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酒一壶 第1章 家变 北汉国,京城的一家繁华酒肆内,一位游侠装扮的虬髯汉子和一个身着华服,头戴纶巾的年轻学士正对坐饮酒,杯盏之间,谈笑正欢。 虬髯游侠儿粗一看似是久经江湖的沧桑豪侠,但若有心人细看便可察觉其眉眼清秀,只是故意以胡须掩去了面貌。 游侠儿左右各配两把刀剑,剑身狭长轻便,长刀宽厚似没开刃,活像一幅被人肆意涂抹修改面容的神仙画卷。相较之下,年轻翰林的华贵衣裳反倒没那么显眼了。 虬髯客望着面前这位皇城新贵,饶有趣味的问道,“李清河,你说你一个新科翰林学士,在这北汉国也算是前途光明了,怎么不去皇帝面前指点江山,反倒和我这个浪荡子混在一起,怎么,真不怕他人诛心之语?” 名为李清河的新科榜眼也并不举杯相迎,任由那汉子兀自喝了口闷酒,笑了笑,轻声说, “徐汉,你以为你蓄了须发,拿了刀剑,我就闻不出来你身上那股子书卷味了吗?我们李家向来耕读传家,光是那本祖宗传下来的书录都够常人翻上三天。 不瞒你说,我见到你第一眼的感觉就跟街上的登徒子见到天生丽质却偏爱打扮成男装的姑娘一样,满满的欲盖弥彰。咱俩一同上京的日子不算短,我肯定你骨子里还是个读书人,藏不掉的。” “去你娘的读书人吧,你不懂,自从我知道那个姑娘她不喜欢读书人那天起,我徐汉就再不是个读书人了。” “所以你就把自己搞得像个屠户来搏姑娘欢心?” “放你娘的屁,我可是北汉国一等一的好汉豪侠。” “哟,那可了不得,不得敬北汉国一等一的豪侠徐汉?” “倒不如敬北汉国新科榜眼翰林学士李清河!” 正是江湖豪侠徐汉与新科榜眼李清河的两人相视一笑,一同举杯, “走着——” 九月的街道上稀稀落落的洒下了细雨,行人纷纷加快脚步,匆匆躲避这恼人秋雨。 屋内已是酒过三巡,终日读书,身体有些单薄的李清河已然不胜酒力,他耷拉着手扶着酒壶,不知是阻拦,还是要继续添酒。徐汉看出来今日的李清河言行透出拘束,只等他开口。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和你共饮了,”李清河埋着头,已然有些醉了,“我父亲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徐汉本就没醉,突然一激灵,正要发声,李清河却又继续说了下去。 “两天前,我收到一封石阳县来的家信,正是父亲的字迹。他在信中阐明了被除职之事的内幕——是上次我和你提及的鱼龙帮那位供奉之子的案子。” 徐汉道:“那个案子不是一个月前就结案了吗?如今的北汉国国力强盛,正是调头收拾武林的时候,纵使再顶尖的江湖门派也不愿意触这个霉头,怎么鱼龙帮还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公然报复朝廷命官?” 李清河苦涩地摇摇头,说:“若是一个月之前的鱼龙帮,自然是不能拿我父亲怎么样,但据说那位供奉正是搭上了朝廷的线,暗中达成了什么交易。交易的具体内容尚不清楚,但刑部突然重审此案,认定我父亲当时判决有误,革职文书却是实实在在发下来了。” “现在我父亲已是白身,鱼龙帮自然不会放过他。况且......” 徐汉追问:“况且什么?” “况且父亲来信上说,石阳县半月前便涌入了不少生面孔,当时他便心生不祥,吩咐了管家老黄带着我弟弟来京,这时应该离京不远了。”李清河抬头,眼中已尽是血丝。 “这封家信分明是父亲的托孤绝笔,他已是朝廷某人与鱼龙帮供奉交易的筹码,在劫难逃。而他最后能做的,不过是凭这封家书预先示警我,希望能让我们两兄弟免于此难。 父亲在信上所说,或许这封信到我手上之时,便已是他的祭日。” 李清河双手死死捏住酒杯,眼中已布满了血丝,“为什么?为什么?我真的不甘心!” “当初母亲病重三年,我不知道她哪一天会去世,父亲将北汉国的名医都寻访了遍,对我母亲的病情却纷纷摇头,只说药石难救。” “母亲撒手人寰后,父亲独自抚养我兄弟二人,而现在,我明知家父有难,却只能袖手旁观,甚至为了不走漏消息,在人前我还得是新科榜眼,清贵翰林李清河,春风得意,走马观花。” “空读圣贤文章,只落得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最是应景,我李清河枉为人子!” 周围人群依然喧哗,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位年轻翰林怪异的表现,或者说,京城里这样癫狂的年轻人才是再正常不过。 徐汉望着这位突然卷入家仇血海中的好友,也顿感深深的无力。 “我不知道这背后朝廷那位是谁,不知道鱼龙帮会不会停手,更不知道我的弟弟会不会也像父母那样在我眼前死去我却无能为力。” 李清河拭去脸上悄然滑下的泪珠,转向徐汉说:“徐汉兄,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事相求。” 徐汉低头看了看自己相错的刀剑,说,“现在还能让你求我的,自然是你那小弟的安危。” 被徐汉一语道破心事,李清河却更是坚定了对徐汉的信心, “正是,无论是朝廷那位还是鱼龙帮,都不是现在的我能抗衡的,等我小弟入城,父亲的死讯大抵也被探子传回京城,到时就万事皆空了。 我要你在他入城之前带他走,去江湖,去别国,至少三年不能回北汉国。若我不死,三年足以脱身,必会去寻你们。 当然,若有日你们听到我的死讯,就让他永远也别回来。” 徐汉心下明白,李清河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托孤,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一起走?” 李清河笑道:“母亲之死,是天命,我李清河还没那个本事向上天讨公道。但父亲遭朝廷抛弃,又丧命贼子之手,身为人子,自当存死志以尽孝。倘若我不留在北汉国,父亲的死因真相恐怕就永远不能得知了。” 徐汉怒道:“说甚胡话,你若是一心求死,又何必来找我,死人可不配做我徐汉的朋友!再说,你难道不是你弟弟唯一在世的亲人?若是他日他也要学你抱死志复仇我是拦还是不拦?” 李清河了解这位曾与他结伴入京的游侠儿,虽说行走江湖数年,一身武艺也卓然出众,但是这个妇人之仁的书生性格却没变过。 “徐汉兄弟,你我相交不过半年,我本不应该将这样的重负交与你,更不能将你卷入这场漩涡中来。只因这世间我只有弟弟李显涛这么一个亲人,眼下只有你才能让我安心将弟弟托付,这也是我找你来的原因。” “放心,我李清河既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亦非迂腐朽木,我答应你,你以后也可以转告我弟弟,我不会死,至少在查明父亲死因真相之前,不会。除非.....” 徐汉扬手打断了李清河的说话,“够了,君子重诺,李清河,你是个读书人,要记得你答应过我,绝不能求死。至于你弟弟,我可不会转告,你自己去说吧。” 徐汉说罢,起身配好刀剑,直往门外走,边说,“既然要远游,那我今晚得去了断些事情,明日便与你出城去寻你小弟。” 李清河抬眼望向徐汉,眼内满是感激,双唇微张却仍没说出口。 徐汉一步踏出门外,“风萧萧兮易水寒啊。” 还没感慨完,徐汉又连忙朝门旁吐了口唾沫,“呸,老子怎么都改不了这个酸腐习惯。” 喝罢最后一口酒,李清河长吁一声,留在徐汉身边,至少小弟的安危不会是大问题。为父惩凶却是要从长计议。李清河感觉自己仿佛一夜之间深陷泥潭,沉思了良久。 直到桌上再无一瓶温酒,李清河站了起来,似乎又是那个意气风发榜眼郎。 大呼道:“掌柜,来结酒钱。” “好嘞,李翰林,这回还是记账吧。” “这次不赊账了,另外,之前欠的酒钱也一并结了吧。” 从酒肆出来,已快入夜,细雨没有减弱的态势,赶在夜深前,李清河还要去见另一个人。 浊酒一壶 第2章 入宫 皇子刘琦是当今皇上的第四子,也是北汉国大统的三个继承人之一,虽然在有资格参与这场真龙之争的各个势力,包括刘琦自身的眼里都早已默认他早已退出皇位争夺,但坊间仍然流传着有关刘琦宅心仁厚必为真命天子的传闻。 李清河全身早在街道淋湿,也就不再让小宦官帮忙撑伞,熟门熟路径直走向了刘琦的寝宫。 刘琦望着眼前略显狼狈的翰林郎,噗嗤笑了出声,“李清河,你今天难不成又要来一出‘何妨狂笑且徐行’的戏码?” 李清河不顾他对自己早先为诗文造势而做出的狂妄举动的调侃,望了望左右,向这位天真皇子示意有话要说。 刘琦见李清河一脸严肃,也知道必是有大事发生,于是屏退了左右,将桌下的暖炉向李清河那侧靠了靠。 李清河这才开口:“我过几日便会离开京城,不会回来,不要问我缘由,不能说。” 刘琦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李清河,眉头微皱。 李清河没等到刘琦预想中的诘问,便自顾自继续说道:“我不能告诉你原因,一是因为你四皇子的身份,二是你过几日便会知道详情,到时你自然明白。” 刘琦问道:“那你为什么又要来告诉你你要走的消息?” 李清河显然早就想好答案,一口回道:“因为我要求你帮我两件事,也因为,你虽然是四皇子,但更是我李清河认可的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就不用说求。”刘琦摆出他标志性的人畜无害的笑容,话锋一转,说:“可是惹上了事端,皇城凶险?我和父皇也庇护不了你?” 李清河摇了摇头,说,“不,皇城对我而言十分安全,只是——” “只是什么?既然皇城安全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其余事你大可以与我一同禀告父皇,父皇向来疼我,一定可以解决的。” 李清河苦涩笑笑,摇头道:“只怕我离京的事,你最要瞒着的就是你的父皇。” “是父皇要害你?不会的,一定是有误会,父皇向来最敬重读书人了,你等等,我明日,不,我现在就去找父皇说明此事。” “不,不用了,刘琦,你听我说,不是你父皇要害我,只是他的臣子并不会和他一样,我的事,皇上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但这都不重要,幕后的人敢对我下手,就一定有足够的把握让皇上即使知道真相也只会站在他们那边——你也要记住,身处皇位之上,只会有许多的身不由己。” 刘琦终究只是个少年,身处帝王家,处处饱受优待的他向来不喜欢争权,只想做个闲散皇子,专注自己所爱之事,李清河的言语却突然让他意识到自己对很多事情其实无能为力。 刘琦微微捏紧双拳,言语微带颤抖,说:“李清河,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今天我是皇上的话,是不是你就不用走了。” 李清河微微惊愕,来不及反应,下意识说道:“若你是皇上,我自然是不用走的。” 话音刚落李清河便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有大不敬之嫌,连忙改口:“不,不,今天的刘琦已经很好了,如果你坐上皇位,也会有另外的身不由己,更何况——” “我知道,他们都说我不适合当皇上,包括你我二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刘琦抬起头,打断了李清河的说话,“我也乐意做一个皇子,尽管父皇和皇兄们看法上和我有许多不同, 他们要更多的权力,要登上皇位,要在石汉国的历史上留下他们的名字,这些都没有关系。” “可是有很多事,皇子刘琦做不到,比如当初殿试,皇子刘琦没法让科考头名的你在大殿夺魁,比如今天,皇子刘琦没法让你留下,你始终是要走的。” “在你身上的那些遗憾啊,常常让我幻想,要是我是父皇就好了。” “我不会因为你说出了民贵君轻的立论就夺走你的头名之位,更不会为了‘有利朝纲’就将你当作交换的棋子。” “我想成为皇帝,不是为了你李清河,或者说,不仅仅是为了你李清河。” “也许有一天,石汉国百姓不是慑于暴力,而是自发拥护国君。” “也许有一天,更多的李清河能在大殿之上有底气地说出自己的言论。” “也许有一天,皇子刘琦不用为了遗憾而选择登上皇位。” 李清河看着眼前异常坚定的少年刘琦,说,“原本我是要求你两件事的,现在只有一件了。” “在我走后,一定要努力成为你所说的那位皇帝,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会回来的。” 年轻翰林在雨中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年幼皇子在寝宫,若有所思。 李清河离开寝宫后,一个高大身影从刘琦身后走出。 刘琦望着桌下忽明忽暗的暖炉,并没转过身,问道:“老师,李清河真的不回来了吗?” 刘琦身后的高大老人,正是他的老师,北汉国国师,司马达。 司马达看着这个在帝皇之家却保持天真之心的皇子,叹了口气说:“老夫也并不知道李清河此行生死吉凶。不过老夫知道他今夜前来想要求你的两件事,其中一件,必与为师有关。” “为师身为北汉国国师,颇懂一些奇门养望之术,他李清河既然要秘密离京,自然是要为师为其遮掩踪迹,至少不能以术数搜寻他离去的行程,向旁人透露他的行踪,至于这第二件嘛,就是要对你说的——” 司马达话到嘴边,刻意停留,想等刘琦发问,却见刘琦低头不语,似是根本没在听他讲话。 “好小子,你就不想听听李清河要对你说的第二件事吗?” 刘琦嘟囔着嘴,说:“我却没有兴趣,李清河说的,和他不说的,自然都有他的道理。” “我要做的,是让李清河看见我也有我的道理。” 李清河要说的第二件事,原本事欲交代刘琦皇室凶险,劝其以赤子之心明哲保身的话语,而介于今晚刘琦心境的蜕变,这些话自然就不再适宜了。 此时的李清河已行至皇门前,在刘琦寝宫,他虽不知司马达就在宫内,但他知道身为北汉国国师的司马达必有秘法能知晓寝宫内的谈话。 长久以来,虽然刘琦自身并没争位野心,但这位国师大人却向来看好刘琦能大器晚成,一直在民间为他埋下后手,营造一些空穴来风的传言。 于是,在刘琦显露出对李清河的依赖和争夺帝位的想法后,李清河便是不说,司马达也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李清河助力。 见过了徐汉与刘琦,底蕴薄弱的小翰林李清河已算是耗尽了所有“人脉”了。 豪侠徐汉,皇子刘琦,我李清河能有这两个朋友,很幸运。 但接下来的路,就要自己走了。 夜幕上,无月,无云,有风,有雨。 浊酒一壶 第3章 出城 次日,李清河照例前往翰林院点卯应诏,处理文书,一切皆与往常无异。 只见李清河在案几旁坐了约莫半个时辰,又随意翻阅几下书卷后便径直走向大门,门房只当这位榜眼郎又要出去寻友作乐,也不予理会。 这翰林院内其实并无琐事,毕竟如今的北汉国河清海晏,外无战事,内无天灾,一幅太平景象,算得上百姓之福。当今皇帝也甘于当那守成之主,并没有为留名后世而不顾生民,搏一番文治武功的野心。 这样一来,翰林院内供奉的翰林学士们也都乐意落个清闲,而除了包括李清河在内的新科三甲尚要等吏部颁下文书外,其余资历较长的翰林院士均各自挂有官职,于是翰林院内学士进进出出或者提早归宅也是常有之事。也正因如此,李清河的出走并没有惹人注意。 出了皇城的李清河自然是要去寻徐汉一同出城履行他们的约定,虽然徐汉走前并没言明碰头地点,但李清河知道他只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当初两人共同下住的那家仁兴客栈。 仁兴客栈在内城外围,四周并不很繁华,加之距离城门稍远,客栈老板只能以稍低同行们一筹的价格招揽住客,本是无奈之举,却在这寸土寸金的皇城脚下吸引了不少进京赶考的学子和游历至此的侠客。当初李清河和徐汉正好一学子,一游侠,正是客栈招揽的客人,老板三言两语下便也在此处落脚。 李清河想起与徐汉在入京半途上结识,同路而行一段不算短的日子里,既见过拦路劫财的绿林中人,也有不少仗剑走世间的江湖侠客,更多的还是贫苦潦倒,想要一跃龙门改变家族命运的文弱书生。 盛世之下,人人如过江之鲫,京师繁华,却如鸟笼。 笼内,家境殷实的任侠儿们都想去江湖,去人世,快意恩仇; 笼外,出身贫苦的寒门学子却纷纷涌入京城,一搏帝王家的恩遇,以待来日衣锦还乡。 自己这刚飞入笼中的幸运儿刚品尝两口仙草便被隔壁的鹰鹫盯上,仙草变毒药,转瞬间便要为逃命破笼而出,奔向江湖,实是世事无常,让人啼笑皆非。 思索之间,仁兴客栈的牌匾已映入眼帘。客栈门旁马厩站着一人,腰间别着一刀一剑,身后牵着一匹瘦马,一头幼小毛驴,正是徐汉。 此时徐汉也看见了匆匆赶来的李清河,不紧不慢将行囊装上马背,向李清河挥了挥手,缓缓牵着一马一驴到了大路中间。 李清河几个快步跟上,摸了摸小毛驴的毛发,徐汉瞥了他一眼,说:“这是给你那宝贝弟弟准备的,先说好,这头驴已经耗费了我不少银钱,你小弟以后跟着我可就只有吃苦了。” “没事的,我进京来还余下一些银钱,加上这头个月的月俸,我小弟才满过九岁,可不能累垮了身子。” “得,当我没说,你读的那些个夫子‘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的言论算是白搭了。” “不白搭,只是长兄为父,谁家父母不是一边望子成龙,一边恨不得把他前路铺得平平整整,要他做个富家子成天吃喝玩乐走狗飞鹰也比在泥泞里摸爬滚打来得好。若是有苦,也得让我先吃过。” 李清河说着,边又想起自己小弟,离乡一别,到如今,也快一年了。 徐汉在李清河回忆时已然牵着马往前走去,回头叫了一声还没发觉的李清河:“走啦,我的李大兄长,这城里可不是你们兄弟团聚的好地方。” 被徐汉喝醒的李清河也明白,虽然自己翰林学士身份加身,在这皇城之内,幕后主使也稍需忌惮,但官场规矩向来斩草除根,绝不会留下隐患,说不定针对自己的后手已在实施,更别说只有一个老管家护航的小弟。 一想到这里,李清河就再不能从容,心急之下,竟是走在了习武多年的徐汉前边,牵过栓驴绳,便往城门口走去。 正当李清河和徐汉穿过来往人流踏出城门的一刻,城内一道黑影闪过,徐汉注意到似乎有人窥伺,正欲回头,手臂却被李清河拉住。 “不要回头,直走便是。”李清河面色依然镇定,但握在徐汉手臂上的手有些微微颤抖,稍走出城门两步后,才低声继续说道:“方才有人在监视我们,你应该注意到了。” 徐汉点头,有些疑惑地问道:“我凭借武夫后天练就的武意自然可以感受得到他人的窥伺,倒是你,不会是有点深藏不露了吧?” 武夫的武意,李清河自然是有所听说,这并不是什么剑气拳罡之类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玄之又玄的把戏,而是习武之人在不断砥砺武道的路上于生死之间练就的一种预警的本能,就如山间野兽一般有趋吉避凶的作用。 “不用怀疑,我自然还是那个文弱书生,没变的,”李清河看出徐汉的疑虑,笑着回答,“只是书生李清河在泥塘里打了几个滚也知道了人心险恶,我这般出城并无遮掩,要是幕后主使没派人来‘送行’才让人意外。” “你我出城的消息马上会传回城中某个或是某几个显贵的耳中,他们在京城内自然是不敢下手,但我出了城,也就给了他们制造‘新科榜眼城外暴毙’的机会,这样一来,我的小命可就在你徐大侠客的手中了。” 徐汉对当下情形也早有准备,低头轻抚腰间相错刀剑,自信地对李清河说:“放心吧,只要他们不敢派出成批编制军队来搜捕,应付一些朝廷鹰犬护你周全还是不在话下的。” 徐汉的实力李清河其实不甚清楚,两人赴京路上还算太平,徐汉鲜有出手,都是轻描淡写之间化解,只是当初殿试,李清河下了金銮殿,便见到徐汉在皇城之外等候,与那位因武艺高强被赐国姓的皇家带刀护卫相谈甚欢,在李清河看来,能与如此强力的武夫相交,徐汉自身武功自然不会差到哪去。 当然,李清河不知道的是,当日皇城之外,护卫定要卸了徐汉的刀剑,却被那位一幅紧张模样,如临大敌的皇家护卫拦阻。待徐汉说明来意只是来等一位中了举的朋友后才放下心来。 本名慕容博,后被赐名刘博的带刀护卫看似轻松,其实在徐汉客居京城的日子里对皇宫安全一直严加防备,徐汉昨夜要去了结的事中,头一件便是去与这位护卫打个招呼,说自己即将离开京城,让他真的不用再日夜小心防备自己,至于护卫是否相信,还是更加惶恐,就不得而知了。 隐约知道徐汉厉害的李清河点头道:“只盼能在追兵来到之前能接到我小弟,早日脱身这场漩涡才是。” 只是李清河心想,小弟在路上,通信不便,也只能通过脚程估摸离京城还有两三日行程,徐汉和李清河两人旨在寻人,自然也不能抄小路而走,只能沿着官道前行,想要躲开追兵自然是不太可能。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凭着徐汉的武力抵挡一二,倒是连累他了。 看着徐汉已上马,李清河也跨上幼驴,最后回头再看一眼这泰安京城,他暗自下定决心:只等安顿好小弟,先避开这凶难,日后再回来这泰安京,一定是要给父亲之死一个交代! 父亲的信还揣在自己怀中,李清河还记得信中所写:“清河吾儿,爹死之后,莫存报仇之心,悉心照顾涛儿,祖传书录为吾世代立身之本,切记随身携带,可护你兄弟二人周全。” 父亲信中强调书录一事,似是另有用意,但李清河昨晚盯着书录看了一夜,除了先人教诲,圣贤明经,并无异样,也只能是当作他最后对李家世代耕读传家得期望。 书录的事暂时放下,无论如何,父亲最后将弟弟托付给自己,便是千难万险,自己也要护得小弟平安。 想到这里,李清河眼前的道路似乎明亮了许多。 弟弟,等着,哥哥这就来接你。 浊酒一壶 第4章 变故 泰安京外三百里,路边茶摊。 尽管已入秋,日头却不见减弱,上京路上官道旁的凉茶摊迎来送往,生意络绎不绝。 摊头,一对爷孙模样的老少正在歇脚,老人并不老,约摸五十来岁的相貌,只是身子瘦小,又有些佝偻,便显得岁数大了许多。 少年身着布衣,十一二岁的年纪,眉眼中却没有少年郎的跳脱,反而略带愁绪,正是被老管家带离家乡的李清河之弟李显涛。 伙计手脚麻利地递上茶来,本是李家府上管家的黄姓老人接过泛黄瓷碗,便要先给少年,少年虽长途跋涉已有些口渴,但心中揣揣不安,一时也喝不下,只是将茶碗放在一边,向老人问道:“老黄,我们走了也有小半个月了吧,离京城也该不远了。” 老黄原名黄福,侍奉李家多年,李宗岳为官后便跟着老爷从家乡到了石阳县,直到半月前,老爷突然遣散家奴,只留下自己让他带着小少爷去京城投靠大少爷李清河,老黄虽然有些不明白,但老爷的吩咐自然是要办到的,这一路来一老一少脚力虽然不快,但紧赶慢赶也并没耽误多少行程。 说来也奇怪,要说这大少爷温文儒雅,待人处事都颇有老爷的气质,平日里见到自己也都客客气气叫声黄叔,小少爷却性格孤僻,不爱言语,只有在大少爷面前才会服服帖帖,略微开朗。 只是虽然一个娘胎里的两兄弟性格迥异,却其实都是良善之辈,就像这小少爷虽然成天老黄老黄的叫着自己,但和自己的感情却是顶好的。 问过伙计此处离泰安京城距离后,老黄转头向小少爷答话:“这里离着泰安京也就五六日路程了,若是路上再加点紧兴许还能再早点。” “还有五日啊,”少年李显涛眉头紧蹙,不知是有些失望还是离家的难过,“老黄啊,你说爹爹为什么一定要你带我来找哥哥呢?” “老爷自然是有他的安排吧,少爷,您就别多想了,老爷不是交待了吗,一切等见到大少爷自然就明了了。” “好吧,可我总觉得——”李显涛毕竟只是一个十二岁少年,尽管隐约感到有些异样,但出于对父亲和哥哥的信任,也就绕过了这茬,他见老黄茶碗中的茶水已经见底,便将自己的茶碗推了过去,“老黄,你喝吧,我还不渴,也不喜欢喝茶。” 知道小少爷执拗性子的老黄也不推脱,几大口将这碗凉茶也饮尽,向店家结了茶钱便带着少爷继续上路。 看着一老一少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方才还憨态可掬的店伙计眼里闪过一道阴霾,提着茶壶走向店主,小声嘀咕:“上面吩咐下来,可是要活捉那个小子,那老的喝了下了药的茶肯定走不远,可那小子没喝要跑了咋办?” 伪装成茶摊店主的中年人仍是一脸笑意,同样低声道:“老的既然着了道,小的也跑不了,我们在这做的是细水长流的生意,下了药就是本分了,后面的事自然有后面的人来收尾,慌张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店伙计点头示意表示明白,转头又拧着茶壶去招待客人,正赶上后面又来一位白衫男子,便上前招呼道:“过路的客人诶,来碗凉茶解解乏啊,清凉可口,一文一碗不赚钱哟。” 听着店伙计的吆喝,白衫男子走到摊前,伙计正准备摆上茶碗,白衫人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问道:“前头赶路那一老一少到你这喝了茶?” 店伙计试图挣开被白衫人钳住的左手,用力拔了拔却丝毫没能撼动,不禁有些心悸,连忙答道:“是,是。” 白衫男子继续问道:“他们往前走了?” 从惊慌中反应过来的店伙计突然想起,这应该就是店主说的“后面的人”了,心下大定,于是将那对老少的去向一五一十说出,“他们在这休息了大约两刻钟时间,老的喝了两碗凉茶,小的没喝,按下药的分量,老的最多还有一刻便发作,您现在去追定然刚好。” 白衫人听完,放开了店伙计,伙计摸摸自己手臂尚有些隐隐作痛,抱怨道:“你们这些干粗活的,就是太蛮横,明明都是自己人,怎么上来就动手了。” 店伙计正说着,见白衫男子瞥了他一眼便连忙住嘴,心想跟眼前这人多嘴太容易吃亏了,还是各走各道,再不相见为好。 得知老少二人下落的白衫人也不再与这伙计模样的谍子纠缠,拿过伙计手里的凉茶一饮而尽,放下茶碗,略擦了擦嘴,嘴角掠过一抹不明笑意,便朝老少二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 离京一百五十里,李清河和徐汉正穿过一片树林,他们已赶了一天的路,京外官道来往商客络绎不绝,却不见小弟的身影,询问之下,来往客商也都说并没有见到过一老一少的组合在往京城方向赶路。 虽然知道老管家带着小弟行程自然不可能这么快,但一天来的杳无音信还是让李清河心中愈发焦急,只是知道眼下心急也没用,只好耐着性子连夜继续往前搜寻。 徐汉看着心中焦急却不发一语的李清河,略带安慰的说道:“放心吧,按照行程来算,大概明天,至多后天,我们就能见着你小弟了。” 李清河回头微微苦笑,眼睛略带红晕:“我自然是算过,也知道预期的日子,只是我突然觉得内心特别不安,我感觉小弟离我已经不远了,可只要他不在我身前,离京越近我越担心,我出京的消息已经传回去,幕后主使的反应速度不会太慢,他们在我家中找不到他,自然也会追来,只怕是多拖一日,他就离危险越近了一分...” “等等,前面有人。”徐汉看着前方,两旁的树林已到了尽头,“别躲躲藏藏的,出来吧。” 树后一左一右走出两人,一胖一瘦, 胖人手持精铜锤,打了一个哈欠,开口道:“我就说嘛,面对这种高手,躲树林是没用的。” 瘦人身负长弓,手中拿了一把与身形极不相称的长刀,抱怨胖人说“闭嘴,还不是是你太胖,整棵树都藏不住你身子,”转眼望向李清河,“你们李家兄弟真是兄弟情深啊,不过榜眼郎,我劝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李清河看到徐汉的示意,双腿一夹,骑着驴向后退去。 徐汉则下马,双手搭上左右刀剑,生死厮杀,狮子搏兔,亦须全力。 望着眼前的两个杀手,李清河担忧的却不是自身的安危,而是在想: 对方这么快就开始追杀了吗, 那么弟弟,你还好吗。 浊酒一壶 第5章 钝刀 徐汉看着眼前胖瘦两人,虽然眼神锐利凶狠,但脚步虚浮,所用武器更是奇形怪状,不似朝廷杀手,倒像江湖人士。 联想到之前李清河提及鱼龙帮与朝廷搭线,想必这是提早埋伏在此的鱼龙帮帮众,鱼龙帮在江湖上向来以人员混杂闻名,帮中三教九流兼备,不乏鸡鸣狗盗之辈,本来不成气候,却偏偏藏着不少不知因何原因待在帮中的高手。 只是鱼龙帮向来信奉人多势众,与其他帮派有何纠纷多是群起而上,眼下此处虽然暂时只有这二人,但想必还有后援正在赶来,必须速战速决才是。 念一及此,徐汉也不再加试探,左手轻拍剑鞘向后,身子已然往前猛冲,右手往腰间探去,刀已在握! 正是要趁二人不备先斩一人, 去向正是看起来身形不便的拿锤胖子。 江湖厮杀,生死只在一念之间,有经验的江湖客往往都会先行试探,不会轻易暴露破绽,徐汉的突然暴起也是让二人意外,好在二人面对的生死厮杀也不在少数,胖人眼看徐汉来势汹汹无法躲避,身躯微弓,想要直接砸下徐汉即将到来的武器。 一旁背弓持长刀的瘦子见势也同样持刀前冲,准备在二人以力抗衡的一瞬直取徐汉性命。 按胖瘦二人的江湖经验,纵使再是高手,面对二人合击至少也得退避,不然最多落得一命换一命的凄惨下场,而持锤胖子身材肥壮,提气抵御之下,只要不伤及要害,都不至于直接丧命。 谁知徐汉非但不躲闪,速度反而加快,右手刀在身后已拔出了一半。 三人间的距离急剧缩短,胖瘦二人瞳孔巨张,似乎已看到徐汉血肉横飞的场景。 刀,出鞘了。 李清河在一旁只听见“咚”的一声巨响。 持锤胖子一把精铜锤已落地,身形也摇摇欲坠,徐汉尚有一步距离。 原来徐汉并没打算持刀硬拼,而是将刀掷出,距离太近,胖瘦二人根本来不及防备,飞出的钝刀正中胖子面堂。 这边持刀瘦子眼神跟着从面前飞过的宽厚钝刀转移到快倒地的胖子身上,还来不及惊讶,徐汉已高高跳起,在空中接住弹起的钝刀,一刀砍下。 二人同时倒地。 李清河看着眼前,徐汉持刀一掷,一砍,便已轻松解决眼前两人。 似乎江湖厮杀,也没那么血腥嘛。 李清河打趣徐汉道:“徐大侠,你这招是不是叫‘兵不血刃’?你这也算是以雷霆手段行圣人之事了啊。” “别啥事都往你们那圣人身上扯,我们又没法善后,这里杀人会有麻烦的,再说,我还得问问这俩怂货点事,别闲着,把这瘦子绑好,拖树林里去。”说话间,徐汉已动作麻利地从包裹中拿出两条粗麻绳。 “你可真是,准备——周到。” “再贫嘴让你拖这胖的。” 李清河费了不少力气用麻绳将瘦人捆了起来,徐汉说后面定然还有追兵,大路暂时不能走了,为了不错过李清河小弟,也不能沿小路往前走,倒不如就在这树林里歇息一晚,避开可能的追兵,明日再加紧赶路。 两人商定后,徐汉便拖着胖瘦两人便往树林深处走去,树林里不时传来几声惨叫。 半晌后,徐汉独自缓缓从树林中走出。 胖瘦二人正是鱼龙帮那位供奉派来的心腹,二人也确实是抱着拖延时间的打算等待后援,但与徐汉料想不同的是,二人等待的后援并非鱼龙帮帮众,而是得令派出的燕子坊地字房杀手。 李清河发问道:“燕子坊?我怎么没听过这个组织?” “据说前身是在前线搞谍子的春风堂,朝廷掉头清理江湖池塘后便调了春风堂的谍子头子李淳风来组建燕子坊,专门针对江湖势力以武犯禁。”徐汉解释完,扭过头继续说道,“现在情况变得复杂了许多,有好有坏,对你来说,大部分是好消息。” 李清河十分兴奋:“我小弟没事是吧!” 徐汉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们没有估计到你父亲会提前送走你小弟,负责‘清理’的鱼龙帮帮众见你家中没人后便回禀给了上面,之后又因为鱼龙帮的内乱,并没来得及派人追杀你小弟,也就是说,就现在的消息而言,你小弟还没被抓住。” “但坏消息是,燕子坊的人,得到消息会同时解决你和你小弟,也许,就在这一两天里。” 李清河有些不安,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问:“暂时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只希望明天就能找到小弟吧,对了你刚才说鱼龙帮内乱?” “对,鱼龙帮内乱了,那位供奉,叫洪什么,”“洪雷。”“对,洪雷,洪雷为了报复你父亲,和燕子坊头头承诺,只要你父亲一死他就在鱼龙帮内部发动内乱,让鱼龙帮成为李淳风在江湖的头一条船。” “那么那个幕后黑手,就很有可能是李淳风?”李清河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眼前形式,“不,还不够,一个探子头领,就算再位高权重,也没法直接影响刑部和吏部,直接把朝廷命官当作交易的筹码。” “是,但至少李淳风一定脱不了干系。”徐汉顿了一下,说:“还有,那俩怂货提到了一点,洪雷吩咐过他们一定要尽量活捉你们两兄弟。” “为什么?洪雷不应该恨不得将我和小弟置之死地而后快吗?” “他们也不清楚,似乎是背后还有人想要从你们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东西?”李清河不由想起父亲的信中反复提及的家传书录。 徐汉望着有些紧张的李清河,“怎么,仇人一个个浮出水面,有些害怕了?” 只见李清河双眼放亮:“不,正好相反。” ———————————————— “你要做什么?”少年李显涛望着眼前惹人注目的白衣男子,身边倒在地下的管家老黄已然不省人事。 “小家伙这么没礼貌,”白衣男子伸出手,捏着少年李显涛脖子上挂着的琥珀细细欣赏,在阳光照射下依稀闪过一道凌厉的寒光,“严格来说,你应该叫我叔叔。” 李显涛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越过李显涛,低头探望倒地的老黄。 李显涛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柄短刀,向白衣男子后背刺去。 只见白衣男子并没回头,只轻飘飘将手背过身后,夹住短刀,缓缓转过头来,笑眯眯地望着脸色憋得通红的李显涛说:“你可一点都不像你爹。” 李显涛拼命用力,颈间琥珀飘荡起来,放出一阵光彩,炫光中一道剑形白光犹为醒目,白衣男子指间短刀竟也发出阵阵悲鸣,几欲破碎。 白衣男子望着李显涛,怔怔出神:“真不愧是天生剑胎。” 说完,一记掌刀,李显涛便晕死过去。 白衣男子抱起少年李显涛,一边缓缓沿着官道继续前行,一边轻轻呢喃:“接下来,就是清理你那个废物哥哥了。” 浊酒一壶 第6章 成仙? 初出皇城的李清河又获知了许多消息,鱼龙帮,燕子坊,洪雷,李淳风,还有幕后隐藏着的可能的黑手。 徐汉已生起火堆,虽然刚入秋的季节,天气算不得潮湿,但在这幽深树林里,一点火光总是让人感到心安。 李清河从怀中摸出家传书录,说是书录,由于祖代不断编辑,加录,比之一般的书籍都要厚实许多。 从至圣先师所传经典,到亚圣所著学说,再到前秦朝百家争鸣,李家祖辈研读诗书,所感所获都一一在册。 要知道,后秦朝那三年实行的灭礼法焚文书一举,几乎让整个中原的文脉断绝。直到五国并起,才有幸存的文学巨擘组织起来,凭记忆搜集整理,这才传下如今供石汉国学子们学习的书文体系。 而李家书录,却记载着许多对已经失传典籍的注释,以及典籍原文的摘录,只因李家先祖因厌倦世间政治倾轧,要求后辈耕读修身,极少出仕,因此不为外人所知。 李清河还记得幼时学文,发觉先生所教尚不及家传所学,于是发出过“李家学大,天下学浅。”的狂语,还引起过一阵风潮。有不少人前来讨教后惊异于李清河年纪轻轻却对各家学说都十分了解,许多言论甚至让人匪夷所思却又句句在理。 李宗岳教导李清河对外界有关家学由来地问题一律不予回应,并解释道这不是敝帚自珍,只是家传书录中诸多典籍已然失传,有些学说也许并不适合新学的发展,对李家而言,世代家学未断,并无大碍,但对于天下学说而言,与其处处事古,倒不如废而后立。 李清河深以为然,因此,日后再有人向李清河讨教学问由来,李清河也只是一句“天下学说,只要在理即可,不必追究是何人口中所出。”便带过。 此时再想起,父亲似乎一直对家传书录一事遮遮掩掩,在其他事上并无私心的父亲每每在对自家书录的问题上便表现出一些不自然的紧张。 联想到之前父亲的信中强调书录可护兄弟二人周全,徐汉也说其余幕后主使似乎是要得到自己身上的什么东西,在李清河眼中,这本家传书录显得愈发神秘。 秘密一定就藏在这里! 李清河终于将书录翻开。 四周一片寂静,徐汉也将目光投往李清河。 良久, 没有任何反应。 徐汉感觉自己是在浪费表情,没好气地说:“李清河,你到底在干嘛?突然这么认真读书?我们在逃命好不好?” “不对啊,不应该啊,这本书录一定是有什么秘密。”李清河也有些尴尬,这本家传书录自己从小翻了没有五百也有三百遍,没有反应才是正常的。 “真能有什么秘密?能让你一夜变绝世高手不成?那说不定是你天赋不够,不行给我看看。”徐汉说着,一把从李清河手中拿过书录。 李清河正准备从徐汉手中抢回来,只见徐汉开口:“乖乖,你这家传书录怎么把《易经》放在第一篇,你家祖上到底是书香世家还是开卦算命的啊,这还有模有样地画着天象图,诶,不对,这好像和我原来看的《易经》不一样。” “那自然,外界传下来的易经只是《周易》,《连山》、《归藏》两经早在后秦之前就已经失传,只有我家家传书录中还有部分记载,这是我李家第一篇书录,也是记录的最早的书经。”李清河话语中有些掩不住的得意。 徐汉翻了几翻,这书录虽是古朴,但除此之外也确实没什么特别之处,徐汉仔细观摩无果,便随手把书录还给李清河,说:“你还是早点休息吧,别成天异想天开了。” 说完,徐汉便走向一边,倚靠在树旁,准备守夜。 李清河躺下歇息,心中依然放心不下,这时徐汉刚刚的谈话在他耳边回响,《易经》,天象图,异想天开。 如果说易经三经本就是夜观天象所造,那么...... 李清河抬头望着夜幕,夜空并不规整,月光惨白,以至于每到晚上,整片天空似是被月亮吸入。 李清河翻开书录首页,这最古旧的一页书页经历几百载风霜,已是十分轻薄,在夜空下都能被月光轻易穿过。 李清河将书录上手绘而成的天象图缓缓对照夜空,正当他移动书录,缓缓将天象图上的月亮与夜空中的月亮重合的一瞬间,异变突起! 月光瞬间变得异常闪耀,一道白光直透过书页,李清河因双手拿着书录,根本来不及躲闪,直直被白光击中。 ———— 大内钦天监,一个宽厚身影站在观星台旁,望着忽然闪过一道亮光的诡异明月怔怔出神。 皇子寝宫中,正在与刘琦谈论民心养望的国师司马达忽然脸色一变,放下手下书卷,正襟危坐,从怀中拿出一枚古朴龟壳开始占卜。 石汉国西南部某处深谷,一位枯坐老人忽然睁开双眼,本应古井不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 离李清河所在树林百里外,怀抱李显涛的白衣男子饶有兴趣地望着李清河所在方位,目光似乎能穿透百里的距离。 而此时的李清河只感觉天旋地转,待自己能看清事物,已是置身不知何处天地。 李清河环顾四周,空无一物,只是一片雪白。 倏忽间,一股股文字形成的洪流席卷天地,填充进了这一片白茫茫天地。李清河辨识出这些文字正是出自家传书录。 带着熊熊浩然之气的文字中,有至圣先师“克己复礼为仁”,有亚圣“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更有文圣,礼圣,各路圣人规矩;法家,兵家,道家,当年百家道理。 李清河看着这些文字洪流汹涌而来,随后又立马悄然消逝于这方天地。 随着融入这方天地的文字越来越多,天地间也渐渐显出轮廓,清浊分离,轻者上浮为天,浊者下沉为地,一座座高山耸立,一条条河流飞淌;有坦途,也有险峰;有街市,也有高楼;有农田,也有沙场。 人世间,有婴孩啼哭,有老人咽息,有诗书礼乐,有狼烟四起。 世间之上,有圣人,观世间,施教化。 一声铜钟巨响,天地演化戛然而止,世间一切重化为文字洪流,向李清河体内钻去。 一只巨目睁开—— 这是李清河脑中最后的意象。 ———— 李清河被窸窣声响吵醒时,天色尚暝,徐汉已收拾好行装,示意李清河上路。 “昨晚你拿着书说睡就睡着了,叫都叫不醒。”徐汉将牵驴绳递给李清河,接着说道:“今天是你们兄弟团聚的最好时机了,若是还找不到,过了今天,燕子坊派来的肯定就不是像胖瘦杀手这样的小鱼小虾了,我这会儿可还没想试试石汉国春风堂的军威。” 李清河尚处在昨夜的幻象中没缓过神来,对徐汉的说话也没能回应。 他看着眼前的世界,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空气中夹杂着一些他之前从未感受到的气息在流动,虽然稀薄,但却似是实质,有一股说不出的灵力。 甚至对自身,李清河也有一种陌生感,自己不用眼睛就可以感受到身体的每个毛孔,体内还有一丝微小的气息游走,与外界那股灵气相似却又不同,尽管细少,却比外界灵气要凝练许多。 徐汉见李清河不答话,也走过来探望,正欲开口,却发现眼前的李清河一夜之间像是变了个人。眼前的李清河身材相貌并未改变,但整个人的气质却是有了质的变化,如果说,之前的李清河像是个游戏人间的得意书生,那么眼前的李清河更像是一个深敛难测的修道之人。 “乖乖,你不会一晚就得道了吧。”徐汉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拍拍李清河的脸说,“我徐汉也太有面子了吧,随便交个朋友都是神仙?” “不对,书上说的得道飞升都是有各种祥瑞,至少也得天地大放光明,仙鹤麒麟作伴才是,李清河,你这啥排场没有,坐地成仙也太低调了吧。” 李清河当下也很疑惑,徐汉的问题他回答不了,倒是反问道:“昨晚我一点异象都没有?你没看到一阵亮光?” 徐汉以同样无辜的表情回道:“我的李大仙人,我保证你昨晚绝对是直接睡着了,我一夜没睡,别说啥异象了,就连个鸟都没飞过。” 李清河连忙翻开家传书录,徐汉也凑上前,待李清河打开书录后,两人惊讶地发现书录上竟已是一片空白。 “这回我信了,你爹绝对不简单啊,能让你一觉成仙。”徐汉一口气坐在地上,有些挫败,“现在好了,你成仙了,可以自己去救你弟弟了,就用不上我了。” “恐怕不行,”李清河苦笑道:“成不成仙我不知道,只是我现在除了看待世界的方式有些不一样之外,和之前的书生李清河相比,似乎并没什么变化。” 徐汉听完,稍有疑虑地说:“要不你再试试?作为石汉国历史上第一个仙人,你总得尝试一下嘛。” 李清河笑着摇摇头。 “剑开天门你会不会?” “一剑拦江试试?” “那把这棵树砍断总可以吧?” ...... 在徐汉让李清河近似杂耍的尝试后,他终于确定——李清河这个仙人真的没什么用。 “我算是服了,别说我瞧不起读书人,人家传说中的仙人,要么一剑光寒十九洲,要么手提山脉脚踏云霄,”徐汉说着瞥了眼李清河,“你倒好,读个书成仙还是屁都不会,有锤子用,还不得靠我去找你弟弟。” 李清河也不气恼,至少书录的秘密已经解决,至于自己身体的变化,反正不是坏事,等日后再慢慢琢磨也不迟。 李清河没意识到的是,昨晚一夜之后,自己的性情也有了不少改变。 跨上幼驴,跟着重拾行囊的徐汉,此时李清河身心还沉浸在自在状态中,体内那一丝气息慢慢运转,同化着不断从外界吸收的稀薄灵气。 虽然体内灵气暂时还排不上用场,自己离传说中神通广大的仙人也还相差甚远,李清河也并不急躁,只等它自行慢慢增长。 与此同时,离树林不足五十里,白衣男子一手提着还未苏醒的李显涛,向李清河的方位飞驰而来。 李清河尚未成仙,但男子一脸狠厉,意在弑仙。 浊酒一壶 第7章 杀手 泰安京外一百二十里的官道旁,有一家名为“听风”的客栈,掌柜待人和善,八面玲珑,很是擅长经营,路过的商旅学子不少都曾蒙受他的恩惠,多年来在这官道上迎来送往,倒是结下了不少善缘。 不过,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座听风客栈其实是当初春风堂的一处秘密驿站,战时本是用于监视京城百官升迁贬谪途中行径,石汉国三战定春秋后,春风堂头子李淳风奉命回京组建燕子坊“打理江湖”,本为乙等驿站的听风客栈也因其独到的地理位置升为了甲等驿站。 天微微明,听风客栈的大门便被叩开,三名身穿劲装的男子,均是腰佩吴钩,背扣良弩,一身杀伐之气,一看便是久经沙场之辈。 李淳风新组建的燕子坊,谍报系统分为文武两堂。其中武堂沿袭春风堂旧制,分为天地两字号房,地字房是从军中谍子中挑选,他们自身战力并不一定很强,但三人成队,五人为伍,尤擅战阵合击之术,加上配备的精良武器,马步娴熟,是针对江湖散兵游勇的根本保障。 三名男子正是昨日追捕李清河的那队地字房杀手。 地字房之上,则是由之前在石汉国春秋三战中屡立奇功的春风堂“隐刃”杀手组建而成的天字房,他们都是下手狠厉的武学高手,既擅长单打独斗,也能互相配合,杀伐果决,专职负责各种斩首行动,在之前的多次战役里,以楚湘国为首的四国朝堂支柱与沙场武将超过半数都笼罩在“隐刃”的阴霾之下。 伙计接待过三位男子,也不多话,直接引入后厅,带到掌柜身前。 听风客栈及其掌柜均隶属文堂,是李淳风针对国内形势对之前的谍报网络进行整编重建,将朝廷隐藏在各地的探子整合而成。他们隐藏在市井之中,大部分都经营着客栈或摊点生意,每月向京师提交当地值得注意的消息记录,也充当燕子坊各地信息来往的哨站。 平日没有指令之时,文堂众人与街头巷尾的平常百姓无二,其作用虽然看起来不如武堂出手立竿见影,却胜在足够隐蔽,如春雨入城,润物无声,是李淳风布局江湖的重要棋子。 亮过腰牌,确认来人身份后,掌柜从抽屉中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二人,说:“主子昨天夜里飞鹰传书,这密信倒是比你二位来得快上不少。” 三人展开纸条,只见纸条上字迹端正,确是李淳风亲笔, “禁令取消,速杀李家二子,不必再留活口。”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眼中并无疑惑,他们的任务本是上头分派,既然如今主子亲自开口,自然以李淳风的吩咐为准。 掌柜见三人人读完密信,便将纸条拿回,靠近烛火,纸条触火即燃,渐渐燃烧殆尽。 “主子妙算,知道你二人已跟丢了李清河,前方驿站并未传来他们的消息,他们就一定还在这官道附近,当然,如今情况有变,除了你们这支三人小队之外,天字房高手也会在近日赶来。” 掌柜话音拉长,意犹未尽,摸摸上唇两撇胡须,思索了一下说, “都是自家兄弟,我顺带再多嘴一句,接下来的追杀,别对天字房高手支援抱太大希望,一是之前的天字号杀手都有任务在身,被派遣入江湖之中,要赶回泰安京路途遥远;再者,若是等天字房的来收拾残局,你们小队这次任务不力的责罚也是逃不掉了。” 三人所在小队即使是在往日的春风堂也算精锐,来到燕子坊后的第一遭任务就横生变故,让三人始料未及,掌柜的话语更是给他们提了个醒——如今这情况,在春风堂已经可以算作任务失败,只是这石汉国内不像沙场,机会稍纵即逝,不能反悔。 主子这次亲自下达新命令,既是目标调整,也是给了他们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三人常年配合,心意相通,不需多言语,眼神交汇之下便有了商量,既然李清河尚未离京太远,凭三人常年纵马大漠,追踪侦察的本领,自然是有把握将李清河留在这泰安京外。 至于眼前这位掌柜的提醒,他们自然记在心中,石汉国境内不比大漠沙场,有些事并不是依赖战力便可解决。握拳谢过掌柜,三人也不多待,转身便离开客栈。 获悉新消息的三位燕子坊杀手走出听风客栈,同时欺身上马,正欲重新回头找寻李清河的踪迹。 忽然,一道白衣身影迅速从他们眼前掠过,似是一个脚力非凡的青年男子,脚下生风竟是犹如骏马飞驰。 前身为春风堂谍子的三个杀手都是眼力非凡之辈,有任务在身,此时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刚才那男子怀中抱一孩子,那面容——竟是与李清河有几分相似。 刚堪堪上马的三个燕子坊杀手面面相觑, “老孙,刚才那人怀里抱的,好像是李清河的弟弟?” “是和李清河长得有些相像。老余,快把画像拿出来。” 左手边名唤老余的杀手从怀中掏出几张画像,迅速抽出一张,画上幼童正是李显涛。 “就是他!怎么办?” 居中的杀手明显是这支小队的主心骨,被叫做老孙的他略一思索,说:“李清河和他弟弟都是任务的目标,眼下没找到李清河,先抓住他弟弟,至少不会算任务失败。” 最先发出疑问的一个杀手稍有顾忌:“可是刚才那男子似乎并不简单?” “江湖客练的奇门功夫罢了,怕什么,老子腰上的吴钩就是用来斩这些江湖鱼鳖的。” “先跟上看看,李清河也在找他弟弟,说不定能一网打尽,江湖水深,不要掉以轻心,老余,小杜,你们都小心行事。” 决策已出,三人扬起长鞭,向白衣男子的方向追去。 白衣男子意识到了后面有人跟随,但似乎懒得理会,依然保持前冲速度,两边风声猎猎作响。 另一边,李清河和徐汉也正在向前赶路,争分夺秒找寻李显涛。 此时,白衣男子离李清河二人只有十里距离。 燕子坊三骑紧随白衣男子而来。 距离还在不断缩短, 九里,五里,三里...... 白衣男子终于停下脚步,一袭白衫仍旧不染尘埃。 李清河和徐汉已在眼前,一幼驴,一瘦马。 不过五百步距离。 身后三骑也勒住缰绳,缓缓排开,手弩之上,箭已入匣。 人间至圣 第8章 五百步 风声,在李清河耳边十分清晰。 风中,有眼前白衣男子引发的久久不能平息的劲风,也有他身后那三骑杀手马匹轻颤带来的微风。 一个人,怀抱一孩童,白衣步行, 两个人,一书生一游侠,跨驴牵马, 三个人,从沙场到江湖,剑拔弩张。 徐汉走上前,示意李清河后退,一如上次对阵鱼龙帮胖瘦杀手。 只是这次,李清河知道,自己不能退了。 因为那个白衣男子手上抱着的,正是自己的弟弟,李显涛。 空气依然寂静,燕子坊三人饶是久经战阵,汗毛亦是不自觉耸立,眼前的白衣男子虽然背对他们,但多年沙场厮杀的经验告诉三人,只要他们敢轻举妄动,绝对就是身死当场的下场。 不光他们不敢动,李清河和徐汉,也不敢动。 在这里唯一掌握主动权的白衣男子似乎是赶路太累,径直将李显涛轻轻平放至地面,自己便在原地席地而坐。 这一路来,白衣男子速度虽快,仍是赶了一天一夜,李显涛便也沉睡了一天一夜,他俯下身去,用手指轻轻夹出李显涛脖间的琥珀石,细细摩挲,眼中满是欣赏和羡慕。 昏睡中的李显涛明眸紧闭,两道剑眉依然不肯放松,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哥哥离自己不过百步之外。 沉吟一会儿,白衣男子将琥珀重新塞进李显涛衣领,也不起身,淡淡望着眼前尚有些距离的李清河,一手抬起,上扬,微微一招,示意李清河上前。 李清河经过昨晚的奇遇,虽然体质并没有太大的提升,但观感却变得十分灵敏,五百步的距离并不影响他看清白衣男子的举动。 于是李清河弃了幼驴,大步向白衣男子走去,徐汉虽未能看清白衣男子的动作,但眼见来者不善,也紧随李清河前行。 李清河向前行了百步,却感觉空气中有些异样,虽未能清晰感知,但灵力波动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而他身后的徐汉却并未发觉异常。 又行了百步,李清河已清楚感受到周围流窜的灵气慢慢变得凝聚起来,自己体内流转的那一抹灵力运转速度也明显加快,身上毛孔大张,正在源源不断的吸收外界的灵气。 反观徐汉,尽管未受太大影响,但他持刀的手已悄然松开,左手摸上了身前的剑柄,他并不能像李清河那样感知灵气分布,但凭借武人的直觉,他却嗅到了一股危险的味道。 此时二人离白衣男子只有三百步了。 白衣男子身后,燕子坊三骑也开始行动——李清河已经出现,并且似乎并不认识白衣男子,这对他们来说是绝佳的机会。 老余和小杜分别从两侧迂回绕到官道两侧,而三人中最为年长的老孙则留在原地等候时机,准备在适当的时候首先解决掉威胁最大的白衣男子。 三人配合默契,动作熟稔,当包围完成之时,李清河又行了五十步。 这五十步,李清河体内的灵力暴涨,已从之前一抹无源之水变成一条流淌的小溪,只是溪水并不平静,汹涌澎湃,李清河由并没有控制灵力的仙家法门,本是收纳灵气的好事,对他来说却是苦不堪言。 一旁的徐汉也并不好受,肉体凡胎的他虽然并不会吸纳灵气,但这也意味着他只能用肉体生抗灵气聚集而带来的灵压,只见他头上豆大汗珠下流,衣衫已经浸湿,好在他习武多年,意志坚韧,一时半会儿还能坚持。 “李清河,你怎么样了?” 徐汉望向身前的李清河,李清河已经不能再保持之前大步向前的姿态了,体内的灵力翻腾让他全身经脉都承受着巨大压力,并未循序渐进修行的他如今像是被揠苗助长的稻草,生生被倍数于之前体内存积的灵气拓开经脉,衣衫之下,他的肌肤通红,隐隐渗出血丝。 徐汉见势,便伸手打算把李清河拉回,却被李清河连连摆手拒绝。 只见李清河佝偻着身子,似是抵御狂风一般,虽然摇摇晃晃,但仍是一步步慢慢前行。 白衣男子似乎并没看见眼前情景,依然端坐地上,脸上并无波澜。 三百步,灵气已开始有如实质,在空气中交织如胶状,李清河的全身毛孔已经出于保护性的关闭,但外界灵气依然肆虐,时不时透进的一丝灵气,都能让李清河的痛苦加倍。 一旁的徐汉也已无力劝阻李清河,这里的灵气已经开始对他排斥,他抽出钝刀向前劈砍,似是披荆斩棘,一刀落下,灵气就有一道缝隙,徐汉仗刀前行,速度倒是比之前快了不少,几瞬便来到了李清河的身前。 徐汉在李清河前方,以钝刀劈开灵气,为李清河赢得了喘息的机会,李清河深知这样下去自己就算能再走百步,也是绝对到不了白衣男子身前。 于是他就地盘膝而坐,以意念内视,体内灵力翻滚,如波涛汹涌,一遍遍冲刷着李清河的经脉,全身经络已撑至极限,再继续下去,只怕不须白衣男子动手,李清河便会自行爆体而亡。 李清河毕竟刚接触灵力,想要强压住体内澎湃波涛属实不易,他如今能完全掌控的,不过最初的那一股灵力罢了。可惜它们实在太过微弱,想靠它们来力挽狂澜绝难做到。 李清河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传说中的禹王一般,眼前面对的便是那洪水滔天,可惜自己不能像当初禹王一样,将滔天洪水化作造福世人的生命之源。 禹王治水,李清河仿佛抓住了点什么,当年禹王治水,正是信奉“堵不如疏”的理念,自己眼下体内灵力泛滥,堵是肯定堵不住了,可疏能往哪疏呢。 经络摇摇欲坠,李清河体内的洪水猛兽只等冲破这道束缚,便要将他整个吞噬。 已经没有时间了!李清河一咬牙,下定决心,便调动体内那一股原始灵力,形成薄薄的一层灵力膜包裹在灵力洪流之外。 然后,李清河非但没用这股灵力减缓体内灵力洪流的肆虐,反而推波助澜,让灵力洪流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在体内运转! 这一小股灵力,想要阻挠灵力洪流很难,但想让它加速就十分容易了。 不过李清河的痛苦也随之加倍,全身经络似要爆炸,他再也压抑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整个人蜷缩在地,全身毛孔溢出暗红鲜血。 此时灵力洪流正如脱缰野马在李清河全身经络中肆意飞驰,速度越来越快,本就摇摇欲坠的经络眼看就要炸裂,若不是那一股原始灵力形成的灵力膜覆在灵力洪流之外,既减轻了暴走灵力的伤害,又不停滋润修复经络,只怕李清河早已爆体而亡。 徐汉听着李清河的哀嚎,心中却不是滋味,手上却又要奋力抵御灵气的侵袭,不能分心,眼看他就要放弃抵抗,先将李清河带出这个怪圈。 此时,李清河体内的灵力洪流完成了第一个大周天。 第一股吸收的灵力被炼化了! 被炼化的灵力迅速加入灵力膜中,随着灵力洪流飞驰,不停修复李清河破损的经络。 随着新的灵力被不停炼化,灵力洪流飞驰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与此同时,李清河的经络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修复。 不仅如此,先前被灵力洪流破坏的经脉重建后只会愈加宽广,在徐汉的抵御下,并没有新的灵气进入体内,这意味着后面的灵力洪流不会超过李清河的承受上限。 尽管体内经络被不停破坏和修复的过程依然痛苦万分,但知道自己已经脱离危险的李清河努力撑起自己的身躯,望着眼前仍以凡人之躯抵抗灵气侵袭的徐汉,李清河第一次认真地对徐汉说了句, “徐汉,谢谢你。” 徐汉听到李清河的声音,虽然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但至少暂时脱离了危险,手上虽不能放松,但一颗心总算沉了下来。 “这白衣妖人确实古怪,这里过去的每一步都只会更艰难,你还撑得住不。” 李清河没有多说,只是“嗯”了一声,表示自己还可以坚持。 体内半数灵力洪流已被炼化,修复的速度总算快过了破坏的速度,李清河试着直起身子,却发现难以做到,只能暂时趴在地上,静等体内灵力平息。 李清河披头散发趴倒在地,全身被自己的血水浸湿,情形着实狼狈,李清河顾不上愤恨,也没有气馁,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从白衣男子手中夺回小弟。 此时,李清河距离那名白衣男子和自己的弟弟,尚有两百步。 人间至圣 第9章 剑名得意 听见李清河的哀嚎之时,李显涛已然惊醒。 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他长大成人,提着一把血红的剑,一路斩妖除魔,一人杀得群魔退散,诸邪辟易,十分畅快。 面前又出现了一只邪魔,獠牙外露,面目狰狞, 当他一剑斩下,正要了解了这邪魔之时,他突然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小涛!” 邪魔面目慢慢退散,眼前竟是哥哥的样子。 只是这一剑,已然落下,李清河脸上划过一道血痕,随后轰然倒地。 哥哥,死在了自己的剑下?不! 李显涛惊恐地环顾四周,刚刚被他杀死弃之在地的邪魔尸体纷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具普通人类的尸体。 一幕幕画面冲入李显涛脑中,他刚才的斩妖除魔,杀的全是自己身旁的无辜人类,他们死前的哀鸣在李显涛耳中回响。 不,不,这都不是真的! 身旁的尸山化作血海,渐渐将李显涛吞噬,他的眼前,只剩下了一片血红。 “不!” 李显涛从昏睡中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地面,身旁是之前那个神秘的白衣男子。 刚刚传来的那声哀嚎,似乎正是哥哥的声音, “哥哥!” 李显涛连忙起身,一眼便看见前方不远处一个虬髯男子正在对着空气拼命挥刀,而地下趴着一道狼狈的身影,正是自己的哥哥李清河! 尚不知哥哥为何如此狼狈的李显涛急忙想去搀扶,却发现自己被一道无形屏障所阻隔,即使用尽全力也无法穿过。 原来白衣男子早已发现李显涛已经苏醒,却并不认为他还能对自己产生什么威胁,于是只用秘法在周围布下了一道简单的禁制,让李显涛画地为牢,无法远离自己。 此时,白衣男子正冷眼旁观在灵压下苦苦支撑的李清河二人,一如天上仙人俯瞰人间众生。 李清河其实已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狼狈,随着体内灵力一一被炼化,李清河的身体也在灵力滋养下迅速恢复,只是炼化灵力的方法终究受李清河自身体质所限,虽然跨过了之前的危险,但剩下的两百步却是不能再如此硬抗度过。 两百步,其实算不上太长的距离,但在此时,却如天堑。 “哥哥!我在这里啊!哥哥,你快起来!” 小涛?是小涛的声音。 李清河抬眼望去,正是自己的弟弟在呼唤,只是自己如今尚有些虚弱,无力回应呼喊。 李清河沉下心来,认真思考破局之法。 弟弟还在白衣男子手里,但似乎暂时性命无虞。 从白衣男调动灵气的手段来看他定然是修炼中人,自己刚感应天地灵气,按理对他并无用处。 如果他想,杀了自己不过如捏死蝼蚁一般,可是他并没有对小涛动手,甚至也没有直接对自己痛下杀手。 那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时徐汉开口道:“李清河,那是你的弟弟吧。” 李清河拖着有些虚弱的声音答道:“是。” “你来这,是为了救他吧。” “没错,我一定要保护小涛的安全。” “如果对面那人也是呢。” “你是说?怎么会?” 徐汉身躯略弓,手上挥刀速度微微减慢,转过头望向李清河,脸上带着他招牌式的微笑,露出几颗白牙。 “不管怎么说,既然到了这,回头是不可能了,那就只有一条路了,”徐汉用力紧了紧握刀的手,“就只有向前了!” 只有向前! 李清河闭上眼,脑中念头飞转,似乎有些挣扎。 李清河缓缓站了起来,眼中闪烁着一道精光,只见他俯身贴在徐汉身后,似乎在对徐汉耳语什么。 白衣男子轻蔑一笑,仿佛在嘲讽李清河的不自量力。 “你确定要这么做?”徐汉问道,“就不怕你弟弟从此记恨你这个哥哥?”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我相信小涛,也相信他对我一样信任。” “那就走一个?” “嗯!” 李清河也学着徐汉,身躯微弓,一只手搭在徐汉肩头,同时将体内灵力最大程度外放,包裹在两人身上。 徐汉快速挥刀,大喝一声“走!”,李清河灵力同时爆发,两人迅速向前奔去。 李清河竟是要将控制自己体内灵力的方法在两人身上重演一遍! 徐汉在前,挥刀速度越来越快,灵压内的灵力被迅速破开,随即便被李清河附着在两人身上的灵力裹挟,迅速向后排出,一时间,厚重灵压非但不能伤害到二人,反倒推动着二人速度激增。 徐汉的全力奔跑加上李清河的灵力助推,百步距离不过瞬息。 几息时间,两人便已欺近白衣男子五十步内! 白衣男子终于感受到了威胁!李清河在徐汉的帮助之下,竟然突破了这天堑一般的灵压! 此时的李清河也苦不堪言,纵使他的灵力刚刚大涨,但要应对的厚重的灵压依然如同以卵击石一般,好在只是支撑几息时间,饶是如此,他体内的灵力也已堪堪见底。 但他心里知道,自己绝不能停下,只能更快! 徐汉的刀疯狂挥舞,厚重钝刀在身前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刀网,长时间的快速挥刀,徐汉的手臂也已是青筋迸出,全凭自身意志在苦苦支撑。 三十步,徐汉的刀已慢了下来,李清河体内灵力也已快枯竭, 白衣男子严阵以待。 “放刀!”李清河大喝,身子已完全贴在徐汉身后。 徐汉没有迟疑,立即停止挥刀,将钝刀放下拖地而走。 李清河深吸一口气,将原本封闭的全身窍门打开,灵压疯狂涌入李清河体内,本已枯竭的灵力又瞬间充斥全身! 只见李清河双目怒张,双手放在徐汉腰间,身躯略一停顿,体内灵力最后一次奔涌而出,竟是将徐汉直接推出最后一段距离! 身体再也不能支撑,李清河在完成这搏命一击后,眼耳目中都流出鲜血,直直倒下,倒下前,他望向仍旧被屏障拦住的李显涛,轻轻说了句,“小涛,对不起。” 被困在屏障内的李显涛看着哥哥倒地,自己也顿感双腿无力,直接跪倒在地,尚显稚嫩的脸颊之上,流下两行清泪,“哥哥,哥哥。” 徐汉尚且顾不上李清河的生死,在刚刚那巨大推力下,徐汉斜拖钝刀在地面迸射出一道道火星,不待身躯停下,徐汉依靠着巨大的惯性,如长虹贯日般奋力将钝刀掷出! 钝刀直接击穿了白衣男子布下的屏障! 当日,徐汉凭自身速度便一掷将鱼龙帮胖杀手击晕,这次他故技重施,目标却是...... “不好!”白衣男子瞳孔迅速收缩,他虽然难以抵挡徐汉这天外流星般的一击,却不难躲闪,但他惊异地发现钝刀的目标并不是他, 竟是直直向李显涛飞去! 原来刚才李清河和徐汉知道自己两人就算突破灵压,也绝不是白衣男子的对手, 他们赌的是白衣男子既然不想让李显涛死,那徐汉这一击,他必定要去救援。 当他救援之时,便是徐汉左手长剑出鞘之时! 事情的发展正如两人所料,正当钝刀就要落在跪倒在地的李显涛头上之时,白衣男子突然闪现在李显涛身前,用自己的身躯庇护住李显涛,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巨大冲击。 此时,徐汉左手已搭上身后长剑。 很少有人知道,豪侠徐汉其实是一名剑客。 在徐汉十八岁带着钝刀步入江湖之前,曾学字练剑十六年。 自徐汉不读书后,这把长剑也极少用到。 剑名,得意。 空中飞跃的钝刀划破空气,已微微有些扭曲,轰然而至。 与此同时,徐汉得意剑出鞘,剑身竟是由玉石打造,在日头下映出绚烂色彩。 “砰——” 一声巨响过后,白衣男子依然挡在李显涛身前,只是身体僵硬,胸口已被一柄玉石剑穿透。 徐汉也疲累至极,在本就费力的对峙后在电光火石之间发出这刀剑两击,也让他顿感一阵头晕目眩。 一旁,李清河尚倒在地下,奄奄一息。 白衣男子既死,他所布下的屏障和灵压也瞬间消散,似乎一切只是幻觉。 李显涛迅速飞扑到李清河身前,哭着倒在李清河怀中,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啜泣。 李清河还没来得及安慰小弟,只听见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急促哨鸣。 徐汉脸色巨变,颤抖的手下意识向腰间探去,只是此时他身上,无刀,也无剑。 零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一身黑衣劲装,燕子坊三骑,在此时,似是催命的修罗。 人间至圣 第10章 叔叔 燕子坊三骑进入战场的时间实在是太要命了。 白衣男子心口已被玉石剑刺穿,万万没有生还的道理。 李清河正处在灵力透支的后遗症中,生死尚不在自己掌控。 而徐汉方才刀剑尽出,此时已是无力再战,加上之前沉重的体力消耗,情形比李清河好不了多少。 这般算下来,此时挡在燕子坊三骑面前,唯一还能自由活动的人,竟然只有十二岁的李显涛一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几乎能够预想到之后残酷画面的李清河拼尽全力用最后的力气冲身边的李显涛喊道:“走!快走!” 可少年李显涛却只是不住摇头,靠在李清河胸膛之上,哭得越发凶狠了起来。 急促的马蹄声还在不停靠近,滴答作响间,似乎正要宣告三人的死期。 李清河也不再挣扎,反而显露出异常的平静,他让李显涛躺在他的身旁,略显艰难地用额头轻抵李显涛的脑勺。 李显涛虽仍不住啜泣,但在哥哥的怀里,总算有些安心。 “哥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爹爹他让我走了好远来找你,爹爹说让我要听你的话,好好读书写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都想要我们死,我怕,哥,我真的好怕......” “别怕,小涛,爹爹他说过,我们读书人,蒙圣贤文章教习,受天地浩然气哺育,若遇当舍身求义之时,不可贪生,当以一身浩然气,回馈天地苍生。” “当然,只要有哥哥在,就绝没有让你一个小孩子舍生取义的道理。” 李显涛有些疑惑,只感觉哥哥本来残破的身躯突然开始缓缓移动,似乎正要远离自己。 正在疾驰的燕子坊三骑突然同时勒马,只因他们眼前又出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 一副将死之人模样的李清河竟在他们面前又站起来了,不,眼前的李清河分明双脚悬空,应该说,李清河这次“飘”了起来。 今天的情景,在三人眼中,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只是三人不知道的是,李清河自知自己这次已是在劫难逃,但弟弟尚年幼,绝不能死在这个地方! 于是他决定第三次引灵力入体! 此刻他体内的经脉早已破损,灵力在他体内根本无法规则运转,更别谈控制炼化。 换句话说,李清河现在只是一个充斥着灵力的肉身炸弹! 而李清河想做的正是要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挡下燕子坊三人! 李清河转头望向徐汉,轻描淡写地说:“徐汉,带他走。记住你答应过我的,要将我弟弟带入江湖,将他抚养成人。” 徐汉沉默不语,只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李清河低头再看一眼自己的小弟,“小涛,哥哥终于再见到你,真的很开心。” “只是可惜,以后的路,哥哥不能陪你了。” “哥哥也好想,看着你长大。” “只是可惜,哥哥这次又要离开你了。” “对不起,小涛。” 李清河闭上了眼睛,徐汉明白他的意思,一把抱过痛哭的李显涛,转身夺路而去。 “老孙,那游侠儿带着小孩跑了,追还是不追。” 老孙看着眼前明显状态异常的李清河,心下盘算,自己三人此行的主要目标只是李清河,至于逃走的二人,游侠儿身负重伤,带着一个小孩也跑不远,待拿下李清河后再去追杀也不迟。 老孙盯着眼前飘忽似神人,却又痛苦万分的李清河,心下也有些嘀咕。 以三人肉眼凡胎,自然看不出李清河正准备引灵力自爆,只是凭借本能对危险的感知,才让三人选择小心行事。 此时,李清河体内的灵力已充沛全身,他望向身后,徐汉已带着李显涛逃出了不短距离。 “再坚持一下,让小涛再走远一点。” 只是引入灵力虽然容易,但如今的李清河想要控制灵力却是再也做不到。 体内的灵力已经开始外泄,这方天地突然狂风大作,以李清河为中心,渐渐形成了一股风暴。 灵力积蓄的速度之快还是超过了李清河的想象。 燕子坊三人见此异象,急忙想要阻拦,但为时已晚! 巨大灵压之下,他们已无法靠近李清河半步! 不仅如此,就连他们胯下的坐骑也承受不住重荷,直接跪倒在地。 老孙心知不好,连忙大声招呼老余和小杜二人,“快撤!”。 可是李清河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又怎么会让他们就这样逃脱! 李清河彻底放弃了对灵力的压制,失去唯一的制约后,疯涨的灵力瞬间就要李清河体内引爆! 瞬间,一道耀目白光闪过, 燕子坊三人和李清河同时闭上了双眼。 在没人注意的角落,一道白色身影掠过。 片刻之后,天地重归寂静—— 李清河睁开眼,发现自己并未如想象中一般爆体而亡。 再定睛一看,之前分明已被玉石剑穿心的白衣男子竟离奇出现在自己眼前。 原来方才李清河体内灵力确实已处自爆边缘,却被死而复生的白衣男子用双指轻戳眉心,轻描淡写间便化解了李清河体内暴走灵力,导致李清河体内灵力被瞬间抽空,自然无法自爆。 其实只要李清河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如今的白衣男子眉心多了一道金光,身体其实也已非肉身,而是由纯粹灵体组成。至于本来肉身,则仍被徐汉的玉石剑钉在原地。 只是此时经历了肉体与精神双重透支的李清河已如断线风筝般重重坠落在地,但看起来好在性命无虞。 白衣男子轻轻叹息,“老二这两个小子,真是一个比一个麻烦。” 只见白衣男子大袖一挥,原本异常的灵压瞬间消散,天地重归清明,随后双手成爪,隔空便将徐汉与李显涛抓回。 最后,白衣男子望向燕子坊三人,眼里闪过一道精光,质问道: “你们想杀这两个小子?” “那你们可知道,我是他们的叔叔?” 三人并未回话,只是怔怔看着天神下凡般的白衣男子,似是已经认命。 但与此同时,杀手老余右手正偷偷往后探去,搭上早已上弦的劲弩,欲作最后一搏。 只是白衣男子早已看透他的动作,左手一招,弩箭直接窜出弩身,从喉头穿过老余的身体,老余惨死当场。 白衣男子仍是冷冷看着剩下两人, “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老孙和小杜知道面对眼前这人,任何行动都是多余,看着惨死身边的老余,二人当下已彻底没了求生的念头,心中已存死志,也就没什么顾忌。 “杀手杀人,谍子卖命,生死本就是寻常的事,只是我没想到,世间真有仙人。” “嗯,那就这样吧。”白衣男子似是没了耐性,不再理会二人,直接背身离去。 身后,两颗头颅悄然落下。 白衣男子看着躺在地下,已看不清形貌的李清河,又看了看不远处自己被“杀死”的肉身,顿时感到一阵头大,气急之下,一脚便踢向重伤的李清河。 “混小子!你怎么这么像你爹!” 躺在地下奄奄一息的李清河被这一脚踢得直接咳出一口黑血。 一旁的李显涛连忙喊道:“不准踢我哥哥!” 白衣男子没好气地看着李显涛,“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微微苏醒的李清河望着眼前神秘的白衣男子,虚弱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白衣男子极不情愿地回答,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你们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