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卖女 十里坡。 三月初春,桃李盛放。 秦九黎一大早就被二婶子何氏使唤着装了一箩筐的衣服去河溪沟。 那边儿已经蹲着好些女人,有说有笑,秦九黎一走过去,她们倒是不笑了,眼神儿全飘到她身上。 “哟!这不是老秦家的傻丫头,怎么才大了肚子就要跑出来洗衣裳呢?娃儿他爹就不心疼心疼你?”旁边,林嫂子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秦九黎放下背篓,把衣裳拿出来一件,搁石板上捶。 这是她成为秦家那傻丫头的第三天,完全承袭了原身的记忆,这些她从前从来没干过的事情,做起来虽然有点手生,但到底还是有个样子。她觉得新奇。 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奇。 她没想到老天爷会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尽管不再是丞相府矜贵的嫡女,世人艳羡的侯门贵妇,而是个寄人篱下,地位跟个奴隶似的傻丫头。 林嫂子讽刺完,竟没收到半分脸色或者言语上的回应,当下就黑了脸,“给我甩脸色?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处境,还没找婆家呢,就跟人在小树林儿里搞大了肚子。啧啧啧!要不是我们村儿里人心善,早就把你拉去瓮死了。” 瓮死?秦九黎想她当初还真差点儿被瓮死。要不是她气愤到极点说随意弄死人是有违律法、天理难容的时候天上刚好劈了个雷把村头的那颗古树给劈倒了,他们是绝对不会住手,放她一马的。 秦九黎捶衣服的动作顿下来,侧目看向林嫂子。 林嫂子被她一双漆黑沉淀没有的波澜的眼睛看了一下,竟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林嫂子,”秦九黎目光幽幽的往她小腹一扫,漫不经心地开口,“你的肚子更大一些。” 林嫂子没反应过来,原本蹲在远处的杨婆子却甩着手过来了,跟听到什么大笑话似的笑得合不拢嘴。 “哎呀还真是个傻丫!你林嫂子说的那个大肚子可不是你说的这个大肚子,她那肚子里,可没装娃娃。” 秦九黎顿觉无趣。 这里民风太过“淳朴”,她一句讽刺的话说出去,竟是全没人接招。 杨婆子这人,爱走三蹿五的看热闹,嘴巴又闲不住,看了热闹就拿出去说,管你是亲是疏,所以谁都不喜欢她。 林嫂子一看她来凑热闹,脸色一菜,狠狠地剜了秦九黎一眼后闭嘴回去继续干活了。杨婆子哼了哼,凑到秦九黎跟前儿压低了声儿偷偷摸摸问:“秦家傻丫,你肚子里娃儿他爹是谁?告诉婆子我呗,我帮你去找他讨个说法去!” 秦九黎并不喜欢这个人,但她的嘴角还是勾起一抹笑,“婆婆说笑了,我肚子里没有孩子。” 她堂堂嵬山鬼医向里子的关门弟子,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怀孕。 杨婆子“嘁”的一声,显然不信,正要再打听,一个小不点儿却迈着小短腿哒哒跑了过来。 “姐姐!” 是秦小狸,她这幅身体的弟弟。 秦小狸是直接一头扎进秦九黎怀中的,脑袋拱了拱,仰起头来,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里蓄着一包泪,可怜兮兮的。 “姐姐!那个胖子又来了!婶婶说,你马上就要嫁给他,不要阿狸了。” “可不是,她自己还带这个拖油瓶儿呢,怎么会要你?”杨婆子兴致勃勃地凑热闹。 秦小狸一听这话,“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两只小爪子紧紧环住秦九黎的一条腿,“姐姐不要不要阿狸,阿狸会乖的!” 小哭包伤心欲绝,哭得一颤一颤的,把她裤子都打湿了。秦九黎蹲下身去把人从腿上扒拉下来,盯着他盛满水光的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了一阵儿,然后保证:“姐姐不会不要阿狸的,以后姐姐走到哪儿,就带阿狸走到哪儿。” 她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的,她要回京,去看看谢景和他心尖尖上的那个女子过得到底有多好! 她怎么能甘心,为他筹谋一世,却是为他人做嫁衣,一旦功成,她就从高贵的谢世子夫人变成一文不值的下堂妇,被废去双手,毒发身亡在废弃的园子里。 秦九黎的手默默攥紧,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戾气,连杨婆子都感觉到了不敢再开腔,秦小狸却是直接拱进她怀里,用小孩子特有的软糯的声音小小声唤着:“姐姐。” 秦九黎一手抱起小不点儿。这个孩子已经五岁了,但体量却又小又轻,看起来跟三四岁似的。她心中逐渐涌起无限怜惜。如果,她的孩子在的话,现在该是六岁了。可惜,他尚未来到这世上的时候,就被他父亲精心设计的一场意外给害死了。 秦九黎抱着小不点儿往老秦家去,那一娄子衣服就让它搁哪儿,反正这民风淳朴谁也不会乱拿。即便被人拿走了,那又怎样? 秦家,秦老太太和二儿媳妇何氏正在招呼客人。 客人是三里外那村儿里头卖猪肉的刘老大,一身肥膘环腰,油光满面。 秦九黎把小不点带进房间,让他乖乖坐着不许出去,然后自己去了堂屋。 刘老大一看见秦九黎,两颗眼珠子都发直了。早就听说十里坡老秦家的孙女生得好,这一看,可比镇上楼子里的那些姑娘要好看,他花个十斤猪肉就能把这丫头买回去天天搞弄,简直是庄太划算的买卖。 何氏看到刘老大这幅嘴馋模样,心里骂了句“烂眼儿”,冲秦九黎吼道:“站那儿做什么?还不伺候着倒茶!” 秦九黎默然一刻,还真给刘老大倒了杯茶。 刘老大两只眼珠子往她纤细的手指上瞟,两只肥硕的爪子都伸出来了,秦九黎眼疾手快,缩了回去,淡然道:“刘伯伯请喝茶。” 刘老大四十多岁的年纪,她这幅身体才十七岁,叫声伯伯还叫年轻了呢!别人家四十多岁孙子都十多岁了!这个刘老大却死老婆没儿子,光棍一条。 刘老大被她一声伯伯叫得很不是味儿,两只眼睛一鼓,瞪着秦九黎。 秦九黎冷淡地看着他,什么表情都没有。 刘老大心里一琢磨,笑了。他就喜欢有点儿脾气的妞儿,搞起来才能更有乐子。 他眼珠子一遛,目光在秦九黎胸口的凸起和修长的双腿上转悠了一圈,顿觉口干舌燥,顺手端起手边的那碗茶就咕噜下肚,随即巴掌往肉腿上一拍,唾沫星子飞溅道:“好!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就把十斤猪肉带来,把你家傻丫带回去!” 他话一说完,竟是迫不及待直接从凳子上蹭起来往秦九黎身上扑过来。 秦九黎眼眸一深,指尖擒了枚缝衣服的细针,微一发力,刺入了刘老大的膝盖骨。 “噗通!” 刘老大突然跪倒在地,刚骂了声“见鬼”想爬起来,浑身却一个抽搐,口中直吐白沫子,吓得他白眼一翻。 秦老太太和何氏突见变故,大惊失色,一人一边的去扶刘老大起来。可刘老大实在太重,哪是两个女人能拉得起来的,刚吃奶似的将人拉起来半截,又噗通一下给落在了地上,疼得刘老大哎哟一声,眼睛水都冒出来了。 何氏心里急得团团转,刘老大要在他们家出了事,那还了得?抬眼一看,那惹祸精还站那儿看热闹,顿时火冒三丈,“还不快搭把手把你家的扶起来?” 秦九黎走过去蹲在刘老大跟前儿,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那张肥脸,嘴角突然噙了个笑,眨着眼睛天真道:“我二婶难道没告诉你,先前想买我的几个男的都在我家出事了吗?二婶说我克夫,谁沾谁死,我还以为没人敢要我呢。” 她话说得轻巧,刘老大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你,你……”了几声,两眼一瞎,倒了。何氏吓得尖叫一声,忙跑去屋外头喊人。 秦九黎直起身子来,看向一旁拄着跟拐子,颤巍巍站着的秦老太太,耸了耸肩,“奶奶,这可不关我的事,是你们把人请上门的。” 她说罢,转身就走,气得秦老太太在堂屋里用拐子捶地。 “死丫头!你个小贱人!跟你娘一样不要脸的贱货,你给我回来!” 秦九黎脚步猛地顿住,转身回去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看她回头,继续骂:“真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你娘偷人,你个小贱货也偷人,不愧是母女!” 秦九黎的眼眸开始发沉,朝着老太太走了两步。 老太太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她,梗着脖子道:“你想干什么?你还想打我不成?”说罢就扯了嗓子冲屋外头喊,“来人啊,不孝孙女要打人了!大家快来看啊——” 秦九黎突然觉得很烦躁,原本想要教训老太太的话也咽了回去,转身出堂屋,往自己的小柴房去了。 她堂堂被世人称赞绝顶聪明、天机谋算的秦氏九黎,竟在这里和山野村妇斗法扯淡! 大概是推门的动静太大,秦小狸吓得蹭地一下惊恐的从床上跳下来,满脸慌张,待看清楚进来的人是他姐姐,这才迈着小短腿跑过去一把将秦九黎的双腿抱住,仰起圆圆的脑袋糯糯地叫:“姐姐。” 秦九黎心口积压的火气突然就消散了,浑身气势收敛,换成三月春风般和煦。她蹲下身去把小不点抱起来放回床板上,想了一下问:“姐姐带阿狸离开这里好不好?” 这个念头从她见到秦小狸的第一眼就生了,只是她前两天尚有点儿不确定。她能记得自己这具身体确实不是秦家的孩子,但秦小狸却是她母亲在秦家住了八个月之后生的。他是不是秦家的孩子?如果是,她带走秦小狸,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秦小狸的小爪子牢牢地揪着她的衣服,大眼睛里都是依恋,声音坚定:“姐姐去哪里,阿狸就去哪里!” 秦九黎心中存留的最后一丝不确定顿时化为灰烬。 不论秦小狸是不是秦家的孩子,都是她亲弟弟,她带他走,并没有什么不可以。 第二章 问罪 秦九黎才问了小不点话,本来就摇摇欲坠的门再度被“哐当”一声用力推开,呼啦啦涌进来三个身材魁梧的妇人婆子,拖了她就往门外去。 秦小狸被扯得从床上摔了下来,秦九黎心口一急,却摆脱不了扯她胳膊的几个妇人,被揪着扔到院子里,扭着胳膊压着跪着,何氏拿着个锣鼓敲得震天响,高声叫嚷道:“都来看看,来看看啊!” 院子里早就围了一圈儿人了,还有新的人头往人群里加,热闹看得扎劲儿。 何氏提高了嗓门道:“咱老秦家命苦,今天就在众乡亲面前处置了这个祸害。这个祸殃子差点儿克死刘老大唷!我们老秦家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把这祸害给接进家,帮别人把娃养大。这祸害自己行为不检点,前两个月跑到山上去给男人睡了我们家也没说什么,还张罗着给她找婆家,可是……可是这祸殃子!硬是生生把我好不容易找来的婆家给克出了命来,刚刚还把老太太给气得晕过去了,我们家是留不得这个祸害了!大家给出个主意看看怎么办吧!” 她又哭又闹,可怜兮兮得紧,说的话又好像有理得不得了,人群中立即有人回应:“早就说让把这贱皮子给沉了塘淹死了一了百了嘛,偏你们家不干,这要是让她出去坏了我们村儿姑娘的名声,我家那姑娘要是嫁不出去,可都赖你们秦家!” “就是就是!早就说沉塘的,就你们秦家贪图那点儿买卖钱!” “这种破烂货色,能卖几个钱啊!” 赞同声此起彼伏,秦九黎心里沉了沉。 胳膊被几个女人按得生疼,头皮更是像要被揪掉了似的,她没想到小小山野村民竟然比京城里的显贵还要难缠,全然罔顾律法私设邢处。可这具身体太过孱弱,纵然她身怀几分功夫却完全使不出来,花架子的招式摆脱这几个妇人还将就,但并不足以让她带着秦小狸一起冲出人群。 正琢磨着计策,耳边却突然传来妇人的一声尖叫,秦九黎抬眼看去,只见小小的秦小狸抱着揪她头发的婆子,脑袋埋在她胳膊上,狠狠地咬着。 那婆子气得眼睛通红,一巴掌甩到小不掉稚嫩的脸上,将他打翻,横眉冷竖的骂道:“你个兔崽子,敢咬我?!我让你咬我!” 她说着一把攘开秦九黎,朝着摔在地上的小不点儿走去,小不点儿脸色惨白,圆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然而虽然害怕,口中却还不忿地叫着:“是你打我姐姐!不要你打姐姐!” 秦九黎眼眶通红,指尖猛地窜出一根细针,扎在压着自己的两个妇人身上,腾起身来一脚就踹开了要去抓小不点儿的婆子,把小不点背到自己身上。 “姐姐……” 小不点儿的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小手紧紧箍着她的脖子,把脑袋埋在她颈窝里拱。 秦九黎的心撕扯般地疼,目光森然地往在场人身上掠过,口中询问小不点儿的声音却极其温柔:“阿狸疼吗?” 秦小狸快要疼死了,然而眼眶里的眼泪都快要包不住了他却硬是闷着没喊。 秦九黎颈窝的头发和衣服都被他的眼泪打湿,一时目光更加狠厉,看向一群凶神恶煞的村民,咬牙切齿地开口:“你们要再敢动我、动我弟弟一下,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了。” 听到这话,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看着那趴在地上“哎哟”着起不来的梅婆子,再看看两个完全不能动弹的刚刚擒拿着那丫头的人,心里顿时仿佛被一阵阴风给吹了似的。 他们可都没忘记两天前在村口说要把这丫头沉塘瓮死的时候,天上劈下来的那道雷。 当即,有人退缩了。退到人群之后,然后一溜烟的跑了。 何氏见着人跑了才反应过来,敲锣的棒子指着秦九黎,“你这祸殃子,你以为自己是神还是鬼啊!你不客气?你倒是敢跟我不客气个试……” 她一口话还没说完,秦九黎手中的针扎到了她的肩头。何氏猛地瞪大的眼睛,一动也不能动,惊恐的看着秦九黎。 众人根本就没看到怎么回事那何氏就不能动了,纷纷吓得倒退几步,看向秦九黎的眼神儿更加惊恐了。 “邪门儿啊!” “快走快走,这里不能待啊!” 山野中人,本来就信奉神鬼,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纷纷逃窜散开。 秦九黎惊呆了。 她本来还以为大打一场都不能脱身的,没想到竟突然变得这么容易,当下走过去将何氏身上的细针拔下来,背着秦小狸就跑了出去。 何氏瞪大了眼睛瘫软在地上,惊恐得全身发抖。 她是不是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了?傻丫那贱货绝对不是这样的!那不是傻丫!不是傻丫! 秦九黎背着小不点儿一路跑出村口,因为担心那些人突然醒悟追过来,所以没敢走大路,而选了旁边丛林茂密的小路。 好在这具身体之前倒是出过村子到过镇上,她可以带秦小狸先去镇上,然后再想办法计划以后。 可谁知,林子里转久了,秦九黎满头大汗,只觉得那哪儿都一样,竟找不到出去的路。 秦小狸拿小手给她擦汗,天真的声音糯糯问:“姐姐我们以后都不回去了吗?” 秦九黎“嗯”了一声,“阿狸后悔跟我走吗?” 小不点儿有点儿不明白她说的话,秦九黎又换了个说法:“阿狸想要跟姐姐走还是想要回去?” 小不点儿立时抱紧了她,声音坚决:“跟姐姐!” 秦九黎笑了,疲惫干枯的心田瞬间涌进温暖的清流,然后,她就听到小不点儿肚子“咕噜”了声,这才想起这么大半天了,他们还没有吃饭的问题。 可周围都是树草丛林,哪儿有东西吃?她也只能一边找出路一边搜寻,终于在一桩被砍伐了老树桩下,发下了一包无毒的蘑菇,这才放心问秦小狸:“阿狸饿了吗?” 小不点儿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没点头,肚子却叫了一下。秦九黎有些心疼,他才五岁,就已经知道心疼她,不喊累不喊饿了。 把秦小狸搂入怀中紧紧的抱了抱,“好了,现在有吃的了,我们先把这些蘑菇烤了吃,等到了镇子上,姐姐再想办法给阿狸买其他吃的。” 她一神医弟子,只要这双手还能诊脉,到哪儿不能养活自己。就算医术不成,她还有门算命的手艺呢。 找到个小溪沟把蘑菇上的土洗干净,秦小狸已经捡了些干柴火过来,秦九黎拉他坐着不用动,小不点儿却闪烁着一双大眼睛认真道:“姐姐坐,阿狸捡柴。” 秦九黎捏了捏他柔嫩的脸蛋,目光触到他左脸颊的那片通红时,又忍不住暗恨。刚刚就应该再踹那个婆子两脚! 秦小狸似看出了她在心疼,眨巴着眼睛说:“不痛,阿狸保护姐姐!” 秦九黎眼眶一热,背转过身擦了擦眼睛。 小不点儿又去旁边捡了些小细柴,堆了个小小的堆儿。她选了一只长细的竹签儿,把蘑菇串成一串儿,拿出打火石生了火。好在之前这具身体要做饭所以打火石一直在她身上,要不然他们得吃生的。虽然这种蘑菇没什么营养,但好歹能充一下饥,可惜并不是很多。 两个人吃完又喝了些水,继续上路。这一次秦小狸却不再要姐姐继续背着了,要自己下来走,秦九黎由着他,反正看起来晚上是要在这林子里过夜,一路上就走走停停,多寻找些能吃的东西。 山中过夜这种事秦九黎之前经历得多,所以并未觉得有什么,却不料这一次,刚吃了东西,天还没全黑,丛林深处却猛地缓缓响起一声吼叫,秦九黎整颗心霎时冰凉,蹭地一下站起来,提起秦九黎跑到一棵比较好攀的树下。 “上树!” 小不点儿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顺着姐姐的话爬到树上去。刚一爬上去,丛林深处就猛地蹿出来一头斑斓大虎,浓郁的血腥味儿瞬间弥漫开,那头大虎仰天“吼”的一声,灯笼般圆鼓鼓的大眼睛朝着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秦九黎心中一凉,小不点儿更是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扒在树上喊:“姐姐快上来,有怪物!” 苏锦璃倒是想要上去,可那大虎已经看到她了,如果她上去了,它肯定会使劲儿地摇树,可这颗树并不能承得住太大的摇晃。 她这时候简直恨死了这具没有一点功夫的身体,让她连丁点儿自救的机会都找不到。 庞大的动物甩了甩毛,朝着她的方向,迈出了优雅的步子。 秦九黎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小不点儿的哭声更大了,急得要从树上下来。 “不许下来!”秦九黎一声呵斥止住了小不点儿的动作,深吸一口气放柔了声音道:“阿狸在树上乖乖待着,不许哭,不许下来,听到没有?” “不……” 小不点不听话地往下滑,秦九黎急得只能一根细针飞出去,扎在他穴道,将人定在树上。 哭声骤然停止,秦九黎看了看小不点儿的位置,确定不会掉下来,老虎也爬不上去,这才小心翼翼往后轻手轻脚地退。 她退,老虎进。 再退,老虎却停在了秦小狸所在的树下,似乎是在考虑到底是下手哪一个比较好。 秦九黎一颗心都悬了起来,蹲下身在地上捡了好多石子,捧在衣兜里。 老虎做好了选择,大概是更加喜欢白嫩嫩的团子,于是开始爬树,爬不上去,就开始摇晃。 秦九黎将逃跑的路线在脑子画了一圈后,朝着老虎弹了一颗石头出去,正中虎头。 那老虎“吼”的一声咆哮,瞬间丢了白嫩团子,朝着秦九黎漫步而去。 秦九黎稳了稳心神,指尖再度飞起一颗石子,重重打在老虎的前腿上,那老虎受了痛,整个虎躯都往前蹿了一下差点儿跪倒。趁此机会,秦九黎迅速转身,朝着记忆中不远处的一片崖边跑去。之前路过的时候,她看见那山崖下去一点的位置就有一棵树,只要她跳下去抱住那棵树,这头老虎就奈何不了她了。 秦九黎跳了下去,抱住了那棵树,也松了一口气。 老天爷既给了她再生的机会,就一定不会这么快绝了她的路。 第三章 恩人 沉重的喷气的声音就在头顶上,那只大虎还在转悠,有一下没一下地刨弄着崖尖的泥石,大概是依旧闻得到人味儿,正在跃跃欲试。 秦九黎的心虽大部分定了下来,但还有些悬。这老虎要是一直不走,那她岂不是要一直吊在这山崖边儿?要有个什么万一,她没吊稳摔下去了…… 正担心着,崖上的大虎却倏地发出一阵恼怒的嘶吼,继而崖上传来了狂怒的撕咬搏斗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和它打起来了? 秦九黎听了半天的动静,终究还是提了口气攀着那树冒了个头顶到山崖上头。 借着黄昏的余光,她看见一个正跟老虎搏斗的男人 打虎,即便是一个身怀武艺的人也不能轻易做到,可是她却眼睁睁的看着这男人用手上一把普通的长枪刺进了老虎的头颅,鲜血喷了他一身。老虎笨重的身体无力的砸到地上,昏黄的暗光中,那人一把长枪拄地,端得是风姿珏珏。 秦九黎到这会儿才真正松了口气,扒拉着崖上的茅草蹬了上去。 那人全然不料山崖低下还有人,一时惊得出声:“你是何人?” 秦九黎忙出声道:“我跟弟弟在山里迷了路,却不想遇到这等猛兽,多谢阁下相救之恩。”话闭,她的目光落到男人脸上,当下不受控制地惊叫一声,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男人的右脸颊上,竟然有一块巴掌大小的极其难看的疤痕。 那人看得是一个小女子,放下心来,刚提了枪要朝她过去,却猛地顿住。 秦九黎只听见他“唔”了一声,都还没反应过来,刚刚还斗虎来的威武身躯竟“噗通”一声,直接摔趴在她面前。 “……” 秦九黎蹲下身,检查了他身上几团血迹比较严重的地方,并没有发现有严重的外伤,便本能的疑惑地把住了男人手腕儿的脉象。 既没受伤,又为何会昏厥? 然而,她的手指刚一搭上男人的脉门,便被他体内紊乱的情况吓了一跳。 她师父向里子是医门世家的传人,嵬山上到处都是罕见的要学点几,她那几年系数读完,又跟随师父周游,却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症状。 似毒非毒,脉象时快时弱,快起来的时候像整个人都要炸裂,但慢起来的时候她却几乎以为这是个死人了。 秦九黎眉头狠狠地拧了一下,眼见天色将晚,她还是先去把小不点儿弄下来,再回头斟酌这人的脉象吧。 秦小狸一个人在树上,又冷又怕,动动不了,哭哭不出,满脑子都是姐姐是不是被大怪物吃掉了,整张脸都被小河一般的泪水洗了一遍,才终于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唤。 “阿狸!” 秦九黎好不容易爬上树把小不点儿身上的针取下来,又费了好大的劲儿把人弄下树,好生检查了一番,才松口气,问:“阿狸有没有事?” “哇——” 小不点儿憋了许久的声音像一直被堵住的洪流般瞬间冲破堤坝涌了出去,一声大哭惊天动地,直接惊飞了林子里的鸟兽。 秦九黎感觉到了紧紧抱着自己脖子的小手和颤抖的躯体,赶忙一边抚摸着他的背脊一边安慰。 好不容易哄好了小不点儿,这才才想起山崖边的那个男人。 好人?坏人? 脸上那么大一块疤,孤身一人在山上,跟猛虎搏斗……秦九黎有些犹豫,但也仅仅是犹豫了片刻,她便抱着小不点儿朝着山崖走去。 她师父说,医者,悬壶济世,救人危难,施以仁心。她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刚才如果不是那个人来,她还不知道该怎么脱身,即便脱了身,只怕怀里的小不点儿也要吓坏了。 三月的天气,夜里还很冷。秦九黎捡了一堆干柴架起个火堆,抱着小不点儿取暖,待他睡着,她才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平,再度去查看那男人。 大半个时辰后,她松开了男人的手,依旧没有头绪,正要起身,手腕儿却猛地被人一把抓住,随后被拥入一个宽厚的满是血腥味儿的怀抱。 秦九黎瞪大了眼睛,一时竟被他抱得愣了,直到男人双腿缠上她的腿,几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去,她才猛地醒悟过来,一肘子撞在男人肚子上。 她本是要脱身,然而那男人受了痛,仅仅只是闷哼了一声,手上的力道却没减轻半分。秦九黎又羞又恼,气得额头上直冒冷汗,正要取出针来扎人,却突然听到耳蜗处男人低低的哼一声:“冷……” 意识不清? 她侧头看去,男人的脑袋就搁在她的颈窝里,所以尽管她此刻是被从身后抱着的,转头间,也能看清楚那人的脸。 好难看的一道疤。秦九黎心想。 他的眼睛还是闭着的,并没有清醒过来。 “冷……好冷……”男人又呢喃了声,两只手臂将她箍得更紧。 秦九黎差点儿一口气喘不上来。如果不是她身后的身体传来火热的温度,而紧贴着她的皮肉又在瑟瑟发抖,自己又才号了脉发现他亦寒亦热,她几乎都要以为这个人是为了占她便宜所以故意装的了! 对待病人,身为大夫总是要宽容许多。秦九黎作为医者,既摆脱不开身后的男人,又怕一针下去乱了他的气脉,也只能任他抱着,当个暖炉,反正这身体也不是自己的。 背上贴着个火炉子,倒是暖洋洋,她好几次都想要直接睡过去,却又不敢真的闭眼。万一这林子里要真再蹿出个什么东西来,真睡了,他们三个都要完。好在,到天色渐亮,也没再出什么意外,她上下两只眼皮打架得厉害,到底还是睡过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又传来小不点儿影影绰绰的哭声,跟那天她刚从这具身体里醒过来的时候一样,充满了愤怒不甘,无能为力和焦急。 “放开!我的!” 秦小狸似乎是在和什么人说话,但那个人却一直没回。 她的眼皮很重,身体跟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任她怎么挣扎也动不了,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你放开!放开!放开!” 小不点儿又嚷了起来。她感到腰腹间有一股热气环绕着,不知道被推攘了几番,才终于从那完全不能动的姿态中挣脱,缓缓张开了眼睛。 秦小狸黑亮的大眼睛瞬间就映入眼中,她尚未完全清醒,小不点儿便一头扎进她怀里,双手紧紧扒拉着她的衣裳一边拱头一边带着哭腔委屈地唤:“姐姐!” 秦九黎每次听到他叫姐姐,心中总能涌起无限柔情,那种满含了濡慕,仿佛你是他的整个天下的感觉,弥补了她未能成为母亲的遗憾。 “你是谁?” 耳边蓦地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随即腰间猛地被箍紧。 秦九黎背脊瞬间僵直,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还有个人,顿时惊悚回望。 男人披头散发地靠着背后的树干,惨白的脸色即使有块吓人的疤痕也没能遮住。秦九黎翻身蹲起来,抬手就按在他的脉搏上。脉象没有变化,还是昨夜那般。 男人的眼里闪过一道光芒,又问了一句:“你是谁?” 秦九黎没能诊出新东西来,淡淡抬头看了眼男人,想着自己被他抱了一夜,虽然这身体也不是自己的并且他也只是当自己是暖炉没其他的意思,但心里总是有那么几分别扭,说出来的话语气便不是那么温和,“你又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山上?” “我是猎户,昨天上山狩猎时,遇到了一头猛虎。”他眼一瞥,看到旁边正躺的那头大物,恍然道,“你是昨天从下边儿爬上来的那个姑娘。” 男人声音低哑,配上他那副凶恶的面容,怎么看怎么危险。秦九黎就不动声色的抱着小不点儿站了起来,淡淡道:“你昨天晕倒了。” 男人眼眸暗了一下,“老毛病了,没什么事,睡一觉就好。对了,我叫严深,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秦九黎看着他没有说话。 严深也看着她,似是在专注地等着她回应,她若不说,就一直等着的样子。 “秦九黎。” 她报了自己本来的名字。 “秦九黎?”严深的双眸颤了一下,“哪个秦?哪个九?哪个黎?” 秦九黎心中一渗,藏在身后的指尖却夹了细针,戒备的看着依旧坐在地上靠着树的男人。做好了这些,她才淡淡地问那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严深抬眸看着她,“你救了我,我自然应该报答。” 报答问她名字问那么细?秦九黎显然不信,正要说告辞,严深却捡起落在身旁的长枪撑着站了起来,过了一阵儿,挺直了背脊,这才轻笑:“昨夜我发病,你为了救我,同我有了肌肤之亲,我自然是要娶你,问你名字难道不该?” 秦九黎都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并且起了怀疑要动她的话,她就立马一针扎过去,带着秦小狸逃跑,哪儿料到这人站起来,说的竟然是这么一番话,顿时身体一僵,睁大了双眸惊愕地看他。 严深一步一步朝着面前的女子走过去。 她看起来才十六七岁的样子,身上穿的是穷苦人家的麻衣,还打着补丁,黝黑的皮肤和手上的老茧可以证明她干过许多活,确确实实是个村里的姑娘。可是,她的一双眼睛却又格外明亮,透着睿智和犀利。她还会把脉,会施针刺穴的手法,昨天见到她,她是从崖下爬上来的。 这样大的两面反差…… 他的脚步停在秦九黎身前一步的地方,看着她向后仰着身子,脚下却硬是没有动一步的硬气模样,忽然就失笑出声。 “禾子底的秦,九黎部族的九黎?” 秦九黎的步子到底还是向后退了半步,立马又稳住,冷冷地抬头望着面前比她高了一个头还多的男人,冷声道:“错了。是五六七八九的九,和天亮了的那个黎明的黎!” 尽管字还是那两个字,但她故意说得通俗,就显得自己格外的不知诗书,不懂得那什么古老的九黎部族。 严深愣了一下,继而笑声多了几分爽朗,再看向她时,眼中竟有几分柔情。 “好,你说是哪两个就是哪两个!你家在哪儿?我先送你们回去,随后便央母亲来提亲。” 第四章 抢人 提亲? 秦九黎张着嘴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半晌后,脑子才“嗡”的一声,脸上“腾”地起一团懊恼的红晕。“谁要你提亲了?我可没有答应要嫁给你!好了,我们还要赶路呢,不跟你胡扯了!” 她说着,捡起火堆旁边的两颗打火石塞在怀里,又回头一把抱起秦小狸就要走。然而刚抬脚,就听见远处传来一片呼喊。 严兄弟——大哥——严大哥—— 是叫她身后这个男人的? 果然下一刻,就见身后人嚷着嗓门高声回了一句:“我在这儿!” 秦九黎皱了皱眉,抬步往前走。 这一回依旧没走得成。男人疾走两步就到了她跟前,挡住她的前路道:“秦姑娘,你不愿意同我成亲?” 秦九黎冲他翻了个白眼。 严深皱眉,“但是你已经和我睡过觉,有夫妻之实了。” 他这声儿不大不小,刚好够听到他的回应而赶过来找人的人听到。一时间,所有人都立在他们十步以外,惊呆了。 秦九黎窘迫得红了脸,瞪着严深,“什么夫妻之实,那是你昨晚发病以为我是火炉所以才……我们什么都没有!” 严深依旧皱着眉头,眉宇间却突然多出来几分闷气,压着声音道:“我都搂过你,抱过你了,如此还不算夫妻之实那要怎样才算?” 秦九黎的脸红得像火,就要烧起来。 她总不能来跟一个男人来解释什么才是真正的夫妻之实吧…… 正窘迫着,怀里的秦小狸扑腾着说:“姐姐,下来。” 秦九黎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还是把小不点儿放了下来。 岂料,那小不点儿双脚一沾地,立即就朝着高大的严深扑了过去。严深也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就站那儿。 小不点儿双手环上了严深的一条腿。秦九黎脑门狠狠一抽,她家弟弟这是要去抱别人的大腿了吗? 严深也以为这是示好,面色刚缓和下来嘴角露出一分笑意,突然间就是“啊”的一声惊呼,惊讶地盯着扑在他小腿上的小不点儿。 秦九黎被他一声叫叫得心口一紧,顿时想起秦小狸在秦家咬那揪她头发的婆子一口的事,脸色当即一变,上前就把人拉回来抱进怀里,就怕严深直接给他一脚。 还好,严深虽然呼了一声痛,却并没有做出踹人的动作。 秦九黎一颗心终于落下去,又惊又怕,板起脸呵斥秦小狸“你咬他做什么?” 一想到男人是个连猛虎都斗得过的人,她就对秦小狸刚刚的举动忍不住后怕。这要真被踹了一脚,那还了得?! 秦小狸原本还在为咬到了坏蛋而开心呢,结果不但没有被表扬,还被姐姐凶,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顿时就蓄满了泪水,小小的两颗门牙咬着嘴唇,就是不哭的委屈模样盯着秦九黎。 秦九黎心中一软,但还是板了脸继续教训:“下次不许再这样了,听到没有?” 小不点儿沉默了片刻,抽噎开口:“坏人,凶凶,不要!” 严深以为他是在说姐姐凶,是坏人,却不想秦九黎温柔道:“不是坏人,只是长得不好看。” 严深嘴角一抽,原来“坏人”说的是他。 “还有,下次如果真遇上坏人,阿狸不许再这样冲上去了,会受伤的。” 女子温柔又带点儿严厉的声音,很清脆,严深的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旋即又盯着女子思索起来。 安慰好了小不点儿,先前找人的也都围了过来,有十几个,背缠弯弓,腰配大刀,脚上还都等着飞草靴,每个人都是如此,一看便不是什么良善之民,倒像极了一窝子强盗山匪。秦九黎下意识后退一步,抓紧小不点儿的手。 严深将她的神色和动作收入眼底,无奈地冲身边的高个子道:“二当家,你吓到我媳妇儿了。” 高个子二当家眼睛顿时鼓得斗大,目光在秦九黎身上打量片刻后,突然“哈”的一声笑,一巴掌拍在严深肩头,“好!我严兄弟终于要娶婆娘了!兄弟们都给我高兴起来!哈哈哈,你爹娘还有弟妹要知道你找到媳妇儿了,铁定要高兴坏了。” 周围的人顿时哄笑,异口同声道:“恭喜严大哥!” 秦九黎自听到那句“二当家”起,心底就已经凉成一片,心道这果然是一伙子山匪!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了。 “呀!” 人群中突地发出一声惊讶的叫喊,继而又是一个尖声:“严大哥,这头猛虎是你杀的吗?” 众人一听,齐刷刷的目光全随着声音去了,落在那山崖边儿上倒地不起的斑斓大虎上。 半晌后,二当家拊掌大叫一声:“好!严兄弟不愧是我们莲花山第一勇士!”众人便跟着山呼起来,拿起兵器便开始敲。 秦小狸被吓得躲到姐姐身后,两只小爪子紧紧地抓着秦九黎的裤子,只露出个脑袋怯怯的看着众人在那儿欢呼。 秦九黎此刻心中也是一片混乱,正想着该怎么脱身,就听见那二当家又高呼了声:“兄弟们!抬上这大东西,送严兄弟和新娘子回去!今晚,就用它来办喜酒咯!” 话音还没落,就又是一阵起哄。秦九黎被他们吼得脑袋疼,眼见着再不说话就真要上那什么莲花山了,赶紧冲着严深喊了一句:“我没说嫁!” 女子轻细的声音,压过了男人的欢呼,所有人都惊诧的向她看去,二当家更是掏了掏耳朵,一只眼睛半眯起,一副我没听见你有本事再说一遍的凶恶模样。 秦九黎脸色黑沉,直视着被众人簇拥着的严深抑声道:“我说,我没答应要嫁给你。” “嘿!”二当家当即来了脾性,一双铜目瞪得老圆,“我兄弟哪儿要不得了?你们都睡过了还不嫁你要咋地?” 十几双眼睛同时怒瞪,气势十足。秦九黎却一点儿也不惧怕,就站在那里,直直地同他们对视,“他要不要得那是他的事情,我要不要嫁,却是我的事情。” “错!”二当家一声怒喝,“我兄弟看上你了,嫁不嫁,就由不得你了!” “你们想要抢人?”秦九黎怒问。 “什么抢人说得那么难听?昨儿晚上没人逼你同我兄弟睡觉吧?怎么你睡了我兄弟,醒来就不认了?那可不行!你要负责!”二当家“锵”的一声抽出腰刀扛在肩膀上,一副她要是不负责就立马上刀的架势。 秦九黎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只听见二当家继续开嗓门:“咱那莲花山,论英雄,就数我严兄弟最有本事,看到没,猛虎!你打一个试试?好了好了,磨磨唧唧!你赶紧点个头,我兄弟好去你家把你娶了。诶我说兄弟媳妇儿,你家哪儿的?怎么跑到这深山林子里来了?一个姑娘家还带着娃子,多危险啊!” 秦九黎的嘴角再度狠狠地抽搐一下,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前一句话还在凶神恶煞的骂人,后一句就是我俩是一家人我非常关爱你的? “好了二当家,”一直没有出声的严深突然开口道,“你再吼两声,我媳妇儿真要被吓跑了。” 苏锦璃当即冷冷看向他,“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严深勾了勾嘴角,带着疤痕的脸看起来格外凶恶,“不怎么样,我就想娶你而已。” “我不嫁!”秦九黎瞪眼,“你们要敢强抢,就是乱法!” “法?”众人哄笑一声,“那是什么东西?” 二当家更是“哈哈”一声轻蔑的大笑,“我们莲花山,不讲究那个东西,只将一个义字和一个理字,我们帮兄弟找老婆,那是义气,你跟我兄弟睡过了,他娶你,那就是理儿!咱们莲花山的男儿,那都是有担当的,自己做下的事,提了裤子也认!” 秦九黎气得面色涨红,身体都发抖了。 遇到一伙子山匪,她真是有理没理,都说不清了! 秦小狸躲在她身后,看着形势不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小手紧紧拽着姐姐的衣裳,瞪着大眼睛看那群大嗓门的坏人,秦九黎无奈,只能一边哄人一边叹气。 要自己一个人的话,这情景还能拼一下,可带着小不点儿,对上这么十几个不简单的汉子,她是绝对没得拼。可是不拼的话,难不成她还真跟着他们上山去做那什么压寨夫人? 仇都还没报呢! “我说兄弟媳妇儿,你是准备直接和我严兄弟上山拜堂成亲呢,还是先回家,我们再把你娶回去成亲呢?”二当家的声音再度响起。 秦九黎一口牙都要咬碎了,从齿缝儿里憋出句话来:“我要回家!” “好!”严深当即道:“我送你回家,今晚摆喜酒!” 周围立即又传来一阵兴奋的吆喝。 秦九黎咬着牙愤愤一跺脚,正准备抱秦小狸起来,却被二当家伸手拦下,咧着嘴笑:“兄弟媳妇儿,你家那么远,走起来也怪累的,小孩子跟着去不合适,不如先给我们带着吧,反正晚上就回来了。” 他的意思是要把秦小狸当成要挟,秦九黎瞳孔微缩。她说回家本来就是打的路上逃跑的主意,可小不点儿要是落他们手上,她怎么可能跑,那回不回秦家,又有什么关系?还不如直接上山呢! “直接上山吧,我又不想回家了。” 二当家半眯起眼睛,眼里发出一道精光,唰唰刺在秦九黎身上。 “我说弟媳妇儿,你可别同哥哥耍花招哦!” 秦九黎烦躁地皱起眉,正要争辩,严深的声音响起:“大家别闹了,就依二当家的意思,你们带小不点儿上山,我送我媳妇儿回家商量婚事,晚上就回来!” “喔喔喔——” 所有人都欢声表示赞同。 “不行!”秦九黎面色发白,哪儿能让小不点儿被他们带走,“我弟弟要和我一起。” 严深挑眉,“那可不行,要是你跟小不点都回去了,到时候悔婚不和我走怎么办?” 悔什么婚?他们根本就没有婚约! 秦九黎气得跺脚,“我刚刚也说可以直接上山,我不用回家了!” “那也不行。”严深再度拒绝,“虽然我迫不及待想要娶你,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你家中既然还要人在,那我要娶你自然也要知会他们一声,免得他们以为我是直接抢的人。” 秦九黎冷笑,“你难道不是直接抢的人?” 严深勾唇一笑,“一个巴掌拍不响。” “……”秦九黎一口气半晌才吸上,拧眉问:“不能商量了?” 严深语气坚决:“不能商量。” “不能不回去?” “不能不回去。” “见鬼!”秦九黎低骂一声。 话说到这份儿上,她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回身蹲下跟小不点儿说:“阿狸先同大哥哥们走,姐姐晚上就来找你好不好?” 秦小狸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要跟姐姐分开,脑袋顿时摇得拨浪鼓似的。 “不要!” 秦九黎抬头看严深,严深不为所动,倒是二当家的,哈哈一声道:“兄弟媳妇儿放宽心,哥哥们保证这半天不叫你这小娃子磕着碰着了!” 秦九黎没办法,只能继续哄小不点儿,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好了,严深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腕儿,拉着走了。 第五章 提亲 小不点儿在他们手上,秦九黎自然不能再做什么,跟着严深转出了林子,路上又遇到赶牛车的,于是两个铜板顺了一路,到晌午时间,两人便入了村口。 秦九黎还以为经过前一天的惊吓,村头的人看到自己要么扛起锄头来打,要么缩回屋头发抖,结果他们没扛锄头也没躲,只是指指点点了一路。 何氏正坐在堂屋前理菜,见她回来,抓起一根棒子就站起来了,“你个小贱人,竟然还敢回来!” 眼见那棒子便要落到她身上,却被严深一把握住。 何氏没抽出来,气得跺脚大骂:“哪儿来的野……” 话没骂完,何氏看到了严深的脸,吓得“啊”的一声跳起来,回头就往屋里头冲。“秀儿她爹!你家的小贱人带着野男人上门来了,你还不死出来看看!” 秦再兴从堂屋里出来,被何氏撞得一个趔趄,顿时骂咧一声:“死婆娘没长眼睛啊,走路不好生点!” 向来嚣张的何氏此刻也顾不得被男人骂了,一手揪着秦再兴的衣裳,一手指着门口让他看。杨再兴一看严深,也缩了一下,拐旁边儿拿了根人那么高的粗棍子,就站门边儿问:“傻丫,你带的什么人回来,大白天的想要干什么?” 正问着,秦秀从屋里出来了,见到严深更是吓得“啊——”的一声尖叫,躲到她爹身后,“爹啊,这谁啊!怎么长得这么吓人啊!” 何氏赶忙抱住她女儿,“秀儿别怕,有你爹在呢!大白天的,那小贱人搞不出什么事来的!别怕啊!” 秦九黎实在厌恶他们这副嘴脸,冷笑一声。 严深的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低声问她:“这是你爹娘?” “怎么可能?”秦九黎嗤笑,“我爹娘早死了,这是我二叔和二婶,那个小的是我堂妹,你要做什么赶紧做,我急着去找我弟弟呢!” 严深有点儿不高兴她对长辈的态度,却也没说什么,回头问了声:“二叔二婶好。晚辈莲花山严深,今日上门,是为提亲来的。” “莲花山!”何氏的声调徒然拔高,“山贼窝啊!你你你,你来我家想干嘛?!” 严深有些无奈,“晚辈并不是山贼,只是住在莲花山下村子的猎户。因为中意你家九丫头,所以想娶她回去做娘子。” 何氏听他这么说,脸色又稍稍恢复了些,莲花山除了山贼,也确实是有好几个村子的。 “啊!我知道了!”秦秀的声音突然响起,指着严深道:“你就是把傻丫肚子搞大的那个男人!” 门外已经聚集起了隔壁的几户人家,一听到秦秀这话,顿时议论起来。 严深皱眉,“什么肚子搞大?” 秦秀跳出来,指着秦九黎喝问:“傻丫,你说是不是这个男人把你肚子搞大的?你说你怎么那么下贱啊,我们村儿里这么多男人,你却偏偏要跟个丑八怪,贱不贱啊你!怎么那么恶心?”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就要戳秦九黎的脑袋。 秦九黎眼中掠过一抹阴鸷,正要出手,严深却先一步截住了秦秀,锋锐的目光霎时穿透秦秀,沉沉的声音喝问:“你想干什么?” 秦秀的眼睛跟他对上,吓得面色“唰”一下惨白,身子都抖了一下,嘴壳子却还硬道:“我教训我们家的人,关你什么事?你最好放开我,要不然,我文哥哥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你!你给我放开!” 严深一把甩开她的手,皱着眉嫌恶地看了她一眼。秦九黎这样的姑娘,真的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家里的? 秦秀虽然被甩了一下,但气焰半点儿没减。她就知道,这周边的人,没有哪个不怕她文哥哥的,她文哥哥可是这十里八里唯一的一个秀才老爷!一想到此处,她心头顿时有了底气,当即“哼”的一声,抬手就是一巴掌甩到秦九黎脸上,抬头得意洋洋的对上严深。 “我今天就是打这个贱人了你要怎样?你敢打我吗?我告诉你,你要敢打我的话,我立刻叫我文哥哥收拾你!” 严深十根手指头捏得啪啪响,这个女人,竟然在他面前动了他的女人! 然而,就在他要出手给秦秀一个教训的时候,旁边儿却快如闪电地挥出一只手。 “啪”的一巴掌甩在秦秀脸上,反手又是一巴掌。 他侧头看去,只见秦九黎压着脸,眸中全是阴鸷狠戾之色,就连浑身的气势也变得冰冻三尺起来。 冷艳! 他心头突然掠过这个词,同时也掠过一丝更深的怀疑。 这绝对不是一个农户家的女儿该有的气势。 秦秀不敢置信地捂着一边脸,眼圈顿时通红,死死地瞪着秦九黎。 秦九黎目光凉薄,散漫地甩了甩打疼了的手掌,冷声道:“第一个巴掌,是还你的。第二个巴掌,是回应你的,你看我敢不敢打你!” 秦秀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何氏“啊呀”一声尖叫着奔过来抱住女儿查看。 秦秀委屈得直掉眼泪,“娘——” 何氏一看女儿两边脸上红彤彤的,顿时满脸怒火扑向秦九黎,“你个小贱人,你还敢打人了啊,你看我不打死你个贱人!” 秦九黎往后一退,严深挡在了她身前。因为是个女人,又是秦九黎的长辈,他也不好动手,那何氏待着人便打,一时脸上竟挨了好几下,额头上青筋都暴起来了。 秦九黎盯着挡在身前的背影,撇了撇嘴角,让他抢人,被打活该! 然而,眼见着何氏这一闹,屋外头已经多出了几个好事的脑袋,她也不好继续干站着,当即一针落到何氏肩膀的穴道上,止住她继续打人的动作。然后往侧边一看,严深那没毁容的左半张脸上此刻也已是好几条被抓出来的血痕。 严深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侧过脸来冲她尴尬一笑。 怪不得她不愿意回来,这一家子人的性格,她跟那小不点儿两个也是过得挺艰辛的。 秦九黎收回目光,干咳一声。她刚刚突然发现,这个山贼左边半张脸其实还挺好看的,如果不是毁容的话,应该是个美男子。 须臾,秦秀突然大喊一声,“啊!爹你还愣在那儿,娘又不能动了!” 秦再兴刚还见自家婆子打人打得正兴头上,这会儿听见秦秀的叫喊,才知道人不动了,顿时惊得几步上前,“怎么又动不了了?” “是那小贱人扎了娘一针!”秦秀双目猩红地盯着秦九黎,“你快给我娘解开!要不然,我马上去找文哥哥来收拾你!” 秦九黎“呵”的一声冷笑,“你现在就可以把你那秀才哥哥叫来,看看他要怎么收拾我。不过你说起这个刘文,我倒是想起来,他之前好像是想向我提亲来着,被我拒绝了才找上你,你说他要是知道你是个胡乱编排陷害姐姐怀孕的人之后,还会不会喜欢你?” 秦秀一惊,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瞪着眼睛看她,“你、你胡说什么?什么我编排陷害你怀孕?你自己不要脸去跟野男人做了苟且的事,还想要污蔑我?你下贱!” 秦九黎抬了抬手,秦秀“啊”的一声惊叫,恐慌地捂着脸躲到何氏身后。 “怕就嘴巴放干净点儿,别再来招惹我,我不是以前那个任你们打骂的傻丫了。”秦九黎嗤笑一声,伸手一针下去给何氏解开穴道,转身便往屋外走。 严深对着这三个人也是没话,跟在秦九黎身后。 “小贱人你们给老娘站住!” 发现自己又能动又能说话的何氏当下便冲了上去,尖声骂道:“你个小贱货想到哪儿去?啊?还有那个小的?你弟弟呢?你把你弟弟藏哪儿去了?” 秦九黎被她挡住了去路,正皱眉头,何氏却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天抢地道:“老天爷啊——你倒是睁开眼睛看看啊!乡亲们,你们也看看啊!自这丫头爹妈打了短命,就是我跟她二叔省吃俭用辛辛苦苦把她和她弟弟给拉扯大的,你看看,你们看看,现在这白眼狼竟然还打我们啊!跟着个野男人就要跑,她奶奶昨儿个就被她气病了现在躺在床上呢,她也不说去看一眼,没天理啊!” 这时候屋外头已经聚集了一大圈的村民了,因为对秦九黎和严深有所顾忌所以并不敢进屋里来,只在外头指责着。 “确实是白眼狼,养大她不说,还反过来打人。” “唉!太不应该了,老秦家怎么会出个这种孽障啊,以前看着还挺老实的。” “老实什么啊老实,没听说肚子都被搞大了吗?她婶婶这才着急着把她嫁出去,没想到,嘿!这丫头还是个克夫命,来提亲的,没个好的。” 秦九黎前世被人冤枉的时候多了去了,还不把这点儿闲言碎语放在心上,只是难免脸色不好看,何氏挡在门前,她又不能一脚把人踹开走人,只沉着脸问:“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何氏一听这些,顿时哭喊得更加厉害了。秦九黎干脆就不出声了,让她哭。何氏哭到没趣儿了,才一抹眼泪站起来,“你可不能走,你要走了,你奶奶的病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我得留下来卖钱?”秦九黎冷笑。 何氏眼睛一瞪,“什么卖钱说得那么难听,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将来嫁个好人家,人家给我点礼金怎么就是卖了你了?再说,你奶奶可是被你给气病的,现在她躺在床上喘不过气来,难道不该你负责?你要是还有点儿良心,就好好的给我嫁个人,跟着这个野男人跑了,能有什么用处?” “良心?”秦九黎嗤笑,“二婶,你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严深听着她的反问,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这小丫头嘴也是狠毒。 第六章 打脸 不着痕迹的将秦九黎挡在身后,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看着何氏道:“二婶这么激动做什么?我又没说不给聘礼。” “你?”何氏站起来,斜着眼睛看他,“你一个山里穷打猎的,能给什么聘礼?见过银子吗?出得起猪肉吗?给得出鸡蛋吗?就凭你?哼,隔壁村的刘老大可给了我二十斤猪肉的聘礼呢!” 秦九黎不耻地扯了扯嘴角,那刘胖子给的明明是十斤,何氏也太不要脸了些。 严深不动声色的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晃在何氏面前,何氏盯着那白花花的银子,两只眼睛都直了。 “十两,一百斤猪肉都够了吧?” 何氏一把将银子抢过去咬了一口,“有压印儿呢?”说着又欢喜地奔向秦再兴,“秀儿她爹,你看,真的假的。” 杨再兴隔一段时间就会去镇子上做工,见过银子,但也没见过这么大一锭,拿在手里还有点儿不敢相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又放进嘴里狠狠的咬了一口。一看,里边儿成色和外边儿一样,嘴巴里也没有铁味儿,顿时两眼发光,把银子往怀里一收,挫着手笑呵呵的走到严深和秦九黎跟前儿来。 “我能带我媳妇儿走了吗?”严深先一步开口。 “能能能!当然能!”杨再兴笑得嘴都合不拢,“不过,那个,侄女婿啊,你看这都大下午了,要不留下来吃个晚饭,我们好好谈谈我这侄女的婚事?你是不知道啊,我这可怜的侄女从小就没了爹娘,是我两口子把她给养大的,我们就是她的爹娘。” 有钱就是娘! 秦九黎看着他们突然转变的态度,心里一阵恶心,严深嘴角虽然还弯起的,但眼睛里却也是半点儿笑意也无,听着杨再兴的话,更是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不用了,我还要带我媳妇儿回去见我爹娘呢,这就告辞了。” 说着,拉过秦九黎就要走。何氏和秦再兴得了钱当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秦秀却突然叫嚷起来,“小贱人,你把秦小狸那个野种藏哪儿去了?” 严深的手指骨结又响了几声,半眯起眼睛瞅着秦秀,“小妹妹,你嘴巴再这么不干不净,你信不信我让你的脸再肿一圈儿。” 秦九黎诧异的看了眼严深。 严深收到了她的目光,低下头来问她:“怎么?” “我以为你不跟女人计较。”秦九黎挑眉。 严深勾唇,“如果是你这样长得漂亮心地又善良的女人,我当然不会计较。” 他说得这样直白,秦九黎忍不住干咳一声别过脸去,却又听他接着道,“但如果是像令堂妹这种‘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我就实在不能不计较了。” 秦九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忙掩了嘴平复下来,问:“那刚刚我二婶打你,你怎么也不计较?” “我那是……被她吓懵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严深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头。秦九黎又忍不住一笑,“你读过书?” 严深的目光落在她掩嘴的手上,兰花指。这样掩嘴的姿势,向来是名门闺秀的习惯。他不动声色的眨了下眼睛,“以前在军中的时候听将军他们说的。” “你参过军?”秦九黎更惊。 他不是山匪吗?既然参过军,为什么会落草为寇?“逃兵?” 严深的目光凝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半晌后才叹了口气,重新扯出一分笑容,“是啊,被打散了,都死了,我勉强捡回来一条命,可惜回不去了。” 秦九黎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脑子里飞速闪过一些边境的消息,无奈她前世一直都盘旋于文臣之中,对战事实在没太多的了解。 正想着,秦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嘿!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在说你很丑。”严深毫不客气地回应。 秦秀两只眼睛徒然瞪大,“丑八怪你说什么?!” 秦九黎懒得理她,抬步出了秦家大门。严深幽幽的看了秦秀一眼,追了过去。 秦秀气得浑身发抖,奔过去就要拦人,结果跑得太急,一脚绊到了门槛儿上,摔倒在地。 她呜咽一声,想要爬起来,然而小腹却传来一阵刺痛。鲜红的血打湿了她白色的裤子,秦秀霎时面色惨白,“血,有血啊,娘救我!” 何氏惊得奔过去,一看,裤子上都是血,顿时翻了个白眼晕过去了。秦再兴赶忙把何氏抱住,“怎么了,这是怎么了。秀儿你摔一跤怎么流这么多血?” 周围围观的村民顿时闹了起来,秦九黎和严深才走了几步,听到动静就回了下头。秦九黎本不愿理会,刚想转身却顿时想起来什么,朝着秦秀奔了过去。 血是从下体流出来。 她眉头一蹙,蹲下去握住了秦秀的手腕儿。 秦秀吓得“啊”的一声,慌张的甩开她的手,“你想干什么?” 秦九黎把不到脉,一针扎她穴道上,这才让人安静下来,一摸脉象,果然。 “流产了。”秦九黎取下秦秀肩头的针,站起来淡淡道。 秦秀双眼大睁,挣扎着要站起来打秦九黎,“你个贱人,你胡说什么?怀孕的人明明是你,你敢诬陷我!” 何氏刚刚醒过来,听到“怀孕”两个字,顿时又是一个白眼翻上去,晕在她男人怀中。 秦再兴也被“怀孕”这事搞蒙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对,脸色铁青的对着秦九黎怒喝:“你个小丫头胡说什么?我女儿还没成亲,哪儿来的怀……” 声音戛然而止,秦再兴不敢置信地盯着秦秀腿间的一片血色,再开口时,声音都是抖的,“秀,秀儿,你个死丫头,是谁?你说,是谁!” “爹!你别听那贱人胡说,我没有怀孕,没有怀孕!是她胡说的!”秦秀扑腾着,满脸都是恐慌。 “你自己干过什么,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清楚。”秦九黎冷笑,“不过你要是再乱动的话,我敢保证,你的小命儿也会玩儿完。” “你胡说!”秦秀嘶声冲她吼叫,然而到底还是不敢再动。何氏这会儿又悠悠转醒,怔了片刻后,跳起来就大叫:“郎中!快去找郎中啊!” 秦再兴气得一拍大腿,转身跑去叫郎中。何氏呼天抢地地求着大家帮忙把秦秀给抬进了屋。 严深看着一窝子人全进了秦家的院子,嘴角狠狠一抽,“明明就有个郎中在这儿,竟然还傻得跑去别的地儿请郎中,你这家子亲戚,还真是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我又没有药可以保她的小命儿。”秦九黎靠在院墙上,注视着院子里的情况。 严深突然站正在她面前,一本正经地问:“你哪儿学的医术?” 秦九黎心头“咯噔”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什么医术,就是会把个脉而已,小时候遇到的一个过路的游医教的。” 严深“哦”了一声,不再问话。反正就算接着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两人在外头默默无言地站了好一阵儿,等到秦再兴带着个跨药箱子的人急急奔回来,秦九黎才把身子的力道从墙上移回腿上,“走吧。” 严深看了眼越走越近的秦再兴和郎中,嘴角弯起一抹笑容。他看中的人,果然是善良的。 秦九黎不经意回头,正看到严深嘴角的那抹笑以及没有损伤的左半边脸颊,不由得微微一怔。这个人的身上,倒也是有些谜团。参过军,被打散了……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虽也是一路无言,但气氛倒不像来时那样严峻。山路崎岖,秦九黎仔细的辨别着方向和他们所走的路,默默记在心头。 到傍晚十分,天色渐晚了,才终于看到山上有亮光,隐隐传来欢喜的人声。也不知道是谁喝了一声:“严大哥和大嫂回来咯!”那欢喜的声音顿时便又高调了几分。 秦九黎心中的那股子轻松霎时没了影儿,被压上一层浓浓的担忧,这就要成亲了吗? 严深看出了她的担忧,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放心,这个婚不是正式的。” 秦九黎一惊,耳朵尖动了动,诧异的看向他,不是正式的是什么意思? 严深挑了下眉,故意不再说话,拉着她朝着人群里走去,刚走近点儿,一群欢闹声中就传来一声清脆的:“姐姐!” 秦九黎循声看去,指尖秦小狸坐在二当家的肩头,搂着人脖子,一张小脸儿上全是乐呵呵的笑,哪儿还有半点儿早上时候的不情愿,可高兴呢。 二当家大步走过来,一把将秦小狸从脖子上拽下来,抱在手里往天上丢出去,收回来。惊得秦九黎心口直跳,那小不点儿却咯咯笑个不停。 “弟媳妇儿,你看!我就说等你回来你家小弟一定好好的吧!” 二当家大笑一声,将秦小狸放在地上,小不点儿就直接扑上来抱住姐姐的腿撒娇。秦九黎便蹲下身去抱住小孩儿,轻轻擦他额头上冒出来的汗。 严深觉得自己的眼光真是好极了,怎么看这对姐弟怎么高兴。 二当家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看一眼跟小孩儿玩闹的秦九黎,又挤眉弄眼的朝着兄弟嘿嘿笑了半天,直笑得严深那半张脸也红了一下,这才放过,招呼着兄弟们热闹起来。 第七章 山贼 秦九黎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裹着一床青色的棉被,睁着眼睛看着头顶上方的房梁,脑袋晕乎乎的混沌成一片,一时之间,竟想不起自己身处何处,直到门吱呀一声,轻响,然而一代低沉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醒了?” 好久都没睡过一个好觉的秦九黎还不是那么清醒,听到声音转头,目光在那人脸上定了好一阵儿,才猛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来,迅速地查看了身上的衣服。 完好无损! 一口气松下去,她才想起睡着前的事情来。 昨夜她撑不过被强行灌了几杯酒,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倒下去了,所幸,衣服在身上,身体也没有什么异样,严深应该是没有动她的。 想到此处,她又大大的松了口气,抬头去看严深。 严深似乎刚洗了澡,衣服已经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湿漉漉的头发很随意的披散在身后,只将耳边的两缕拉到后边儿去绑了个结,浑身都散发着清爽的味道。 秦九黎的目光便不由得移到她那毁容了的右半张脸上,要是…… “你不怕我的脸吗?”严深突然的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过是一块疤罢了,有什么好怕的!”秦九黎有些不自然的别开眼,环视了一下屋子,问:“这是哪儿?阿狸呢?” “我在山上的住处。”严深在床侧坐下,“他在外头玩儿呢。” 秦九黎站起来就要出去,严深却一把捉住她的手。秦九黎身子一歪,直接朝他扑了过去。严深便顺势一揽一搂,再一翻身,将她压倒在了床上。 秦九黎双眸瞪大,想也没想就去摸穿在衣袖里边儿的绣花针。 “你在找它?”严深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根绣花针,勾起嘴角笑,“我趁你睡着,就把它拿走了。” 秦九黎眸色一暗,伸手就去抢,严深把手举得高高的,任她在那儿扑腾。看着她越发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样子,他嘴角的那抹笑意便越浓。 秦九黎抢了半天,却连他手指尖都没碰到一下,再一看,这人捉弄了她还笑得如此恶劣,顿时气得龇牙咧嘴,一偏脑袋,照着他按着自己肩膀的手就咬了一口。 严深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嗖”的一下把手收回来。瞪眼一看,两排沁血的牙印儿。 “咬我?” 他语调轻挑,眉头向上一扬,双眸半眯起来,散发出一缕危险的气息。 秦九黎不由得缩了一下脖子,脑袋往后蹭,“咬你又怎么了?你有本事咬回来了呀?” 她就不信他一个大男人真能咬人! 严深的眸子沉了一下,盯着她那微微翘起还颇为得意的嘴角,突然间心口像被猫尾巴撩拨了一下似的,带着毛毛的难耐的痒,鬼使神差的,他低下身去,对准了小女子那翘起的两片,吻上去! 秦九黎只看见一张突然放大的脸朝着自己撞过来,吓得眼一闭。下一刻,嘴唇上却传来一片温热,她浑身一僵,怪异的触感让她猛地双目圆睁,只刹那间就反应过来,紧抿了嘴唇。 那一瞬间,她出于本能地用手去推压在她身上的男人的胸膛。全身的血液似化成了奔腾浩荡的大潮,疯涌地卷起她全身的气力,“啪”的一下,拍在她的脑门上。霎时,脑子里前世今生筑造的大坝突然轰塌。什么前世,什么上京,什么报复,统统被那一席潮水席卷而去,只余下一片被搁浅的残缺的白。 严深感到了她抗拒的动作,却并未就此嘴下留情。一只手便捉住了她抵在自己胸前推拒的双手,拉高了压在头顶,另一只手却穿过她脖颈后边的空隙,禁锢住她的后脑,迫得她分毫也动弹不了后,在她抿起的嘴角边上落下细密的吻。 温热的气息拍在秦九黎脸上,她脑子里的血液又“轰”的一下全散在了脸上,整张脸都烧起来了,她空白的脑子也因为血液倒流回去,而终于不再空白,双腿一曲,狠狠地朝着男人腿间顶去。 严深猛地停下动作,半截身子往旁边一扭,秦九黎那一膝盖就顶到了他大腿上,顿时痛得倒吸一口冷气,松开抓着小女子手腕儿的手,护在自己下边儿。 秦九黎手上得了空,立即便朝着男人脸上招呼。 严深双眸一瞪,赶紧松开她,一步跳开,举起双手投降,“不闹了不闹了!” 秦九黎从床上蹭起来,使劲儿地擦了擦嘴巴,睁圆了眼睛色厉内荏地骂:“下流!无耻!” “我哪儿下流,哪儿无耻了?不是你叫我咬的嘛!”严深无辜,他不过是忍不住亲了自己媳妇儿两口而已。 秦九黎气得脸色涨红,被他这一耙倒打得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跺脚怒骂:“哪儿都下流!哪儿都无耻!”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开怀大笑,“哈哈哈!严兄弟这一大早上就和你媳妇儿打情骂俏的,是想羡慕死兄弟们啊?” 二当家抱着秦小狸出现在门口,大嗓门嚷得整屋子都是他的声音,秦九黎更是窘迫,狠狠地瞪严深一眼。 “姐姐姐姐!”秦小狸从二当家身上下来,抱着把竹子做的小弓箭噔噔噔的跑到秦九黎跟前儿扒拉着她的裤腿儿,“严哥哥有好多,好多好玩儿的啊!” 他的小脸儿红彤彤的,额头上都起了汗,模样看着可高兴了。 秦九黎错愕,一夜之间,她单纯善良的弟弟就被收买了吗? 这时,门外又进来一个妇人,招呼道:“都来吃早饭了。” 是二当家的夫人玉清嫂子,秦九黎昨晚见过。 她昨晚根本就没吃到什么东西就被灌了酒,这会儿一听吃饭,肚子便唱了空调。 “咕——”的一声,当着好几个人的面,秦九黎顿觉不雅,脸色爆红。偏偏秦小狸还仰着个头懵懂的摸上她肚子说了句:“姐姐,你的肚肚在说它饿了。” 秦九黎:“……” 严深低头闷笑,越发觉得她窘迫的模样有趣。 …… 莲花山是个很奇怪的地方。 昨晚她上来的时候天色已晚看不分明,本以为是个乱糟糟的不堪入目的山贼窝子,却不想竟是群山环视,满目葱翠,他们甚至路过了一帘窄窄的瀑布和清潭,鸟鸣声伴着潺潺流水声形成天然的音律。 秦九黎浅浅吸了口气。 这样的地方,原本该是隐士居所。她从前甚至想着,待大事了结,她就跟谢景找这样一个地方,每日蔬食熬游,再不管朝堂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可惜,她没能等到那一天。 走在前边的严深突然回头,道:“你在笑什么?” 秦九黎愣了一下,“我笑了吗?” “笑了。” 秦九黎眼睫微颤,忙收敛心神淡淡道:“没笑什么,只是看这景色怡人,心情愉悦而已。” 严深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秦九黎骤然心悸,脑子里迅速回想自己方才晃神间都做了什么举动,严深却笑道:“这里景色是很好看,你要是喜欢,待拜会过我爹娘和家人,正式成亲后,我们便可以来这边住。” 秦九黎的回想中止,惊愕地看向严深,“你还有爹娘?” “我为何没有爹娘?” 秦九黎嘴角扯出一抹讪笑,“抱歉,是我失言了。” 她以为强盗山贼都是亡命之徒,孑然一身,却不想这一个山贼总是这么出人意料,不仅有爹娘,竟还有家人。 严深没想到她会道歉,诧异一刻,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秦九黎又愣住了。 远远的,她竟听到有训练的呼喝声。 是那种很有纪律,原本专用于军队的早练的呼喝。可声音传出来的那个地方,分明就是她昨晚去过的山贼窝子。 严深道:“是山上的兄弟们在早练,你不用害怕。” 秦九黎一点都不害怕,她只是有些疑惑。 莲花山上的早饭是由专人统一烧的,然后均匀分配,她跟严深到的时候,所有人都站起来异口同声的问好。 “严大哥早!” 声音整齐划一,有组织,有纪律。 严深笑了一下,招呼大家坐下吃饭。 众人没坐,看向秦九黎,再次异口同声:“大嫂早!” 秦九黎心口猛地一跳,思绪被这铿锵有力的一声打断,然后表情逐渐僵硬。 大、大嫂? 严深道:“他们是在同你问好。” 秦九黎当然知道他们是在跟她问好,可这叫她怎么回应?应了她岂不就是认了这压寨夫人的身份? 这是万万应不得的! 她不应,严深却朗声道:“你们大嫂脸皮薄,没见过这么多人,瞧你们把她吓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众人顿时一阵哄笑。 秦九黎被严深带到主桌坐下,早先一步被二当家和玉清嫂子带过来的小不点儿就立即蹭过来扒拉着她的裤腿糯糯道:“姐姐,抱。” 秦九黎应了一声,正要抱人,一双手却先一步将小不点儿抱了起来。 严深道:“你姐姐昨天累到了,姐夫抱你。” 秦小狸原本是抗拒的,可听着那个“累”字,一下就安静了,巴掌大的小脸上露出浓浓地担忧,望着秦九黎道:“姐姐累累,阿狸不要姐姐抱。” 二当家“嘿!”地一声笑出声来,眼睛都要眯没了,对着严深和秦九黎好一阵挤眉弄眼,满脸都是暧昧。 秦九黎不是未经人事,自是知道严深那句话背后是谁什么意思,一时又气又急,羞恼得整张脸都涨红了,狠狠瞪了眼那胡说八道的人。 严深回望过去,眼底盛满柔情,看得二当家又是一拍大腿,乐癫了,直到玉清嫂子拍了他一下,露了个责怪的眼神,二当家这才安静下来。 秦九黎的目光落在玉清嫂子身上。 三十来岁的年纪,及时穿着粗布衣裳,不施粉黛,也是一副姣好的面容,做事说话气韵淡雅雍容,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山贼婆娘,倒像是哪个达官显贵家的夫人。 第八章 婆家 饭后,严深同众人告辞,说要带秦九黎回家去见爹娘。众人好酒好肉相送,于是严深提了老大一篮子的东西下山。 秦九黎拉着小不点儿的手走着,一路缄默,直到远离了半山腰,她才放慢步子,被衣袖掩盖的指缝间夹上一根细针,淡声道:“你要带我们回你家?” 严深道:“自然。” 秦九黎问:“你家都还有什么人?” 严深道:“爹娘、二弟、三妹、四弟。” 竟有这么多人? 秦九黎暗自诧异,再问:“那他们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严深平日走路快,这会儿慢下来,就一脚一脚踩趴下小路旁支出来挡脚的东西,待秦九黎和小不点儿走的时候,就平坦了许多。 秦九黎听见他道:“我每日上山打猎,二弟务农种田,三妹是女孩子,平日绣绣花,帮着我娘打理一下家中事物,至于我四弟……” 他声音愉悦起来,“四弟现在在琅嬛书院求学,还不到书院放假的时候,你今天看不到他了。” 琅嬛书院? 秦九黎又有些惊诧了,那琅嬛书院位于安陵县上,收学生收得极为严格,且大多是有钱人家子弟,譬如那个被秦秀稀罕得不得了的这十里八里唯一的秀才刘文,就是在琅嬛书院求学。这人的弟弟竟也是在那处吗? 她不过是多想了这么一茬,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失了下手的最佳机会,藏在袖子里的针只能往回收了收,继续同他说话,降低警戒。 她道:“你不是个坏人。” 严深回过头来冲着她笑,“原来娘子竟以为我是坏人。” 他侧脸的时候还好,这一正脸对上她,右边脸颊上那道难看的疤痕就显露了出来,再那么一笑,实在有点儿吓人。 秦九黎胸口憋了一口气,半晌才忽视掉那道疤,没好气道:“我不认为一个会强取豪夺的人是好人。” “强娶?”严深嘴角上弯的弧度更大了,“这个我确实有,但是豪夺的事情我可没有做,昨天晚上,娘子睡得那样沉,我实在没办法豪夺。” 秦九黎皱着眉,正想他这说的都是什么有的没的,结果脑子里突然一道光闪过,倏地明白过来。 严深只见面前的女子脸一下子涨成猪肝色,眉头一挑,愉悦道:“看来娘子是知道我说的什么。” 秦九黎气得浑身发抖,对上那张笑嘻嘻的丑脸,厉声喝骂:“下流!无耻!” “不对媳妇儿下流的丈夫不是好丈夫。”严深幽幽回道。 秦九黎气得完全不想等合适的机会了,指尖一翻就露出了小针,当下朝严深肩头的穴道扎去。 严深眼疾手快一挡,就把那针给扫落了,“你的针扎不到我,别白费力气了。” 秦九黎被扫落的针误扎到手指尖上,眉头顿时一蹙,口中“嘶”了一声。 “扎到手了?” 严深上前一步就要抓她的手,秦九黎忙往后退开,黑着脸甩下手冷喝:“你看我扎不扎得到你!” 严深的目光落在她那只捏成拳头忍痛的手上,眼中有几分歉意,哀哀叹了口气道:“别玩儿了,再玩儿下去,我怕我会忍不住搜身,把娘子身上有危险的东西通通都拿掉。” 他说着,目光往她身上打量了一圈儿。明明是很紧张的气氛,却硬是被他的话说出了几分暧昧。秦九黎又气又急,脸色一阵儿红一阵儿青,好半晌那团怒气才压下去几分,目光凛冽地喝问:“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严深道:“不想怎么样呀,只是带娘子回家见见父母和家人而已,我先前不是说过了。” 他越是气定神闲,秦九黎就越不能冷静,心头的火苗一层一层地往上长着,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点燃。 “我也说过了,我不答应。” 严深眉头一挑,“那你能打得过我吗?” 秦九黎气得咬牙。 严深道:“或许你可以用小计谋,可你能保证和你弟弟毫发无损的离开吗?” 秦九黎牙都要咬碎了。 严深双手一摊,表情颇有些惋惜无奈,“所以你看,你除了好好听我的话,暂时还没有别的路走不是吗?” 秦九黎一口气憋在胸口,好半晌,才咬牙切齿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这么说来,你是要明抢?” 严深点头,毫不掩饰地承认:“确实是这样。” 秦九黎:“……”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莲花山是一座绵延十几里的大山。 提及此地,周遭百姓第一个反应就是:贼窝!恐惧加厌恶让他们对莲花山下村子的村民也分外排斥,这就造成了山脚下的好几个村子不能与外互通有无,穷困异常。严家所在的东村亦是如此。 秦九黎被严深挟持到村里头的时候正是正午用饭的时间,好些人都歇了活,蹲在土里或者田坎上吃饭。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手中捧着的那只碗里,青油油的全是野菜,米粒都很少见得。 一路走过去,几乎遇到的所有村民都是如此,秦九黎忍不住面有凄色。 她不是不知道民生维艰,在秦家的那几天也想着这世上定然有比这更辛苦的,只是知道和看到的感触全然不同。 亲眼所见,心中那悲悯的情绪会被放大到极致,这一刻,她突然想有很多钱,大庇天下苦弱无依者,让这山河表里,皆是良辰,再无烽烟。 “你在想什么?”严深突然转头问。 秦九黎眼睫微动,浅浅吸了口气垂眸冷声道:“没想什么。” “你在悲悯世人?” 这是一个问句,却被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 秦九黎心尖一颤,抬眸嗤笑着看他一眼,“我自己都还需要人怜悯,你觉得我还有那功夫去管别人!” 严深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然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笑,“说得也是,是我看错了。娘子是土生土长的十里坡人。” 秦九黎心跳骤停了一下,不动声色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土生土长的十里坡人?” 严深挑眉,“难道不是?” 秦九黎轻哼一声,“我小时候不是……” 说到这里,她蓦地收声,像发觉自己说错了什么似的,脸色变了变,然后气恼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你别跟我说话,除非是放我们走!” 她的声音有些大,正趴在严深肩头睡觉的秦小狸不安地动了动,严深便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小声些,弟弟要被吵醒了。” 秦九黎本来是要收声儿的,听到他一句“弟弟”,又忍不住恼怒,“谁是你弟弟?” 严深浑不在意她横眉冷竖的生气模样,还煞有其事地解释道:“你是我娘子,娘子的弟弟当然也是我的弟弟。” 秦九黎完全不想跟这个装腔作势的人说话了,怀着满腹疑云埋头走去了前头。 心想:一个山野村夫,一身功夫能打死猛虎,一身怪病却若无其事,一双慧眼能顷刻看透人心,一身气度……当真是奇! 而在她身后,严深亦望着这个背影,狭长的眼瞳里绽放出一道凌厉的光芒。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秦九黎正捉摸着严深这人,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叫喊:“娘子,你走错路了,我们家在这边。” 秦九黎倏地停步,回头便见那人恶劣地一笑,然后抱着小不点儿走了相反的一条路。 秦九黎:“……” 她有点想要打人。可是,打不过。 …… 严家的房子是石头和木头盖的,很大,比有些家底的秦家还要大上两分,在这个到处都是低矮茅草屋的村子里,实在是很惹眼。 秦九黎跟着走到门前的时候,严深已经抱着小不点儿进去了屋里头,下一刻就有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 “大哥,怎么有个小娃?你抱的是谁家的孩子?” 严深道:“我家的。” 另外那个声音顿时惊叫道:“你什么时候有个娃娃了?快给我看看!娘——大哥生娃娃了。” 秦九黎站在门外,完全不想进去。 不过片刻,严家人就齐齐围到严深跟前儿,严母硬是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瞪圆了眼睛惊诧道:“阿深,这哪儿来的孩子?真是你的?!” 秦小狸被吵醒,睁开朦胧的睡眼,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然后黑黝黝的大圆眼睛里顷刻沁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姐姐……” 秦九黎在门外站不住了,大步走进去把小不点儿从严深手中抱回来。 “阿狸别怕,姐姐在这儿。” 小不点儿哭声一顿,噙着泪的大眼睛看了看秦九黎,然后一头扎进她怀里,两只纤细的小胳膊紧紧环抱住她脖子,又是“哇”的一声,哭得更加肝肠寸断了。 “姐姐不要不要阿狸……” 连着两个不要,秦九黎的心都揪了起来,狠狠地瞪严深一眼,也顾不得其他人,抱着小不点儿放柔了声音哄:“姐姐怎么会不要阿狸呢?阿狸是姐姐的心、肝、宝贝!” 严家人面面相觑。 严母僵着脖子惊疑不定地问:“阿深,这、这是……” 严二瞪圆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姐姐?大、大哥,你什么时候还、还生了这么大……一个姑娘?” 秦九黎:“……” 他大哥是有多大的年纪才生得出她这么大的姑娘? 第九章 脱身 “大哥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女儿!” 严二媳妇赵雪乔出声,娇俏的声音把两个完全不能思考的人拉了出来。 严二恍然,“对哈,大哥今年二十六,这小丫头看着也有十五六岁了,总不会大哥十岁就能生孩子吧?” “你这孩子,差点儿吓死我了。”严母一口气落到实处,拍着胸口嘀咕道,“还好不是,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跟菁菁交代呢。” 严深的眉头皱了起来。 秦九黎的眼眸亮了一下。 严母道:“对了,菁菁昨天还过来了,等了你半天也没见你回来,走的时候那失望得不得了的神色,我看了都不忍心。你年纪也不小了,而且……”她的目光在严深的脸上盯了片刻,目露哀伤,“能有个人不嫌弃你,愿意想着你念着你,儿啊,该知足了。” 严二也道:“是啊大哥,陆小姐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呢,这要是换了我,早就……” 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中断了他的话。 赵雪乔下巴微抬,半眯着眼睛危险地看着他,“你早就怎样?” 严二顿时一抖,心虚得不行,“我早就……早就……哈哈,哪有什么早就,我眼里心里就只有乔妹你,别的女人就算倒贴我也是不要的!” 赵雪乔“呵”的一声冷笑,“谁家还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严二嬉皮笑脸地揽了媳妇儿的肩膀,拉到一旁软声细语的哄人去了,那模样像极了刚才秦九黎哄小不点儿,为此,原本还在抽噎的小不点儿止住了哭,大眼睛充满好奇地看向屋内的人。 严母的脸色不好看了。目光落到秦九黎身上,顿时觉得二媳妇越来越不懂事,这还在外人面前,就这样不给她儿子面子。 大户小姐又如何?都跟了她儿子这么多年了,没有为严家添半个丁倒还拿着乔,真真是应了她那难听得紧的名字。可陆家小姐就不一样了,人长得漂亮,性子温柔,最要紧的是对她尊敬有加,对她家老大死心塌地。 严深眼见着他娘眼中泛光,知道她定又是想着那陆菁去了,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小妹去哪里了?” 严母“嘿”地笑了一声,拍掌道:“昨天跟着去菁菁家玩儿了。” 严深:“……” 得,又绕回来了。 严母一个劲儿地夸着那位陆家小姐,严深疲于应付,秦九黎垂着的眼眸里闪过一缕暗光。 尽管一路上她无数次带着小不点儿逃,又无数次失败被那人抓住,但这并不能灭绝她逃跑的决心。 给小不点儿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她便轻手轻脚的将人抱起,半步半趋地往门外挪,一只脚刚要退出门口,原本正跟严母说着话的人却蓦地回头看向她,挑眉道:“你要去哪儿?” 秦九黎:“……” 这人脑袋后边儿是长了眼睛不成? 严母看向秦九黎,终于想起来问:“这位姑娘是……?” 秦九黎眸光一动,脸冷到极致,凉凉道:“这就要问您儿子了,问问他干了什么好事!” 她的态度傲慢到了极点,严母极为不满,正要问严深,严深却笑道:“确实是好事,娘,我给您带了个儿媳回来。” 严母惊得声音都变了,“什、什么?” 严深道:“您不是一直挂念着我的婚事吗,如今不必再念着了,等我们成了亲,您很快就有孙子了。” “孙、孙子?”严母脸色骤变,“不!不行!你跟她成亲了,那菁菁怎么办?” 严深皱眉,冷下脸道:“她与我何干?” “她可是……她……”严母有点儿被他的神情吓到。 这个儿子,自十六岁离家从军,到前几年回来,变化太大了,如果不是那张依稀可以看出本来面貌的脸以及对他们家的往事了如指掌,加上他爹一下就认出来了,她都不敢认。严深这些年一直很孝顺,几乎事事都顺她的意,可是一旦他冷下脸,就连她也不敢多言的。 严母憋了半天,终于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可是菁菁她喜欢你这么多年了,等了你这么久,你这要是和别的人……她可怎么办?” 严深还是那句话:“与我无关。若是因为喜欢我我就要娶她,那岂不是人人都可以来找我负责?” 严母尴尬了,一脸的欲言又止。 秦九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严深问:“你笑什么?” 秦九黎老实回答:“有很多人来让你负责?” 她目光落在他脸上那道伤疤上,意有所指。 长成这幅模样,女孩子是眼睛有多瘸才会看上他?还趋之若鹜? 她那一脸的不屑和明显的嘲讽让严深皱起了眉,几年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他心头有这样不舒服的感觉。 严深还没说话,一旁安慰媳妇儿的严二不干了,“你说什么呢!我大哥这是在战场上受的伤,战场你知不知道?就这疤,那都是光荣的!” 秦九黎痴笑一声,“还是第一次听闻,逃兵是光荣的。” “你!”严二是真气到了,“你一个小丫头知道什么?那是被打散了又不是我大哥自己逃的。” “就算被打散了,活下来之后又不是不能回去,为什么不回去?” “那是因为长……” “义成!”严深低喝一声。 严二蓦地收声,嘴巴闭严实了。 秦九黎心中微动。 严深垂眸立在那里,这一瞬,突然像一座生人勿近的冰川,缓缓转头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这几天从未见过的冷意。秦九黎甚至觉察出了几分杀意。 她暗暗心惊,想着是因为她说了他的样貌他生的气,还是……后面的话? 那是因为长……?那句被喝止的话是什么? 秦九黎丝毫不惧的对上严深因为冰冷而带着浓浓煞气的面容,脑中正一步一步地推算着。 严母直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幽怨地瞪了眼差点儿说错话的二儿子,继而又怒视秦九黎,“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说话?真是一点儿教养都没有,你爹娘怎么教的?” 秦九黎暂收心神,回道:“抱歉,我没有爹娘。” 严母一愣,随即气得头疼,揪住严深的袖子劝道:“阿深啊,这样的女人我们家不能要,你看她哪一点比得上菁菁?” 秦九黎哼了一声,“我是比不上什么陆家小姐菁菁的,不过您也不要觉得我说话难听,我刚才不是让你问问你儿子做了什么好事吗?他不说,那就我来说。前天,他联合莲花山的山贼,硬把我和弟弟抢上了山。您觉得,遇到了这样的事,我还要怎么说话?” 严母被她的语气激怒,却又被她的话惊到,回头看严深,不敢置信道:“她、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严深不说话,默认。 严母当即哭嚎出声,捏起拳头无力地朝严深身上砸,“你不是说过不再同那群人往来的吗?这怎么又跟那些人混在一起了?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严深任由她砸着,看向秦九黎的眼中多了几分嫌恶,回头又给严二使了个眼色,让他安慰母亲。 严二蹬蹬上前,扶住严母好一通劝,严母缓过一口气来,哭着看向严深,“你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来?这可怎么办?要是让别人知道了……” 她越想越觉得可怕,要是真的让人知道了,会不会有官兵来家里抓人?这要是抓人,会不会不小心就暴露了儿子是逃兵的事?这要是被抓去……要是被抓去…… 严母想到这里,整个人都有些发软,揪着严二的衣裳才勉强站稳,哆哆嗦嗦地看向秦九黎。 “姑、姑娘。” 秦九黎抬眸,轻慢地看着她。 严母抖着嗓音儿道:“这、这件事是阿深不对,你们,你们有没有……有没有……那个?” 秦九黎原本还想要问哪个,结果下一瞬就明白过来,脸当即红得滴血,咬着后牙道:“没有!” 严母总算松了口气,“那还好那还好。” 秦九黎原本是想惹了严母生气,直接把她赶走的,现下严母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她就反倒觉得自己刚才的言行举止有些过分了,浅浅吸了口气道:“如果你们能放我和弟弟走,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放!”严母当即来了精神,中气十足,“这就放这就放!姑娘你说话可得算数啊,可不能告诉别人!” 秦九黎没成想事情竟这样简单,她还以为要耗上一阵儿呢。 “您放心,我也不想惹麻烦。出了这个门,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严母连连点头,催促她赶紧走人。 秦九黎看了眼没说话的严深,提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往外走。 一直到迈出堂屋,走到院子的大门口,严深都没有出过声儿。秦九黎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加快了步子。 屋内,严母盯着秦九黎的背影消失,瘫坐在了凳子上喃喃:“我的儿也,可吓死我了。” 严二呆愣愣的,问:“就这样……让她走了吗?她真的不会说出去吗?” 赵雪乔一跺脚,娇嗔道:“她要是不守信用真说出去怎么办?那我们家不是要完了吗?” 严母愣愣的完全没方向,“那、那怎么办?” 赵雪乔小声哼哼,“大哥也真是,跟那群人称兄道弟也就算了,怎么还学山贼还掳起人来了!” 严深闻声朝她看去。 赵雪乔小心肝儿一颤,立即半躲到严二身后去,“我……我没说什么。” 严深道:“你说得对。” 赵雪乔:“啊?” 严深认真道:“她要是说出去了,我们家肯定要完。” 严母、严二和赵雪乔同时面色一白。 “那、那怎么办?” 严深吸了口气,郑重其事道:“唯一办法就是,我去把她追回来。” 他身上的冰冷之气在那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心想,那小女人当真是聪明得紧。 第十章 中毒 秦九黎背着小不点儿,一口气奔出好远才停下,气喘吁吁地躺在草地里休息。 小不点儿刚才一直乖巧的没有说话,这会儿终于忍不住拱到秦九黎怀中扒拉着她的衣裳问:“姐姐,我们要去哪里?” 秦九黎摇着头,口中却答:“去镇上。” 她已经累到极点,身体虚弱得言行不能一致了。 小不点儿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 秦九黎不躺下的时候只是觉得累,这一躺下,睡意竟来了,两只眼皮上下打架得厉害,她努力地想要睁眼,却完全睁不开,只能同小不点儿说一声:“姐姐休息一下,阿狸就待在这里不要乱跑知道吗?” 小不点儿乖巧地点头道,“知道。” 秦九黎再撑不住,沉沉睡去。 小不点儿小小声地叫了两声姐姐,没有得到回应,小身子拱了拱,挨着秦九黎躺下。然而他之前就睡了一觉,刚才又是一直被秦九黎背着走的,根本没有累到,这会儿也睡不着,只能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 然后,他就在草丛中看到了一只兔子。 灰扑扑的,见了他竟也不躲。 小不点儿眼睛瞪得圆圆的,跟眼睛本来就大的兔子对视,那兔子还冲着他蹦了两下,小不点儿欢喜地回头跟秦九黎道:“姐姐,有兔兔。” 秦九黎当然没有回应他。 小不点儿又回头去跟灰兔子对视,望了一阵儿,终于忍不住朝灰兔子爬了几下,隔得近了,便伸出手去要摸兔子耳朵。 “小兔子乖乖,阿狸不会吃你的,你别怕……” 那小兔子还真就乖乖的站着没动,小不点儿捏住了兔子耳朵,一阵欢喜。然而就在那一刹,灰兔子突然支起两只前腿,后腿一登,对着小不点儿的脸就是一个蹦跶。兔腿子狠狠地踹在小不点儿额头上。 “唔……”小不点儿吃疼地捂住额头,眼睛里水花还没冒出来,那撞了人的兔子竟然三步作俩地逃窜了。 小不点儿吃了亏,当然不肯作罢,追着就上去了。 “坏兔子!你别跑!” …… 秦九黎是被饿醒的,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快要暗了,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转头想要问秦小狸饿不饿,可头转过去,却没见人,脑子一个激灵,朦胧的睡意被惊吓撵走,她蹭地一下站起来喊道:“阿狸!” 没有回应。 秦九黎慌了,扬声大叫:“阿狸!阿狸!你在哪儿?阿狸——” 荒山野地,只有膝盖那么高的草和她空旷的回音,全然不见秦小狸的影子。 她绕着周围地找了一大圈儿,心中的慌乱越来越强烈,却只能一边焦急地喊着小不点儿的名字,一边在心头恼怒自己。 她为什么要睡过去?明知道那就一个孩子,怎么能放心的睡过去? 如果秦小狸丢了,如果他出了什么事…… 秦九黎全身绷紧,一时头疼欲裂。 …… 严深找了他家门前的西、南、北三面都没有找他们两个人,唯有东面,因为他一开始向村民打听有没有见过那两人的时候得到了没有的回答就没有去,如今想来,那两人多半是往东面走了。 本以为过了这么长时间,那两人即便是走了这边的路,此刻也定然没有踪影了,却不想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昏黄的天光下,竟叫他看到了一只蹦跳着的灰兔子,以及兔子旁边,躺在地上的秦小狸。 小不点儿双目紧闭不省人事,两片唇瓣乌黑,严深久病成医,一眼就断定是中毒。而这深山,最常见的毒物便是—— 蛇! 一番快速查看,果然在小不点儿手臂上发现了两个发黑的小洞。 严深的脸色有些发沉。 他为什么会中毒?为什么一个人躺在这里?他姐姐呢?最重要的是—— 救还是不救? 这毒已经有些时候了,就算他帮他吸了毒,也不见得能救下来,如今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要是因为救人反而累得自己出了什么事…… 严深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盯着秦小狸那张稚嫩的脸半晌,叹了口气,缓缓起身。 这人,他救不起。 严深转身,就在抬步的那一刹,那只之前因为他的到来而钻进了草丛堆里的灰兔子却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立起双腿搭在他腿上,然后一口咬住了他的裤腿。 严深的心动了一下。片刻后,回身重新蹲下凝视小不点儿。 小小的孩子虽然黝黑干瘦,可也能看出眉目间的清秀可爱。他的目光落在秦小狸紧闭的双眼上,想起了那双噙着泪的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也罢,他今日若真的出事,便是命该如此。若是没事,他日定要讨回来。 一口一口的血水吐出去,严深心头闪过无数念头,一面怀疑秦九黎的身份和用心,一面担心小不点儿能不能救得回来,另一面,他觉得有些头晕。也不知道是什么蛇,毒性竟这般大。 视线已然有些模糊了,他强撑着把小孩儿抱起来,刚走两步,耳中却传来若有若无的喊叫声。 “阿狸——阿狸——” 他心中一定,以为是秦九黎找来了,正要循着声音应答,那声音却又没有了。 严深狠狠地皱了皱眉,暗道自己莫不是出现了幻听,那声音就再一次响了起来,这一次比之前清晰了,仿佛来人正朝这边走着。 他也顾不得是不是幻听,提了口气喊:“秦九黎,这边!” 那声音又没了。 严深苦笑,甩了甩有些不清醒的脑袋,正要走人,衣裳却被人猛地拉了一把。他一个踉跄,竟直接被拉得摔倒在地。 秦九黎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她的力气……似乎不大吧? 下一刻,她就不愣了,视线落到了昏迷不醒的小不点儿身上,当即蹲下把人从男人怀中扒拉出来。 “阿狸?你怎么了?” 严深有气无力地回:“被毒蛇咬了,快送我们回去。” 秦九黎只听见那声被毒蛇咬了,面色骤然一白,慌得去找是被咬到了哪里。 “胳膊上。”严深声音发虚。 秦九黎看着那两个小洞,想也没想就埋下头去吸毒,严深“诶”了一声,阻止不及,秦九黎已经把一口血吐在了旁边草地。 严深心想,那小不点儿若是死了,或许可能不是被毒死的,而是因为失血过多。 秦九黎一口血吐出去就发现不对了,皱着眉头仔细看着小不点儿手臂上的伤口。伤口发着黑,却又有所缓和,就像是……已经有人吸过毒了…… 一摸脉门,果然如此,体内虽有毒素,可轻微的症状,明显就是残毒。 秦九黎僵着脖子朝坐在地上的严深看去。 这一看,才发现严深的嘴唇也同小不点儿一样,是乌黑的,显然,是严深给小不点儿吸了毒。 “你……”她一时神色复杂。 严深无力地挥了挥手,强笑道:“不用谢,只要你把我送回家就好。” 秦九黎纳闷:“回家做什么?” 严深很不想回话,因为他快要说不出话来了,可他又担心要是自己没有说清楚,命可能还真要交代在这里,于是艰难提了口气道:“当然是找大夫。” 秦九黎“哦”了一声,淡声道:“不用。” 严深瞪大了眼睛,“你莫不是想恩将仇报,让我就这样死了?” 秦九黎白了他一眼,将小不点儿放平躺下,起身起身问:“在哪里中的毒?” 严深的思绪有些跟不上,虚软的“啊?”了一声。 秦九黎见他双目虚幻,坐着的身子遥遥欲坠,也不问他了,自己四下查看去了。 严深脑子晕乎晕乎,眼前影影绰绰,只见得秦九黎弓着身子似乎在寻着什么东西,等他阖了下沉重的眼皮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四下就已经没有了人影。 身体支撑不住坐着的力量,他已经瘫软着倒在了地上,严深看了眼旁边躺着的秦小狸,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他突然记起来,秦九黎也是会医术的,且水准不低。小不点儿还在这里,她能不顾他的死活,总不至于不顾她弟弟的死活。只盼他们躺在这里的时候,不要有第二条蛇来咬一口就行。 严深脑子浑浑噩噩,却不像秦小狸那般能直接昏迷过去,他的意识虽然迟缓了些,却还能动。 那只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灰兔子这会儿又蹦跶了出来,一会儿绕着小不点儿转悠,一会儿咬他衣裳,一会儿又抬起前腿去踩人,踩得还很重,最后两只后腿也踩上去了,活像是不把人踩醒不罢休的样子。 严深无聊的心想:这兔子莫不是成精了? 还是个女兔子精,看上了这五岁的娃娃。 想到后来,他又忍不住想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要是叫陆澄观知道,定要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糊涂。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糊涂,可救人的那一瞬,突然就没有想这些,大概…… 是那只灰兔子太过可爱?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黑沉下来,秦九黎还没有回来。严深忍不住想那人是不是一去不复还了,想着想着,黑暗中,一道人影披着月光从远方走来。 那人身姿纤细,衣袂和着青丝翩飞起舞,严深缩了缩已经冷到骨头的身体,觉得自己可能是中毒至深出现了幻觉,要不然,他怎会看到那被雪白流转的月光度了满身的人,长着一张秦九黎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