的后脖梗嗖嗖嗖直冒凉风。仿佛后头有只拿铐子的手,或是绳套子,正一点点靠近我。我只好同意了大头鱼,破财免灾,从我工资里扣。我算了算,我就是不吃不喝扎了脖,也得扣半年哟! 可是,兵临城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时,总比留下这些钱,我再去“买”小号的带眼窝窝头要强呀! 佟大志见我后,急赤败脸的,嫌我太能磨蹭。我也不好多说,只好连连作揖告饶,向附近的小饭馆让他。佟大志一把揪起我的胳膊:吃什么饭呀?赶紧跟我走! 柳明名见了我们后,满嘴脏话,跳着脚骂徐丽嫒。在他激情的演讲之中,我们终于听明白了,这个徐丽嫒原本就不是什么跟他好,更没半点“爱意”。原来,她是“大高个儿”的妹妹!在婚介所时,柳明名以跟“大高个儿”搞对象的名义,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两手抓,连钱带色一起要,情啊爱啊海誓山盟地老天荒啊,一个非你不娶,一个非你不嫁,轰轰烈烈了半个月,柳明名一闪身——蒸发了! 徐丽媛还算仗义,卖完了房子后,在出国前给柳明名打个电话,不然,柳明名将永远蒙在鼓里…… 那时,柳明名早就把佟大志救济他的钱,撒在马路上。 柳明名那天很清醒,当我们说陪同他去医院检查一下,柳明名非常高兴,热泪盈盈的样子,叹息几声后,动情地说,唉!同学一场,就数你们不小瞧我呀! 我们三人出屋后,佟大志见都十一点半了,说先吃点饭。医院一点上班,我们去早了也没用。在马路湾的一个小吃部,我们点了四道菜,要了两瓶啤酒。柳明名说他肚子疼,要个小烧。二两小烧烫热后,柳明名嗨呀呼哧的,喝得很舒服。刚喝了几口,传呼机响了。佟大志递过来手机后,柳明名只说了几句就“潮”了,先是满口脏话,而后“哗啦”一下打掉一盘菜,说,谁他妈精神不好了,啊? 我和佟大志赶紧上去劝,没用了。柳明名一把揪住旁边的一个女吃客,吓得女吃客没好声地叫。柳明名大声质问道:谁说我是疯子?啊?你他妈的才是疯子呢! 抓了女吃客后,柳明名还眼观六路,再去扑打另外的女人。在他乱扑乱打中,杯盘碗碟纷纷下岗,破碎的声音响成一片…… 多亏架子工出身的佟大志武功高强,几下子就降服了他。不然,这个小吃部的瓷器肯定都会变成碎片。柳明名力气很大,跳着脚骂屋里的女人,个个都叫“徐丽嫒”,女人们哇啦哇啦叫着,东奔西逃…… 佟大志把柳明名反剪双手,捆了,这才治住他。 精神病院是去不成了。 此后,柳明名时好时坏,好了,什么事都没有。还对我们说过,其实也不怪徐丽嫒,当初他确实把她姐骗够呛。一犯病,枪口立刻调过来,破口大骂,不管什么人,只要是女的,他歪着头看了看,然后就问:徐丽嫒,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最吓人的是,他可能突然扯住一个女人:徐丽嫒,你可把我坑苦啦,走,上公安局! 我的挠头事太多,在等待“上头”处理的日子里,每天都度日如年。可佟大志一张罗,我还是乖乖地跟他去看柳明名,或者,隔三隔五去看看。柳明名不总犯病,没病时跟好人一样。我们去了几次后,柳明名知道我们要把他送进精神病院,就千方百计想办法对付我们。后几次,我们不敢打电话。柳明名接了电话后,说声“不好,鬼子要进庄了”――耗子听到猫的脚步一样,赶紧藏起来。 有一回,被我们打个突然袭击,措手不及的柳明名嘿嘿朝我们一笑,拿出一张沈阳市地图来,地图上画了好多红“圈”。我们一看,画圈的地方都是精神病院。市办区办的都有。他指着那些红圈说,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在我的同学们中,你俩是最够意思的。可是,限制我自由是不行的。 治病?治什么病?我精神有点毛病也是很轻的,要是进了那里,没有毛病也有毛病了。柳明名还举了好几个例子。说某某某只是有点轻微的精神分裂,一进去就重了。某某某根本没病,进去一“进修”,精神就不行了…… 柳明名还说,其实每个人都有精神分裂,只是程度不同罢了。 几次未果,我们突然想个招子:骗。 那天,我们以回西丰为由,把柳明名骗走了。佟大志特意找台奥迪车。车到铁岭,趁中午吃饭的工夫,我们在柳明名的酒里兑了安眠药…… 雷蕾的假面舞会办得更加火了! 舞跳得更加野,更加大胆,也更加性感!舞种缤纷多彩、激情生动、浪漫纷呈!交谊舞、民族舞、独舞、踢踏舞、伦巴、探戈、肚皮舞、霹雳、街舞,应有尽有。有几个奇怪的男女,还跳起少见的“插秧舞”、“收割舞”、“纺织舞”乃至猴子舞、蛇舞、飞鱼舞,以及各式各样离奇出新的舞蹈!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总的感觉是:兴奋。欢腾。抒情。浪漫。总的特点是:大胆。狂野。离奇。新颖。 奇怪的是,舞曲不同步时,各种舞姿也能包容海涵、分而顾盼、合而独立,几乎在“优势互补”中酣畅淋漓地尽展风情!男人穿紧身衣,形体之美阳刚之派一一呈现。经常健身的“肌肉男子”,只穿了露肌肉块的小型“挎拦”背心,滚动的胸大肌二头肌三头肌勾引着女人的眼球。他们不时做几个自己最擅长而又随心所欲的抒情动作,然后突然“定格”,引起女人们的阵阵惊叫。女人衣着越穿越少,总的趋势是露、透、瘦。假面里的一双双眼睛,尽情在喜欢的地方逗留。女人的超短裙、短裤,或干脆也戴稍宽些的乳罩,爆乳、蛮腰、肚脐、肥臂,尽相争艳!有胆大的女子,居然只穿了比基尼,身上处处诱人,只是挡上了羞处——看了她们,才知道什么叫“风情万种”…… 这些“露点”,这些青春的柔软的或坚硬的凸起物,在强烈的音乐中,在激昂的舞姿中,在男人的“号子”和女人的振奋的尖叫声中,产生了极具创造风格的艺术造型、姿态和肌体共振、心灵共鸣…… 人们个个放浪形骸,个个狂欢劲舞,个个都想拿出自己的绝活来。沈阳音乐学院的舞蹈老师慕名前来观摩,惊讶坏了!这可是充满活力和创造的舞蹈啊!各展绝活,各有特色,浪荡、新奇、狂放、花样翻新!尽管好多都是非专业的,可任何专业的舞蹈,哪个不是来自于这些鲜活和原创?舞蹈老师先是拿着相机咔咔咔拍个不停,后来干脆借来录相机拍了起来。起初,有几个女士拒绝拍摄,拍摄者说,反正有假面挡着,怕什么呀? 也是!拒拍的女士爽朗地笑几声,不管了。既然谁也看不出是谁来,怕什么呢?咳,由她去吧! 正像好多高水准的呈现一样,只有物我两忘、无拘无束的自由发挥,才是最生动的。假面挡住脸颊后,人们的心灵放开,激发了舞蹈的放开,进而跨越自由之门,释放了舞蹈能量,推助了舞蹈种类,提升了舞蹈水准!这个普通的娱乐性舞蹈,春花一样灿烂了沈阳的夜! 爆棚啦! 每天晚上,来跳舞的男男女女要排号才能进来。舞厅只能容纳二百人左右,当初以为这已经够大了。现在看,再有两个这么大的规模也不够用的。没办法,就采用发单双号的办法,如果来跳舞,头一天来领号,然后,按号入场。多年后,北京总堵车,也用过类似“单双号”的办法,不知道,是不是起源于沈阳的假面舞厅? 人们潮水一样涌来,单双号也不行的。雷蕾一咬牙就涨了票价。由三块涨到五块。可是,还是控制不住。既然来跳舞,谁还在乎几个门票钱? 舞厅门前,出租车长龙七拐八拐,逶迤了好几条马路。 那个鹰头舞者舞姿并不太好,但,他仍然不失最受欢迎的人物之一。大家都欠他的人情。好几个女士们争着向他衣兜里塞条子。一名穿着近于三点式的爆乳女子,舞姿疯狂,身体蛇一样柔软,喜欢跳狂野的现代舞。好几个年青男子向她手里塞条子。她尖声尖气地说了声“不”,就退回了条子。她一心只靠近“鹰头”。 有个中等个儿稍胖的男子,伦巴舞跳得太棒了,噢,专业水平!为了欣赏他和舞伴的精彩表演,追光灯一直照耀着这块舞池。一连多天,几个喜欢他的窈窕女子一直众星捧月,抢着跟他跳。几人欢乐几人愁。几个失宠女子虽然“降调”后也另有“新欢”,却总是遥想曾经的“宫廷岁月”,于是,以捣乱的方式逗他。这个胳膊碰,那个胯骨扭,另一个屁股贴,胖子和他的搭档尽力左躲右躲,躲了这个躲不了那个,女舞伴脚下一滑,要倒――胖子反应极快,一个海底捞月,扯紧了舞伴。舞伴的裙子偏巧开扣,两条修长的大腿一“翻白”,根部竟露出毛茸茸的羞处来! “她没穿内裤!” 这声喊火焰一样烧了起来,舞厅里立时开了锅。 反正大家都戴着面具,羞处又怎么样? 看到羞处不假,却不知道是谁的羞处。这就不怕了。麻烦的是,就在女子裙子飞扬,露羞的一刹那,胖子为了救场,赶紧脱掉自己的上衣“扑救”。胖子的身子一歪,“咣当”一下假面碰了别人的假面,胖子露出了真面孔! “怎么这么面熟?”有人说。 “区长!”有人惊呼。 胖子竟然是没少在电视上露面的区长! 大家顿时议论上了,这个说是,那个说像,最后,确认了——是! 正当大家惊讶不已时,区长被围在中间,不少假面们凑上前,热情地跟区长握手。区长听这个声音有些耳熟,那个声音也有些耳熟,却不知道谁是谁。这个场合又不方便问,只好接受列强们的不平等条约。这时,黑鹰也凑过来伸出手:区长,你认识我么? 38 贾界跟门璐的关系可以成为情人,可以成为传统意义上的上下级,也可以成为稍近些的兄妹关系。但最后,什么也不是。不明不白。说什么的都有。当然,这是在贾界死后的“最后”。2003年9月23日,当贾界在秋比诗成为了个煳巴家雀时,门璐几乎在第一时间赶到,跟房美月脚前脚后。三天后,贾界的追悼会在殡仪馆举行,当进行到向遗体告别三鞠躬时,门璐的第三个躬还没鞠完,竟哭得泣不成声…… 门璐清楚,因为她,贾界跟“刀条脸”动了狠,此后就“一直狠下去”。 1997年夏天,因为她,贾界第一次“使用”了那个按摩女,在海南。以近于**的方式。只因,那个按摩女的身材特像门璐。不想,差点栽了,那个姓童的按摩女是个在校大学生,只按摩,不做“大活”。当然,这不是后来的那个“校园大波”,这只是贾界的“**作”,除了妻子房美月和“工作需要”的“眼白”,算是第一回尝鲜。那时,贾界纯数一时的心血来潮,还没有占有更多美女的打算。捅了这个“马蜂窝”后,贾界花了二十多万总算“摆平”。如果不是朋友及时救驾,不把“**”二字推掉,后果可想而知。然而,男人这东西就这样,一旦沾美女上了瘾,比吸毒瘾头还大,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勉强下了这条船,还想上那条船。此后贾界便“一发不可收”,见了美女就迈不动步。 从海南回来,贾界再也不用正眼看门璐,再也没在门璐跟前露过一丝笑容。 去海南之前,贾界曾为她而“再度努力”。门璐没退路了,一下揭了老底:我见过“眼白”,连“残联”的人都不放过的男人,有资格找我吗? 那时,也许是羽翼尚未丰满的缘故,贾界的脾气还不那么暴烈,尤其跟万答和门璐,脸还绷不紧。即便真的想批评他们几句,一绷脸嘴就松,想笑。 门璐说了这么难听的话,贾界只向她无力地翻了几下眼白,抹身就走。 贾界走前低下头向门璐挥挥手,一句话都没说。 贾界跺着脚狠狠地了骂一句: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我手下的一个打工仔! 声音非常之大。只是,此时门璐不在身边。 金陵宾馆是三亚海滨不错的地方,可贾界一觉醒来,浑身各个关节都像安错了的机件,处处不舒服。他叫了个姓童的按摩小姐。童小姐一进来,贾界立时傻了,这个童小姐怎么这么像门璐啊,脸形,个头,身材,尤其是胸和腰条——简直是门璐的再版啊!他身上那些“安错了的机件”一下子热了,飞转起来…… 贾界像不舍得出手中的一张大牌似的,下了好几次决心,一狠心,才握着童小姐的手,提出“那个一下”的要求。 童小姐居然不同意。 贾界来劲儿了,不就一个鸡巴按摩小姐么,跟我装什么啊? 贾界一使劲儿,把童小姐拽栽歪了,顺手把装着剃须刀的小包抓过来,咬牙切齿地说:“想吃苦头咋的?” 童小姐以为是枪呢,眼睛盯着那个包裹,脸唰地一下煞白,打着哆嗦,不敢再吭声。 事后,贾界还没有想到童小姐会“找他麻烦”,却默默地对自己说:“对不起了美月,我肯定下不为例!”也许他自己都不会想到,这个“肯定”的有效期还不到一周。 2000年6月初,贾界第一次开了杀戒,血刃“刀条脸”。为门璐。要不是广州销售部的友人帮忙,门璐的屁股不止挨三刀呢!贾界闻知后二话不说,对人称有点武把操的“愣头青”说,“废了他!”,贾界手拿一张照片,指着曾经跟他合过影的“刀条脸”说,“就这小子,敢骑老子脖子上拉屎,我看他是活够了!” 愣头青面露难色,“在东北还行,在广州……” 贾界骂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关键时刻你他妈的拉松啊?你他妈拿老子的钱可哪跑,怎么不问问在哪花?” 愣头青走前问道,怎么个“弄”法?贾界说,动手前,先给“刀条脸”买个轮椅,别说咱们太不讲究。另外,带点纪念品回来。什么纪念品?耳朵。几只?三只。贾界把一张空白支票递给愣头青,“五十到八十万吧,你掂量着用。还有,三只耳朵必须都是右耳。”愣头青瞪大了眼睛,“一个人只有一只右耳,那、那……” 贾界训斥道:“你脑袋里灌多少水啊,这点账都算不上来?” 见愣头青还是一头雾水地站在那儿,贾界这才揭开谜底,说你也不想想,那么大个老板,敢他妈明目张胆地跟我扯事儿,能是个光杆杆司令吗? 过后贾界还给“刀条脸”打次电话,问轮椅舒服不。贾界说,“为了你儿子和你父母你弟弟的安全,我已安排人对他们进行全程跟踪,这么大的费用我都不在乎,更不在乎区区一个豪华轮椅了。你看看,世界上什么牌子的轮椅更好些,我再给你换一个?” “刀条脸”说,“哦不用哦不用,我这个挺好的,挺好的,谢谢贾总哦,谢谢!” 贾界的又一个理论是:对“叛徒”决不手软。只不过,他的“叛徒”概念已与传统词汇大相径庭。贪占的偷盗的欺上瞒下的都算。有个叫纪大元的车队队长,手脚不太老实,借修车或买轮胎之机吃回扣。这个纪大元是贾界开公司后雇用的第一个司机,算得上绿野公司的元老吧,跟贾界还有点偏亲,一个远房外甥。大家都知道,“元老”叫贾界舅舅。钱不算多,总共二万八,但贾界怒不可遏,气得双唇打哆嗦。贾界责令把纪大元关在屋子里“双规”了三天,直到查清了事实,才在全体员工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的闭幕式上加个节目,公布纪大元的犯罪事实,然后,三个警察当着几百名员工的面,恶狠狠地将他架了出去,走向彩灯冒光嗷嗷叫的警车。在警车旁边,纪大元趁警察精神溜号,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哭着大喊,“舅舅啊,我再也不敢了,你就饶我这一回吧!”贾界回头冲跟过来“卖呆”的人群说:“谁是他舅啊,怎么没人答应?” 这还不算,警车一走,贾界又找来了“愣头青”,递给他一张填着两万元的支票,说是“断脚趾劳务费。”愣头青一时没反应过来,贾界说,“告诉他,光蹲拘留不行,跟我作对的‘叛徒’,必须付出肉体代价!” 此后,纪大元又有个新名字,纪瘸子。 1994年11月,贾界看完门璐那个别出心裁的“简历表”,立刻眼睛一亮,“新公司,新气象,新观念,这个人有点意思,可以试用一下。” 这可是个“特例”。因为,初试后还有复试和面试,贾界节约了两道程序,直接要聘用门璐。 几个星期后,贾界突然想起那个“简历表”来,问万答这个女孩子干什么呢,表现怎么样?万答说了门璐外出考查同类产品的相关情况,然后对她说了三句话:第一,有主见,点子多,作风正派;第二,交际能力极强,尤其是临时应变非常之快;第三,十分敬业。贾界说,哦?不简单啊。噢对了万答,我可不是选劳模让你凑材料啊,你光捡好的唠? 贾界说,晚上我有个酒会,你通知门璐来坐陪。 因为门璐是惟一没有面试就上班的人,因此她也是惟一错过跟贾界在“第一时间”认识的部下。当门璐准时来到商贸饭店门口,刚一钻出出租车,老远就挥着玉手喊“贾总”的时候,贾界居然一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璐。后边的万答跟过来“协调”一下,“贾总,你还没见过门璐吧?” 显而易见,贾界凭那个“简历表”就将门璐招至麾下,亦有“伯乐”之先见,起码,也能从毫无生命力的文字中,嗅出鲜活亦或某种灵性、美感、愉悦乃至充满激越的气息吧?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门璐还是一个出类拔萃的美女! 说实话,贾界在商贸饭店门口看到门璐的一瞬间,“专注”得过于痴迷,近于失态。 三年之后,1997年,贾界跟门璐真正的失态,几乎撕破脸皮。 那时候,绿野公司已如日中天,效益扶摇直上,门璐已是响当当的美女“外交家”,不说在全国各地建的经销网络一个赛一个,形成“比学赶超”的态势,那些难缠的谈判项目以及可行可不行的攻关事宜,只要门璐出马,没有过不去的坎。门璐笑嘻嘻地说,贾总你可真聪明,“知道男人怕美女,所以总是把我推上前线。”贾界说,这叫什么话啊?门璐说,三年多了,让我上阵的交际场合共有420多回,回回都是接待男人。贾界一愣,因为他没想到门璐竟然记得这些!尽管这样,贾界还是在财务上卡她的脖子。门璐的出差票子攒了一沓又一沓,贾界很少及时给她报销。房美月看不下去了,替门璐报了几次。房美月不在时,门璐就打付别人找贾界签字。贾界说,让门璐自己来。门璐掐着票子过来,贾界却说,现在我实在太忙,五点后你来吧。五点下班,却让她五点后来。门璐没有来。一次是因为门璐晚上有约,不赶趟。一次是因为忙忘了。贾界把门璐叫来了,“门璐你的架子挺大啊?”“一米七二的个头,也算正常。如果跟列宁和拿破伦这些矮个子比倒不算小,跟希拉里和戴安娜比,还不算大。” 贾界拉下脸来,我是你的老板,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你拿我当那晚商贸的客人呢? 门璐毫不客气,贾总,你能跟房美月离吗? 这是什么话? 如果你跟她离了,我马上跟你上床。 贾界没想到门璐如此来势凶猛,一时缓不过劲来,说你、你怎么这样说话? 门璐说,贾总,别以为我岁数小,我什么都明白。现在的男人们,没有不沾腥的,有一个算一个。但我有我做人的原则,我不能以我的美丽和青春为代价。这是上天赐予的,是爹妈给的,是固定资产,我不能随意挥霍。我常跟部下们说,一个女人就是一个国家,国家要有尊严,女人也是。如果说,精神是人的至高境界,那么,尊严则是精神的至高境界。女人爱护自己的身体,是提升尊严,就像守卫国家的疆土,就是爱国。我要求我的部下这样做,也在自勉。可是,我认为你不会这样。结果,你也令我…… 令你失望是不是?贾界接过话头,说门璐,你也太不自量力了吧? 门璐说,不自量力的不是我!没有我门璐,你的销售网络能建得这么快?没有我门璐,那么多攻关难题,能迅速地迎刃而解?贾总,不用细算,我至少给你赚了几个亿,你怎么这样对我?土匪有句话,叫作兔子不吃窝边草,你打我的主意,也太不讲究了吧? 放肆!贾界一声大喊,哗啦啦叮当当,桌上的茶杯、烟灰缸、台历之类悉数滚落,“缺你这个鸡蛋我还打不了潮子糕了,少了谁地球不照样转?相反,没有我,没有绿野公司搭的这个平台,你啥也不是!” 门璐不甘人下,说好了贾界(直呼其名),不用再多说了。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我们好聚好散。 要不是万答出面协调,他们可能全从此各奔东西。 酒至尾声时,商贸饭店的包房里突然灭了大灯,门璐立刻离开座位,站在椅子后头。右边的湖北老客“猴脸儿”的手耙子一样向左一搂,晚了,椅子上空空如也。灯亮了。椅子后头的门璐指着桌上说,要烟吧,这儿有!猴脸儿语无伦次地说,不要,哦要要要,要!很谦恭,叭儿狗一样。交谊舞曲一响,“猴脸儿”第一个跳进舞池,回过身,面朝门璐弯下他那本来就不直溜的水蛇腰,伸出短胳膊,请门璐跳舞。这个典型的“鞋拔子脸”因为笑容过密,像晒干的抽巴茄子。门璐几乎高他半头。一股股酒气喷在门璐脖子上,再翻旋上来,难闻极了。躲又躲不了,热烘烘的,如一群小虫子在爬。有人在唱《涛声依旧》,又臭又长的曲子,格外难捱!猴脸儿说,门小姐,我这张旧船票,能否能登上你的客船?门璐说,我这是攻击型核潜艇,客票不好使。猴脸儿说,走个后门吧?门璐说,除非先消了户口。猴脸儿说,噢哟哟,好厉害好厉害呀,那我问你,上哪销户口啊?门璐说,大部分人得上公安局,我看你呀,得换个地方。什么地方?兽医站。猴脸一甩袖子,不想跳了。可他的手不听使唤,甩开立刻又回来,自嘲道,门小姐这玩笑比六十度老白干都冲,开得有劲,开得有劲! 猴脸不甘罢手。 在桌上,门璐攻他的关,一单订货八百万元。此时,他要反攻倒算,说只要“跟他好”就行,“条件随便提”。门璐说,我只提一个条件,您能答应吗?猴脸儿顿时喜出望外,“说吧说吧,肯定行!”门璐说,我看你这么会装嫩,长得又小巧,干脆当我的干外甥吧?怎么能、能是外甥?我姐姐没孩子,我还真缺个外甥呢。你姐姐多大岁数?28。可我都58啦。没关系,有志不在年高嘛! 猴脸儿龇了两下龅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再一首舞曲响起,猴脸儿无骨蛇一样往前贴,后腰的一只手竟掀起了门璐的衣服——门璐一跺脚,猴脸儿“哎呀”一声尖叫,门璐天衣无缝地接上了——我的脚崴了!猴脸儿强忍脚趾的剧痛,抬眼看门璐。 门璐指着猴脸儿说,对不起,失陪! 他们一前一后退出舞池。 旁边的人都来问门璐怎么样,门璐笑答,没事没事,这点小毛病算什么啊?门璐又转过头来问猴脸儿,“没事吧?” 猴脸儿连忙说,“哦没事的,没事的!” 旁边的人就笑,明明门璐脚崴了,他有什么事啊? 第二天,猴脸儿瘸了。 有人问,他说,“还不是喝高了么?下楼梯时脚发飘,一下踩空,扭伤了。” 39 房美月和她的生母曾经对面不相识。 1998年7月21日上午,靳枫在21层公寓跳下来的时候,房美月正躺在老家的土炕上。那时,她的脸肿得溜圆,脸色煞白。大热的天,房美月身上捂着两床棉被,还吵吵冷。房妈妈给她喝了姜汤,头上腾着热手巾,蒙上大被发汗,体温还是滚烫滚烫的。房妈妈急了,在地上连连搓着手,“病魔啊,别折腾我女儿,要折腾就折腾我吧,求求你了,把病转到我身上来,让我替我女儿遭罪吧!”房美月实在受不了,被子里钻出哭声来。房妈妈吓坏了,“孩子,咱赶快上医院吧,求老李家‘小四轮子’(农用拖拉机的一种)跑一趟!” 高烧退了些,房妈妈还不放心,上村东头找来胡兽医,胡兽医说,人用的消炎药没了,只剩“劲头大”的了。胡兽医挑出一个上面画着两头马的大药瓶子说,这个药好使。打开瓶盖倒出两片药,天哟,中药丸子那么大的药片!胡兽医把药片递给房妈妈,记住了,一回吃半片的半片儿,饭后吃。房美月说,就是四分之一片。胡兽医说,不,是半片的半片。房美月说,一样的,四分之一片。胡兽医眼睛立起来了,这怎么能一样呢?我当了大半辈子兽医了,还不懂得药量吗? 房美月噗哧一下,乐了。 这下胡兽医不乐意了,“怎么?上了大学就小瞧你胡叔啦?” 哎没有没有,房美月妥协地说,好好,半片的半片儿。 房美月想,这个村的人吃兽药几十年了,也没听说出过什么大事,我何必跟他斤斤计较呢? 房妈妈并不罢休,鸡蛋饼,油煎面,土豆泥,各式小菜,想方调法让女儿多吃。最多的是红糖姜汤,一匙一匙喂她。怕烫,每喂一匙前,都要吹两下,然后用舌尖试试。老人的动作停下了,耀眼的白发还要飘飞。房美月哭了。房妈妈吓得不行,“孩子,哪疼?” 房美月算算,妈妈回来才十多天。十多天前,在饭桌上,房妈妈还对贾界说,俺美月从小就命苦,没少遭罪,可算从火坑里跳出来了,你可不兴欺负她啊?贾界已经夹起一块烧鸡腿,正要往嘴里送呢,突然调转了方向,放房美月碟子里,“妈,放心吧,我不会的。”房妈妈瞅一眼女儿碟子里的鸡腿,开心地乐了。 生活并不像一块鸡腿挪挪地方那样简单,那样一目了然。 2003年8月,房美月在碰上“第十一”之前,曾经走错过道。不自觉间,她已拐上了回乡下老家的路。走了一段儿,她才猛地想起来,眼窝一潮,调转了车头。那时,房妈妈坟上的草已经半人高了。妈妈走前,房美月曾在床前尽孝,跟妈妈侍候她一样,一匙一匙喂她,自己先用舌尖试试,不烫了再喂。房妈妈老泪纵横。临死前,房妈妈说:“妈妈最对不起你的,就是没找到你的亲妈妈。” 老人不知道,女儿的亲妈妈早已驾鹤西去。 1998年7月21日,那是个晴朗的日子。那天没有战争,没有飞机或轮渡失事,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多的每天都要发生的恐怖事件。世界按部就班地运转,有许多生命钻出子宫、卵壳、种子,或哇哇大哭,或悄无声息地向这个世界报到,带着上帝的旨意。沈阳市也格外地美丽——这个一向为沙尘所困扰的城市,那天,蓝天像刚刚擦过一样,洁净如洗,明亮清澈。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日子,房美月失去了生身母亲。 从二十一层的那个窗口**下来的女人,看不出是那个视男人为草芥的靳枫,甚至,看不出是男是女。一身的黑衣黑裤。连袜子都是黑的,没穿鞋。头发应该是女人的一个标志,但靳枫留的是短发,比“板寸”也长不了多少。况且,那是一个真正的“大头朝下”,脑袋几乎缩腔子里了,脑壳和上半张脸“瘪”了回去,鲜血和白花花的脑浆掩盖了早已走形的下半张脸的本色——致使“第一时间”到来的警察看了半天,竟然辨认不出是男是女。能看清的,只是一堆骨肉。一堆被鲜血包围的骨肉。 警察只能顺着来路,二十一层楼那个开着的窗口,才找到这个女人的“出处”——一个相当富有的大款,一个放浪形骸的女人,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者。一个谜。阳台上有个倒空了的安眠药瓶子。这也是一个谜,既然她选择吃药,为什么还跳楼呢? 这个谜,也被死者带到另一个世界。永远。 那个时候,柳明名来到了现场。看见靳枫摔成这样,柳明名脸色煞白,还流了几滴泪。吓的。警察问在场的人,“谁认识死者?”没有一人回答。只有一个驼背的老太太,说死者跟她住对门,但,不认识。还有几个穿着时髦的女人,表情怪异,说不上是“**”还是“留守女人”,也证实见过,只是“见过”;佟大志替人打更丢了搅拌机,正骑着自行车可哪找,见到可疑的地方就钻,屁股都硌疼了,一无所获;雷蕾晚上到“单身派对俱乐部”,白天在全力研究论文《多角性行为前瞻》;贾界正在床上大汗淋漓,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忙着在“眼白”身上播种,完成钢材“对缝”前许诺的“善后事宜”;房美月跟贾界赌气回了乡下,正在房妈妈跟前心急如焚地算计着日子,贾界也不来个电话,连个“下台阶”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回去呀? 那个时候,我对当官已无任何奢望,我的精力完全集中在大量地阅读、采访和写作上。我产生另一个错觉,以为只要把笔杆子练硬了,在一堆笔杆子里鹤立鸡群,照样可以出人头地——多年后我才知道,这根本不符合中国国情。 十天后,房美月回到了沈阳。此时,靳枫早已“灰飞烟灭”。因为是“无主尸”,“灰飞”何处,已无人关注。实际上,关注她的人倒是有一个,柳明名。可柳明名不敢露头,龟缩了三天没出屋。柳明名诚惶诚恐。这三天,他最多的“活动”是,多次检查自己的两道门闩好没,多次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听有没有“意外”的动静。他甚至多次到阳台和玻璃窗前查看,有没有“蜘蛛人”爬上来。一连两天,他没吃饭。第三天早上,他饿了,发现家里没有任何吃的东西。他可屋找,勉强找到一块梆梆硬的干巴馒头,这是惟一能吃的东西。柳明名用指头敲敲,当当响。他咔嚓嚓咔嚓嚓狠劲咬几口,掉下一些干面子。他伸出手,接住这些干面子,再填嘴里。这便是他一天的食品。或者说,三天的食品。柳明名曾几次走到阳台上,想把钱扔下去,让在院中玩耍的孩子买点吃的上来,或是给熟人打个电话,但他都放弃了。他不敢。以防“万一”。只有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出屋,不找任何人,才是最安全的。三天,不就是三天嘛,他一定要挺过去!三天前,靳枫临死前曾给柳明名打过电话:“柳明名,我一定要抓你见阎王爷的,不出三天!” 三天后,柳明名都瘦抽裆了,走路直打晃。柳明名照照镜子,右脸上的指头印子已经结痂,紫黑色的,像蜈蚣。镜子里的这张脸已经脱了相,青皮贴骨,眼窝深陷,俨然一个“贴面骷髅”! 出了火车站,已经月挂楼角,霓虹闪烁。房美月的心莫名激动了,扑扑直跳。她知道,自己已经想念这个城市了。才离开这个城市十天,感觉却像十个月、十年一样的漫长。毕竟,她在这个城市呆四年了!四年时间,可以念完一个本科,可以种四茬庄稼,可以经历四个“十月怀胎”!毫无疑问,她已成为这个城市的一部分。这一瞬间,她已不生贾界的气了。有的,只是想着贾界以往的好。房美月明明知道贾界不会来接她,还是习惯性地四下看看。多少次,房美月一回来,贾界万分遗憾地说工作太忙,再三表示抱歉,说不能亲自接“亲亲的小尾巴”了。这时,房美月嘴上撒娇说“不么,人家就叫你来”,心里已甜得要死。可房美月出了站,贾界会突然从后边“偷袭”过来,一下捂住她的眼睛。也可能,让一辆出租车吱嘎一声停在她跟前,一只手从车窗伸出来,“上车吧小姐,本帅哥已等候多时!” 房美月心急火燎地回了家,却扑个空。打贾界手机,关机。房美月问万答,万答说贾总出差了,上广州。 房美月一夜未睡。 如果是从前,发生这类事情,一夜未睡的是贾界!而今,掉换个个儿! 大二下学期,304室发生了两件事,“走光”事件和“蜘蛛人”事件。那天下午没课,我跟贾界有事出去了。另一个室友回家了。贾界说,听说体育馆有便宜足球票,咱们碰碰运气?一拍即合。贾界为房美月,我为齐姬。柳明名躲在宿舍就咸菜喝闷酒,热了,洗脸盆举脑袋上,兜头就浇,刚冲完凉。听见敲门声,柳明名以为是他的朋友呢,一开门,房美月一见,啊呀一声大叫,撒腿就跑。跟在房美月身后的女同学黄梅不知怎回事,抻着脖子往前够呢,结果,也重复了房美月的样子,尖叫一声,抹身就跑。柳明名愣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一丝无挂…… 那时,贾界跟房美月已经由“地下工作者”,公开了身份。隔三差五,房美月就来304室找贾界。日暮时分,一有敲门声,十有八九就是房美月。但不是“出事”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大概下午四点过一点。晚上也有敲门的,也有可能是柳明名的什么“亲戚”。七大姑八大姨的儿子、外甥、表哥等等,后来我们才知道,都是他结交的烟贩子。“亲戚们”一来,柳明名就出去跟他们喝酒。一喝就多。他重复最多的一句说是:我追的那个美女眼见到手了,却让姓贾的给撬了去!那些日子,柳明名刚刚把那条白金项链丢下水道里。柳明名常常大着舌头跟他的狐朋狗友们说,煮熟的鸭子都飞了,“我哪有心思倒腾假烟啊?” 已经熄灯了,女声宿舍突然有人喊,“有贼!有蜘蛛贼!”另一个胆大的女声赶紧制止道,“别出声,快,给保卫室打电话,悄悄的!” 结果,抓住了贾界。 那天夜里阴云低垂,黑夜像一块染不透的布。可是,一个“大猩猩”影子映在窗子上,尽管隔着窗帘,屋里的人还是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影子本可能矮一点,房美月就在窗子下边的那张床上。如果那个窗闩子没划的话,贾界只要把头升上来,悄悄地打开窗子,伸手摸到房美月,约她出来。房美月曾说过,夏天太热,那个窗闩子不总划。可那晚那个闩子偏偏划上了。因为那天阴天。不太热。起初,那个没睡的女生看见有个黑影升上来,没太在意。可是,那个黑影要够上边的闩,站在窗台上,渐渐高起来,像个大黑猩猩…… 熄灯前,柳明名酒醒了,才大着舌头说了“走光”的事。贾界气愤极了,可又说不出什么。心里特别惦记房美月,想去看看,可已经过了十点钟。越想越急,他不可能等到明天。在床上翻了大半天“烙饼”,他决定去找房美月。贾界不断地给自己打气,门闩上了有什么了不起,我从窗口招呼房美月,有什么了不起啊,不就二楼吗? 这件事曾经轰动全校。嘲笑。鄙夷。讥讽。戏谑。说什么的都有。可房美月一点都不觉得难堪。相反,还引以为自豪。因为,那是他们倾情相爱的一个经典。一个值得永远珍视和纪念的经典!还有,那两双银筷子。1994年5月2日,在铁岭龙首山下的那个小饭馆,贾界宁肯挨“六块木头”打,也不肯为爱而忍气吞声。后来,这些只能是一个曾经的记忆。当贾界变成另一个人的时候,房美月曾一次一次犹疑、困惑、迷茫、似是而非地问过自己:“有过这样的事吗?” 房美月在家呆到第八天的时候,说什么也呆不下去了。于是,房美月为自己搭了个台阶。她炸着胆子给贾界打了电话,说你要是同意分手,就“嗯”一声,不同意你就别说话,我给你一分钟时间。这一分钟,比一个小时都长啊,房美月咽了三回唾沫,生怕控制不住,那颗往上一窜一窜的心,会从嗓子眼蹦出来!还好,贾界没有“嗯”。 贾界没有“嗯”,为什么不等她回来急着上广州呢?据她所知,天大的事,有万答在,他也不一定要亲自出马。同时,房美月还为另一个问题困惑:那天下午,自己为什么突然晕倒在歌厅? 唱完了《沈阳啊沈阳》后,那个叫靳枫的女人并没有开灯,却热情地递过来一听可口可乐:“喝吧喝吧,解解渴。”房美月接过已经扯开盖子的可乐,靳枫又加上一句,“你唱得真不错,确实不错。”房美月没看清她的脸,还是客气地道了谢,接过可乐。此后,什么时候昏了过去,或是睡了,房美月一概不知。房美月醒来时,只有柳明名在场。柳明名说,靳大姐说有急事,先回去了。房美月揉揉惺忪的睡眼,问自己怎么了,柳明名说,没怎么啊,你刚才睡了一觉。房美月说,我怎么能睡了一觉呢?柳明名说,困了就睡呗,这有啥呀? 房美月很糊涂。当然,她更糊涂的是——她不可能知道,靳枫以“情敌”的角度药晕了她,准备以搜身方式为这个“妖女”验明正身时,意外地发现了那张纸条—— 二十六前的情景历历在目,在郊区的那个小饭馆前,她的心像几股麻绳拧在一起,疼痛难忍。当她把那个包裹放在马车上,下意识地碰碰女儿的脸蛋,女儿竟咧开小嘴朝她笑呢!那一刻,她头上的天再一次轰然坍塌,心都碎了,世界只剩下一阵强似一阵的剧痛,撕肝裂肺…… 多少年来,靳枫早已背熟那个纸条: 未曾见面的恩人: 给您添麻烦,我深感愧疚。但孩子是无辜的,身体没有任何毛病,求求您,给她一条生路吧。孩子的生日为:1972年6月17日。 一个不幸的沈阳女人 看完那张发黄的纸条,靳枫突然惊慌失措起来。她双手猛地捧起房美月的脸,翻过来调过去看了又看,突然大叫一声,“老天啊,你怎么这么捉弄人啊!”一下子扑倒在地,呜呜呜失声痛哭。柳明名连忙去拉她,“怎么啦大姐?”靳枫呼地站起来,狠狠扇了柳明名一个嘴巴,“你——,你这个混蛋!” 柳明名捂着火拉拉痛的脸怔在那里,莫名其妙。 40 佟大志曾对我说,女人和钱,这两样东西最伤人。可做为男人来说,世上又有几人离得开女人跟钱呢?佟大志还说,世上最好的东西,也是杀伤力最大的东西。什么都一样。不信你仔细想想吧。我不止一次地想过。想过太多的物种。真是这样。 佟大志跟贾界干起来了,差点出了人命。在秋比诗公寓前的音乐喷泉旁,贾界的家门口。佟大志一再说他跟房美月是清白的。贾界低着头,一言不发。佟大志讲那天跟房美月在“大帅府”旁边吃饭的来龙去脉,讲房美月被“**”一事,他怎样“第一时间”去的医院,贾界理都不理他,对着自己的手机说,“愣头青你来一下,马上!” 几分钟后,愣头青来了。贾界指一下佟大志,“我这个朋友急着回单位,你送他一下。”愣头青上来就揪佟大志的衣领子,“走吧你!” 贾界立刻跟愣头青吼起来,“笨蛋!我说他急着‘回单位’,又没说急着‘回家’,你凶什么凶?”愣头青眼巴巴地看着贾界,有点迷糊。贾界挥挥手,“去吧去吧,记着,不兴伤了他一根毫毛!” 这时候,房美月疯了般跑出来,一出楼洞口就喊,边跑边喊,不让贾界动手。眼见一只鞋子跑掉了,也顾不上捡,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贾界跟前,“贾界,你还是不是人哪,”房美月索性脱下另一只鞋子,往贾界手上塞,“打吧,你打吧,我看你是打红眼睛了,六亲不认了,来吧,连我也一块打吧!” 愣头青上来劝架,抽冷子,房美月一鞋底子拍过去,“别装蒜啦,你们没一个好人!”愣头青连忙捂鼻子。 贾界急了,一掌扇过去,房美月在地上转两圈儿,一个趔趄倒在地上。立刻,满嘴丫子冒血。 佟大志一个高儿蹦过来,“咣”地一记重拳,贾界断根木那样摇晃了好下,才勉强站住,“贾界,你动手打一个弱女子,你他妈还是人吗?”愣头青见主子吃了亏,抽出刀子就刺,佟大志手疾眼快,左手一个“架打”搪过去,右手钳住他的手腕子,一拧,愣头青嗷嗷直叫,刀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架子工佟大志力气太大,自恃有点武把操的愣头青吃不住劲了。愣头青火了,连忙掏枪,佟大志上前按住枪柄,两个人厮扭起来。光着脚的房美月猛地站起来,“贾界,佟大志可救过你啊!” 贾界抹一把火辣辣的脸,“别掏枪!” 愣头青使劲歪一下脖子,“反了他了,这不收拾还行?” 贾界挥挥手说,去去去,去吧去吧! 愣头青不动。 贾界大声喝道,滚吧你,快滚! 愣头青狠狠挖佟大志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 贾界又向佟大志挥挥手,你也滚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佟大志伤心地哭了。 佟大志说,“你是我的小尾巴啊,咋会这样呢?” 那时候,他们天天见,一天不见都想。佟大志手巧,会编蝈蝈笼子,会叠风车,会用柳树叶吹歌儿,敢上老高老高的树上掏雀蛋。贾界也编蝈蝈笼子,个个走形,三团四不圆。贾界叠的风车,不爱转。佟大志的手艺,向来都三个人分享。把形状好的蝈蝈笼子、爱转的风车、声音响的柳叶给他俩,自己留坏的。掏下来雀蛋后,他们捡点干柴拢堆火,烧着吃。佟大志最先想出招子,把小雀蛋用稀黄泥糊上,以防烧炸。要是三个雀蛋,就一人一个;要是四个,就给房美月两个,他俩一人一个;要是五个,他俩一人两个,佟大志自己少要一个。有一回,他们玩乏了,在草地上歇着。贾界后脑勺一沾地儿,睡着了。这时,一条大拇指粗的毒蛇悄悄爬过来,头高高地抬着,脖子放扁,吐着紫红色的信子,拉开袭击的架式!佟大志啊呀一声大叫,一个鱼跃,猛地掐住蛇身,蛇回头就是一口!佟大志的胳膊肿得比腿都粗,糊了好几天草药,才救过来。贾界父母万分感激,说佟大志为贾界搪灾啦。那个时候,他们仨多好哇——房美月挂在嘴上的话是,“大志,你真好”。贾界说,“大志,你救我一命,我不会忘的!”佟大志走哪贾界就跟哪,佟大志说,“你是我的小尾巴咋的?”贾界一噘嘴,“对呀,就是!”贾界又朝房美月噘一下嘴,“你是我的小尾巴咋的?”房美月一眨巴眼,“是就是,咋的啦?” 上完小学后,佟大志的家搬到另一个山沟。 他们从此失去了联系。 在县重点高中再相见,已有些生疏了。见佟大志那样寒酸,穿补丁打补丁的衣服,食堂都吃不起,呆头呆脑,贾界也懒得提起往事。贾界的“电炉子事件”发生后,佟大志一下把责任揽了过来,贾界万分感激,非要请佟大志下馆子,佟大志说,“别见外,你忘啦?你是我的小尾巴啊!” 哦对,对呀!贾界紧紧握住佟大志的手,愉快地承认。 “哦,我的小尾巴!”这句话,不知多少次让房美月喜悦不已! 1994年9月。当房美月从沈阳北站的出站口出来,贾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把搂过房美月,不住拍打着她的后背,这样说。房美月的手被贾界拽过来的时候,还瞅瞅直勾勾看他们的人,一听这话突然来了电,立刻拥紧贾界,生怕一松手,贾界会飞了。来之前,房美月告诉过贾界车次,贾界说他可能追欠他的“小粒子移动”工资款,让她在车站等他,他接了电话立刻来。他还告诉她一个手机号码,“怕耽误事,我还借个手机呢!”临下车前,房美月还掏出来一个纸条看看,想,一出站就找公用电话。不想,她在出站口门口,让贾界逮个正着! 贾界常常给她一个惊喜。这回也是。不是房美月“吃一百个豆不嫌腥”,而是贾界说过追债的事,房美月真的信了。 大三那年,一阵翻江倒海的激情过后,房美月哭了。房美月直勾勾地看着褥单的淋淋鲜血,“我就这样……给你了?” 贾界轻轻地过去,一手勾住她的后背,一手勾住她的腿弯,抱起来,在床上走了三圈,然后轻轻地坐下,让房美月坐在他的怀里,“美月,什么也别说”,他亲了一下她的唇,“你是我的小尾巴,你疼我也疼,你乐我也乐,记住,这个可爱的小尾巴跟我长在一起,心连着心,永远也不分开。”房美月把头深深地扎进他的胸里,贾界感到胸口立刻湿润了。突然,房美月仰起脸,“不对!少两个字,你该说,我是你快乐的小尾巴!”贾界连忙纠正,“噢对,对对,你是我快乐的小尾巴!” 2002年正月十五晚上,贾界宣布,正式甩了这个“尾巴”。当时,皓月当空,银光如洗,彩花灿烂,一派妩媚。城市的夜空很少这么美丽过,一年一度的正月十五,一年仅此一个的正月十五!夜空中,不时炸放耀眼的礼花,多姿多彩花样翻新的各式礼花!近处的楼群鞭炮声声,不时有“钻天猴”发出尖利的鸣叫刺破夜空,伴以大人孩子们的欢呼。街上人群密集,情侣们相依相携,来来往往,欢笑声不绝于耳。各大公园都有灯会。据说,还有歌舞晚会,篝火晚会和专场电影。这时候,房美月却被赶出家门,孤身一人,凄清落寞,彳亍街头。一辆奔驰轿车跟上来,稳稳地停下,被她拒绝后,再跟上来,再停下。为了不难为司机,房美月上去了。司机问,上哪?房美月说,北站。司机说,贾总让我送您到要去的地方。房美月说,北站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出来前,贾界说,“缘分到头了,你走吧。” 房美月惊愕了,现在?对,现在。今儿个是正月十五,你为什么这时候撵我走?因为,我觉得你就该今晚上走,月圆的时候。贾界将脚抬到沙发扶手上,抖两下脚丫子,“我特意挑的这个日子。” 贾界说这话时,电视里正在直播春节联欢晚会的颁奖文艺晚会,赵本山用鼻孔吹完的葫芦丝《春到苗寨》,又拿起了二胡。他们都喜爱赵本山的节目。赵本山刚刚拿起二胡,贾界对愣着的房美月说,“怎么?还用我亲自开车送你啊?” 房美月穿上外衣后,贾界又说,“别以我的病作由头啦,我的病好啦!” 房美月走到厅里,贾界的话箭一样射透她的心,“找去吧,除了那个傻逼佟大志,你连个带把儿的男人都找不着!” 此后的许多时日,房美月耳边总是回响这句话,“你连个带把儿的男人都找不着!” 后来房美月找了“第十一”。头一次上床,第十一愧疚极了,没有成功。可房美月一点都没怪他。没怪。因为,房美月觉得,至少,他还是个“带把的”。万念俱恢,房美月想过死。可她没有。是答应过养母年年鬼节、清明送灯吗?是。又不是。是这个世界还有不少牵挂的事吗?是。又不是。是她对生命还有些许热爱吗?是。又不是。 为什么还活着,屈就“第十一”呢? 仅仅是她随便的一个“赌”吗?是。又不是。 咳,人在许多时候的许多行为,都有不少偶然性。不是“是与不是”那样简单。 其实,老鳏夫“第十一”娶到房美月时只承诺一个字。 当房美月遇到第十一时竟是这样一个人后,突然问一句:你能娶我吗? “第十一”吓了一跳。 当两人真的进入实质性话题,房美月和他的对话是这样的—— 我累了,你能给我烧洗脚水吗?能。我饿了,你能给我做饭吗?能。我闷了,你能陪我散步吗?能。我乏了,你能给我按摩吗?能。 那好,我嫁给你。房美月说。 那时,贾界心中没有爱,没有亲情,没有友善。只有恨。门璐要去趟美国,这是她的业绩突出应该兑现的公司奖励。贾界上上下下看了她一阵,“怎么?你活够啦门小姐?” 贾界把带火的烟头烧在班台上的大月季花上,直到烧漏了花瓣,才说,“我不会再低三下四地找你。因为,我已经找到你的替身了。她比你好。不过,你要是离开绿野集团,不管走到哪里,有人会随时敲碎你的脑壳!” 2001年五一节前,万答提出辞职。 贾界二话不说,叫来了愣头青,“万总的辞职函,需要你签批。” 愣头青说,“这个……,我可不敢。” 贾界随手抓一把班台上的纸张,掷在愣头青脸上,“我让你签你就他妈签,少废话!” 愣头青瞪大了眼睛,“可是,我、我怎么签啊?” 贾界冷冷地一句:“你不是有拳头、有刀子、有手枪吗?” 万答不清楚贾界是不是又犯病了。可他犯病时应该胆小,这阵子胆子反而大了。但万答却清楚一点:硬走肯定不行。万答出了贾界的办公室,后边还飘来一句话,“我用不上的好东西,宁肯废了它!” “你连个带把儿的男人都找不着!” 这像贾界说的话吗? 1990年,贾界一波又一波的攻势终于奏效。 我在前边说过,来大学报到的火车上,贾界就以“亲哥哥”为由头占了先机。上学后,他先后尝试了看电影、跳舞、去图书馆、看足球等方式勾引房美月。但效果都不明显。尤其是跳舞,这是贾界恋爱生涯中最大的败笔。他一上场,舞场立刻改为小品晚会了,他的舞姿,要多丑有多丑。但这小子到底把房美月给划拉到手了。在一次酒会上,贾界举起右手指对小师弟说,追美女不出血怎么行? 见柳明名追得太紧,贾界以劝说房美月跟柳明名“注点意”的借口,慢慢靠近了她…… 在304室,贾界还曾这样“讲用”过,追女人,必须浪漫与传统兼顾。不会使这把双刃剑不行。哪个女人不喜欢浪漫?都喜欢。可是,女人只准跟她一个人浪漫,要是跟别的女人浪漫,非砸不可!贾界指着右手食指的一道疤痕说,看见没?这个疤就是传统。在那个月辉明亮的晚上,在校园草坪前的雕塑旁,我的水果刀一下刺穿指头,在一块布上写:“我爱你,永远!”房美月一看我这样,手足无措地哆嗦着,眼泪立时就下来了。 贾界见全都洗耳恭听,笑了笑,又掏出一首诗《我为谁狂》。 拥紧你的那一刻 蓝天为舞台 头朝下,劲跳 疯狂的街舞 把我那颗冒着热气的心 高高地抛起来吧 让头上长出缤纷的叶子 向知音,竖起万国旗 贾界追悼会那天,除了门璐外,佟大志哭得也很惨。佟大志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这下完了,我的尾巴断啦!” 当然,没人听得懂他的话。 房美月不在场。 大家不让房美月来,可她还是来了。哀乐一响,房美月疯了般跑上来,直往遗体上扑。人们连拉带拽把她架到车上。 佟大志跪下就不起来。啪啪啪打着自己的脑袋,恨自己不该“跟病人一个样”。追悼会已经结束了,要不是几双手上来拽,佟大志还不起来。 贾界死后,房美月多次一个人来沈阳。耳边虽然也响起“你连个带把儿的男人都找不着”这句话,但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恨。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该恨的。可没用。仍然恨不起来。贾界是一把插在她心中的刀,插时并不觉得难受,从未这么爽过,痛并快乐着。拔出来反觉得疼了。现在,以及现在的许多时日,这把刀,刚刚拔出来。刚刚。仔细想想,那个人长眠于天福乐园。可在这个城市,仿佛到处都是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的痕迹…… 房美月回趟母校。 十二年过去了,母校变化很大。楼高了,多了。但在房美月心里,没变。因为,许多十二年前的旧物还在。每件旧物的故事,还在。那个宿舍楼依然还是宿舍楼。虽然它跟新建的高楼一比,矮小而陈旧。可它亲切依旧。这些东西仍然风情万种,仍然呼吸着,运动着,散发着特有的“体香”。她甚至能分辨出,哪儿是心脏,哪儿是血管,哪儿是属于她跟贾界的“隐私”。目睹这个发生过太多故事的宿舍,房美月耳边又响起当年贾界《我为谁狂》首次只为她一个人“发表”的声音:“把我那颗冒着热气的心/高高地抛起来吧/让头上长出缤纷的叶子/向知音/竖起万国旗。” 正文 2002年春天。五一刚过没几天,长假还没有结束。 雷蕾的假面舞厅已跌入谷底。 区长跳假面舞会的事在媒体上一炒,立刻成为焦点,“一个亘古未见的重大新闻”,很有炒作点。很快,几家媒体联合,竟然展开了“关于娱乐和职业规范”的大讨论。反方说,这还了得?一个人民公仆,政府机关的主要领导,居然跳起假面舞来,要深挖一下内心世界,这样的领导到底在想些什么? 什么?业余时间?这样的事,业余也不行呀! 正方说,这有什么呀?都是人,都有爱好和激情,只要不伤害别人,不是以权谋私,都可以理解,甚至都应该支持。如果这个区长业余时间跳舞跳上瘾,浅点说那叫健身,叫业余爱好,深点说,那也是档次、品位。如果放开了说,比那些下班就泡在酒桌、赌场和女人堆里的官员强多啦! 爱好就是爱好。爱好面前人人平等。爱好是不分职务和性别的,甚至不分种族和国度。哪条法律规定,官员就不能进舞厅?假面舞厅怎么了?假面舞厅也是舞厅的一种啊! 众所周知,这样的争论,就是再“对峙”百年千年,也是个“无头案”。但,在中国,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要你被媒体炒作了,引起大众关注了,离倒霉就不远了。反面典型自不必说,哪怕是正面典型,风险也会随之而来。因为,至此,你将被扒裸一样,近距离地“展现”在众人面前。这非常可怕。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人近距离的“推敲”。人与人之间要“保持距离”、“距离产生美”、“亲戚远来香”,也间接地阐释了这个问题。哪怕是绝色美女,一旦跟你近得脸贴脸了,也会因她毛孔或皮肤下丝丝缕缕或青或紫的细血管清晰毕现而遗憾…… 雷蕾的假面舞会之所以兴旺火爆,不是因为舞厅环境,不是因为音响好,不是因为舞跳得激情,而因为“假面”。在假面下,人们反而显露了鲜见的真实! 区长浮出水面后,不少人不敢再去跳舞了。 那晚,区长的假面具掉下后,不少人跟他握手,向他问好。区长听着声音“个个耳熟”,却不知道谁是谁。可是,人人都知道区长是区长。现在,区长置于讨论的风口浪尖上。很多时候,讨论是什么?讨论就是公开的扯老婆舌,有组织地“晾晒”。晾晒中,先把有虫子的“种子”淘汰了,而后,没虫子的种子在兴奋中接受太多太久的紫外线晒干、晒瘪了,永远丧失了生育功能。以某某某的名义,实际上是集团利益,本质上是权利和个人利益。翻翻史册,这样的例子俯首即是。 人们喜爱阳光。但,又没有一个不怕晒的。我们法律上保护的隐私权,就是谢绝阳光的角落。雷蕾的假面舞厅也是。“区长事件”后,舞厅很快就门可罗雀。但,还没有黄。还有些“铁杆”舞迷们来,气氛冷清多了。铁杆们不甘心这样衰落下去,极尽启动之能,甚至邀请来自己的亲戚朋友,但,仍然挽救不了“大盘下滑”的颓势。几个假面舞骨干,仿造“黑鹰”的办法,自掏腰包,“奖励”仍然在喧哗舆论围剿下“众叛亲离”般跳假面舞的朋友,也非常难能可贵。黑鹰不总来,但,看到舞厅门庭冷落人马稀,也资助过两次。说来也怪,走上坡路,困难时刻见真情,沦落的同路人应该“亲近”才是,资助者对资助本理应惺惺相惜。不想,却因此而闹了起来!那天晚上,总共才三十多个人来跳舞,一个戴老虎面具的“细高挑”,把一千块钱啪地拍在吧台:今晚饮料钱我掏! 黑鹰来的晚些,向舞厅看了看,对吧台小姐说,买三五千块钱的饮品吧,明天算账。黑鹰多次这样干。 吧台小姐知道黑鹰财大气粗,便把刚才那一千块钱还给了“细高挑”。细高挑正在跟一个姑娘跳肚皮舞呢,刚起劲,扭胯、甩臂、挺肚,姑娘的肚脐眼上金环闪闪发亮,像夜空里的一枚小星星…… 如果细高挑不在激情之中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如果姑娘不是站在黑鹰一边劝细高挑收了钱,事情完全是另外一个结局。可有了这两个“如果”后,就发生了一起严重的“内讧”事件――细高挑骂了声“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么,有什么了不起?”,话音未落,拳头就飞了过来。黑鹰也不是好惹的,左手一拦,右手一记重拳,细高挑的左肩一栽歪,黑鹰的左右脚抡番轰炸,下下击中目标,旅游鞋遇阻发出声声闷响,细高挑的腿一下没了骨头,面条一样倒在地上…… 然而,这只是多幕剧的头一场。 就在黑鹰扬长而去的时候,细高挑的同伙们一哄而上,黑鹰开始还打得处惊不乱,招式有板有眼,七八个拳头、七八只飞脚一齐乱风般刮过来,黑鹰粗野地骂了句“找死呀!”,便一头撞倒门板一样的大汉,在杀开的这个缺口中冲了出去…… 时间尚早,中央台的新闻联播刚开始,邢质斌和张宏民正在报新闻标题;街道上人来人往,有情侣也有中老年散步的;广场上晚练的人很多,跳大秧歌、唱卡拉OK、踢毽子;八一公园的“爱情角”三一伙两一串的人不少,单个“溜边儿”的也有,都在焦急地寻找自己的“那一半”;“十块钱一曲”的舞厅门口,稀拉拉的男男女女,个个都在东张西望;沈阳还算不上不夜城,但这个时候,娱乐场所或饭店却是最热闹的,人们浓妆盛抹、衣冠楚楚,个个都是一幅喜庆面孔,刚刚进入各式各样的“**”…… 黑鹰的**却是疯跑! 沈阳的路灯很好,如果不是太矮,形容其亮若白昼并不夸张。在行人如织、每个场所都熙熙攘攘悠闲顾盼的时候,“腾腾腾”一阵刺耳的脚步声后,一个戴着“黑鹰”面具的高个子男人拼命疯跑,后头有好几个追,怎能不引人注目? 更引人注目却是这样的镜头:当后头的几个人追近了,黑鹰“架打”时,总是不忘整理一下他的面具。人们看得非常清楚,就在他整理面具时,对手得手了,他的胸、肩、腹部,响起拳脚重力击打的噪音…… 寡不敌众。在派出所门前,黑鹰被打倒后,两只手居然死死护住他的面具。值班警察突然从屋里跑出来,“细高挑”他们才迅速撤兵…… 怎么又是你?一个年轻警察惊愕起来。 前不久你偷了十一个奔驰车车标,今天又整这么个东西戴上,你——玩得不错呀! 黑鹰这才摘下假面具,说混蛋!你怎么胡说八道呢?报纸上都公布了,那些奔驰车标,不是小孩子摘的吗? 警察说上句说惯了,年轻警察也一样,明明刚才自己跑出去救了这家伙,这家伙一点都不领情,这么冲,还敢骂人? 两个人谁也不让谁,吵吵起来。贾界一“潮”竟然在派出所内不管天地,绾起袖子,要“上手”。年轻警察哪受得了这个,嗖地拔手枪,“咔嚓”一下,子弹上膛。幸亏二楼的所长脚步快,“不要放肆!”一声大喝,两个人都僵住了。所长头些日子收了万答的十二万块钱,现在屁股还热呢。他乐呵呵地下来一看,说“贾老板呀,来,快上楼!” 所长回头向年轻警察递个眼神,严肃地训斥道:去吧,没你什么事了! 这时,万答突然出现在派出所。 那时,房美月跟贾界的关系很微妙。有时近得不得了,贾界拱在房美月怀里:我怕,我怕呀! 房美月就抱着他的头,像拍小孩子那样轻轻地拍他,哄他。有时,还随手拿过两个易拉罐可乐,碰出当当当的响声。贾界看着碰响的易拉罐,嘻嘻嘻笑。房美月看到这个样子,就泪流满面。毫无表情。 贾界抬头看见了,还惊奇地问:你的脸上怎么淌水了? 没有。这是出的汗。房美月平静地说。 那时,贾界只是“偶尔犯病”。这就是说,他不犯病时,反而更加不好管理了。贾界不时晚上潜入他的办公室,一路上像个真正的小偷一样躲躲闪闪,把房美月安排的现金“偷”回来。贾界的一举一动都在保安的视线之内,保安装作看不见。如果没有现金了,贾界会非常愤怒,拎着空兜子出来,一出办公楼,所有的东西——墙、树、马路牙子,都会成为他的施暴对象,贾界的几双意大利名牌皮鞋,就是葬送在这些“障碍物”上…… 很多时候,贾界都睡在秋比诗花园十九层的“钱屋”。 “我喜欢特立独行,”贾界指着房美月,“如果你再破裤子缠腿一样的跟踪,也包括你派别人跟踪我,你就是我的仇人!因为,你侵犯了我的主权!” 说这话,他的包里,已经装了“黑鹰”假面具。 房美月不放心,央求万答“想想办法”。当万答知道贾界只是去舞厅跳假面舞后,立刻轻松地告诉房美月:好了,这事交给我吧。 万答知道贾界不犯病时极其聪明,也不敢刺激他生气,并没有跟我打招呼,而是暗中塞给雷蕾一万块钱:这个戴黑鹰头面具的人,请你注意一下。给,这是报酬。怎么注意?第一,让他随便玩,不要干涉他。哦,这个放心,很容易做到的。第二,一旦出现什么意外情况,比如打人和被打,你都在在第一时间迅速通知我。 房美月也奇怪,这次贾界可身伤,肩膀、胳膊、大腿都破皮了,后背青了好几块,他的精神竟然没有受到刺激。贾界执意不去医院,房美月给他包扎,他居然非常配合。 1993年,在铁岭龙首下的那个小饭店,贾界误打了“六块木头”后,六块木头看在房美月的面子上没有还手。但,贾界被打的时间只是向后拖了拖。十几分钟后,贾界跟房美月正要往火车站去,前边有个倒骑驴过来,贾界没有坐。贾界说,领夫人出来,怎么也得坐正儿八经的出租车呀! 谁是你夫人呀!少占我便宜!房美月装作嗔怒的样子。 都生米做成熟饭了,还在乎那张纸呀!贾界一脸淫邪。 去你的吧!房美月轻轻搡了他一下。 对,“去你的吧!”胡同里突然钻出三个人,其中一人这样喊了一句,拳头就跟了上来。贾界起先还打几下,可三个人一起上,两只手怎么抵得上六只手? 房美月吓得哇哇大叫,却根本没人理她。房美月急中生智地向另一个胡同招招手,大喊道:警察大哥,快上这儿来吧,要出人命啦! 见三个男人犹豫了,房美月又跳着脚喊:在这儿呢,快来!对,向这儿跑! 三个男人不敢恋战,赶紧闪身钻进胡同,匆匆逃走。 贾界还是伤得不轻。 尤其是肩膀和后背,几个地方肉都撕开了,有好几道口子,血迹斑斑。肩膀的衣服都打坏了,衣服粘在肉上。 六块木头过后专程来趟沈阳向贾界道歉。贾界当时正跟“眼白”鬼混,说“业务太忙了”,没有见他。六块木头对房美月说,对不起,我不是表里不一的人,我那小哥们儿真的太不像话,我没看住,怨我怨我。说着六木头掏出一沓子钱,给,这是药钱,我的一点心意。房美月没要。 到沈阳后,贾界硬是不去医院。让房美月上药房买点碘酒擦洗伤口。房美月建议他去医院,怕自己弄不好。贾界说,我才不去呢!天下呀,我最信任就是你! 房美月一犹豫,贾界又解释道,再说了,去一回医院就百八十块钱,不合算呀。处置费呀,药钱呀,对喽我还没跟你详细说药钱呢,医院大夫往死开药,净挑贵的开。据说大夫按开药金额挣提成,我不上当,看他上哪提去?贾界又深入一步,你想呀,百八十块钱对别人也许不算什么,可对一个筛过沙子人就不一样了。这些钱,我得筛上万锹沙子呀! 房美月怕贾界遭罪,没有买碘酒,只买了红药水。贾界一看,说对不起了夫人,红药水没有碘酒消毒效果好,有劳你再换一下。 碘酒杀进伤口,太…… 我知道太疼,可是,菌杀死了,伤口愈合的快呀!贾界微笑着向房美月挥挥手,“去吧,我的快乐的小尾巴!”房美月眼窝一潮,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伤口那样疼,还不忘了逗她,“这个人,真是太可爱了!”她想。 那晚,房美月用酒精棉醮了碘酒给贾界擦洗伤口,翻过来调过去,贾界疼得满身大汗,仍然鼓励房美月“你尽管大胆出手,我一点都不疼”。 药都上完了,贾界以“买个冰棍为由”,出去了。回来时,贾界手里拎个烧鸡。 药都没舍得买,这多贵呀!房美月说。 贾界笑了笑,这是两码事儿。不买药是因为有你在,擦点碘酒就不疼了。可你奔我来的,我不好好给你接个风,我心里疼啊! 房美月心里怦怦直跳,要不是怕碰疼了贾界的伤口,房美月肯定一头扑入他怀…… 房美月看了看贾界旁边的“黑鹰”面具,想像贾界在假面舞厅跳舞的情景,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走神儿,房美月拿酒精团的手停了下来。趴在沙发上的贾界说,上手吧,不疼。房美月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还是这个人,还是这个身体,还是后背的伤口,房美月却晃若隔世一样的陌生…… 夜已深。微风徐徐,豪华落地窗上的白纱帘飘飘摆动。一栋栋高楼上的灯光点缀得夜空若繁星闪耀。忽然,一阵悦耳的音乐声飞进来,嘹亮而悠扬。太美妙了!简直像为这座城市量身定做的背景音乐。房美月知道,这音乐来自楼下广场。那是一群五旬以上的退休老人自发组织的管乐队。隔日演出。别看都是“白干队”,吹的唱的指挥个却个个“劲儿劲儿”的,业余歌手们个个生龙活虎争先恐后,据说还要“排号”呢!广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观众足有三四百人。这是真正的“互动”,台上台下谁都在为共同的欢乐而努力。如果观众中有“像样的”歌手,尽可毛遂自荐、自报奋勇。好多歌手为了一展歌喉,不惜从外区打车赶来。据说来这里的人,不少人曾在专业团干过。房美月非常羡慕他们,不管收入多少,不管干什么的,在这里,却是平等而自由的欢乐。欢乐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呀!可是,我的欢乐在哪里?我――还会有欢乐么?房美月鼻子一酸,流水流了下来。 后脖梗怎么湿了?贾界问。 哦,洒了点药水儿。房美月说。 42 1998年,是贾界的多事之年。 自从废了广州的那个“刀条脸”后,贾界给人的感觉是一副“凶相”。在绿野公司,除了万答、门璐和愣头青,以及财务部几个中层干部,想见他一面比见皇上都难。见了又怎样?见了也得绕着走。有人跟他走个顶头碰,笑嘻嘻地打个招呼,贾界用鼻子哼一声算是客气了。更多的时候,如若未闻,不预理采。最吓人的是,连哼都不哼,还向碰面者翻一下白眼,胆小的腿肚子都吓转筋了。 门璐告诉他,山西太原的销售部出事了,那个叫唐虎的部长贪污了四十一万货款,愣说货物被盗,明摆着跟咱们耍赖。贾界说,有这小子的身份证复印件和照片吧?门璐说档案里有。贾界咬得腮帮子直起檩子,“他妈的,唐虎?我非把他变成‘唐狗’不可”!贾界命令部下:收拾完他以后,把他的名字改叫“唐狗”。一个月后,唐虎吐出所有贪占款,另交五万元罚金。“愣头青”说,这小子再三求情,别让他改名了,怕以后没法在世上混。贾界一拍桌子,“怎么?他变成你的老总啦?”愣头青连忙点头哈腰地说,噢我错了,我立刻办!贾界说,“告诉他,是改名字还是蹲大狱,任他选!” 愣头青办完后,贾界特意找了朋友,在派出所户籍联网上找到唐虎,果然变成“唐狗”了,哈哈哈一阵暴笑,肚子笑得直疼,眼泪都下来了。突然,贾界紧了脸,对愣头青说:“不能这样便宜了他,你再跑一趟,把这个耗子送局子里去!” 愣头青惊愕地瞪了一下眼睛,也来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哦哦,哦我这就去办!” 1998年6月4日晚,房美月在南运河被两个男人按在草坪上,**罩丢了,裙子撕稀碎。房美月承认了这个事实,但否认**一说。 有人竟敢碰贾界的老婆,这还了得? 愣头青一再向贾界打包票,“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两个王八羔子抠出来!” “不必了”,贾界摆摆手说,“现在你要做的事只有一个,守口如瓶。这件事,就当从未发生过。” 那时,房美月刚刚以跳楼相要挟,保护了“小屁孩儿”。 四年后,2002年夏天,“小屁孩儿”站在房美月跟前充当“证人”,承认自己**了房美月后,又做了假现场。他还补充说,其实那晚他们在草坪上做得很顺,为了迷惑别人,他故意扔了**罩,撕坏了房美月的裙子。房美月惊骇地张大了嘴巴,老半天才想起来指问:“你、你——,你怎么胡、胡说呢?”“小屁孩儿”说,“因为,我不想再撒谎了!” 房美月脸憋得通红,嘴唇直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1998年,压下此事,是因为贾界的心思放在了“校园大波”上;放了“小屁孩儿”,只是他埋下的一个伏笔。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终于找到了“小屁孩儿”。我问他,这么大的个子,怎么叫你“小屁孩儿”呢?他告诉我,其实四年前他的个子就这么高,可他们还是这么叫我。说我是“嘴上没毛,说话不牢”的“小屁孩儿”。他低下头,忧伤地告诉我,其实他真的很喜欢房美月。没办法,那天晚上他本来是想救她的,但“救得不彻底”。 “治我的那两个人都死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他自嘲式地咧咧嘴,“实际上,我这人挺无能的,我白长了这么高的傻大个呀!” 抗不了我一再抠问,“小屁孩儿”终于“招了”—— 1998年,我恋上房美月后,人家不理我,我却没心思上学了。其实,那时,我真的学坏了。见到美女,尤其是“大波”美女,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在公交车上认识房美月后,我一直暗恋她。好久了,虽然我在上学,可总逃课。我背上书包早出晚归,实际是在游戏厅鬼混。我在游戏厅旁边的一个美容院认识了靳枫。靳枫可真大方,大把大把地给我钱,管够花。她……,还教我“上床”。那时,我曾认为靳枫是最好的人,只要提个要求,什么都可着我。大个子柳明名也常来找靳枫,但只要我在,靳枫肯定推了他,他来找,也不让他进屋。但靳枫这人毒,说一不二。她说,她想要的就必须要,马上。有几回她找柳明名,柳明名来得慢,她说,要把勾引柳大个子的那个女人收拾了。我问是谁,她不告诉我。后来我也懂规矩了,管我花钱、对我好就行,也不再关心她那些破事。那天下午,我无意中看了房美月的照片,脑袋嗡地一下大了,知道这就是靳枫要“收拾”的人。我赶紧给房美月报信儿,可她不信。我再说,房美月竟不理我了。这样,我只好跟踪她,暗中保护。可是,我还是晚了一步,歹徒差一点儿得手…… 我算算时间,靳枫“收拾”房美月时,她们还没有上歌厅唱歌——确切地说,靳枫还没有从房美月身上看到自己当年写的那个条子…… “小屁孩儿”的话,倒让我有所警觉:靳枫跳楼之谜,不只是因为安眠药,也不只是因为她喝了太多的酒…… 1998年6月4日夜里,贾界在医院撵走了“小屁孩儿”后,却一直派人“瞄”着他。这个“证人”,他整整“培养”了四年。 那时,“校园大波”陶灵已在北京北三环独居一个豪宅。这地方,离北京电影学院只有一站地。这个大二女孩退了学,从海南飞过来,只想进北影过过演员瘾。那时贾界“过手”的美女已超过两位数,但大都只是玩玩,“一次性”消费。对陶灵,他可真的上了心。这姑娘一笑一颦,一个声音一个手势,都让贾界着迷。在床上,陶灵更是风情万种,又绝对有她自己的方式,疼得嗷嗷叫,还不忘搂紧贾界,“来吧,来吧,想使劲儿就使劲儿,千万别可怜我,我愿意!”贾界少有的生发怜香惜玉之情,收了力,陶灵催促他:“别停,别停啊,只要跟你,死了我也愿意!”除了豪宅,贾界还给她买辆新款丰田轿车。 “只要跟你,死了我也愿意!”这话令他着迷,也刀子一样割断了他跟房美月的最后一丝留恋。2002年7月1日,跟房美月分手的第二天,贾界就迫不及待地直飞北京。每回来京,他都要给陶灵打个电话。这回没有。他要给陶灵一个惊喜。结果,他震惊了,这个多次说过“只要跟你,死了我也愿意”的女人,居然跟另一个男人滚在床上…… 贾界跟房美月分手前,两个人几乎饿了一天。其实,最饿的当数房美月。头天晚上,贾界在沈阳最好的酒店宴请她,要了那么多珍稀菜肴,房美月只碰了几筷子“脆炸鲜奶”。架不住贾界再三地让,那瓶全世界只有50瓶的路易十三,她只用舌尖舔舔。房美月说,我给你做最后一顿手捍面吧。贾界说,别费事了,咱俩上外头吃点吧。房美月说,这——,这可是我今生今世,给你做的最后一顿饭了!说着说着,房美月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贾界开始还撑着,可很快也撑不住了,流着泪说,美月,是我……对不住你。可是…… 房美月一下扑过来,搂住贾界的脖子,说,不要“可是”了,什么也别说,你就让我这样搂一会儿,行吗?贾界再也忍不住,一下也搂住房美月的脖子,二人紧紧搂抱着,胸贴胸,脸贴脸,哭成一团。 现在看来,他们当时的情况,真的不足以分手。从小到大,几十年的感情不该毁于一旦。尤其不该毁于一件贾界并不在意的事。可世上的许多事,往往会偏离逻辑轨道。在医院病房,贾界撵走了“小屁孩儿”后,曾问过房美月,我不在乎你被**,又不是你情愿的。但我不允许你背着我找男人!房美月矢口否认,贾界急了,不用你嘴硬,早晚我会让你哑口无言! 房美月凤眼倒立:“不可能!” 去厨房的路只有二十米,可这二十米,房美月足足走了两个多小时! “我给你做饭去”,房美月松开手,转身时,一个踉跄,胳膊肘碰在衣柜上,哐地一声,挂在上面的相框掉了下来。房美月一下拣起相框,盯盯地看一会儿,哽咽着说:“你还记得吗,在学校大门口……” 房美月站在校牌子旁边,贾界悄悄站在她身后,右手两个指头举个“V”字形,咔嚓一声,快门响了。 那时,夕阳西下,晚风习习。逆光中,两个风华正茂的青年男女那饱满的笑容,如盛开的花朵染上少许“高光”,只惜墨如金地勾勒了“边款”,明暗反差如此强烈,更凸现这两张灿烂的面孔——瓷实,生动,优美,热烈。欣逢微风轻拂,左上角那几枝飞飘的柔柔垂柳,也锦上添花。 “当时你那么追我,”房美月长叹一声,“这张照片,我留着。”贾界伸出手,抚摸着照片,说,“别拿它啦。”房美月不干:“你都不要我了,还要照片干什么!” 那是大一期末。贾界跟房美月开玩笑说,“如果有一天,你跟我合影了,咱俩进洞房就不远了。” 房美月一撇嘴:“不可能!” 直到他们已经偷吃了**,贾界才笑嘻嘻地举手投降:“我招供,这个合影是我一手导演的。” 房美月放下照片,“你要,就留下吧。” 贾界说,要不你就拿着吧,我问问洪飞,还有没有底版。 可能吗?房美月说。 2005年11月,房美月跟我提起这事时,还凄然地笑一下,说洪飞,你该是贾界的“同谋”吧?我说,怪我吗?房美月摇摇头,“他确实爱过我,这就够了”。 衣柜的门开了,房美月想关上。看见那件白色的娇衫,她又哭了。娇衫早就过时了,有点发黄,可她一直留着。那是贾界卖血为她买的。这件衬衫一百一十八元,在当年已属“大价”。一个星期天,房美月跟贾界逛商场,偶然看见这件衬衫,房美月情不自禁地感叹:“哇噻,太漂亮了!”几天后,贾界把它拿了回来…… 就要走出卧室,房美月一扯那个弯月形的门拉手,又停下了。她慢慢地跪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挂在拉手上,泣不成声,“贾界,当年你为什么这样疼我?” 这个拉手,是在“联合国楼”带来的。 那是1994年夏天,房美月刚来沈阳。贾界忙着“找钱”,常常五更半夜回来。房美月害怕,锁上门后,还要在里边绑上绳子。门口再摞上桌子、凳子、洗脸盆,充当“报警器”。贾界卖了他母亲留给他的一枚戒指,在三好街请了高手,做了这个会叫唤的“报警”拉手…… 摸一下脖子上的白金项链,看看那把擀面杖——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有一段故事,都是一个感伤! 贾界说,除了你,世上没人敢跟我玩硬的,如果你承认了,我也许会改变主意。房美月一下止住了哭,说算了吧,你逼你妻子承认一个没发生过的事实,跟一个爱你胜过爱自己的人玩了那么多花样,你还是人吗?房美月越说越悲伤,当年有那么多人追我,比你条件好的有的是,我甘愿跟你,跟你在大学吃咸菜,拿白开水当汤喝。为你打了三回胎,做了可身病。那回,只因为被骗几台车,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损我,我一下子明白了,除了钱,你谁都不认。现在,我都满脸褶子了,没人要了,你却恩断义绝,一脚把我蹬开。我跟了你十多年,现在却两手空空……房美月实在说不下去了,一头扑过来,抱着贾界的大腿哇哇大哭。房美月的脸蹭着贾界的大腿,手没闲着,又掐又打,感觉打重了,再轻轻地揉。房美月喃喃地说,我没说谎啊贾界,我真的是清白的呀,除了你,没人占有过我。突然,房美月呼地站起来,“贾界,别以为我傻,我知道,你不想要我了,才变着法的找茬!” 贾界任房美月又哭又闹,一声不吭。 房美月又抹叨一会儿,贾界不耐烦了,说房美月,你不给我做手擀面啦? 哦做,做啊。房美月边擦眼泪边去厨房。 手擀面端上来了,房美月只给贾界做了一大碗。 你的呢?贾界问。 我不饿。房美月回答。 贾界上厨房取个碗,给房美月夹面条。夹几下,两个碗放一起比比,看看平均不。再夹几筷子,再比比。直到满意了,才说,你挑吧。房美月小嘴一瘪,又哇地哭起来。边哭边端起碗,涕哩突噜地吞,吞了一口使劲抻抻脖子,面条没咽下去眼泪倒憋旺了,嘴里含着面条,说:“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能为我分面条了!”说着,房美月一把抢过贾界的碗,放在桌上,然后把自己的面条倒回去,“贾界,再为我分一回面条吧!”贾界的眼圈儿一红,挂在眼角的泪水越来越大,终于滚落下来,掉在碗里。 房美月指着滴过贾界泪水的碗说,我要这个。 贾界流着泪说,你何必这样呢? “我又能怎样呢?”房美月仿佛更委屈了,“连你跟‘眼白’那样的事我都能忍,我还能怎样呢?贾界,你还让我怎样呢?” 贾界一下子翻脸了,“我不好得了吧?正因这个,我才跟你各奔东西!可你呢?你跟佟大志是怎么回事?” 房美月气坏了,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只是大声地喊:你别污陷好人!你别污陷好人!房美月想告诉贾界,她是爱过佟大志。可那是上大学之前。但是,佟大志拒绝了。话到嘴边,她又咽下去了。事已至此,还说它干啥? 贾界的火气又窜上来了,他指着房美月的鼻子喊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没事他怎么去医院那么早,比我都快?没事你怎么要他的玉石耳钉?房美月有一肚子话要说,可越急越说不出来,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喊:你别污陷好人!你别污陷好人!贾界轻蔑地说,别装啦,有理你怎么不说啊?房美月的眼泪都哭干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干号几声后,哑着嗓子说,我知道你嫌我碍事了,你外边有那么多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你看不上我了。要离婚你就直说,可你不能埋汰我。房美月伤心极了,说你都不要我了,好歹咱们也夫妻一场,临穷末晚,你为什么还狠狠踹我一脚啊!房美月突然跑向窗户,说我跟你说不清楚,我死给你看,用死,来证明我的清白!贾界一把拖回了她。贾界说,这样吧,要是找到证据,证明你跟别的男人有事,你认不?认!房美月毫不犹豫。 一个电话,“小屁孩儿”进来了。 房美月非常惊讶,小屁孩儿这么快就来了,原来贾界早有准备! 四年不见了,房美月都认不出小屁孩儿了,他长高了,粗壮了。只是,眼里没有从前的单纯,眼神儿游移,略带一丝惶恐。 如前所述,小屁孩儿果然对房美月进行了“指证”。 “算了,别耍猴了!”房美月绝望地说,我还不知道你么?连你的外甥都不放过,把“刀条脸”的手下耳朵割了,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是全世界的头号老大,我算服你了,这下行了吧? 房美月后来跟我说,她离开沈阳那天,小屁孩儿一直追她到北站,翻过来掉过去就那一句话:“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可我没别的办法。” 房美月说,其实那晚小屁孩儿不救我倒好,哪怕我被**了,也没这么麻烦。贾界向来是个醋坛子,小屁孩儿一出现,反而让他抓了把柄。 房美月叹了一口气说,后来不是这样了。后来,我就是死了,我就是同时找一百个男人,贾界也会置惹惘闻。 曙光初照,叫卖声声,晨鸟飞鸣。当白窗帘与霞光一色,房美月要起来,贾界说,美月,我再给你按按摩吧。房美月本想谢绝,可她没有。房美月看一眼时间,快七点了。他们已打好了招呼,九点钟去办离婚手续。就是说,眼前的丈夫,还有两个小时就“过期”了。两个小时后,这个与她生活了十二年的男人,将投进另一个女人的怀抱。房美月顺从地腹卧着,最后一次享受贾界的按摩。大二时,贾界曾用舌头“丈量”过房美月的全身。贾界说,等咱俩结了婚,不用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了,我天天晚上这样。房美月佯装生气,嘟起嘴唇说,人家不同意!为什么啊?我怕……,我怕累坏了我老公!贾界的脸,一下埋在她乳沟里,说你个小傻冒,累死了我愿意呀!房美月使劲搂紧贾界的头,不许你瞎说,不许你瞎说!捂得贾界上不来气,呜啦呜啦直喘,房美月才饶过他。贾界说,这样吧,我天天晚上给你按摩怎么样?好哇! 走之前,二人仿佛不是去离婚,而是短暂的送别。房美月说,贾界,以后别总生气,气大发了,容易犯病。中医的一句话相当经典:百病由气生。贾界答非所问地说,我求你一件事,行吗?行。房美月想都不想地说。贾界说,虽然咱们离了,可你要有什么困难,一定要找我。房美月眼窝一下就潮了。房美月擦一下眼泪,笑笑,说我恐怕不会找你。为什么?我怕勾起往事。贾界说,关于钱……,房美月一下截断他的话,千万别提钱,我一分都不要,我恨钱!停了一会儿,贾界说,好吧,先不提这个,等以后……,房美月又不耐烦了,说没有什么以后,以后我也是这个态度! 已经出了门,房美月又把贾界拽回来,我也求你一件事。 说吧。 如果有一天,你老了,走不动了,现在喜欢你的姑娘不喜欢你了,你还可以找我。 美月,你……,贾界欲言又止。 房美月的眼泪在眼圈直打转,深情无限地说,贾界,我要听那句话,你再抱抱我说说那句话吧。 贾界一把抱起房美月—— “美月,你是我的小尾巴!” “不,不是这样说的。” “美月,你是我快乐的小尾巴!” 离婚的头一天,他们在床上躺了一夜。贾界张罗要上饭店,说我们夫妻一场,吃顿散伙饭吧。房美月说,我吃不下去。贾界说,少吃点吧。房美月说,别去了。我怕忍不住哭出声来,让人笑话。于是,两个人你推我让,争着要做饭,最后双双下厨。可是,饭菜做出来了,谁也没心思吃。房美月先上了床,脱光了自己后招呼贾界,说咱们再做一回夫妻吧,最后一回。贾界没有表态,却用行动去配合。蓦地,猎尽美色的贾界犹豫起来,身下的这个女人已毫无魅力,尤其“校园大波”陶灵幽灵一样浮现出来,更加糟羔。比起陶灵,房美月真的老喽。 尽管贾界一再努力,还是没有做成。 房美月再次感极而泣,说贾界,没关系的,我不怪你。这说明你还不是没心没肺,“你心里还有我啊!” 43 无奈,这两个字常常影子一样跟随着我们,甩也甩不掉。 在等待被杂志社处分的日子,我几乎什么心情都没有。什么也干不下去。那时,大头鱼一直装好人,一边说“我一定帮你”,一边张罗他自己的事。直到得了绝症后,我去看他,大头鱼感动得热泪盈眶:洪飞,说实话,我没少跟你动心眼。可我要不行了,没想到头一个来看我的,竟是你! 我心里突然冒出那句老话:人之将死,其心也善。 那时,我每月开资时只是签个名。月月要扣任职“执行主编”期间的招待费。说实话,这些招待费都谁吃了,谁陪同的,多少人陪同,陪同的人当场发了烟还是“打包”了根本就没端到桌上的菜肴,我也不知道的。当时,我真的相信大头鱼放权,大甩手,一切事情都我说了算。在一次会议上,我还拍着胸脯子说,上头总说“开源节流”,对这四个字,我们要创造性地理解、创造性地执行。怎么创造?那就是把“节流”两个字的福利待遇,全用在“开源”上!我以为这话挺幽默呢,可没一个人笑的。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我。小艾嘴快,哐哧就掏我一口:洪主编,你能不能说英文?你的中国话我们也听不懂啊! 我也借机吹嘘起来:唉,也是。本执行主编真是累呀,讲话还得稍带解词。我拿起桌上的咖啡,咕嘟嘟喝一大口,好几个女同志哧哧笑。我知道,她们笑我“老土”呢。我没空培训她们,仍然接着刚才的话题:打个比方吧,如果开源节流是四个人,我就把节流两个人裁员掉,为什么裁员呢?我觉得这两个人观念太旧,只会守摊儿,干保管员一类的活,不会创业,更不会创造巨额财富。见大家还没什么反应,我又说,这个……,这个这个,哦这么说吧,如果开源节流是四匹马,我就把好料都给开源吃,让开源吃得饱饱的,散欢儿地干活,多创造财富。总之,一句话,我不喜欢因循守旧——咳,干脆直说了吧,我不喜欢勒裤腰带过日子,你就是使劲勒,把腰都勒折了,能勒出多少油水来?我向大家挥一下手:我的意思,我们要多多挣钱,多多分钱,多多地玩,多多地……,先是提高大家的福利待遇,然后分房子,然后分车,再然后周游世界…… 好!小艾头一个叫好。 鼓掌!也不知谁这么一张罗,大家都鼓起掌来! 激情被点燃后,我再烧一把火:世上只有想不到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事。从现在开始,我们要逢山开道,遇水架桥,冲破一切困难,也要勇往直前。气可鼓不可衰,我们一而再,再而三,三而捷,一鼓作气,势如破竹,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上述目标! 然后,我拿出了我的实施方案。方案有板有眼,很详细。归根结底一个总的大原则: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朝着人民币的方向前进——只要不犯法,什么招子都可以用。我们的指导思想是:胆子再大一点,步子再快一点。不管白猫黑猫,抓着耗子就是好猫。 至于大家提到的“用活资源”,我回答,这个好办。杂志现在不是48页吗,不够的话,我们申请加页码。四封广告太少,我们加插页子。加多少?根据上来多少广告而定。针对那些只上内文的厂家,我们也有对策,超过两版了就收费。 至于杂志社人手不够,我说“可以请外援么!”打我们杂志社旗号办记者证的,就是我们的头一批“外援”。我当然没有想到,我这样做,等于给自己埋了定时炸弹…… “执行主编”过期了,我也不再计较。“干好了肯定就会受到上头重视的”,大头鱼的诱惑犹言在耳,我却觉得晃若隔世。 那时,我唯一的期待就是别背上一个“处分”,如果背上处分了,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就像过去犯人脸上刻了“记号”那样,人家一看,就知道这是有前科的犯人。说白了,背上处分后,我今后无论在哪,都要“矮人一头”。 那时,我对大头鱼甚至还心存感激。不管怎么说,他把招待费合理的报了三千块钱,除解除了我部分压力外,还一把把我从犯罪的边缘推了出去…… 那时,我几乎天天泡在酒里,杂志社来客人了,只要有人向我通报,我就一句话:你代表社里,掂量着招待吧!如果我也在沈阳的话,一定要过去敬杯酒,说些以套近乎为中心,极为煽情的话。我去后,不管桌上有多少菜,一定要张罗“再点个菜”,以表达对朋友的热情。跟我喝过酒的人都说,洪主编好呀,一团火一样。这倒是事实。可是,我当时哪里会想到,这团火,最后竟烧了我自己。有人嘀咕林矬子“爱小”,回回招待客人都“打包”。我挥挥手说,不跟这样的小抠儿计较,指望露水还能发河么?不想,诸如林矬子一样的“露水”积少成多,如银行“零存整取”一样,步步逼近我的工资…… 月月扣钱,影响了我跟雷蕾的关系。别看我们是“每周一歌”没办照的夫妻,关系近得不能再近了,可经济上我们是独立的。起先,我们吃饭AA制,现把现撂的。后来我们关系太好了,不一把一利索了,可仍然不出大格。这餐她花钱,下餐就我掏腰包。或者,算账间隔长了些,这周我请她,下周她请我。总的看,谁也不出大格,我们还属于不那么斤斤计较的AA制。 可后来,由于我的经济危机,导致我跟雷蕾感情的危机。雷蕾不是那种心地狭窄的姑娘,连**伙伴都能给我变相地介绍的姑娘,不是一般的开明。可是,姑娘大方,我凭什么就小气呢?我像所有好大喜功的男人一样,习惯了报喜不报忧。我的“执行主编”明明被拿下去了,我却对雷蕾说“怕影响写作”,我辞了。雷蕾一点都没多想,还说,中国男人淡泊名利的太少了,你能这样,我真是没看错你。唉,假戏开局了,只能拧着头皮演下去了!其实我知道自己,除了豆腐块文章,就会写“本刊通讯”。我也曾经向外投过稿,因为少了“本刊”二字,人家就不认我了。我那两把刷子,只是“内部流通券”,充其量也只是“地方粮票”。那时,我像当代所有浮燥的人一样,可身是翅膀,一心只想飞翔。这里看那里好,那里又看那里好,甚至不知道到底为什么飞,向哪飞,就是“不落地”! 面对当大学教师的雷蕾,开“单身派对俱乐部”的雷蕾,美若天仙的雷蕾,冰雪聪明的雷蕾,我拙劣的演技肯定要露马脚的。雷蕾有一阵子不太高兴。一到周末,她就以“有事”为借口晚回来。或者,回来后就“身体不太舒服”。可当她知道我出了事后,一反常态,立刻恢复了以往“快乐天使”的形象。雷蕾一把拉起我的手,说,走,上商贸吃自助餐去,我请你!我们按自己的口味取来菜,雷蕾举起手中的葡萄酒:洪飞,来,干一个!我们喝了三杯后,雷蕾莞尔一笑,说,你虽然错了,可你不是为你自己,你这是工作探索中出的错,没什么可遗憾的。雷蕾向我碗里夹一只大对虾:对于男人来说,只要品质不出问题,不怕犯错,就怕连错误都不敢犯! 落败时突然遇到施救者,我能不感动?我连忙举起酒杯说,雷蕾,什么也别说了,来,干了! 饭毕,雷蕾拿过漂亮的小昆包,掏出一沓子钱递给我:这是五千块,你先用着。我当然百般拒绝,雷蕾说,你现在有困难,跟我,就别外道了。我接过五千块钱,眼窝立刻潮润了。雷蕾淡然一笑,说,用我的钱别有任何压力,有就还,没有就算了。揣起那五千块钱,我怀里像多个怀炉…… 离开雷蕾,我更加失落、无奈了。跟这样智色双全的美女在一起,我配么?我还能跟她走多远?在杂志社,我都掉下水道里了,还能咸鱼翻身么?如果离开呢?琢磨了大半天,我才更加无奈――我跟那些总吵吵“我要去的地方有的是”,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的人一样,真要叫起真来立刻“傻眼”――除了当官还能混混,别的什么都干不了。可是,人们都向这条道上挤,我跟所有没背景缺钙的候选人一样,再背个处分,能挤上去么? 1998年6月,风行“骗世界”并如鱼得水的柳明名,也遇上了无奈季节。靳枫跳楼后的遗物中,有太多“柳氏气息”。到处都是柳明名的指纹。靳枫的家具和器皿上哪都是。茶杯碗盆咖啡壶就不用说了,连靳枫的几个玉质或镀白金的发卡,也都有柳明名的指纹。 听说靳枫跳楼后,柳明名脑袋“嗡”地一下,就大了。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怎么一下就变成一堆烂糟糟的血肉?柳明名躲在看热闹的人群直哆嗦…… 上大学时,柳明名曾经看过这样的情景,在那个夜晚,学校宿舍楼下。柳明名醉酒后,身着白上衣,冒充瘦弱的日本武士或激情的五四青年形象,因得不到而恼羞成怒“揭发”齐姬的丑事,在楼下大喊大叫…… 当齐姬也摔成一块血肉,半个脑袋插进地里,柳明名才傻了眼…… 看着警察给血淋淋的靳枫拍照,柳明名除了悲伤和震惊外,一下子就想到:完啦!钱串子断了…… 从现场离开后,柳明名一头扑在床上,想睡觉。可哪里睡得着?那时,他跟徐丽嫒已经“好成一个人”了,被窝里到处都弥漫着徐丽嫒的气息。其实,徐丽嫒只是以肉体炮弹完成着为姐姐复仇的计划。柳明名睡不着,除了闻徐丽嫒的气味儿,更多的是靳枫的形象。靳枫训斥他的样子,靳枫冰冷的眼神,靳枫严厉的声音,靳枫身上的气味,靳枫对他不屑一顾的表情……柳明名猛地抓起徐丽嫒的电话。但,他还没按完键子就挂了线。柳明名怕自己万一失控,暴露了他跟靳枫的关系。 柳明名吞了几片安定片,竟然昏睡了三天三夜! 醒来后,柳明名不知自己是谁、在哪?当脑袋里突然回想起靳枫的事,再也躺不住了。柳明名腾腾腾下楼,拦下一辆出租车:去商贸饭店! 车子已经拐向商贸饭店方向,柳明名又说去另一个地方。这样变来变去,出租车司机突然一脚踩死刹车:先生,整准了呀? 柳明名一看,咦?个开出租的也敢跟我翻白眼? 柳明名“啪”地把一沓子百元大票拍在窗台上:够不? 司机这才换副笑脸,嘿嘿,我、我不是怕你绕远,花、花瞎钱么? 拐来拐去,走到于洪区委东的胡同里又钻了一阵,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饭店门口前,柳明名下车了。柳明名刚点了菜,啤酒还没倒上呢,三个警察腾腾腾进来,不容分说,“咔嚓”一声,给他戴上了手铐子。 我、我怎么了? 我们还要问你呢! 靳枫家不仅有太多柳明名的指纹,还有他的衣服、手机电池。在靳枫的电话号码本子上,柳明名的名字前还画个“※”符号。这个符号成为警察抓捕柳明名的索引…… 柳明名“实话实说”后,警察才放了他。但有个要求,近段时间尽量不许他出远门。非出不可的,事先也要跟警察打招呼。这等于部分地失去人身自由了。此后好几个月柳明名都不得安宁。靳枫生前的交际太复杂,柳明名只好“随叫随到”…… 1998年,佟大志继续发挥“一根筋精神”,只要是“正当的事”,就义无反顾。吃了大扁嘴好几个亏,他还是“不长记性”。虽然姚千敢大义灭亲,勇于跟她叔叔大扁头唱对台戏,佟大志却一条道跑到黑,坚持让“正当的事”鸣锣开道,“只要对大伙有利”就干,什么麻烦都不在话下。大扁头就是抓住这一条,把佟大志刚买的清水房折腾掉了。 那时,佟大志还没有发生“按摩屋”的桃色事件。整天在高高的架子上拼命干,总算凑上两万块钱,在和平区方形广场附近买个两室的期房。正当佟大志设计怎么装修的时候,房子产权已易主…… 佟大志气坏了,说大扁头太不讲究了,怎么能偷偷拿走他的购房材料和身份证?大扁头一个劲向佟大志作揖磕头的,说咱的公司肯定还能干起来,我也没招了呀,我要不“压里圈儿”,就得蹲笆篱子(监狱)呀! 我也是没招呀,“只有你,不能告我呀!”大扁头又说。 那时,大扁头已被拖进黑社会的深渊。一次酒后,他被个年轻女子引诱到自己的出租屋。两个人刚要“办事”,女子的“丈夫们”突然破门而入…… 八只手一齐伸过来,一边是好几把雪亮的大菜刀,一边是欠条,让他任选其一。刀刃上已经沾了他胳膊、屁股上的血,几把刀一直在他裸体上悬着……当两把雪亮的菜刀突然闪亮在他眼前,大扁头惊叫了一声,在欠条上签了字…… 五十万换条命,你值了!一个大胖子得意地说。 大扁头的身体疼,心更疼。五十万,摞起来多大一摞子?五十万,能找五百个小姐吧?按当年的物价,能娶多少个媳妇? 大扁头狗一样跟在“丈夫们”身后,小话说了好几车皮,“丈夫们”才勉强同意。佟大志刚买的房子,早已纳入“顶债”计划。 讲义气的佟大志只好无奈地“应下”了。可佟大志不知道,大扁头跟“丈夫们”联手的另一个“按摩屋”过户地雷,又埋在佟大志必经的人生之路…… 柳明名最愿意在昏暗的灯光下痴迷的看徐丽嫒。那时,徐丽嫒就是活脱脱的房美月。在开灯的一刹那,柳明名总要闭上一会儿眼睛。因为,开开灯她只是“像”房美月。开了灯还是徐丽嫒。但,这已经相当不错了。“闭了灯女人都一样”这话太精辟。因为,那时,男人可以让心情和想像驰骋,想谁是谁。 两个人貌合神离。复仇和假想竟然“同舟共济”。在床上,他们用身体和想像给各自的利益点找个出路。柳明名曾经以拈花惹草为职业,但这次,他真的动心了。他孤注一掷,一心要用靳枫的钱,重新堆起他的爱。当徐丽嫒听了“结婚”二字后,愣了愣,然后灿烂地笑笑,说,这个问题我可没想过。不过,如果我兴奋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好了!柳明名激昂地叫一声。 此后多日,柳明名一直在琢磨一件事:怎么才能让她兴奋? 公元1998年7月4日,是柳明名生命生活中的一个重要的日子,这一天,恰巧是美利坚合众国的独立纪念日;这一天,距靳枫跳楼后还差两天一个月;这一天,视女人为衣服随便穿脱的柳明名,头一次要把全身心的爱“一网打尽”,都集中在徐丽嫒一个人身上…… 柳明名除了那个两室的窝儿,把所有的钱都用在那个奢华的订婚仪式上。在沈阳一家豪华的星级大酒店,柳明名请了二百多朋友参加的“助威团”。柳明名跟我说,我要用沈阳最热闹的方式,搞一个最隆重最热烈最、最感动的订婚仪式。柳明名知道深浅,嘴都累瓢了,也没说出“最豪华”三个字。 为了别出心裁,起到“兴奋”的作用,柳明名对这个活动进行了“一级保密”,一直对徐丽嫒守口如瓶。 订婚仪式开始那天,在徐丽嫒没来之前,故意把大厅的门关上了。 当徐丽嫒柳明名来到大厅前,门一打开,眼前豁然开朗――二百多助威朋友响起热烈的掌声,再一看,四周的墙上、天棚上,到处都是鲜艳的玫瑰花,芬芳四溢。 在宽阔敞亮的舞池里,黄色的衬底上,用红玫瑰摆了个大大的“心”形图,上万朵红玫瑰绚烂夺目! 在柴可夫斯基悠扬浪漫的《天鹅湖》轻音乐中,柳明名步入玫瑰花中央,单腿跪地,面朝徐丽嫒,把怀中的一束红玫瑰献上去:丽嫒,我正式向你求婚…… 太浪漫了! 只想逢场作戏的徐丽嫒,竟也感动得热泪盈盈…… 到场者个个赞不绝口。连一向挑剔的贾界都说:没想到呀,这个撒谎撂屁的柳明名,这辈子还真干件牛逼的事! 此后,沈阳的电台电视台及数家报纸纷纷报道这个消息,称这是“最浪漫的求婚仪式”。这句话前还加了:沈阳、辽宁、中国、世界等字样。 几天后,当柳明名慌里慌张地把“徐丽嫒跑了”的消息告诉人们,听的人几乎不约而同地说:竟瞎扯,开什么玩笑啊? 44 1999年5月2日,佟大志从拘留所出来时,已经不像个人样了。灰头土脸,一瘸一拐,身上穿一件露肚脐子的女式衬衫。姚千见了他,咧开大嘴就哭,张开小鸟一样的臂膀,迫不及待地一下扑上来,却被佟大志一把推开,“啊不行啊,疼!” 多年以后,佟大志已是某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在一次例行的身体检查中,发现自己第五根左肋条有个“骨疙瘩”,X光医生说这根肋条骨折过。佟大志这才想起来,这是在看守所留下的“纪念”。 看惯了佟大志笔直的腰板,嘭嘭有声的走路风格,以及见愣见角的脸形,胳膊上发达的肌肉,十多天未见就成了这个样子,连心疼再吓,姚千的身子一歪,竟晕倒在看守所门口。 佟大志在拘留所呆了十九天,要不是“大扁头”的那几个帮凶分脏不均内讧出了人命,佟大志不知还要在里边呆多久。这十九天里,由于大扁头“有话”,佟大志像“国宝”一样“藏”了三个地方,像“流窜犯”一样,在这三个地方无规则“采点”,“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找都找不到。 我接到姚千的报信后,曾使上浑身解数,上这三个看守所找过佟大志,均无功而返。对付我的人分别这样告诉我:这个案子正在秘密审讯,不接待任何媒体采访;押另一个看守所去了,无可奉告;这是个案中案,麻烦大了,你还是别沾边的好;转所了,刚走,你怎么不早点来? 佟大志进看守所的头一天就挨顿胖揍,五个人一齐上,差点没把他撕烂。那个长着一对“金鱼眼睛”的看守,进了监狱那个细长的走廊,一步一个“腚根脚”,把他踢到监号门口,开了门,恶狠狠地把他推进屋,“这小子的肉太多,你们帮他减减肥。”屋里的十几个人齐刷刷地看着他,贼眉鼠眼,其中那个“凹抠脸”一歪头,“哟嗬,这小子的皮夹克挺‘紧实’嘛!”这是一句暗语。一个大个子傲慢地迎上来,扬扬下巴,“给我个见面礼吧。”“什么见面礼?”“给老子跪下磕个三个响头!”佟大志恼怒地看着他。大个子骂道,操,跟老子还敢“立棍”?话毕,一个闪电直拳狠狠打过来。佟大志反应极快,用防身“架打”躲过这一拳,四两拨千斤,一个“顺手牵羊”,扑通一下,将他摔个“狗抢屎”。大个子站起来,面门“亏损”,少了一块皮。 “凹抠脸”急了,向身边的人挥挥手,“撅了他,快上!” 一对三的时候,佟大志仍打得“有板有眼”。后来五个人一齐上,扯胳膊拽腿,抱脑袋,一顿乱拳乱脚后,佟大志被按倒在地。刚刚镪破脑门子的大个子大为光火,咣地一脚,佟大志嘴唇开口子了,火辣辣地疼。大个子咬牙切齿地问:“你跪不跪?”佟大志不吭声。又是一阵连发“乱脚”,佟大志已成了“血葫芦”,大个子步步紧逼:“敢他妈跟老子耍驴,你跪不跪?”四个人死死摁着佟大志,大个子的破皮鞋头子又要抬起来,佟大志万分屈辱地说,“我跪。”声音比蚊子都小。 那是第一天。佟大志浑身是伤地跪了四五个钟头,直到“老大”凹抠脸说声“拉鸡巴倒吧”,佟大志才起来。几年之后,再谈起往事,佟大志仍然怒气淊天:“人到了那种地方,就他妈不是人啦!” 在头一个看守所,佟大志就被他们洗劫一空。别说姚千给他买的皮夹克了,连那个并不值钱的“宜而爽”裤头都没剩下。屋子里的气味让人恶心,佟大志更是雪上加霜,被人“特殊照顾”,挨着臊臭扑鼻的便筒。一个挨一个挤在一起,都侧立着身,才睡得下。这还不算,最受不了的是挨饿。头一天,佟大志的窝窝头都“孝敬”给凹抠脸了。第二天早上,他的窝窝头只吃一半,又被大个子抢了去。在头一个看守所呆了两天半,贾界只吃到两个半窝窝头。 第三天下午,佟大志被送到另一个看守所。此后,他连续被折腾了五回,在三个看守所中“走穴”。在另两个看守所,佟大志没被打得太惨。因为他学乖了,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因此,佟大志在另两个看守所有两个不同的绰号,“大草包”和“大白扔”。叫法不同,却是相同的含意。2004年6月18日,我跟佟大志一块看欧洲杯足球赛,强强相遇,英格兰角斗法兰西。在这场硬碰硬的厮杀中老天戏弄了一把英格兰,英格兰打入一球后,一直占据场上主动。然而,就在终场前两分钟,神勇的奇达内竟连中两元!贝克汉姆痛悔至极,双手掩面而泣。眼见入账的三分掏了出去,与贝克汉姆罚失一个点球不无关系。佟大志说,“你相信吗洪飞,我也像贝克汉姆这样哭过,双手捂面。” 起初,佟大志对换看守所抱一线希望,因为,换个地方就得换看守,兴许换个好看守呢。很快他就绝望了,所有的看守似乎都跟他有世代冤仇,都是一副冰冷的面孔,见了他就一顿训斥。没人听他说话。得知有一个十七天后就要出去的人,佟大志以“进贡”一天的饭为代价,求他带个信出去。不料,这人竟以此为立功条件出卖了他!那个人提前十天出去,佟大志却被暴打一顿。当天晚上,佟大志绝望得大声哭泣,凹抠脸说,再哭还打你!佟大志根本不理他。凹抠脸怒斥道,“皮子紧呐,给他松松!”呼啦啦,五六个人一拥而上,雨点般的拳脚砸落下来。佟大志一点都不躲,只是掩面而泣,仿佛拳脚打在某个硬物之上,跟他没半点关系。他那一声比一声凄惨的哀嚎,震得棚皮哗哗落,吓得行凶者赶紧收手,连“老大”凹抠脸都手足无措…… 在一次转所中,说是“没车了”,把他塞进一个“收容车”里。无座位的车厢“下饺子”一样,挤得满满的。车一起动,人们颠簸得如筛中之豆。有人手往上够一下,没够着拉手,却被挤得腾了空,脚落不了地。一个老人被挤倒了,几只脚同时踩上去,老人嗷嗷叫着,没人理他。老人好歹爬了起来,可嘴是血,一伸手,摸出两颗血淋淋的牙齿。这一刻,轰响的马达和人们的喧闹,淹没了人们的善良,也淹没了那位老人微弱的叫声,“牙掉了,我的牙掉了……” 在另一个看守所,眼瞅着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犯人把粪便塞进窝窝头眼里,让身边的一个新犯人吃。新犯人不吃,他们争吵起来。老犯人拿起窝窝头硬往新犯人嘴边送,新犯人火了,二人厮打起来。佟大志知道要麻烦了,正犹豫是不是帮新犯人一把,一下上来五六个老犯人,噼噼啪啪一顿暴打,下死手,比日本鬼子打中国劳工出手都狠。被打者一边鬼哭狼嗥地叫,一边往墙角爬,双手抱住后脑顶在墙角,顾头不顾腚…… 这个三十岁出头的新犯人被活活打死。据说,医检报告上写:睾丸破碎,头部腹部等多处创伤。死因:脾碎裂,救治不及时,流血过多…… 实际上,那个犯人躺在肮脏的水泥地上整整叫唤了一夜,但不敢大声。声音一大,还要挨揍。 佟大志说,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啊!这场噩梦过去都五年了,但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朝夕祸福,狂妄什么?为了一个窝窝头,就把性命丢了! 2004年夏天,佟大志把他钟爱的那位小个子办公室主任介绍给我,说这是洪大作家,你们认识一下。以后,洪大作家有事找你,“你要像对我一样对待他。” 小个子走后,佟大志说,多亏这个狱友了,把口信捎出来,我才有了救。他临出来前,我把我认识的一个法官电话号码写在他背心上。2001年,佟大志的公司招聘架子工,当年打他的那个大个子来应聘,佟大志问,“你怎么不去找凹抠脸呢?”佟大志西装革履,气宇轩昂,大个子看了半天,也没认出当年他逼着下跪的佟大志,咧咧嘴说,你认识“老大”?凹抠脸早就被人捅死了。佟大志说,不光认识他,还认识他的狗呢!大个子竟不知好歹地乐了,说这下可遇着贵人了,先把我收了吧,如今的人可真臭,我都白跑半个月啦。佟大志厌恶地挥挥手,谁要你这个人渣啊,赶紧给我滚蛋!这小子当年硬扒下佟大志的皮夹克。佟大志曾苦苦哀求,这是我女友送我的礼物,你就高抬贵手吧!大个子一咧嘴,女友?老子多长时间没见过女人啦,你他妈还有女友?除非,你把女友让给我吧! 在监狱大门口,佟大志堵了好几辆出租车,都没停。他穿件露肚脐的花衣服,灰头土脸,脏兮兮的大裤衩子,怀里搂个姑娘,一看就不像好人。佟大志急了,站在马路中央,拦住一辆过路的小轿车。 姚千醒来后,一看见佟大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对不起你呀,大志!” 姚千又说,是我把你送进了监狱呀! 起因,是那张合同。 1998年初冬,“大扁头”说,姚千你帮舅个忙,让大志把这个合同签了,明年的房子我肯定给你留一套。真的?傻丫头,舅舅还能骗你?多大面积的?一百平以上。姚千看看那个合同,是跟一个动迁户签的,标的不过两万元,扒了动迁户的一个偏厦子房,一年后给人家三十平米房子,或两万块钱。房地产公司不愁给房子,退一万步,两万块钱的标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姚千问,为啥让大志签啊?大扁头说,你没看出来么,我要重用大志。大志不仅在咱公司威望好,在这一带口碑也不错,因此,这类事情,我逐渐都让大志办。可大志太倔,不大上道。他咬住舅舅过去贪小财的毛病不松口,你嫁给他后,咱们亲戚套亲戚了,还有啥说? 从此,大扁头对佟大志格外好,实行“权力下放”。1999年春天,大扁头让佟大志牵头,搞一次牵涉到三百八十多户老百姓切身利益的大面积动迁。当时,大扁头正在外面躲“风头”。两年前,大扁头偷工减料使用劣质水泥盖的房子,墙皮大片大片脱落,厕所滴脏水,多处墙体裂出手指宽的缝子。住户一个劲地上访,堵过马路,卧过轨,围过政府。上头已扬出风来,要抓这个“豆腐渣工程”典型。大扁头说,大志,我得出去躲躲风头,你先替舅舅顶着,这个坎过去了,我绝不会亏待你。后来大扁头以佟大志名义注册了公司,当佟大志被抓进看守所时,大扁头却逃之妖夭。如果不是姚千可哪贴标语“造势”,如果不是佟大志宁可“三进宫”也要阻止封公司、抓大扁头,大扁头早就聚精会神地吃他的带眼窝窝头了!可是,这家伙见钱眼开,见利忘义,好了伤疤忘了疼,仍然恶习不改,仍然在掏佟大志的“地沟”……当时大扁头根本没能力管理公司时,还在送空人情:现在,我就把总经理位置让给你,我在幕后“照注”,业务上咋整你说了算!“风头”过去了,咱这个工程也赚钱了,我再回来“摆平”。姚千也打帮腔:大志,好歹他也是我舅舅,他摊事了咱也不能大老远躲着呐!再说,他又这么器重你。 佟大志放开手脚,视困难如“砍瓜切菜”。一手抓“善后”,替大扁头摺屁股;一手抓动迁,打造“新世界”。派员维修豆腐渣楼,以“调查后进行赔偿”的承诺,稳住了上访百姓。在动迁“卡壳”之时,佟大志的奖励办法,把这个“最挠头”的事,当成一个快乐的游戏,竟创造一个“争先恐后”局面:2月15日之前搬出的前十户,每户奖励现金一万元;依搬迁顺序再奖励前十户,每户奖励五千元。其余进行“抽奖奖励”。不到两个月,动迁结束。佟大志可真是割乱麻的好手,嘁嚓咔嚓一阵“剪”,已到了“三通一平”阶段。合建单位老总曲飞竖起大拇指,大志,真是个难得的人才!1999年4月13日,冰凉的手铐再次戴在佟大志腕子上。佟大志可劲嚷嚷:“你们肯定是搞错啦!” 一纸合同亮出来,佟大志立刻傻了! 诈骗一千二百万! 这个合同,正是那个“小平房”合同的“翻版”,除了“总经理”佟大志的签名是真的,其余均为“赝品”!后来公安部门做了笔迹鉴定,原合同文字用涂改液消掉后,重新填写的内容。合同中明确标明的合建单位老总曲飞的一千二百万元预付款,早已不知去向。 1999年4月27日,沈阳城南浑河的一个“沉尸案”,牵出了预审科长“金鱼眼”。为了缩小脏款分母,金鱼眼“手下”的三个帮凶竟自相残杀。这三个人曾经是“狱友”,跟“号里”的人“内引外联”,协助金鱼眼致佟大志于死地。金鱼眼这下可慌了,害怕“拔了萝卜带出泥”,情急之中,竟然“修改”了两个歹徒的审讯笔录…… 太可怕啦,佟大志摇着头说,二百万“活动经费”中,“金鱼眼”揣了一百六十万,这其中,已包括判我十八年以上重刑或“灭口”的承诺。就在“金鱼眼”被捕的头一天晚上,他还接到大扁头从美国打来的电话,“那件事要办砸了,我就把你受贿的事抖落出来!” 45 “区长事件”几乎以近于“传奇”的方式谢幕。各个媒体正“讨论”的激昂澎湃,大有星火燎原之势,有一天,各媒体突然都发出令大家不解的文章来:经查实,跳假面舞的根本不是某区长,而是长得像某区长很像的人。但,不管怎么样,组织这场大讨论非常必要,非常感谢读者的关注和积极参与,今后,类似的讨论还要进行……云云。 怎么回事? 几家报纸虽然文字各有不同,但内容如出一辙。类似于新华社发通稿一样。但,显然又不是通稿。媒体们如此步调一致统一口径,决非偶然吧? 那时,网络还没有成气候。如果网络跟现在这样厉害,有“人肉搜索”,也有铺天盖地的跟帖,一旦形成爆炸性炒作,就像老天刮了暴风、下了大雨势不可当一样,谁也按不住,更无法操控。 读者对此反应不一。 姚千说,咋这样呢?讨论了一个礼拜,原来是场游戏呀。 姚千拿着报纸让佟大志看。佟大志当时正在打电话。姚千把报纸放在佟大志办公桌上,佟大志只轻描淡写地瞟了一眼,又接着打电话。姚千过来好几回,佟大志还在煲电话粥。姚千向他莞尔一笑,又指了指报纸标题,佟大志向她点了点头。可是,当姚千再次过来时,佟大志竟拿过文件批阅起来。姚千问,看了么?佟大志说,哦,忘了!姚千嗔怪走地过来,俏脸佯怒,故意夸张地咬了一下下嘴唇,佟大志猛地站起来,“咔”,向姚千行个军礼:是,夫人,坚决执行命令! 姚千咯咯咯一阵笑,“妈呀!”拍手弯腰,肚子都笑疼了。脸上突然红潮弥漫:刚才你叫什么? 不等佟大志回应,她的粉拳已腾腾腾敲在佟大志的肩膀上。佟大志一把搂紧她,四只手本能地环住对方的腰。 姚千已不是当年给佟大志捡干柴的小姑娘。现在的姚千一米七一的个头,清丽而幽深的大眼睛,悬胆鼻,玉环口。如果她突然打扮一下,说“惊艳”也不为过。最撩人的还是她的形体,丰乳、翘臂、柳腰。有这三个优秀的“硬件”,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点石成金”。佟大志曾说,如果考虑到骨科医院的增收,你就经常上街。为什么呢?你一上街,只听“咔咔咔”一阵骨节响,骨科医院的账面收方数字就疯窜起来啦!那又为什么?回头率太高呗!姚千这才听明白,瞪他一眼道:没正形! 四只手锁紧后腰,薄薄的衣服很快被奔腾的热情穿透,胸乳相吸,阴阳电闪,两个青春的身体颤抖着狂澜大作,就要燃烧起来!姚千猛地推开佟大志,指着报纸说,你……,看看它……佟大志仍然拉着姚千的一只手: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想看。 房美月的目光只在报纸上匆匆扫几眼:不就跳个舞么,还值得这样兴师动众? 在开原精神病院,柳明名大头朝下、肩膀着地窝在床边,脚高高上举,让手中的报纸“字朝下”,专注地开创史上最具特色的阅读。那条消息入眼后,柳明名说了声“我操”,就要去街边的报摊儿。女护士连忙紧随其后。柳明名说“我都好了”,你还跟我干什么?你上哪?买张报纸呀!正好我也要买呢。到了报摊儿,柳明名指着手里的报纸,说要找齐头几天的讨论文章,卖报的说,就数我的生意好,什么报纸都不剩,一天一利落。 柳明名在一堆报纸上哗啦哗啦翻了翻,指着《女报》说,这张报纸怎么是前天的?给别人留的。柳明名又指了好几种旧报纸,挨个儿问,卖报的都说“给别人留的”。柳明名撇撇嘴,抹身就走。突然见了身旁的女护士,说,你不是要买报纸么?我买的那张也没了。卖报的问:你买哪张?女护士回答,你卖没的那张。 雷蕾哗啦哗啦撕几下,又把报纸团成团,狠狠掷进纸篓:净整些没用的,好好的舞厅,生生给搅黄了! 那天晚上,贾界被几个“准情敌”打了后,假面舞厅大门拦腰多了个封条。文化市场管理办的一个大盖帽说,本来就影响不好,还出了斗殴事件,不能再开了。 雷蕾说了不少小话都没好使,索性大货司机一样狠狠打了几下“方向盘”:斗殴的地方多了,商场、酒店、超市,甚至机关干部为争个位置拳脚相加,大学老师为争个职称还动了刀子,怎么不都封了?! 大盖帽斜了雷蕾一眼,说,对不起。我们能封的,只有你的舞厅。 雷蕾退而求其次,说先别封,她还开“单身派对俱乐部”。大盖帽说,我们呢,说封就封。你呢,却不能说开就开。 碰人家枪口上了,雷蕾只好来软的。雷蕾拐了好几道弯托朋友帮忙,大盖帽就是不同意“开口子”。雷蕾只好硬着头皮“摆个场”。在打着别人的旗号的饭局上,大盖帽突然见了雷蕾才明白“上当了”。大盖帽皮笑肉不笑地向雷蕾打个招呼,一转头,就来了个“下马威”,对通知他喝酒的朋友说,今晚上我们只喝酒,不谈事。 “不谈事来干什么呀?” 门一开,进来个令大盖帽惊愕的人物。 大盖帽唰地站起来:崔局长,您…… 崔局长哈哈哈笑一气,摆摆手,示意大家都坐下。崔局长就座后,说,今晚这个饭局呀,主要议题就一个,回请我的师傅。见大家面面相觑,崔局长指着雷蕾说,雷蕾小姐不光是大学的尖子教师,还是我们文化局的文艺骨干,我的指导老师。实不相瞒呀,我的交谊舞能受到俄罗斯同行的赞赏,都是雷蕾小姐的功劳。崔局长举起高脚杯:来,朋友们,这头一杯,敬我的舞蹈老师…… 尽管后来“大盖帽”几乎成了雷蕾“部下”了,“单身俱乐部”始终是“亚健康”状态。忽明忽暗地坚持了两个月,雷蕾把它兑了出去。 副业散盘子了,雷蕾的主业却“异军突起”――每堂课,她都能赢得暴风雨般的掌声。那个以往貌不惊人的专业,竟让她干得风生水起、炙手可热。学校的招生广告,竟把这个专业当成“排头兵”。校长单独“商量”她,增加了课时,为了学校利益。此后,雷蕾整天忙得团团转,除了讲课,还要应对媒体的记者。 可是,雷蕾就是再忙,也决不误我们的“每周一歌”。这让我感激涕零。在我人生跌入低谷时,雷蕾一点都没有小瞧我,还对我关怀备至。尤其在床上,她还“引进”不少新元素,总是让我新奇而刺激。动作与节奏。速度与力。强与弱。前奏与正戏。哪怕我都不行了,她也能调动起我的情欲,几句话就扫除我的心理负担,迅速进入激情状态。 在杂志社,我虽然没有受到处分,可情绪低落极了,俨然是鲁迅笔下的落水狗。虽然没有人打我,我却陷入从未有过的困窘境地。我的工资还在扣“招待费”。我没脸出去拉广告了。我当“执行主编”的承诺,一个都没有兑现,还怎么向人家开口? 林矬子是我这辈子都难以忘过的人,我一跨上“执行主编”的台阶,他笑得眼睛都没了,恨不能托我屁股、给我提鞋。天天早上来我办公室,拖地,擦桌子,把我的水杯涮净,再倒上茶水。然后像太监侍候皇上那样笑眯眯的,点头哈腰倒退着出屋,谄媚地说:刘主编,有事随时叫我。我靠近轿车,林矬子赶紧跑向前,替我打开车门,并将一只手轻轻挡在车门上,怕我碰了头。我都不好意思了,不让他这样。林矬子却说:我可不是在保护你本人,我是在保护我杂志社的前程呀!我虽然知道这是假话,却感到很顺耳。我想,天下假话盛行风靡了多少年、多少代,现在和将来无疑还会风靡、盛行,除了林矬子这样的人生生不息,最主要的,是我这样“上司”贪图舒服的结果。类似我这样的人,给了他们市场。这些,都是我“落配”后的体悟。人性的弱点那样根深蒂固,那样冥顽不化,那样容易乖乖地向享乐举白旗,我真的不敢保证,如果我又“得势”了,还会不会喜欢林矬子呢? 自从我“出事”了,林矬子立刻来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再也不来我的办公室了。即使在走廊或门口见了我,也装出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匆匆走过。起初我还没有意识到他这样势力眼,碰面时跟他说话,林矬子只轻描淡写地瞟我一眼“哼”了一声就过去了,头都不转一下。好久了,除了那次向我要记者证,林矬子只找过我两次。 一次是催工会会费:喂,我知道你月月都在扣工资,可是,会费总得交吧? 还有一次是向灾区捐物,林矬子门都不敲,“嘭”地一下闯进来:喂,向灾区捐物就差你了,工资被扣了我知道,可捐点东西闪不腰差不了气吧? 我随手操起一把西瓜刀,“腾”地举起来,林矬子“妈呀”一声叫,赶紧往外跑。“扑腾”一下被门边拌倒,他没命地喊:要杀人啦,救、救命呀! 大头鱼问我怎么能这样呢?“怎么啦?”,我说,鉴于灾区人民忙着救灾,肯定没空买西瓜刀。你想呀,在炙热如火的时候,灾区人民摘个大西瓜,就差没刀吃不到口,多着急呀!想灾区人民所想,我才决定捐把刀…… 在等待“处分”的日子,除了“每周一歌”我几乎无所事事。我成了杂志社多余的人。我骑上自行车可大街转。如果看到漂亮的姑娘,我就多看几眼。看不清楚,我就掉过车子,再与美女打个对面。我当然不知道,就在我猎色的时候,我也被人猎色呢!那个“川妹子”就是在我左顾右盼时,瞄上了我…… 当川妹子说“用我一下”,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我明白的,只是碰上个很丰采性感的美女。川妹子指了指马路对过的西餐厅:我们进去坐坐? 从此,我们一直徘徊在务虚阶段。直到接到佟大志的电话,说贾界死了,我们的床上战斗,竟然刚刚开始…… 我跟她上床后,柳明名的话犹言在耳:小姐们都这样,在公开场合,她们为了掏你腰包,媚得很,欢快得让你根本把持不住。可单独在一块时,她马上“变脸”:少废话!钱少了肯定不干!这次干完了,下次如果你找了别人,她看都不看你一眼,如同陌路人…… 那一刻,我竟然想起林矬子…… 川妹子跟我上床前,先拍拍她的名牌小兜:我是有尝服务,侍候好了,不差钱! 川妹子掀开被子,一层一层自己扒光,躺下前,还不忘给我个下马威:现在,我就是你的堡垒。我希望你用最猛烈的方式,摧毁我! 川妹子双手抖了抖她胸前气球似的两大砣肉,再啪啪啪掌击小腹,又说,少来温文尔雅,少来怜香惜玉,你要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来吧!这就是你的战场,出击吧! 那一刻,我差点被她震住…… 2004年冬天,雪很大。一夜之间,院里的雪一米多厚,门都推不开了!我向外一看,马路如白色河流一样,公交车、各式小轿车汽车,都歪歪扭扭,东一个西一个,如同搁浅的船。那时,我刚刚被第N个调入单位考核后惨遭淘汰,心情很糟糕。我与搁浅在马路上的汽车没什么两样。我正沮丧呢,突然接到房美月打来的电话:洪飞你快打开电视,辽宁台! 我打开一看,一个帅气的男主持,正跟个胖胖的女嘉宾对话,问她什么时候开始背的字典的,为什么要背字典。女胖子一一回答后,男主持随意在观众找几个人上来考她。前一个穿红色皮夹克的女人随口说了几个字,胖女人立刻回答出字的读音、页码和注释,台下响惊嘘之掌。第二个人换了方式,问她第N页第N个字是什么,她也对答如流,拿着字典的“群众监理”说“完全正确”后,观众立刻响起春雷般的掌声…… 我给房美月打了电话:你……,认识那个胖女人? 哦,我……,哦,不认识呀! 那,你怎么对她这样感兴趣? 哦……,我觉得,她、她太不容易了。 你的意思…… 哦,对不起洪飞,我来客人了。我们……,改日再聊吧! 前天房美月还跟我通了电话。当我问她跟“第十一”生活怎么样,房美月说,史无前例地好呀!我说,那就好。房美月说,好呀。房美月说,比如,他从来不问我哪个男人惦记我。从来不管我上哪了,跟谁在一起。我就是不洗脚、不吃饭、一天不说一句话,他也不问我。不是他不关系我,而是他“不敢问”。我在天福墓园见过“第十一”,脑袋都想疼了,也想不出他有什么优点。我一直为房美月惋惜。房美月怎么样评价他?我故意气房美月一句:这么说,他是个完美的男人了?房美月说,他从不窥探我的内心,也从未走进我的内心,他完不完美,跟我有什么关系? 正文 万答提出离开绿野集团的导火索,竟然是一盘菜引燃的。 那是一个火烧云在西天使劲抽筋的傍晚,暗的波涛统领着这个世界,楼群泊在阴影里,像一艘艘要沉没的船。只有少许鹤立鸡群摩天大厦的顶端才能得到夕阳的垂青,明媚耀眼,如白帆点点。一辆駞骋的轿车与阳光同向,从西天驶来,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它不时钻进林立的楼群,如一只兔子钻进森林,没了。不时又从暗影里跃出来,像个亮金属片,在白色的河流上闪烁、飞掠。车子开得太快了,大连至沈阳的三百八十公里路程,两个多钟头便被“通吃”殆尽。车至五里河体育场,贾界说饿了。万答让司机靠边停下,一看那个醒目的牌扁,“潮福楼”饭店。万答用下巴指指这家饭店,说就在这对付一口吧? 进包房后,万答把菜单拿过来,递给贾界,“想吃点什么?” 你点啥我就吃啥。万答点了海参、海胆、大闸蟹,还有一个梅菜扣肉,一个乌鸡汤。万答说,当年毛主席一累了就吃红烧肉补脑,咱们用梅菜扣肉代替,给你也补补。贾界说,净帮倒忙,减肥时代,谁还吃这个? 万答又点了两道毛菜,贾界说,再来一个脆炸鲜奶吧。 万答无声地乐了一下。 1994年,万答刚来公司不久,贾界就点了这道菜。当时在场的还有房美月。贾界指指那道脆炸鲜奶,说万答,我跟房美月的秘密也不背着你,什么时候有她在场,我不点这道菜了,我们的关系可能就完蛋了。房美月听了,筷头子差点儿点着贾界的鼻尖:“你敢!” 那个时候,万答觉得很奇怪。房美月不在场,谁吃这一口啊?那时,房美月已经走快二十天了,贾界却点了这道菜。既然是“减肥时代”,怎么还吃这个? 一丝不祥,曾一闪而过——贾界不会犯病吧? 精明的万答递给贾界一个纸条,上面有个电话号码,贾界不解其义。歪着头看了万答一会儿,还是把纸条收了起来。贾界已经猜到,这是房美月在国外的电话。贾界嘴上说饿,食欲却不行,几乎没吃什么,一口接一口地喝加冰块的法国干红。可是,当万答夹一口脆炸鲜奶时,贾界啪喳一下摔了酒杯,一把打掉万答的筷子:“干什么你?” 万答的脸一下拉拉下来了:“你……,至于吗你呀?” 贾界阴着脸呼哧呼哧喘粗气,哗啦啦——,一把掀翻了桌子,抹身就走。 那天晚上,贾界在“钱库”睡着了。一觉醒来,习惯地摸摸身边,除了一堆堆的钱,还是一堆堆的钱。贾界拿过手机,换上一张从未用过的号码,打了那个电话。房美月问了几声谁呀,贾界不说话。贾界气呼呼地喘几句粗气,捏着鼻子骂道:“找个公猪去吧你!”立刻关机。那些天,这个号码又曾出现过几次,但,无论房美月怎么问,对方都一声不吭。房美月后来对我说,她已经预感到,贾界准是“要犯病了”。 同贾界一样,万答也没睡好。 收拾东西。想事。处理一下善后。不管怎么说,贾界待他不薄,工资不算,仅这些年的奖金就好几千万,还有一栋别墅,一辆嘎嘎新的奥迪A6,够过了。如果不在“国企”出来,这些财富想都不敢想,八辈子也挣不来。上次他要走,贾界一挥手,说是让“愣头青”审批,实则是一个玩笑。贾界不放他。贾界说,“我可以一走了之,但你不行。”这回,万答说什么也得走啦,混到夹口菜都掀桌子的份上,还有什么意思? “贾总”,第二天早上一上班,万答来到贾界的办公室,“这些重要的东西交给你。”新产品批号目录,保密文件,半拉卡叽的“新蓝图规划”,钥匙。贾界瞅都不瞅,说先放你那几天,等我出门回来再说,憋得住不?几天啊?顶多三四天。好吧。后来万答已决定不走了,贾界却找出压在他手里的一份材料问万答,我早就批准了,“你怎么还不走?”万答一看,是自己前年写的辞职报告。那上面是有松松垮垮的“同意”二字,还有贾界的签名。可批准日期却是:一年零三个月以后。 万答临走那天,贾界朝万答挥挥手,说了毛泽东当年得知林彪出逃时说的那句名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万答红着眼圈儿转过身,要走,贾界的话从后边跟了上来:如果绿野集团有困难需要你,你会帮忙吗?万答想都不想就说,责无旁待。贾界一扳转椅,背过身去:“除非,地球上只剩你一个人了!” 万答离开大半天了,贾界还那坐样着,后背朝前。据贾界的秘书田芳说,从那以后,贾界经常这个样子,“背式”办公。 当贾界接通了陶灵的电话,陶灵抖着声音说,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你的那个帅哥呢?求求你贾总,也饶、饶了他吧!“好吧”,贾界说,“不过,你得把那个小白脸给我叫过来,我跟他谈谈,他要是真的爱你,我就把你让给他。”陶灵没敢叫那个小白脸。贾界叫来“愣头青”:找几个家把式硬实的大老爷们,使劲捅,“捅死这个骚货!”还觉得不解气,又吩咐愣头青把陶灵弄一家“干大活”的洗浴中心去,拍给老板一摞子钱:随便干,谁干都行,我付费,“我看她还骚不骚不了!” 第二天早上,陶灵向服务生求救,向她所见到的人求救,没人敢理她。她只好唉唉叫着,伤蛇一样朝前爬,她的身体像醮过朱砂颜料的毛笔,走廊、大堂、大门口的白色大理石上,蜿蜒着血淋淋的红色…… 收拾完“校园大波”陶灵,贾界一蹶不振。犯病了。不用任何人说,万答再也不提辞职的事,几乎以闪电般的速度,迅速召开班子会议,安排生产、销售、回款、财务、合资合作、外交等事宜。同时,迅速让房美月赶回来:啥也别说了房美月,一日夫妻百日恩,“贾界现在需要你!”说来奇怪,那段时间,却是绿野集团“效益曲线”最威猛的大跳跃,一个“制高点”,空前绝后。关于贾界的病情,如前所述,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知道,严格保密。实际上,在绿野集团,贾界只是个“牌位”,一个“甩手”当家的。一个万答已经足够。倒过来说,就是千军万马,也未必顶得上一个万答!当然,外人不知内情。在外人看来,贾界少有的“大派头”,却是不折不扣、货真价实的“大老板”、“大企业家”。正如一尊供奉的彩色泥像,香火缭绕,拜者云集,它就是一尊神。可一旦把它推倒了,掉了颜色,碎了形体,它就什么都不是。在绿野集团,人们都把贾界高高地竖起来,如供奉一尊神。看见房美月回来,贾界的病突然好了。可接下来的情形是,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可以上电视台直播室“白话”一大气,诸如“成功就是捞起来的一捧沙子”,曾经“名噪一时”。在浑河筛沙子那段经历,成全了一个经典句子:没有在浑河筛沙子的经历,就没有我今天的成功,也没有今天的绿野集团。我衷心地送给朋友们一句话,沙子精神万岁!啊,真是棒极了,太经典了——这句话,曾风靡于沈阳的大报小报,风靡于校园。万答抓住这个机会,在全国举办一次“沙子精神”中小学生征文,影响很大。据说,这次活动使延生系列“液产品”至少增加了三个亿的销售额。 “没有玉石的美丽,没有山峰的巍峨,我只是沉默在河底的一粒沙子。可是,能将硬玉磨穿孔的,是沙子;能在浪涡中千淘百炼的,也是沙子;人们千求百找的黄金,也只是一粒沙子!”这是到绿野集团工作不久的一个大学毕业生的话,朗诵于集团年终表奖会上。 “什么叫沉默在河底的一粒沙子?”贾界猛地在主席台上站了起来,“怎么?绿野集团埋没人才啦?”贾界使劲地挥手轰他,“下去下去下去!” 那个小伙子在台上愣了半天,突然明白过来,脸像巴掌打的那样红,一直红到脖子根。 还有一回,贾界把门璐闹个“下不来台”。 一次晚宴,由于北京那位司长再三要求,贾界只好出面。酒过三旬,贾界指着摆放在窗台上的一件东西说:“门璐啊,你把那个杯子端起来,敬尊贵的北京客人!” 那是一个椭圆形的装饰鱼缸,两条拇指大的花金鱼非常欢实,游来游去。 桌上的人面面相觑。 万答急中生智,说贾总,您怎么忘啦,门副总负责喝带色的酒,无色酒是我的领地呀!话毕,万答走过去,捧起鱼缸跟客人碰了一下,端起来一扬下巴,咕咚咚——,两条金鱼应声落肚。过后,万答倒劝起门璐来:“别怪贾总,无论他现在怎样,毕竟有恩于我们。” “你太好了”,门璐竟红了眼圈儿,“以后,我……,我跟着你干吧。” 你怎么这样说话? 我看,贾总,病得不轻啊。 那次晚宴,是贾界最后一次参加公务活动。贾界后来记住了万答的一句话:区区一顿饭,还用一把手出面吗? 应该说,这样“管住”了一把手,恰恰推迟了绿野集团的覆灭时间。 那段日子,却是贾界跟房美月感情上的“梅开二度”。一对恩爱的“比目鱼”。正反两面合成的一个硬币。形影不离。比蜜月还甜。白天,贾界戴上价值数万元的宽边天然水晶石墨境,跟房美月在市内游玩。在北陵公园西侧,还有个七千年的“新乐遗址”?我怎么不知道哇?贾界一个劲儿地感慨,说我真的悲哀,全世界都差不多走遍了,却不了解自己生活的城市。如果再近些说呢,我的公司,我身边的人,要是愣头青起了坏心……,房美月一下把话头“扯”了回来,“放心吧贾界,啥事都没有,别多想。” 如果不是房美月见过陶灵,房美月也许不会那么快就吐口离婚。 “我过去一趟”,房美月说,“咱们见个面吧。” 北京。 离“北影”不远的一个酒吧。 陶灵拍拍小肚子说,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我知道我不该这样,不该夺人所爱。可你也不能全怪我。我在海南,从未来过北京,连那个岛都没出过,怎么能轻易认识贾界呢?可现在,我已经这样了,跟你说这些,也是迫不得已。 房美月流了半天泪后,只说一句话,“可是,你太年轻了。” “年轻?”陶灵挺挺她那饱满而美丽的大胸脯,“这正是他所要的。” 房美月还有好多话要说,诸如你知道他有多少个像你一样年轻的女人吗?在这些女人中排排号,你在什么位置?诸如钱和真诚是两回事,钱不能代替爱;诸如你还没出校门,别拿自己的“一辈子”开玩笑…… 可想了想,她只说一句话,“你,能跟他过长吗?” 陶灵噗哧一下笑了,说你可真是个可爱的傻大姐,如果你跟他离了,还管我们长不长干什么啊? 2004年5月24日,我们坐在彩电塔的旋转餐厅喝茶。房美月挑的地方,说这是这个城市最“眼亮”的地方,太闷了,她都快憋死了。房美月端起杯子,俯看着市区风景,跟我说,我从贾界的手机中发现了陶灵的电话号码,她摇了摇头,说你可能不相信,我上赶子找我的情敌,目的竟然是“考察”一下,房美月掏出纸巾,擦一下眼角,“考察一下这个女人,我把贾界‘托付’给她,放不放心。” 贾界知道这个插曲后,给房美月来个嘴歪鼻斜的造型,眼白翻出多老大:她怀个屁孕啊!怀上也说不上谁的种呢,那个骚货暗里跟个小白脸明铺热盖,纯粹是个骗子,“一个黄嘴丫子还没褪净的女骗子!” 贾界病好的时候,也是“绿野帝国”走向灭亡的时候。 大权还是握在万答手里。万答想让出来,贾界不同意。贾界说,难道你不明白一个道理吗,有些事,你比我强? 可是,说不上什么时候,贾界会突然来到办公室“办公”。心情好了,拿过一堆文件,刷刷刷,签上“同意”两个字。万答过来劝阻,贾界的表情立刻乌云翻滚:“咱俩谁管谁你知道不?” 万答说,可这些事你不是委托我管吗? “好吧”,贾界把万答签署“开完董事会再定”的文件勾了,签上“立刻办”三个字,一把扔过来,“别忘了,你能管事,可我能管你!” 香港一个大商家要在大陆贷款十二个亿,找绿野集团担保,回报率相当可观。万答根本不开面,一百个不行一千个不行的。找到贾界后,贾界大笔一挥,又来个“刷刷刷”。贾界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人家给咱们28%的提成,提成直接扣下来,那可不是小数,三亿三千六百万啊!干啥能比这个来钱快啊?傻透腔啦,到嘴边的肉都不咬? 也就是这一天,贾界找出万答前年写的辞职报告,“我早就批准了,你怎么还不走?” 第二个撵走的是房美月。 贾界挥挥手说,赶紧走吧你,越快越好,一看见你我就返胃。房美月没承想他的病刚一好就撵他,傻呵呵地愣在那里,贾界点着她的鼻尖道:你瞅瞅,你瞅瞅你那傻样吧,谁会得意你呀?我还是那句话,离开我,“你连个带把儿的男人都找不着!” 贾界一死,香港那个“大商家”卷款外逃的事昭然天下,银行抓了“绿野集团”当垫背,要求担保单位赔偿连带责任,一大笔资金被轻松划走。哗啦一下,墙倒众人推,债主一哄而上,供货单位翻了脸,多家银行上门催讨还贷,资金链、供货链顷刻间断裂,导致产品滞销、车间停产,不到一个月,官司传票三十六个,几十家法院从全国各地赶来,冻结资金,封了账号,“绿野大厦”轰然坍塌…… 多年以后,房美月拿起一张照片叙说那段灰飞烟灭的往事。照片很美,一看就是“抢拍”的,颇有职业摄影的风范,抓住一个瞬间即逝的动态——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圈亮”他们的半边“脸线”。房美月附首微笑,一脸的慈祥、满足、温情、爱恋。她怀中的贾界仰着脸“放荡”地乐,率真极了,脸上因天真而盛开的褶皱如朵朵花瓣,自然、俏美、生动、灿烂。房美月搂着贾界,像母亲搂着自己的孩子。 我把相机放在茶几上,挂了“自拍”挡,房美月说。 那时,房美月几乎摸出规律了,贾界白天好好的,一到下晚就犯病。搂住房美月哆嗦,各种可怕的事情都可能出现。贾界曾拿过一个地址,让房美月汇去五十万块钱。没等房美月开口问,贾界就“封了门”:“你去办就是了,别问,别瞎管闲事!”万答一看那个地址,说这是“刀条脸”的住处。 房美月紧紧搂着他,他们这样对话:别怕,我在这儿呢。不,是妈妈在这儿呢!对,是妈妈在这儿呢。房美月紧紧抱着他,说我搂着你呢。不,是妈妈搂着我呢!对,是妈妈搂着呢。房美月说,我抱着你,就像抱着我的小尾巴。不,是抱着我快乐的小尾巴!哦对,是抱着快乐的小尾巴。贾界第一次想起这句话,房美月感动了好久。一个有恐惧怔的患者,还没有忘记这句话。这句房美月曾经最在意的一句话。贾界可能在她怀中睡去,眼角挂着泪。但,他顶多睡半小时。睡醒后,他会一把推开房美月,像防贼那样防着房美月,在屋里屋外来回转,一直看见房美月睡着了,他才低下头,仔细地观察,检查她睡实没。确认放心了,他才找出那串九把钥匙,开开“钱库”。那时,房美月“一定要睡着”,哪怕贾界翻她的眼皮,耳朵贴她嘴上听动静,轻轻挠她的手心、脚心,她也“不醒”。贾界可能在“钱库”呆一宿,也可能过一会儿就回来。如果他在钱库睡着了,回来时会像小偷进别人家一样轻手轻脚,怕“主人”发现。令贾界满意的是——无论他什么时候回来,房美月都睡得十分香甜,直打呼。 47 “有家的女人你不能碰!”雷蕾说。 2002年,当雷蕾得知我把小艾的婚礼搅够呛,曾这样提醒我。小艾结婚后,我忍不住又找过她两次,雷蕾很不高兴。小艾结婚那天,我虽然呆在辽展宾馆的513房间里没见小艾,用门上的那个条子支走她,但,这个行动已经给她造成后患无穷的麻烦!雷蕾后来跟我说,我不是有意监视你,但我不愿意你这么不成器,拿起来放不下,最严重的是,“你扰乱了别人的家庭秩序!” 雷蕾跟我多次说,“要把肉体跟精神分开来”,可我,根本做不到。 “这叫放荡!”雷蕾第一次跟我发火,“我不在乎你跟任何一个女人发生性关系,但我不允许你这样不计后果的放荡!” 雷蕾走前,曾专门请我跳回舞,探戈,伦巴,桑巴,霹雳,街舞,还有当年我们跳过的“十六步”。雷蕾太棒了,跟九年前一样。我当时都醉了,在整个舞场里,一个二十九岁的女人,跳出少女一样的舞姿、激情、难度,也只有雷蕾吧?但我并不知道,一个与我一生相关的重大事件,也在她激情四射的舞姿中尘埃落定。夜宵后,她为我动情地唱《橄榄树》。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流浪远方/流浪。还有/还有/为了梦中的橄榄树…… 曲毕人歇,我惊异地发现:雷蕾已热泪双流! 随后,她递给我几张纸,飞往美国的机票…… 机票中夹个纸条—— 爱是一种感觉 即使痛苦也觉得幸福 爱是一种体会 即使心碎也觉得甜蜜 爱是一种经历 即使破碎也觉得美丽 2005年6月26日,我在砂山回忆这段往事时,有种揪心扯肺的感觉。我无法回忆下去。我的思路像劣等面点师手中的面条,一截一截,总断。我时而在书房干坐,时而上客厅的长条沙发上斜歪着,甚至,躺在地板上望天棚。我不敢上床。怕想起我的一个个女友。还是我,还是这个屋子,还是这张床,她们的声音还响在耳边,可那已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几年?还是几辈子? 我已无法准确记忆。 痛啊!十年过去了,我都做了些什么? 那时,欧洲杯足球赛正硝烟弥漫、血肉横飞。事先“夺冠”呼声最高的队早早出局,意大利、西班牙几乎毫无抵抗能力,最早卷了铺盖回家。“八强”肉搏战,连强大的英格兰和法国队,也被挡在四强门外。大红大紫的贝克汉姆,在与葡萄牙队的点球大战中,再次将点球踢飞。 这是宿命吗?正如—— 我们的故事。 我好久没说我跟雷蕾的故事,也是因为痛! 2005年5月11日,我眼看着那架麦道90飞机轰鸣着射向蓝天,迎着落日,光芒四溢,披彩挂霞。 别了,我的雷蕾! 我知道,她是奔太阳升起的地方而去! 在地球的另一侧,正是旭日喷薄,晖暧霞飞! 登机前,我曾征求雷蕾的意见,我陪你走一趟吧,我还没有去过美国。 谢谢你。但,我想一个人走。 还回来吗? 当然。 我知道,这是一句无望的问话。没有丝毫意义。雷蕾可能很快回来,可能永远都不再回来。但这一切,都不会像从前那样,因为我。我跟她在浪漫的舞厅相识、相爱,以“星期天夫妻”的方式在一起九年,终于还是分道扬镳。九年啊,四百三十多个周末,我们几乎很少“失约”。我们把时间当桥,我在这头,她在那头;当岸,我在这岸,她在那岸;当篱笆,我在篱笆里,她在篱笆外;当翅膀,我是这一只,她是那一只。雷蕾说,距离创造了思念,思念把爱酿造得更加甜蜜。多好哇,这就叫“小别胜新婚”!九年里,她回过十六次美国,除了一次她母亲去世,她都没有耽误我们“共同的周末”。回回走之前,雷蕾都不忘这样说,等着我,周末见!我说,别急,忙完事情再回来。那哪行啊,你在沈阳呢!在谎言几乎成了“时尚”的当代,如此守信之人,还有多少? 几天后,我收到了雷蕾的E-mail: 亲爱的飞: 你好! 回美国后,我大病一场。为你。为我。也为更多的人。我承认,最对不起的是你,我以近于“欺骗”的方式,走完了我们九年的夫妻之路。从夫妻而言,成也在我,离也在我,这是我最对不住你的地方。但说心里话,我也有过跟你“白头偕老”的打算,现在也没有改变,但我反复思考过了,这样难为的不是我,还有你,以及很多人。因为,我们的差距在观念。然而,在千千万万个差距中,这却是最大的差距,本质上的差距,“差之毫厘,谬之千里”的差距。而真正改变一个观念,太难了,可能要付出几十年、几代人、几个世纪的代价!正因如此,我们才崇拜那些“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记住了亚里多德士、孔子、康德、弗洛伊德、尼采、达尔文等人的名字!真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这些伟人的思想的深远影响、强悍推动,世界的文明进程会迟滞多少年? 对不起,亲爱的飞,我说这些,可能把你搞糊涂了,那么我现在就“开门见山”吧! 我是带着研究课题回祖国的。研究“性”。一个人类最普遍而又最深刻的东西,一个永远都“说不清楚”的东西,一个谜。然而它又是重中之重、本中之本。从前,现在,将来,概莫如此。人人如此。总统与庶民,富甲与乞丐,在伟大的性面前,都是平等的。因为,前者毕竟是“外在”、“派生”的东西,后者才是“内核”、“源头”的东西。“性”的方面很多,如本性、人性、食性、兽性、习性、秉性、脾性等等。但我要从男女之性“开头”,因它是“万性之首”。现在中国城乡性泛滥场所星罗旗布,**人群无所不容,“民不举官不纠”,已是不争的事实。“小蜜”、“情人”、“**”,调料一样充斥于我们的“主流大餐”,每天都在上演着一幕幕回肠荡气的悲喜剧,与其视而不见,不如“该出手时就出手”。这也是我搞这个研究的初衷。我想,放开些,再放开些,给性本能以更广阔的领地,只要不损害他人或他人家庭的意愿和利益,为什么要压制它呢?“放开”了,反而有利于“进攻中防守”。从“经济”角度比喻,这情形如同中国多年前的“双轨制”,很容易“藏猫腻”,只有市场化,才得以根本的“救治”。面对中国比比皆是的“性场所”,也“市场化”那样透明,反而利于廉政防腐,利于国家税收,利于健康。WTO后,中国与世界接轨的范围日益扩大,这方面,也无需“犹抱琵琶半遮面”,况且,“泼出去的水”已收不回来了。只是,这根神经太敏感了,谁也不敢碰。为什么?表面上看,涉嫌“伪饰”或那个“装”字,说其本质,是害怕“惹火烧身”。当年伟大的邓小平先生率先“出手”,提出“不问姓资姓社”,尽管遭到“卫道士”们的质疑,却换来中国经济突飞猛进的大好局面——现在,没人再争论这样“可笑”的问题了,可当年,这可是一个“大原则”! 我偶然间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媒体上发现一个“关于潘晓问题的大讨论”,讨论可谓风起云涌,铺天盖地!我非常伤心,潘晓只不过说了句“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别人”的大实话,却遭到那些“口不符心”的“卫道士”们的大举“剿杀”!英雄死在证人手,英明被愚蠢轮奸,这样的悲剧无数次地上演过,而且还在继续!请问当年那些“卫道士”们,当你饥饿到极限,突然看见一块面包,会不会“下意识”地咬一口?当你落水时,哪怕见到一捆不足以救命的稻草,会不会“本能”地抓一把?即使不举这样类似于“极限”的例子,那么,我问你,你开的工资,你坐的车子,你分的房子,是不是先捐助了别人之后,才想到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二十多年过去了,不管你在哪里,在干什么,有一点可以肯定,你根本做不到这一点!那么,你有什么资格剿杀潘晓?我们常常围捕经济犯、刑事犯等,却从未围捕过这类扼杀人类文明的“精神误导”罪犯——然而,这却是最可恶、最卑鄙、最凶残的罪犯,因为,前者的危害毕竟有限,后者呢——这些持着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的东西,假惺惺地“以人民的名义”,残害一个国家、一代人、几十年…… 即使现在再次“讨论”这个话题,“卫道士”们仍有“占上风”的可能,我们真该好好思考一下,这到底是谁的悲哀? 我想,建设好自己,才是建设他人的前提。一个自己都养不活的乞丐,拿什么去奉献?拿什么去拯救别人? 好了,此话题就此打住。我还来说说我的选题吧。 当我确立这个选题后,在选择一个爱的“标本”时候,你出现了。说实话,你真是一个优秀的男人,身体、气质、才华。如果不选择“星期天夫妻”的生活方式,我怕“掉进去”而影响我的研究。那些日子,我天天想你,度日如年,但我必须克制自己。我做到了。近乎以残该酷的方式。我承认,我这样对待你是不公平的,近于卑鄙。如同做一宗买卖,我把自己当成本,还株连了你。但有一点,我对你是真诚的。比如,我考虑中国大陆的传统观念,把**之身献给你;比如,我跟你结婚后,没跟别的男人有过肉体关系;比如,皆尽真实地爱着你…… 导致我们分手,不是你本人有什么过错,而是我们观念上的差异。因为这个差异直接影响我的研究…… 如果我真的伤害了你,我表示真诚的歉意——我不是有意的,请你原谅。 为了你对我的支持,我会义无反顾地将选题进行下去,我知道,这是一个“化时代”的选题,一个将对祖国同胞意义非凡的选题。 顺便说一下,我带回来三百多万字的调研资料,都是对各个阶层、各个行业、各个群体的一手资料,十分宝贵。 最后求你一件事:为了这个有着非凡意义的选题的早日成功,为我祈祷吧! 仍然爱你的 雷蕾 那天在首都机场,当雷蕾乘坐的飞机在空中越来越小,成为一个点,直至“融化”了,我也立刻飞回沈阳。 直赴辽展宾馆。 我对那个服务小姐说,我要513房。服务小姐说,513房有客人。我问,能不能调换一下?服务小姐说,整个楼层都一个标准。我又问一句,能不能调换一下?服务小姐说,那样吧,只要你住别的房间,我们破例给你打折。我仍然固执地问:能不能调换一下?那位服务小姐真的很负责任,说服了一位已经入住的客户,把513房调换给我。我进513房走了一圈,在沙发上坐坐,在床上躺躺,拧拧电视,开开空调,按按床灯地灯廊灯,都好使,又相继一一关闭。这一切,前前后后不到十分钟。然后,我拿起房卡到总台交了一天的房费,退了房。 48 沈阳在哪里?也许世上从未有过。有的,只是我们在地理上确定的一个标记。上面有自然印迹、人类印迹、动植物印迹等——如同,我们每个人的名字只是一个虚无,实在的只是个头、体重、脸形、声音,以及走路的姿势,抑或身上的一个胎痣。地貌上的那些河流、湖泊、街路、楼宇,都是城市的胎痣。挑近的说吧,这里从前叫奉天,现在叫沈阳。今后也可能叫别的名字。无所谓。有所谓的则是两个字:喜欢。这就够了。我们生活在这里,也是因为喜欢。要不,世界这么大,为什么不上别的地方去呢? 正如我小说中的人物,因为喜欢,他们来了。十年时间,尽管他们上演着不同的悲喜剧,有的还搭上性命,但都在这个地方编织着“喜欢结”。这就够了。不要说结局。什么样的结局不是结局呢? 只要喜欢,总能找到喜欢的理由。 在画家眼里,这里四季分明,色彩感强烈,多么刺激! 在农民眼里,一年只种一茬庄稼,玩一样,剩下的时间可以“猫冬”、打牌、串亲戚啦! 在坐台小姐眼里,这里的男人像这里的马路一样宽阔坦荡、出手大方、性情豪爽! 在建筑师眼里,敢在这地方“走钢丝”,作品历经严寒酷暑的考验而“不朽”,到哪吃这碗饭还不是“小菜一碟”! 在小偷眼里,找到“大咧咧”性格的人群,才算他们“慧眼识珠”! 当万答退隐深山老林,在辽北和辽西正“扩大”他的两个“大肺叶”;当门璐登陆上海滩,正为另一个产品另一个主雇指挥另一轮市场“大扫荡”;当柳明名、佟大志为新的“话题”说着疯话或不疯的话;当房美月和雷蕾在东西半球各自做着另外的事情,世界一如既往。做为这个世界的匆匆过客,别指望改变什么。生命只不过一道须臾而逝的闪电,这个闪电的任何依附,都不值一提。冯小刚说,千万别拿自己当回事。池莉说,你以为你是谁? 一个专家跟一个骗子比起来,只有骗子才是理想主义者。 可骗子从来不谈理想。 世界因此而热闹。 房美月接到门璐的电话,立刻赶往沈阳。她有一种预感,贾界已经不行了。车至沈阳城东陶瓷厂附近,货车司机说,前边就是东北大马路,不敢再往前走了。这种货车白天不让进城。下车后,房美月挥挥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她上哪,房美月脱口而出:“上鲁园。” 多拐个弯吧。房美月自我安慰道。 那天,房美月陪贾界来到鲁园。在南湖公园,贾界这也怕那也怕,一来这里,他很高兴。一会儿扯着柳枝疯,一会儿拍打树杆试他的力气。最多的,是把那个桃木“骚疙瘩”往天上扔,扔了一回又一回。扔着扔着,下不来了。骚疙瘩挂在了大树上。贾界说,挂上就挂上吧。房美月也说,挂上就挂上吧。尤其见那东西缠在树枝上,很结实。那时,这东西已保存六年了。挂在树上,也许是天意。 最后一次被贾界撵走后,房美月还来趟鲁园。她亲眼看见那个“骚疙瘩”还在。挂在临河的那棵歪歪树上。微风吹来,骚疙瘩一晃一晃的。房美月发现,骚疙瘩上面的细绳磨起毛了,要断。但她没办法。够不着。骚疙瘩离地至少一人半高。她想上去够,根本不可能。那是一棵一搂粗的柳树,许是游人太多的缘故,年久日深,树杆光溜溜的。房美月屈指算算,离“挂三”还有两个多月时间。房美月恍惚觉得,上回来绳子就这样。那个木头疙瘩也不沉,也许不会断的。 房美月来到那棵树下一看,差点叫起来——骚疙瘩不见了! 房美月的眼睛刀子一样在树上来回刮,“刮”光了所有的树枝树叶,甚至株连九族,“刮”了那棵树的邻居们,还是没有找到。 贾界死的第二天,当房美月来到秋比诗花园。那时,一切都处理利索了。万答回来了。还像从前一样,万答全力张罗着,成立一个阵容豪华的治丧委员会。门璐把房美月领到太平房,却什么也看不见。门璐不让她揭那个水晶棺材。房美月不依。当打开棺盖,揭了苫布,看到那个两头扣一头的“煳家雀”时,“妈呀”一声叫,她晕了过去…… 1995年夏天,他们去千山还愿。贾界说,头一回来千山上连心锁,他许了愿,佛爷保佑他在沈阳成立一个自己的公司。如愿以偿后,他得还个愿。上山时,房美月替他求了这个“骚疙瘩”。她跟贾界正一前一后走在狭窄的石阶上,一个山羊胡老者叫住了她,说“你的印堂发暗呢!”房美月小脸刷地一下白了,像给人使了“定身法”。山羊胡子指指前边的贾界,说他是你丈夫吧?房美月惊慌地点头,想,他怎么知道啊?山羊胡子说,这个人有血光之灾啊,所以你的印堂才这么暗。房美月急得直搓手,说求师傅指点。山羊胡子抿几抿菜馅抽条一样的包子嘴,瘪瘪几下,声音呼呼漏风,说破这样的难题太累,折寿啊。房美月塞给他三张百元大票后,山羊胡子烫了似的一哆嗦,把钱揣兜里,从怀里揣出一个小黑布包给她:“桃木的,避邪。存六挂三。”房美月不懂什么是“存六挂三”,山羊胡子只好悉心“指点”——在家里保存六年,在户外挂三年,保你丈夫一生平安。九,你知道吗?牌九中最大的数。九,也当长久讲。房美月更看重后一句,长久。打开一看,这个木疙瘩四不像,说不上是什么。贾界说像手枪,像跳舞的瘦蛤蟆,又端祥了一阵,贾界乐了,说这是个“骚疙瘩”。房美月一再问,贾界指着自己的裤裆说,这不,“就是这个东西!” 此后,房美月一拿那东西贾界就笑。房美月嘴里骂他缺德,自己也笑。她仔细琢磨一下,真像。房美月想:也许那男人裆里的东西最能惹祸,也最能避邪吧? 2003年4月19日,房美月正在跟“第十一”粉刷墙呢,刮大白,门璐来了电话。当时,房美月一手拿着撮灰板,一手拿着刮板,正站在凳子上刮天棚,仰手活,不好干,漓漓拉拉,弄了可身白灰。这时,手机响了。第十一讨好地手伸房美月衣兜里,要拿电话。房美月说“别动”,第十一的手连忙缩了回来。房美月刚跟他生完气。一个男人,干活这么笨,刮过的地方赶不上豁牙子啃的,她才亲自上手。第十一借故出去了。房美月凸兀地恍惚起来,先是拿左手的撮灰板当刀子“刮”起来,又把刮刀当撮板加灰浆,灰浆淌了可地。房美月觉得脑袋里嗡嗡轰鸣,身子发软,胸膛里像开锅一样的热,就要炸开。她下来走几步,眼前金星直冒,栽栽歪歪,有点闪脚。房美月拔腿就往外跑,“出事啦,出事啦!”跑到门外,她连忙在盆里洗了几把手,立刻按刚才的那个电话。电话通了,门璐叫声“房姐”后,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顾呜呜地哭。房美月说,“我马上过去!”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可是十年多啊! 曾经,爱得死去活来。恨得咬碎满口牙。这一刻,只有扯心揪肺的牵挂。门璐的那声哭,一把掏去她的五腑六脏,身体里什么都没了,只剩一个空壳…… 回屋后,在沙发上划拉一把,拎起提兜就跑。一出门,跟第十一走个顶头碰,那声“我上趟沈阳”刚出口,人已跑到路边。遇上一辆“倒骑驴”人力车,房美月一下蹦上去:“快,去汽车站!” 还是晚了。 在汽车站门口,房美月只看见那辆大客车的后屁股。 这时,一辆拉水泥的货车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我也上沈阳,楼子里有地方,坐不?房美月二话不说,一个高蹦了上去。司机说,合适,我只要半价。房美月说,不,我给你全价,只要快就行。 遗体安葬后,“校园大波”陶晴来了。陶晴可怜巴巴地求房美月,告诉我他埋在什么地方,我只是看看他。陶晴说,我在报上知道的信,我是专门来看他的。陶晴说,不管怎么说,我们好过一回,房姐,您就开个面吧? 陶晴头一回见贾界,颇有点传奇色彩。豪华的晚宴后,他们去了一家酒吧。威士忌、X0、干红上来后,贾界问,你还要点什么?陶晴端起一个酒杯递给贾界,一脸阴云,不说话。贾界说,三亚这地方从来不缺雨,你把脸绷得水汪汪的,累不累啊?陶晴这才开口,贾老板,你救我一命,我欠你的人情,我知道,不还不行…… 贾界浅笑一下,抢过话茬:这叫什么话啊,我一向不强迫谁,尤其对美女,更是下不了手。这样吧,我们现在就各自回去,两清。 陶晴瞪大了眼睛,说怎么“两清”呢?贾界说,你刚才不是递给我一杯酒吗? 这个……,陶晴终于笑了。 陶晴没走。 几个小时前,愣头青从三把尖刀下救出陶晴,在那个著名的“鹿回头”盘山道边。当贾界的车拐过山弯,突然看见三个男人把一个女子拖进路边的树丛,白裙子衬着大叶芭蕉,太漂亮了!这样少有的美景,怎么会是一个强迫的阴谋?贾界狠踩一脚刹车,车子猛地一个前倾,车胎刷拉拉擦响路面。车子还没有停稳,愣头青已抽出手枪,嗖地跳下去…… “你太美了”,贾界一口干了杯中的XO接着说,“我舍不得放你。” 你太美了,我舍不得放你。贾界又重复了他在三亚酒吧说过的这句话,在他临死前的一个礼拜。他们倚在一棵老柏树干上,脸对脸。那是一个黄昏。北京天坛公园已经游人稀寥,一派萧条。偶尔看见有人穿行在林阴,如枯枝移动,那样羸弱,形单影只。树稍上的那抹夕阳没一丝热度,渐行渐远。间或传来一两声失群鸟儿的鸣叫,更添日暮的凄凉。愣头青站在不远处望风,半侧着身子,倚在树旁。陶晴抬头看看贾界,哭了。陶晴如临世界末日那样说,是我背叛了你,我对不起你。我知道,“这里是我的葬身之地”…… 贾界说,你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恐怖、慌乱、愧悔牢牢地揪住陶晴,她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竟呜呜地哭出声来,贾界不耐烦地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我最烦你跟我哭眼抹泪的了,给你这个吧。说着,贾界递给她一个牛皮纸口袋。陶晴接过来,手抖得厉害。贾界朝不远处的愣头青喊一嗓子:把她送回去吧! 陶晴怎么也不会想到,牛皮口袋里装着一张银行卡、一张纸。卡上有一百万人民币,那张纸,是他跟房美月的离婚书复印件。 49 贾界死了。 只有他的亲人,为此而悲痛不已。他身边的少许人,曾经有过短暂的痛惜和不安。而这些,很快就过去了。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什么都没发生过。水不断地淌,河床依旧;叶子不断地落,树依旧;房子不断地扒,土地依旧。 当贾界在火焰中扑腾、挣扎、蜷曲、抽搐时,远在偏僻小城的房美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不无厌恶地训斥“第十一”:赶紧去冲个澡,把你身上的馊味好好洗洗,要不,不准你上床!佟大志小心翼翼地摸摸姚千已经隆起的肚子,说等着我,我办公室的电脑没关,去去就回;柳明名刚刚吃完饭,还要吃,工作人员不给,他正拿着空饭盒,伸向泔水缸;万答在荒山包上的一个简易窝棚里手拿摇控器调台,边调边骂,净他妈的药品广告,中国人怎么了?门璐又在摆脱一个难缠的求婚男人,说上什么SVL咖啡厅呀,我是东北人,不喜欢那样憋屈的地方,要上就上敞敞亮亮的黄浦江边吧!在一家宾馆,那个四川妹子跟我急了,说干就干说走就走啊,哪有你这样的男人啊,能请神不能送神? 这些都似与贾界有关,我们都曾是他的朋友。其实,在这同一时刻,我们却做着毫不相干的事。哪些地方有关?是彼此熟悉的脸孔、声音、气味? 我想,即使那些不熟悉的,在某一时刻,因为某些人或事,也可能熟悉起来。如此而言,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可能与贾界有关了! 可是,谁能拯救了谁呢? 更多的时候,我们都在忙着拯救自己。 有人用一生的力量在积攒露珠,他要靠这个“发河”;有人整天在学着鸟儿飞翔,坚信在自己的腋窝里能找到翅膀的出处;有人在地球的这一端植入种子,却站在另一端等着它破土而出——说其实土层挺薄的,坐飞机才“十多个小时的厚度!” 忙吧,忙着就好。 跟小艾分手后,除了雷蕾,我已杜绝了依红偎翠。说老实话,里里外外弄得焦头烂额,也顾不上。可雷蕾好长时间对我不冷不热的,我一时耐不住,再次旧病复发。在找那个四川妹之前,我试过跟雷蕾重修旧好。没行。雷蕾表示,除了床第之事,别的都行。可我,又偏偏特别在意这件事,有时,只有这个行就行。我不知道为什么,雷蕾突然信起佛来,一回来就放那种音乐,软绵绵慢腾腾,仿佛土地在空中飘,楼宇树一样在风中摇晃,湖面慢慢地立了起来…… 一放上音乐,她就和悦地对我说,别打扰我。音乐一响起来,雷蕾就坐在收放机前,专注而痴迷。起初,一上床,她还跟我客气一下,说,来事了。后来她连客气的过场也不走了,索性背对着我睡,我问,她干脆说,“我没情绪”。 那晚,她踏着暮色回来,说在外边喝了酒,进屋没说上两句话,倒头便睡。我悄悄闻了闻,怎么一点酒味儿都没有?身边躺着这样一个美女,却不能碰,我浑身上下都在“打火”。实在忍不住,我捅醒了她。雷蕾猛地坐起来说,“呀,我忘了件重要的事!”然而,她在我惊愕与不解的目光中,在厅里放起佛教音乐,直到天亮…… 那时,我已不认识雷蕾了,变得太突然。 我也是。 因此,那时我也不认识自己。 “我怎么能不认得你呢?”房美月一猫腰,钻进贾界的怀里,两只手不停在掐他后腰,掐了几下,觉得不过瘾,一只手滑前边来,在他的私秘处停下,说我掐你里胯肉,给你掐青!手指倒腾的挺快,像鸡叨米,可她并不用力,比蚊子的劲大不了多少,弄得贾界直痒。但贾界还是装作很疼的样子,呲牙咧嘴,眼歪鼻斜,吸流吸流地抽凉气,说掐吧掐吧,把那东西掐掉才好呢,省得惹祸! 房美月一下停了手,杏眼倒立,说,你什么意思啊?坏我呀,你不要我还要呢!突然,房美月回过味儿来,说你有歪歪心眼啦?贾界说,怎么可能呢?房美月这才收回刚才“一往无前”的表情,“我告诉你贾界,你惹别的祸行”,她指指贾界的私处,“就是这个地方,永远不兴惹祸!”那是1991年,大三开学不久,校团委组织上锦州笔架山海滨玩。游了大半天泳,房美月以泳镜漏水为由,说回岸上取一个来。其实她并没走,趁贾界没注意,混进人群里。一个猛子,她抓住了贾界大腿…… 认出我了吗,谁都抱啊你?贾界说。 房美月惊愕地看了贾界一会儿,一扭头,单独游上岸。贾界尾随她上了岸,怎么叫她也不回头。贾界绕前边去,她躲开,再绕,她再躲,贾界一下搂住,夹紧,房美月没处躲了,才一脸的委屈地说,“人家根本就没走,人家是跟你玩呢,可你……”眼见泪花子要下来了,贾界一把抱起房美月,“你咋这么不识逗啊,宝贝!”房美月一下把樱唇噘起老高,“叫啥呢,多俗呀,人家不爱听!”贾界这才改口说,噢我的小尾巴,我亲亲的小尾巴,我的快乐的小尾巴哟!房美月破涕为笑。 类似这样的游戏,他们不知做了多少回,别看大都没什么新鲜创意,那么小里小气,那么鸡毛蒜皮、鸡零狗碎,却百做不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不这样玩了。贾界从对成第一个大缝开始,这些不起眼的东西,都成了生活的“筛子漏”,不屑一顾。那么,挑看上眼的干吧,要么是大把大把的钱,要么是拿得上手的利益,要么威风凛凛,要么轰轰烈烈…… 却不知,人生最宝贵的东西,也从“大眼筛子”中漏下去了! 难道,人生最宝贵的东西,也是那些看不上眼的鸡毛蒜皮、鸡零狗碎? 一个谜。 那个暮色黄昏,贾界为什么那么早早钻进“钱库”,什么时候起的火,他为什么不赶快呼救,也是一个谜。 据房美月说,贾界从前到钱库的时间大都接近午夜,可那天大火从窗子里飞窜出来,刚刚“眼擦黑”。我查过“119”记录,“第一时间”接到报警电话为:2003年4月18日19时41分。那时,央视的新闻联播节目刚刚结束11分,不少家庭还没吃完饭,上高中的孩子刚刚上晚自习,准备饭后干点啥的人,还没有进入状态呢。 那么,贾界是什么状态呢? 他曾给我、佟大志、门璐、愣头青打过电话。后来我们对过电话记录,他几乎在同一时间给我们打的电话,在18时11分至11分27秒之间。也就是说,平均只给我们四个人9.25秒钟的时间。其中,还算上他按电话号码的时间。 我们都遇到同等情况:按了接话键子,还没等说话,电话就放了。再打,对方已关机。 房美月说,她见过这个号码。那时,她正在国外。也是这个样子,电话通了,对方不说话,再打,对方已关机。 那个时候,川妹子回转身扯过提兜,抓一大把票子摔在床上,“我说过,我这是有偿服务!”佟大志刚打开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关闭他的电脑。门璐刚出单位大门不远,一把甩掉男人的手,说你这样我连南京路都不去了!愣头青一扬脖,干了杯中酒,啪啪啪拍拍胸脯子,“不就一只耳朵们,我干这种事轻车熟路、小菜一碟!” 本来,我们几个各不相同。 怎么会这样呢? 有人死了,有人疯了,有人改行,有人归隐,有人改变了人生方向。但世界还在,世界上的人还在,等于说,培养故事的温床还在。这就够了。就好像鱼被打上来很多,海还在;树被砍伐很多,山还在;卵被取出来很多,鸡还在;秘方被骗去很多,智慧还在。 我们常常发现,一棵植物老死了,它的种子早已飞遍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