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邝修河一点也不吃惊的样子,拿起电话直接拨了楼下餐厅。叫他们送些夜宵点心上来。 “两人份就好了。”邝修河说着挂了电话。 “……可是我想吃城西简记的担担面……”韩佳音吸了口气说,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什么东西?”邝修河皱眉。 “呃,没有关系,我自己去吃就好了。”韩佳音掀开被子坐起来,可惜她的身体不配合,因为起得太急,站起来时晃了晃。 “我去给你买回来!”邝修河拿起外套,走到门边又回头,看着韩佳音说:“你最好不要想着溜走,外面很多记者。” 韩佳音背上发凉,她的表现有那么明显吗?这个邝修河好像总是能把她看透一样! 假笑。 只是,记者?韩佳音在他走后,一个人坐床上发愣?富家公子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至于吗?平时也没见报纸上有多少关于他的八卦新闻!! 韩佳音穿好衣服,镜子里的自己面色苍白,容颜憔悴,把头发放下来不用化妆就可以去演午夜凶铃了。 叹口气,她把头发挽好,平时带在身边放着些化妆品的包,连同手机都不知道落在哪里了。想是中午和林木正吃饭的时候走得匆忙,忘在餐厅了。 束束衣服,韩佳音推开门,心里冒出一点点愧疚来,但很快就安慰自己,她只是不想给邝修河带来更大困扰罢。只是一直到走出酒店,韩佳音也没见一个貌似记者的人守在哪里。 唯一让她奇怪的是,酒店大堂里坐了很多形迹可疑,东张西望的人,她路过的时候还有人看了她两眼,她也好奇地回望。 上了出租车,佳音都在想邝修河暧昧不明的态度,心里梗得慌,那个怪念头一旦有了就不可抑止地疯狂生长,真害怕啊,害怕林木会是接着卖掉她的那个人。 虽然很理智地想告诉自己,林木正不会是那么阴险的一个小人,但是心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那种感觉就像得了巨食症,怎么吃都饿得心慌,怎么吃胃都是空的。 方略啊,只要做上他一年的推广业务,这辈子就可以躺下来休息了。老王曾这样感叹。 说这话的时候韩佳音也听得眼睛冒光,脑海里闪过噼啪数钱响的声音。 他们都是太平凡的人,都为钱而生。 像沈放,离婚的时候,沈放说:“那套房子我给你了,至于车和我赚的钱,我带走。” 韩佳音就同意了,尽管自和沈放在一起,她的钱基本上不是付房租就是给按揭,所余不多就给了家里,存起来的都是沈放的钱,生活上的开支仅用了九牛一毛。 可韩佳音居然同意了。她可以不要车子,不要票子,但她不能没有房子。租房子的时候,感觉生活总是动荡不安,好像随时随地都要准备搬家,像只居没定所的蜗牛,走到哪都得带着不堪忍受的负重,这窝甚至是最不够安稳的,睡到半夜,还不时会有人来查暂住证!最恐怖的一次是她和沈放正进入状态,准备嘿咻嘿咻,门响了,他们定了三秒,不管,继续。但敲门声硬是比他们更固执,简直就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再不开门我可砸了! 沈放气得要命,怒气冲冲地爬起来,结果门外站了一群彪形的大盖帽,那一点怒火和欲火硬生生就给浇了下去。 所以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们决定买房后再结婚的吧? 只是谁想到呢?她和沈放恋爱三年结婚两年,房子刚刚住进去,男主人就要离开了,带着他全部的家当,和一个女人要幸福得像梦一样生活的理想。 也是离了婚,韩佳音才突然意识到钱的重要,当父亲重病的消息传来,看着银行对账单上那超出存款的负数,她又一次感觉到了生活的残酷和无钱的恐慌。 怎能怨她多想? 韩佳音回到家里,一夜没怎么合眼,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只不安稳。 所以早上天一亮她就奔了火车站,回家最早的车是早上八点五十的,买好票胡乱吃了点东西,最后站在火车站的电话亭边转了几圈,才下决心进去给林木正打了个电话: “我想回家。”她说,那一刻觉得自己像个逃兵,还没看见硝烟就亡命而去。 “佳音,你怎么了?”林木正似没睡醒,听到佳音的话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一晚上没回家?” “不是,我想回老家。”佳音轻叹,清晨的空气说不出的寒凉,终是冷了,一说话就呼出薄薄的雾气。 “你怎么了,佳音?昨天看你就不对劲,你在哪?”林木正的声音有一丝着急。 佳音心里一暖,想起昨晚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轻轻笑了笑,不自觉就柔了声调:“我家里有点事要我回去处理,阿正”,她没有叫林总,只是这样唤出来的时候仍忍不住咬了咬嘴唇,“你帮我请三个月假,要是太为难,就把我除名吧。” 泪似要落了下来,原来以为自己够坚强的,却原是泪腺仍很浅。 她挂了电话,林木正在电话里大声地叫她的名字,想了想,终究是放下了。 佳音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老家。 天已黄昏,韩母坐在院子里纳鞋底,韩父坐在轮椅上,落日的余晖透过屋前的石榴树,折射出斑斓的晕光,时光仿佛停滞,如一幅婉约的水墨静画。佳音立在院门口,只觉得安详,那一刻她有种错觉,好像刚刚放学回家,没心没肺地冲着母亲的笑脸说,好饿好饿啊。 嘴角不由自主噙起一抹笑。 韩父先发现佳音,他费力地抬起头就看到站在一边微笑着的女儿。他已经瘦得几不成形,双颊深陷,整个人像是被抽空的布袋子,看到佳音他灰暗的眼神闪过一丝神光,喉结转了几转,方才发出声音: “……音音……” 声音含混低沉,惊醒了韩母,她奇怪地看了自己的老公一眼,顺着他的目光就看到亭亭玉立浅笑晏晏的女儿。 “音音,你回来了?!”韩母很惊喜地起身,笑着迎向风尘仆仆的女儿。 “妈妈!”韩佳音搂着明显苍老和瘦削的母亲,鼻头微酸。 韩父喉咙滚动,老泪纵横,或是太激动,竟一字都没说出来。 正文 两人放开,佳音走过去蹲在父亲膝下,如幼时那样依偎在他身边,半仰着头看父亲,更见凄凉,他整个人晃若就是一个挂起来的衣架子,单薄瘦弱。脸上几枚暗红的瘀痕,更是触目惊心。 佳音这一看泪更如泉下,哽咽着说:“爸爸,我回来晚了。” 韩父干涩的眼里也是滚落几滴泪来,韩母在一边悄悄拭眼睛,声音却含着笑:“你爸爸早上接到电话知道你要回来,连觉也不睡了,硬是要坐在这里等你呢。” 佳音偎着父亲,把他的手放在掌心,小时候一直以为父亲是座山,永远立在身后,不管自己经历怎样的暴风骤雨,只要躲在父亲怀里,便是最安全的所在,可现在这个她一心信赖和爱戴的大山正慢慢崩溃,一点一点消失,心里顿时浮起难以言说的疼痛和伤感。 还未入夜,韩父肝部的疼痛复又加剧,十二月初,山村的夜寒凉入骨,佳音看着服药后渐渐平静下去的父亲,心如冻在冰天雪地般,是透心的沁凉。 待得韩父终于睡去,佳音才和母亲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间准备吃食。 “白天的时候沈放和一个姓林的男人打了电话来,问你到家没有。”韩母把剩饭打出来,一边洗米一边说,“沈放好像说你和什么有钱人搅在一起了?” 佳音本已愁肠百结的心这会儿却是恨得发痒,这男人,离婚了也不让人安身!因而皱着眉说:“别人乱说的,一场误会罢。” “佳音”,韩母把饭蒸上锅,转回头很严肃地看着女儿,“再穷也不能做什么让人指脊梁的事。” “我知道”,韩佳音敛住心神,抬起头朝母亲柔柔一笑,“我是你生的女儿,你还不了解?钱没给你赚回多少,骨气倒是挣了几分的。” “看你因为沈放**的事离婚我就知道。只这半年你钱也没少往家里寄,你爸爸先前心里一直存疑,只是怕说出来你不高兴。今天沈放说的事儿我都没告诉他。”韩母叹气,“你自小虽心气高,性子也强,但变故太多,我们就怕你会做什么糊涂事。” 佳音一时怔住,想这半年多来跑业务的艰难,有几分是能和人道的?倒底是不想母亲担心,勉强笑笑说:“我换了岗位,奖金多了。” “这样最好。”韩母微不可察地叹气,“妈妈相信你的。只是那姓林的是什么人?看上去很关心你。” “……同事罢了,……老大哥一样的,老乡呢,平日很关照我。”佳音说,连自己都未必明白为什么要撒谎,或者只因为一时难于解释,“我回来的急,还托他给请假来着。” “哦”。韩母应道,算是了解。转回房间拿了包玉米粉出来。 “你爸爸……这两天什么都吃不下去了。”韩母把粉倒进碗里,加了些水,一边搅拌一边说,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接着刚才的闲话家常,有一种已看透一切的淡然。 佳音正想把热水倒在盆里洗肉,闻言手抖了抖,有水流出来落在拖鞋上,冒出一串热雾。 “你要有心理准备,音音,你爸爸病了也有些日子了,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能拖到今日,医生都说是奇迹。” 佳音心里一痛,只道:“妈妈……” “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韩母打断她,轻轻一叹,声音微微哽咽,“生老病死,谁都避免不了。你爸爸这些日子,很辛苦。” 佳音只觉得心像抽空了一样难受,有一种呼吸不过来的艰难。耳里听得韩母继续说:“你爸爸头两天精神好些,还张罗着给你寻了个对象,说是等你回来去相亲……他一直就挂着这事,想是盼着能亲眼看你寻个好男人。” “妈……”佳音轻唤,已然泪流满面,“我会的。” 这一刻她无比后悔,如果能预先知道离婚后发生的一切,就算要她亲自为沈放和他的情人们铺床叠被也是愿意!可人毕竟没有预知一切的慧眼,就算她付出一切,也不能让时光倒回。 “你也不用难过,只是看上去,沈放好像还是很关心你。” “妈妈,我和他,已经是不可能了。” “这样就好,你爸今天知道他打电话来,还担心你禁不住他的缠打又跟了他呢。” 想来父亲还是了解她的,自始至终都理解她的委屈。 记得第一次带沈放回家,他嘴甜似蜜,把二老哄得眉开眼笑,佳音以为这事差不多也就成了,谁知韩父晚上却把她叫到一边,问她: “音音,这个男人你了解吗?” 佳音那时天真,听父亲这样问还有点不高兴,以为他想挑刺,当下很大力地点头说:“当然了。” 韩父看她那样子微微叹气,抽了口烟沉默半响方才道:“我看他那样子,太滑头,怕你将来管不住他。” 佳音笑,暗想父亲真是老想法了,她擅长撒娇,怕父亲黄了她的婚事,溺在韩父身边甜糯糯地说:“哎呀,爸,你这就不知道了,婚姻可不是谁管谁,能互相负责,一直相爱就是幸福了呀。” 晚上的时候,佳音和韩母坐在韩父床前边烤火边做“寿衣”,准备父亲去后要用的东西。林木正打了个电话过来,她只有气无力地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我家里电话的?” “你手机在我这呢,”林木正一如既往地嘻皮笑脸,丝毫没有感受到佳音的凄苦,仍是笑笑地说:“亲爱的,你成名了诶,不但每天有记者守在你家门前,还让人无孔不入地寻到公司四处探你的八卦呢。” “哦。” “要感谢我啊,没有我,估计你家祖宗十八代都能给他们挖出来了。” “谢谢了。”佳音只觉得眼睛干涩,浑身无力,更穷于应付林木正的插科打诨。 正文 “你就是为这个躲起来的?其实不用呢,你就直接对外宣布是我林公子的太太得了,噎死那位邝某人……佳音,你怎么了?”林木正自说自话半天,终于发现佳音异常的沉默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有。”佳音勉强笑笑,“没什么事的话就挂了吧,我忙呢。” “佳音,有事就和我说。”林木正滞了好几秒,声音转为难得的严肃,“女孩子家,不要一个人硬扛着。” 佳音险些就哭了出来,只拼命咬着唇,半晌方才稳了气息,凑近话筒说:“没事,真的。” “记着我的肩膀随时借给你,”林木正难得正经,佳音不是不感动,只是这些事,如何与外人道?林木正稍稍犹豫了会又说:“那个叫江河的小家伙打了你好多电话,找你找得很急,都快哭出来了,没办法,我只好把你家的电话告诉他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嗯。”佳音轻应,应付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果然没多久江河就打了电话过来,听见她的声音似是开心得不得了,说出来的话更是震撼: “你是我妈妈!”完全的肯定句。 佳音以为他又是像往常般胡闹,也没放在心上,只说:“林叔叔说你找我,有事吗?” “你是我妈妈,原来你真的就是我妈妈!只是,你的样子怎么好像变了很多?”,江河兴奋得都有点胡言乱语,自说自话似地:“他们不想让你出现,我还真怕你被他们给灭了呢。”完全不理韩佳音在说什么,自言自语似地继续:“妈妈,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好不好?我们私奔!” 佳音忍不住笑,这孩子总是乱用词语!却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好一头雾水地打断他:“江河,你是江河吗?我是韩佳音阿姨啊。” “我当然知道你是韩佳音,还是我妈妈。”江河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忍不住骂,“你好像更笨了诶。” 佳音晕头,愣了几秒才苦笑说:“被你骂才会啊?” “算了,告诉我你躲在哪,我去找你。”江河大大地叹了口气,问。 “我回老家了。” “老家?” 佳音似乎看到江河眉心打结的样子,说:“老家就是我出生,成长的地方。” “哦”,江河一副了解的样子,“在哪呢?” “很远的”,佳音安抚他,这孩子不会是想妈妈想疯了吧?“你在家乖乖听话,我回去就找你。” “真的?” “嗯。” 又哄了他几句,小家伙才挂了电话。 回头,看到母亲立在门边,佳音解释:“朋友的孩子,说想我了。” “哦”,韩母微应,“你爸爸醒了,在找你呢。” 韩父临去的那几日韩佳音已经晨昏不分。 随时随地,韩父的疼痛都会发作,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仿佛随时都会离她们而去,佳音开始的时候每次父亲一痛得要撞墙她都忍不住嚎啕大哭,到最后也渐平静,能和母亲一样冷静地处理,为父亲换衣服,擦身子,因为身体严重水肿,药石基本失效,有时候好不容易吃下去的药又会吐出来,连同鲜血。 佳音的心跟着父亲一直痛楚难停,她寸步不离陪着父亲,害怕打个盹他就会离自己而去,有时候守到半夜,明明困得要死,却不敢闭眼睛,听着屋外疹人的夜鸟叫唤,仿佛就听见了催命的铃声,让她恐慌而绝望。 她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黑白无声的年代。 韩母很是担心,不停劝她去休息,佳音只是不依,心里有种模糊的错觉,只有一直抓着父亲的手,他才不会离开。 她想她是自私的,看着父亲那样痛苦地活着,她仍然祈盼奇迹可以发生。多么舍不得啊。 他才六十六岁,还没有看到她再嫁个好男人,还没有体味到含饴弄孙的乐趣,怎么就能离开呢? 偶尔会不小心睡过去,却是很不安稳,梦里面汽车声,人声,喧闹声走马灯似的不停变换,杂七杂八什么都有。有一次梦见自己还是小时候,扎着两只羊角辫,牵着爸爸的手一起散步,爸爸说:“音音你背我,走一步给你五毛钱。” 佳音高兴坏了,背着父亲努力地想迈动步子,可背得呲牙咧嘴仍是没能移动分毫,然后耍赖:“爸爸你坏,你故意压着我!” 她伸着小手去抢爸爸的钱,他笑着跑开了,逗着佳音去追他。 一辆车快速地开过来,爸爸没有看见,仍然站在那里笑着看她,手里扬着一张五元的钞票。佳音惊呆了,她想喊,却发现喊不出声音,想跑过去推开父亲,却移不动脚步。 急得一身是汗,一把惊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父亲不知什么时候醒的,正看着她。 “爸爸,你醒了?”佳音把手伸进被窝里握住韩父的手。 “音音……” “我在呢。”佳音仰起头,看着父亲轻柔地说,“我在呢。” 韩父目光温和,却含着忧虑。 “爸爸,我会嫁个好男人的,”佳音了然地说,微笑,这几日只要韩父稍微清醒她就重复这话,“到时给您生个大胖孙子,让他姓韩好不好?” 韩父微笑,昏黄涣散的眼神露出向往的神色。 “书……钥匙……”好一会过去,韩父费力地说,眼睛看着书房的位置。 佳音犹豫,但看父亲似很坚持,只好起身去了书房。取了钥匙回来,却发现韩父满嘴是血,眼神几乎没有焦距,他看着佳音,努力想表达什么,却只涌出更多的鲜血来。 “妈,妈。”佳音大叫,急得要哭,恐慌漫延至全身,她努力地掐父亲的人中,想再把他唤回。 韩父慢慢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世界一下子乱哄哄了起来,韩佳音好似仍在梦里,脚步踢踏,人声嘈杂,有孩子娇娇地唱:“满崽满女满娇娇。”模模糊糊地好像是父亲在唤她“音音,音音”。 那声音低沉含混,饱含爱怜和忧虑,希望和祝福。以至于韩父去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只要静下来,佳音似乎就听见这呼唤,和着风声,雨声,远处隐隐的脚步声,孩子手里的糖香味,响在耳边。 正文 快到春节,佳音和母亲的生活慢慢恢复正常。 因为在乡下,多少有些应景的事要做。腊月二十五的时候阳光极好,雪后冰雪渐融,虽天气仍是冰寒刺骨,但到底出了太阳。头天给父亲做了七七的法事后,佳音和韩母说也该去城里置办些年货吧。 说这话的时候佳音正在帮母亲做炒米糕。因为父亲生病,糯米晒得不够干,都是有一天没一天地晒着,下雨还会忘记收。所以要想做成脆而不易散的炒面糕还得再放进锅里炒干水分,佳音此刻做的就是这个。 一时间一室都是炒糯米的香味。 炒米糕是佳音家乡几乎家家必有的过年点心,小时父亲在初一带着佳音去拜新年,回了家总要和韩母说说各家炒米的味道: “小付家的炒米今年做得最好,他家的糯米好,发得特别松软,又脆,甜度很适中。” 或者说:“美玲家的太黑,可能糯米碾成后没有挑干净,米也不好吃,太硬。” 也或是:“建社家的炒米根本就没成糕,打开来都是散的。” 佳音就会乘机把兜里各家大人塞的糖果点心一股脑地掏出来,献宝一样说:“还是妈妈做的炒米糕最好吃,我最喜欢了,别人家的我都不要!” 那时候的佳音,是父母掌心的小公主,因为父亲在一家单位里上班可以拿工资,生活待遇也比平常人家好,常常给她买有好几层云彩一样褶皱的公主裙,买最稀有点心和糖果。 旁边人见了都说:“就没见过人家老韩那样的,生了个女儿也宠得像宝。” 佳音懂事开始就喜欢听这话,心里倍骄傲,那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她自小就会察颜观色,或者就因为奶奶一直想韩母再生一个儿子的缘故,佳音小时候嘴巴极甜,知道怎样去哄得父母眉开眼笑,乐得合不拢嘴。 比如在母亲的炒米上,她在韩母做的时候帮忙添柴加薪,递东找西的,而不是像别的孩子四处疯跑,跑累了闻到炒米香回来抓一把就跑,惹得大人往往拿根烧火棍追在后面骂讨债鬼。她是极懂事的,帮忙的时候还会见缝插针地说:“妈妈,你做的炒米糕是世上最好吃的了。” 韩父听见了笑呵呵地对妻子说:“我们家的音音真是嘴甜会惹人疼的小可人。” 想到这里,佳音嘴角微微勾起,那些甜蜜的童年往事,好像仍然清晰如昨。 有时候坐在房里,看到被父母极细致地收藏的儿时的旧物,韩佳音便有一种回到过去的错觉。好像还没怎么感觉,好像儿时幸福的味道还在舌尖没有完全退去,醒过神来,她已经由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孩子成了一个历经离婚之痛和生活磨砺的三十女子,母亲的的头发也已经花白干枯,皱纹爬满脸庞,甚至父亲都已经和自己天人永隔。一年和一天,有多少区别?回过头看以前的光阴,一年不过就是过去的一天罢? 好像并没有过去多久,尽管细细回想,一年一年也曾觉得漫长过一辈子,可站在三十岁的尾巴上回头望,那些人生的转折,那些生命的重点,那些已经远去了的永不可再回的东西,定格在那里,其实也不过是一天的光阴,只是什么都已经不同了。 她不止一次地想起父亲离去的那晚,在他心里一定认为佳音仍是一个胆小怕血的孩子吧?他害怕他离去时的样子吓到心爱的女儿,所以在他人生最后的时光里他支走了她。 每次想到这里,佳音总是心痛如绞,人生最痛苦的事或许就是没能力时让父母操心受累,功成名就却无至亲可奉养,那种遗憾和痛苦就像腑内如蚁咬,一想起就是锥心蚀骨。 佳音轻叹,抬起头看着正在往锅里倒油准备炸炒米的韩母,暗自愧疚,她有多久没有陪父母一起过年?自大学毕业工作以后,离家更远,因为讨厌挤火车,她总是随意更改回家的日程,等到年后很久她才请假回家,待不上两天又急急忙忙地赶回上班了,甚至都来不及细细感觉父母见到她的欣喜和热情,依恋和关怀,就没心没肺自顾自地走了。连每次母亲给她留着带去吃的炒米糕她都因嫌麻烦而一次次拒要。 存在的时候,以为一定会永远存在,所以才会那么熟视无睹吧? 看看因父亲离去而冷清寂静的家,若不是佳音收拾屋子的时候无意发现这些炒米,只怕韩母都没有多少兴趣来做这年年必做的事情。 佳决定自己先高兴起来,如果父亲有灵,也一定希望她和妈妈有一个高兴的新年吧。所以她说:“妈妈,我们明天去买些年货吧?” 韩母抬头,看佳音兴致颇高地看着自己,显然不想扫兴,应声说好。 然后讨论要买些什么,正说着,韩母突然说: “你爸爸七七也过了,本想等到百日之后再说,只是那家人说他们儿子正好这几天放假回来,所以想让我们破了例安排你们见见。” 佳音一愣,好一会才明白原是要她去相亲。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韩母又说: “想是你爸爸也不会介意的,他原先最挂心的就是这个了。” 佳音心下一痛,努力地睁大眼睛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只说:“那问问他们什么时间合适,我去。” 此刻,她觉得自己的敷衍都是一种罪恶,所以连忙又说:“看来我得精心准备准备,一定要成功呢。对方条件怎么样?” 韩母小心地审视佳音的表情,见她确是一副高兴的样子,这才说:“据说条件还不错,有车有房,工作也好,三年前离的婚,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所幸没有孩子拖累。” “多大了?” “三十九了好像,也不算大啊,现在比女方大二十岁的都有呢。” 佳音应:“是啊,再说我也想找个比我大的,会疼人,妈妈你说是不是?” “是啊,比你大才更知道珍惜你呢。而且,他和你在一个城市上班,交往起来也方便。” “哦,”佳音打趣,“指不定我们都认识呢,到时都免了媒婆了。” 韩母给逗得笑了起来:“看你说的,家里介绍哪能不要媒人?再说要是没人操这个心你们不是也谈不到一起去?” 佳音笑着应是,心里却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她不想结婚,更不想相亲,可是她不能拂了父亲最后的遗愿。 他仍是想让她过得像世俗所认定的那种幸福生活,可是离过婚的她,对婚姻,真的没有多少兴趣和信心。 要怎样,才能找到那个无论生老病死,疾病与痛苦,幸福和快乐时都不离不弃,永远陪伴的爱人?她是青春韶华的时候没有找到,等到青春已尽,韶华逝去,她还能找到吗? 韩佳音并没有信心。 正文 相亲的时间定在腊月二十八,农历新年的前一天。 睡到半夜的时候,佳音让一阵噼啪的声音惊醒,还以为是下雨。到得早上正睡得迷糊,听见母亲在屋外叫她:“音音,快起来啊,好大的雪。” 佳音一时怔忡,不知今昔是何昔,好像仍是少年时,喜欢赖在床上不起,韩母揭了她的被子,她就跑到韩父床上和父亲挤在一个被窝。 谁叫爸爸有特权呢?佳音暗恼,他赖床就没见妈妈骂过。 她躲在父亲的臂弯里,睡得正酣,却模模糊糊地听到母亲在屋外惊喜在叫:“哎呀,下雪了!” 那时候她多喜欢雪,喜欢那种耀眼的纯白和照进人心里的明亮纯净,喜欢和父亲在下雪的时候拿一个大铲子堆雪人,也喜欢踩在雪地里那咯吱咯吱的清脆响声。她最喜欢的一张照片是雪里的奔跑,她围着大红的围巾,穿明黄的衣服,跑在纯白的世界里笑得阳光灿烂,像一只欢快明丽的小鹿。 韩父看到照片时忍不住夸她:“我们家的音音就是阳光照人!” 音音,音音。 好像又是父亲在叫她:“快起床啊,下雪了。” 蓦地睁开眼睛,并不是在父亲怀里,佳音醒转过来,微微叹气。 天气很冷,这已经是入冬的第三场雪了。韩母站在院子里扫檐下的积雪,看见佳音出来笑了笑说:“都下几次雪了,劲头还这么大,回房多穿点衣服,小心感冒。” 佳音只好转回房再披了件羽绒衣,出来时韩母已经将雪扫尽,放好扫帚,在廊上擦了擦鞋说:“这么厚的雪,这么多年了很少见呢。” “是啊,我在外面一直就没见过雪样子。”佳音上前,替母亲轻扫去发梢的雪沫,“看来老天是知道我想了,所以一下子送好几场雪过来呢。” 韩母给说得笑起来,望了望天说:“不知道中午能不能化掉,你今天还得出门呢。” 佳音本想说雪大就改期好了,话到嘴边却改口:“只怕是不容易,昨晚上的雪豆子好像下得很大。” “是啊。”韩母叹气,“要是能改期就好了。” “要不打个电话试试?” “算了吧?人家初三就得走,哪里还有时间?” “要不到了那边我们也可以联系啊。” “就你那性格啊,只怕你有好远躲好远!”韩母怜惜地点了点佳音的额头,“脸皮子吧,比谁都薄。” 佳音笑,把头支在母亲肩上:“妈妈还是最了解我呢。” “我生的女儿嘛。” “妈妈。”佳音轻唤,如幼儿低语。 “嗯?” “你和我一起去那边好不好?” 韩母沉默,半晌才说:“音音,我怕你爸爸一个人在这,太寂寞呢。” “妈妈,我一个人在那,也寂寞。”佳音眩然,她显然最自私。可父亲已经去了,她不能也不忍心留着母亲一人在家。“爸爸肯定不喜欢我一个人寂寞地过日子。” “妈妈想想吧。”韩母有点黯然,“你到底是要结婚的,妈妈不想影响你。” “妈妈,要是有谁因为我要奉养你在身边而不要我,这样的人还值得吗?”佳音看着母亲“他连生我的妈妈都不能容忍,我哪里还敢嫁他啊。” 韩母还想再说什么,佳音轻轻摇头,说:“妈妈,我只有你了。” 终是露了心里的悲怆,佳音差点就落泪。不想把气氛弄得太伤感,她很快转了话题:“就这样说定了,妈妈,我以后会努力地多多相亲,直到找到那个愿意养我和你的男人,好不好?” “还多多相亲呢,傻姑娘,要说这一次就能成。” 佳音笑,心里却不以为然。谁知道结果会怎样?她没有把握,可是为了母亲,她一定很努力地去做,然后努力地过上她希望自己过的生活。 如果嫁一个男人,就是幸福的终点,她希望自己还能登上那个站台,到达终点。 不管此间经历什么,不管她要付出什么。 佳音提前了两个钟出发,到达城里的红豆茶馆时仍然迟了十五分钟。 快要过年了,车少人多,再加上下雪,就更难坐到车了。佳音在路上给冻得四肢冰凉,都快麻木,脚更是生疼生疼的,在茶馆里给热气一烘,痛得像要骨折。 所以好半天就坐在那里暗抽凉气,也没认真听对方说什么。 介绍他们认识的阿姨坐在中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闲聊,佳音像一尾还没缓过气来的游鱼,几次都是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所幸介绍人的目的也是想让他们单独聊聊,并不介意,聊了会就说:“我去看看雪化得怎么样了,你们先坐坐。” “很冷吧?”那个她今天相亲的对象介绍人说了名字佳音这会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的男人问。 佳音抬起头,这才有时间去看他,和她预料的样子差不多,板寸头,中等偏胖,模样普通,属于一走进人群就被忽视得很彻底的那种。回过神来就淡笑说:“是啊,车也难等。所以迟到。” “没有关系,我要不是住得近,只怕也要你等。” 佳音笑笑,在桌子底下搓冻得通红的手,一时冷了场。她并不着意打破,眼睛落在桌上的玫瑰花茶上,玫瑰花散开铺满杯面,犹如刚盛放,一阵香气随之扑鼻而来。 这个地方都喜欢喝这种茶,韩父也是,冬天的时候泡一大杯,无事就坐在书桌边看书,佳音坐另一头写作业,母亲在边上纳鞋底,屋外是风吹树叶沙沙的响声,或者路人走过踢踏的脚步声。那是一种让人回想起来只有芬芳与淡薄的安宁,如一缎温暖而柔软的围巾,极舒服细致的慰贴。 “韩小姐也是在A城上班吧?”男人轻咳,打破沉默。 “是。” “什么公司呢?” “一家广告公司。” “哦,很时兴的行业。” “混口饭吃罢,也是给人打工。” 又是沉默。 “好像韩小姐回家好久了?” “有几个月了吧。” “那你可知道方略集团?” “当然,可能不知道的人也少。” “前阵子有一件事很轰动,是方略新上任的总经理的婚姻八卦,韩小姐不知道听没听说过。” “哦,那时我回家了。”佳音回应得很平淡,她一直看着那舒展的玫瑰花茶,连头都没抬起,对话到这里,大略也知道对方心思,却只装作不知。 “那位弄错的绯闻前妻和你长得很像呢。”中年男人显然不惯察别人眼色,仍是接着问,把它当做一个最有趣的话题。 “是吧?”佳音抬起眼睛,笑:“不是你一个人这么说,我公司同事打电话来也说是像。” 修练成精了,撒谎都可以不眨眼睛。佳音心里叹气,多少知道这次相亲是失败的了。 她没法努力,她绝望地想,这种场合让她想起自己在酒桌前谈生意,成与不成,好或者坏,但凭眼光和本事。 可婚姻怎能与此同? 正文 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近黑,所幸下雪,才不显得很暗。 韩母老远就迎了出来,见到韩佳音,很是心疼地说:“冻坏了吧?还担心你回不来呢。” 佳音笑笑,确实是冻得不行,下午开始化雪,更见寒冷,从茶馆出来佳音一直都没能挤上车,最后好不容易才有辆私家车路过,佳音拦车已经拦得迷糊了,待截下来才知道不对。没想对方倒没说什么,问了问正好同路,也就捎带了她。 这会儿看到母亲,佳音皱眉:“在家等我就行了,外面多冷!” “那人怎么样?”韩母审视佳音的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好问。 “妈,你认为呢?”佳音笑,挽着韩母往家里走。 “女儿大了,她的心思我可不猜。” “妈妈一直都很了解我呢,”佳音笑,“这会儿谦虚了呀。” 韩母笑笑,没给她插科打诨的机会,问:“到底怎么样呢?” “以后再说吧。”佳音淡淡的,“反正在一个地方上班,想见面也容易。” “哦,那不来咱们家了?” “哎呀,妈,我们才认识呢。”佳音嘟嘴,“一点都不了解就让人进门,万一遇到只大野狼怎么办?” “也是。”韩母点头,“那你们到那边记得交往啊,你林姨打电话给我说男方还是满意的。” 能不满意吗?她那么任职任责地扮淑女!这会却只笑说:“知道了。” “饿了没有?” “没有,下午点心吃得太多,这会还撑着呢。” “那晚饭怎么办?” “还是陪你吃,我想再长胖点。” 佳音没有再和韩母聊起相亲的细节,问一句才答一句。但她也没有说自己对那个男人完全没有好感,她不喜欢八卦,相应的,所以也就不喜欢八卦的男人。 只是那个男人一下午就在扯方略少东的相关绯闻,他刚回家乡,所知道的自然比韩佳音多,佳音因此也就知道那个原本一直低调的邝修河前世今生都差不多给记者翻尽了,就是没查出韩佳音来,想是他并没有透露有关自己的任何讯息。 这算是种保护吗?想起回家那夜,邝修河突然显现的温柔,韩佳音一时失神。 乡村的夜休息得早,十点钟佳音看了会书正要休息,林木正打了电话过来,问她什么时候会回去上班。 佳音说:“林公子,要过年了呢,还让不让人过个好年?” “咦,终于开天了么?”林木正惊奇地问。 “一直都下着雪呢。”佳音装傻。 聊了几句,佳音要挂:“电话费贵呢。” “又不要你出钱。” “不然你找我有事?” “佳音,你没良心啊。”林木正指控。 听到这种腔调佳音就头痛,林家公子好像永远把她当作奶妈般随意撒娇。只好没奈何地问:“你哪里不舒服了么?” “全身,从生理到心理。”林木正苦恼地说,“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到,打给你不是沉默就是挂我电话。” “哦,”佳音漫应,“上网,找个美女群登高一贴你的玉照,最好是裸半身的,保证你今天晚上从生理到心理都舒服通透。” “佳音!”某人有些生气,“不和你说了,就知道你会取笑我。” “啪”就挂了电话,佳音对着电话好气又好笑,有钱公子哥的怪脾气,哪里是她能了解的?不过,林木正的确和往常有点不同,生气到挂她电话就更是头一回。 “不会是真想我了吧?”佳音暗问,但随即又推倒,林木正说想她那八成是消遣她来着,他的思念最不值钱。 刚离婚那会佳音心情不好,有一次主动给林木正打电话,他惊喜得跟真有那么回事似的狂呼:“哎呀,亲爱的,终于想起我来了?” 佳音听得恶寒,想好的委屈词一句也说不出口,才聊了没几句,听到那边一个阴恻恻的女声在问:“林少爷,谁是你亲爱的?” 冷得佳音心里发凉,赶紧挂了电话了事。 以后再说起,林木正不是充愣装傻,就干脆抵赖到底:“有吗?我看电视呢。” 所以说,相信他才是傻子。 佳音摇头,叹气,林木正就是一典型花花公子,她都怀疑听到酒醉的他那深情沉痛的呼唤是一种幻觉! 怎么可能?即便有,几年过去,只怕林公子的心也给掏空,一腔柔情所剩无几。 佳音这样想的时候完全想不到有一天她幻听的女主角会现身,而且还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以至于她多么希望这辈子没有认识林木正过。 正月十六,是个好日子,百事皆宜。早在好几天前韩母就给她从黄历上看好了。 佳音本想待到父亲百日忌过后再回去上班,只是初一的时候林木正打了个电话,是韩母接的,也不知道和韩母说了什么,自初五过后就催着韩佳音回公司上班去。 “你终究是要上班的,陪着我坐吃山空不是?” 也或者是“你不上班以后可怎么养活我啊?” 佳音认真地研究韩母的神色,也没有多担心的样子,只是是真的想让她去上班了。本来选了初八,也是好日子,适宜嫁娶远行,只佳音一直推拖。她没有劝服韩母,按她的计划,是想在父亲百日忌后和母亲一起过去的。 “清明以后,我去找你吧。”韩母后来也让了步。 加上初八开始,林木正几乎天天打电话来,一会说:“亲爱的,我们初八复工就忙得不可开交,你不能见死不救吧?” 或者是:“DARLING,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永远给老爷子放逐在这了。” 更甚至是出言威胁:“小姐,我就是资本家,怎么样,回不回来?” 佳音弄得烦了,只好答应尽快返工。韩母因而选了正月十六。 正文 元宵节吃过晚饭,韩母先睡了,佳音睡不着,坐在父亲的书房里看书,韩母临睡的时候加了很多炭,屋子里一直暖融融的。 很多的书都有父亲做的标注,佳音看着那熟悉的笔记心里只觉得悲喜交集,心情复杂,想起小时候父亲最喜欢给她讲的就是三国,她因而向来崇拜那个掐指一算就明了后事如何的诸葛亮,只是大了才知道,那些多少都是后人编攥的神话,有多少人能造就一双预知后事如何的慧眼?若那样,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去修得吧? 佳音抬头,屋外月华如洗,树影幢幢,儿时最怕这样的半暗不明,总觉得树影后面隐藏了无数的妖魔鬼怪,睡不着的夜里就是父亲倚在床头为她讲那些三国风云,诸侯轶事,以及唐宋侠士们的快意恩仇。 她倚在书桌上,模模糊糊地好像听见父亲说: “话说三国时代,刘备势弱……” 早上醒来,佳音发现自己有些鼻塞,头晕晕的,想是感冒了,昨夜里居然就那样在书房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炭火已灭,身上冰凉,脚又痛又麻。 但心里却很高兴。父亲去后两月了,她从来没梦见过他,那夜却见到了父亲,依稀仍是旧时模样,身形圆润丰满,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她给父亲捶背,要父亲给零花钱,她努力地背着山一样的父亲往前走,嘴里念着,一步两步三步…… 远远地,是父亲给她预定的幸福彼岸。 她带走了父亲的“三国志”,临走的时候去邻近人家告别,特意嘱咐他们帮忙照顾韩母,搞得韩母都哭笑不得: “好了,我都比你还大,能不知道照顾自己么?” 佳音只笑,回过身用力地抱了抱韩母,说:“妈妈,为了我,要好好地照顾自己。” 韩母眼里噙了泪影,点头说好。 车行得很远,韩母仍立在路边,佳音一再回头,那熟悉的身影,那闭着眼睛都能描绘的山水风景,以及父亲长眠的地方,离她渐行渐远了。 凌晨六点到达时候,佳音感到全身火烧火燎,喉咙更是痛得连喝水都难。 感冒的症状越发明显了。 在小区门口的二十四小时药店买了些感冒药,打了个电话回家报了平安,佳音一觉睡去,直睡得天昏地暗,日夜不分,连身都没翻一个。到中午却给一阵猛烈的电话铃声惊醒。 佳音还以为是在老家,闭着眼睛喊: “妈妈,来电话呢。”声音嘶哑,自己都吓了一跳。 韩佳音再醒来时已经在医院,或许是初春感冒的人也多,她睡在过道临时加的床位上。 医院里人来人往,谁也没有注意谁。韩佳音摸摸伸在被外吊点滴的手,冷得像冰,不由往里缩了缩。 正在想是谁把她送进医院的,抬起头却看到过道入口的沈放,提着一大包吃食,见她醒来,略带埋怨地说:“保安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可吓死我了,回来也不打个电话?还带了一身的感冒!” 佳音有点不太习惯沈放此刻的热情,笑容淡淡:“麻烦你了,我正在想是谁送我来的呢。” “怎么,难不成你以为天下掉下了个白马王子?”沈放话里有话。 韩佳音干脆顺腔接了下去:“是啊,爱情小说里不是说吗?女主角每次晕倒总是在温柔英俊的男主怀里。” “上次倒是呢。”沈放放下东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样的经历应该有一次就够了吧?多了就是白日做梦。” “梦总是要做的。”韩佳音坐起来,没理会沈放的挑衅,但也没兴趣和他就此事抬杠下去,转而问:“买了什么?我饿了呢。” 确实是饿了,几瓶水吊下来,身体果然轻快了不少,只是没有力气。沈放打开带来的东西,一份清菜粥,一份排骨饭,还有一个汤。 “不是吧?我就喝粥?”佳音看着沈放打开排骨饭自顾自坐在床头吃起来,吃惊地问。此君果然没有照顾人的潜质,连病人饿了都不知道! 好半响,才醒悟过来,很想装睡不理,但铃声实在太过强悍。佳音拿起听筒,只听见林木正在那边鬼叫:“哎呀,亲爱的,你终于到家了?” 佳音只觉得累得四肢都要散架了,捂在被子里出了好大一身汗,虚弱得不行,听到林木正的声音更是头痛得厉害: “我要睡觉。”不由分说就挂了电话,想了想又把线给拨了。 世界总算清静。 再醒来,已是下午五点半,佳音饿得头昏眼花,头像灌了铅一样重,心知是感冒加重的症兆。游魂一样地穿衣,起床,稍稍洗漱了下韩佳音决定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再去小区附近的医院看看。 想是这世上也没几个喜欢上医院的,但佳音决定从此以后要好好爱惜自己。以前生病的时候最爱撒娇,结婚前是跟父母,老要他们背着上医院,结婚后是对沈放,总是把沈放气得跳脚才撅着嘴和他去看病。可是,现在父亲不在了,沈放也早已和自己无关,生病了要去看医生,一个人也是做得理所当然。原来女人使小性子,不过是仗着有人肯爱自己罢了。 迷迷糊糊地下得楼来,已然气喘吁吁,脸更是惨白如纸。路过保安室,值班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保安,看见她,笑笑说:“好久没见了啊,新年快乐。” 佳音微笑,也说了句“新年快乐”,正想走开,却听见小保安又说: “这里好像有好几封你的信呢。” 佳音想了想,转身顺手取了,不过是些银行的对账单,或者是宣传单之类的,道声谢谢想要走开,却不料就低了会头,再抬起来竟一阵晕眩,她感到心脏一下子呼吸不过来,血色从自己脸上迅速褪去。 刚想说“有没有地方躺一下”,世界陡然变得黑暗,如一个软绵绵的布娃娃,颓然倒地。 正文 “医生说你感冒,不能吃油腻的东西,吃些流质食物对你恢复更好。” 搬出医生,韩佳音只好闭口,也实在是饿了,要换往常,闻着医院那消毒水的味她就没胃口,此刻却只吃得香甜,粥本极烫,稍稍吹吹就入口了,待得一份粥下肚,舌尖已然烫麻,再喝汤都没什么味道了。 “烫到了吧?”沈放递给她纸巾,笑着问。 佳音点头,直着眼看沈放还有大半的排骨饭,她好像才刚垫了个底! “想吃?” 点头。 “医生说病才好一点,吃太饱对你没什么好处。”沈放大笑着端起饭盒,假装吃得很香。 韩佳音好气又好笑,也没说什么,靠在墙上叹气:“真是老了,吃个饭都觉得好累。” “你老了倒是行情越来越好呢。”沈放嘴里塞了一口饭,说得有些含糊。 “你想说什么?”佳音皱眉,睨他一眼。 “没有。”沈放自知失言,立马改口,“我发现你越老越有魅力。” 油嘴滑舌!佳音白他一眼,只作没听见,轻轻滑入被窝,准备睡觉。只是吃了些东西下去,身体暖烘烘的,加上睡了一天,精神竟好得不得了。 沈放扔了垃圾回来,坐在旁边好半晌才问:“佳音,我们聊会?” “聊什么?”佳音背对他,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心里明白沈放要问什么,却故意不随他的意,假意打了个呵欠说好困。 “佳音,我其实是想告诉你,我要结婚了呢。”沈放的声音很低,夹在过往宣闹的声音里,飘忽得像是梦呓。 但佳音还是听明白了,她心里随之一震,好像有什么东西呯地掉下去,是猝不及防的惊吓,又好像是猛地击中心脏,挟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与疼痛。 缓缓转过身,过道的灯光映得她一张脸更是苍白,只眼睛漆黑如墨,沉静如一坛深水:“恭喜你了。”四个字出口,竟是她意想不到的平静。 “我本想和她分手的,只是她有了孩子。”沈放的声音很低,眼神飘忽。 孩子。佳音心下一痛,如吃了最苦的黄莲,却说不出苦在哪里,想起那个不知已流到何方的未成形的小东西,有一个生命也曾距她很近过。 如果,当时告诉沈放她有了孩子,他会否回头,她是否愿意重新接纳? 敛住心神,佳音看着沈放,声音认真:“如果会因为孩子而娶她,那就好好爱她。让你的孩子成为最幸福的。” “佳音……你不怪我么?” “有什么怪不怪的?”她浅淡地笑,“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如果说她心里还有一点恨,那么她会因为那个幸运留下的孩子而原谅。每一个生命都有活下来的权力,而她曾经剥夺了。 打完针,佳音让沈放在小区入口处把她放下。在超市里买了些东西,走到岗亭的时候送给值班的小保安: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佳音笑着说,“这些吃的送给你吧。” “那怎么行?您太客气了呢。” 佳音把东西放下,取走信件,临走的时候似不经意间想起,轻哦了声说:“对了,以后要是再有什么事,请千万不要再麻烦沈先生,就把他登记的电话划掉吧。” 小保安很是乖觉,不好意思地搔头:“当时也是急了,又不知道……” “你没做错”,佳音声音轻柔,“只是沈先生以后没那么方便。” 小保安点点头,佳音轻柔地笑笑,说声再见就走了。 心里一直说不清有什么,既不是悲伤,也不是怨恨,好像什么情绪都有,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纷繁复杂乱蓬蓬,只没个头绪。 她想她倒底不是无动于衷的,却是真的过去了。 在家又休息了几天,佳音才去上班。 期间林木正来看过她一次,还没坐下歇口气,就给一连串电话以夺命连环呼叫走了。林木正苦笑着说:“终于知道我们有多忙了吧?” 佳音在他走的时候找给他一脚,要他滚快点。 她也给江河打过电话,开始都是不在服务区,后来接通了,是一个很严谨的女声: “请问你是谁?” 佳音给问得一愣,她从来没有给江河打过电话,所以也没有预想过这类的问话,说是江河的朋友吧,好像她年纪太大,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和江河关系的怪异。 “你是江河的老师么?”对方见她没说话,倒先问了出来。 “哦,是。”佳音赶忙接口:“我只是随机家访一下。” “可能王校长没跟你说,我们江河出国了,暂时不会回来,以前真是麻烦老师了。” 佳音愣愣地挂掉电话,就说那家伙怎么后来一直没个电话,原来竟是出国了。 心下却是一阵怜惜,也不知道他那么小能不能适应国外的生活。他的家人真是狠心呢,这么小就由得他离家如此远。 一时却也无法可想,总不能冒失失问人家要国外的电话吧?她的身份也着实尴尬。 想起江河叫她妈妈,以及掩盖在粗暴语气下依赖的眼神,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更不知道那时候江河是否还记得她。 佳音叹气,人生总能有一些意外的相逢,也有一些不可避免的遗忘。 然,也会有莫名其妙的冤家路窄。 佳音上班第一天,感觉整个公司氛围都是怪怪的,开始她还以为是邱大侠离开后,林木正太子爷监政的缘故。 司歌仍是继续,只没有大侠背着手等人的风景。换成了林木正每天早上斗志昂扬的演讲。 佳音到人事部销了假,就和林木正说了要调回设计部的意思,没想到后者倒是很痛快,搞得佳音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落入什么圈套,心里着实嘀咕了一阵。 又去人事部办调令,往设计部报到,一个上午就那样过去了。同事对她的回来反应都很平常,只老王见到她时仍是言笑晏晏,很热情的样子。 正文 老王已经是业务部经理了,原来的老阴本就是大侠一直带着的人,大侠一走,年后复工不久老阴也跟着离开。 佳音听了只觉得稀松平常,天下无散的晏席,尽管说心里话她很喜欢大侠的处事方式和管理风格,只是每个人的发展方向都不一样,有些人天生是开创局面的,有些则是只管守住江山的,像她,自进了这里就没打算挪过窝。 她不喜欢做太有挑战的事,总觉得自己的心脏没法承受太多变故,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但越想安于室,或者就越不能吧?世事的发展往往和心愿反方向行走。 吃中饭的时候小红忍不住问起那个N月前的八卦,佳音这次没办法像糊弄火车上的阿姨那样糊弄她们,看到一双双紧迫盯人的眼睛,佳音只觉得好笑,老老实实地说: “记者们弄错了。” 就这么简单?自是没人相信。 “纯属巧合而已。”佳音笑笑,一边喝汤一边叹气:“我要是真有那么个有钱的老公,你们说我舍得离婚吗?” 一句话,成功勾起她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就是说呢,佳音要是有那么有钱的老公,还至于在这上班吗?” “就是就是,报纸上后来不是说了吗?他的前妻是一个叫什么时方夏的吗?没看到后来记者们都鲜少上门了。” “唉,和这么有钱的老公离婚诶,得要多少分手费合适?” 佳音听得叹气,世上营营碌碌的小人物,最幸福的大概就是得不到的不能经历的可以狠狠去幻想吧? 正神游,小红突然来一句:“韩姐,那天他究竟把你带到哪里啊?你不知道我们看到报纸都吓了一跳呢,都不知道你认识了这么个大人物啊。” “只是在附近转了转,那天我感冒,本来是要去谈生意的,结果半路上晕倒了。” “唉,你晕都能晕一超级钻石男身上,韩姐,你说我要是经常在那些个高级社区附近转悠,能不能撞个超级无敌的大白马回来?” “能。”王凤的口气很认真,“还会给你留两大马蹄印!” 说得众人都哄笑起来。 佳音不知道后来发展到底如何,但显然是成功撇了她的嫌疑的,不然她回到公司必不是小红她们如此“轻描淡写”的逼供。 一下午忙着设计,或者是太久没工作了,佳音总觉得状态不行,设计的东西连自己都看不过眼,一点感觉也没有。正郁闷着,林木正回了公司,路过她办公桌的时候把她叫了进去: “这是和你有关的报纸,”林木正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报纸,放在桌面上,“一直想问你,是怎么认识的邝修河?” 韩佳音有些呆住,这样严肃的林木正还是很少见,再说他问的问题更是奇怪,一时摸不清重点,只好说:“谈业务的时候认识的。” “你确定?” “怎么了?林老板工作之余还不忘关心下属的感情生活?”佳音打趣。 “感情生活?”林木正皱眉,“佳音,要感情也得看对谁!你确定你和邝修河只限于谈业务?” 他翻开那叠报纸,拿出其中一份,正是佳音倒在他怀里的那份,林木正把报纸扔到佳音面前:“你看看吧,那眼神,你觉得只是客户对客户的眼神么?那是一个男人看他心爱的女人时才有的眼神!” 韩佳音有些受惊,她接过报纸看起来,从照片的角度看两个人有确像无限缠绵情深。一时讷讷,林木正似乎很生气:“你知道老王拿回方略的年度推广方案了吧?那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去方略,那个邝修河怎么和我说吗?要我们提供最好的设计师给他们的房子设计最有深度的作品,操,最好的设计师!这已经是我们第四次被他退稿了!连总公司那边的资深设计师他都没满意过!” 林木正似乎气疯了,直是问到佳音脸上:“你说他不是存心挑刺是什么?!” “妈的,再退稿大不了我毁约!”林木正双手撑在韩佳音面前,问她:“你到底怎么惹上那个混蛋的?” 佳音自己也很糊涂,她看那些报纸看得更是糊涂,很显然,原来报纸的焦点一直是神秘的韩佳音,只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八卦全部转向,都转而挖了邝修河过去的隐私,连他读大学时的同学都站出来说话了,韩佳音的出现更像是一个掩盖他过去的烟幕弹。 “我没有惹他啊。”佳音抬起头,声音沉静,“我和他见面都不超过五次,说话更上不了十句,连他长什么样子我都没记清呢。”虽然其间他们莫名其妙地亲吻两次,吵架三次。 林木正坐下去,表情狐疑:“没有骗我?” 佳音点头,瞪着他:“你的表情怎么像要捉奸?不会真是爱上我了吧?” 林木正话还没说,办公室的门呯地给推开了,一个穿着时髦打扮清丽身材一流容貌更是堪比明星的女子大喇喇地走了进来,看着他们两个,声音冷咧地问:“谁捉谁的奸呢?” 佳音一时怔住,转回头看林木正,后者眉头紧皱似很是不爽: “下次进来请敲门,而且不要随便打断别人的工作,身为副总,请保持自己的形象!” 佳音听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那个,经常在公司不顾形象**她的人居然叫别人保持形象?还有,副总,不是说副总大人还没来吗? “你在谈工作么?”被称作副总的美女冷哼,“你要是还记得工作,只怕不会到现在方略的进展仍是退稿吧?你要是还记得工作,那么我刚刚推门进来听到什么,捉奸?” 佳音再转回头看着漂亮得生起气来都是艳丽无双的副总,耳朵里却听到林木正说:“怎么,何副总也有壁听的习惯?” 声音那个冷啊,天寒地冻,韩佳音觉得自己都快成风暴中心了。 果然—— 正文 后来的美女副总翻了个漂亮的白眼,一副我不和你计较的样子,转向作壁上观的韩佳音:“你就是韩佳音?” “是。”佳音起身,既然是副总问话,不管心中有多少疑惑,她怎么也得起身表示礼貌,恭声应话。 “刚才我已经和总公司那边联系了,方略以后的事宜全权由我接恰,至于你,在新的设计师未到之前,方略新计划的形象设计工作全权由你负责,想来你也不会有负资深设计之名吧?” 佳音还没答腔,林木正森然的话像箭一样射过来:“我不同意!” “没有你同意不同意的!总公司方面说了,鉴于你工作失利,将会对您有相应的处罚下来,方略牵涉巨大,以后的工作你就不要插手了。” “我说了我不同意!何咏心,请不要忘记我不但是此间分公司的总经理,还是堂堂股东之一,也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啧,林公子终于亮出身份吓人了?”美女副总讥讽地笑,“我就是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差使这位你御用的设计师怎么办?解雇我?嗯?我好怕哦!” 林木正吐血,简直是咬牙切齿:“既然知道是我御用的,那么,何副总能用得下去?” “我甘之若饴!” 空气中有诡异的刀剑砍来砍去,火药味一触即发,韩佳音傻站在一边走也不是,不走更不是,她是争论的焦点诶,却被彻底地忽视。 哭死,谁能来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就才休了个假吗?世界全变了? 她这头哀叹,那头两个人越斗越近,越吵越脸红,直是逼问到对方脸上三寸远。 “那个……”韩佳音小声地喊暂停,两双眼睛四把小李飞刀一齐射过来,缩了缩脖子,立马改口,“呃,你们继续,请继续。” 说完就想往外溜,还没到门口—— “站住,谁允许你走了?”两个冷得比北极雪还冰的声音阴恻恻地齐开口。 “说,你罢工!”林木正命令。 “你敢么?”另一个出言威胁。 韩佳音就差仰天大笑,这情景真是说不出的诡异啊!但她不敢,**一下就算了,敢笑出声来除非她不想在公司混了。 “我罢工?……呃,我不敢。”韩佳音气短得要命,谁都不能得罪,那就自己当炮灰?对着其中一个问,“要不这样,我再休息休息两天?”转向另一头接着说,“回来后再设计方略的作品?” 唉,连她自己都佩服自己,这么聪明的主意啊,既罢了工,又接了活。 还没夸完呢,唰!四把刀子再度射来,韩佳音抱头鼠窜。 呃,现在谁来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下班时,韩佳音慌得几乎连卡都没有打,就是生怕惹上那两个还在办公室里斗得眼红的冤家,一到点就立马想闪人。 记得她刚出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小红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说: “韩姐,知道什么叫你死我活不?里面那两位就是。” 佳音如丧考妣:“事先怎么也没人提醒我一下?还以为副总没人呢。” “不给你来点冲击,怎么对得住我们全办公室的可怜人?我们可是硬生生给荼毒了两个月了啊,这俩家伙,斗得连我们都死去活来,一个说成的,另一个一定挑刺,一个不挑刺的,另一个定然不满意。” 佳音黑线:“这不是拿公司利益开玩笑吗?果然是钱烧的!” 正义之心雄雄。 结果小红来一句:“没开玩笑,你回去后公司营业额暴涨,已经冲击到全国分公司第一的位置,我们的奖金,也是刷刷地往上蹭,就是日子越来越难过。” 下巴拖地三尺。 “所以总公司那边决定,继续实行太子治国,副总监政……我们的生活,自此悲惨无比。也因此,不给你点‘惊喜’哪对得起我们数月来的煎熬?而且你还是林总最喜欢的那个人。” 佳音闻言脸更黑得彻底,而小红最后一句更是让她手足冰冷:“那个,你知道副总是什么人不?传说是总裁大人钦定的小儿媳!韩姐啊,以后就,好自为之吧。” 佳音呆住,难怪总觉得美女副总的小李飞刀特别伤人,难怪听着那个名字怎么就是觉得非常耳熟,何咏心?敢情就是那个林木正喝醉了还念念不忘的人?! 暴汗,她可不想当来历不明名不副实的第三者。 可是,好像不想也得想了诶。 她还没溜出办公室,刚晃到门口就听见林木正本是天簌但现在听来不啻是魔音的叫声:“韩佳音,等一下。” 佳音身形一滞,另一个魔音跟着穿脑:“韩小姐,我有事要和你谈谈呢。” 于是,就成就了现在的局面:两个男俊女美的人物“挟持”着垂头耷脑的韩佳音坐在本城最优雅的咖啡厅里互瞪眼睛。 佳音已经饿得不行了,但是她只要稍有异动就立马招来四把飞刀攻击,然后立马成为惨不忍睹的炮灰。 神啊天啊地啊,来个天兵把她带走吧? 正自腹诽,一个真正的天赖之音忽然砸下来:“咦,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两位呢。” 韩佳音闻言一惊,回头,邝修河站在她后面,俊朗星目,满脸含笑。 佳音几乎是有些惊惶地起身,看见邝修河,没来由就是一阵尴尬。后者则是一副去淡风清的样子,几乎没有看她。 何咏心伸出手,笑容明艳动人,有一种女人,任何时候都光彩照人,如行云流水般让人赏心悦目,何咏心的自若衬得佳音觉得自己就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小Y头,拘谨陈旧。 邝修河笑容清淡,他好像每次都是不同样,有时候斯文俊雅,有时候邪魅蛊惑,有时候冷若冰霜,又有时候变化多端,而这次,如谦谦君子般,温润如美玉,只给人心旷神怡的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