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在那遥远的小山村(1) 十年过去了。 已近中年的肖晖和香玫第二次牵手。他俩漫步在坎坷泥泞的土道上,心中百感交集。 前面就是塔山寺了。 肖晖和香玫来到一处十字路口,一阵和风徐徐吹来。路旁那棵硕大的凉伞树摇摆着枝叶,像是招呼久违的旧友。树旁那一口石砌的古井,一股清泉潺潺流淌。发出那哗啦哗啦的声响,像是吟唱着过去的悲歌。 肖晖牵着香玫,拐向那铺着石板的羊肠小道。沿途绕过清澈的池塘,直奔山顶的石塔拾级而上。登峰造顶,犹如身临仙境。 他俩并肩伫立在塔顶的迥道,抚摸着年久风化的石栏。遥望远山云雾,不禁思绪万千。 由此发生和经历的坎坷生涯及情感纠结,俨然厚重的历史画卷,顿时翻转在脑海里。 山连水,水环山, 连绵叠翠没有边。 都说湘西风光好, 世外桃源别有天。 打柴的汉子放声唱哟—— 我在这里做呀么做神仙! …… 远远望去,连绵的群山看不到尽头。 蓝蓝的天空飘着白云,青青的山峦层林叠翠。这里可谓是山也青、水亦秀,群峰罗列、如屏似锦。 一条土路,星星点点的铺了些许小石碴,它坑坑洼洼、弯弯曲曲地在山间延伸。这条山道上,偶尔也有一部拖拉机载着山货,挤着摇摇摆摆的人群,啪哒着刺耳的噪声出入而过。只落得晴天里尘土飞扬、弄得周边遮天蔽日;雨天里泥水斑剥、溅得路人躲闪不及。 然而,这就是塔山出入江湾公社乃至东平县城唯一的通途了。 塔山大队共有九个生产队,另加一个经济场。 说起塔山寺这个经济场,有一个典故。它是由于特定的环境和历史原故遗留而成的。在塔山寺方圆十里的山林和土地,旧时期都划为寺地庙产。解放后鉴于不便分割,一直留作大队公用管理。 这里满山遍野竹木成荫。大队从各个生产队抽调工匠,割取松脂、伐木加工、劈竹编织。这里已成为集体经济的主要支柱。还真是靠山吃山,佛地成仙。 经济场每年的收益,按各队抽调在此的人数分发。这种畸形经济当时实属罕见,曾引起很大的社会譽论。但它毕竟属于集体经济,就不便划为资本主义。 经济场的工匠们都是在此统一吃住,而又回到生产队记工、分粮。这里有取之不尽的竹木资源,加工的成品按计划送往公社或县里的供销社。 这里加工的产品有;松脂、扫把、竹垫、风车、水车、犁耙等等竹木制品。都是由供销社订制的物件,它能换来可观的收入。 在塔山这片儿,能到经济场做工,是很有面子的事情。他们必须是有手艺的匠师,仰或是有背景的红人。因为在此不但能吃上公餐,而且每月还能拿到五块钱的补助。五块钱!这在当时一个鸡蛋五分钱的时代,是多么的诱人向往啊! 按农村流行的一句话说;他们是吃双份粮的人! 塔山寺的周围原是古木参天,门前的柏树大过脚盆。只因五八年的一场大炼钢铁,把所有的古树砍光了。就连井边那棵凉伞树也差点遭殃,苦于凉伞树又大又硬而无可奈何。 如今的经济场,就是从那一班大炼钢铁的人马中演变过来,延续至今。 塔山大队的九个生产队,犹如众星捧月般散落在这个椭圆形状的一片盆地里。这里三面环山,唯独剩下南部一方视野开阔。它逶迤十余里,连接着十里开外的江湾公社。 塔山的大队部就设在这座背靠东面,临山而建的古建筑——塔山寺。这里又是塔山小学的学堂,又是经济场所在地。常年人来人往的,是一个比较热闹的地方。 这座雄伟壮观的大寺庙,相传是宋末明初年间的一位皇帝,为了一位心爱的妃子免受皇母及奸臣的追杀,沿途流落在此。皇帝私下拨款为其安身而修建,据说香火鼎盛时期足有百僧之众。 当地的人们远离城镇,少见世面。大部份年过七旬的老人,也不曾去过县城。 外面的世界对他们而言,好像毫无关联。 突然有一天,大队的赵支书到公社开会,带回了一个爆炸性新闻——县城里有两家右派分子,要下放来塔山落户。 塔山大队的党支部书记赵戊生,已有四十多岁了。他那略显下垂的老脸长满了酒糟坑,外号叫作赵麻子。祖宗八代都是贫苦出身,为官已有十年历史了。赵支书个头矮矮墩墩、胖眫俨然光头似的短发。他说话时总爱眨巴着小眼睛,手舞足蹈的。这人长相虽是不雅,但口碑甚好。他从不无端整人,就连大队的四类分子他也留情三分。 这一天上午,赵支书不辞劳苦。他通知了大队所有的生产队干部,一同到塔山寺里的大队部开会。主要是传达昨天在公社分派的革命斗争任务,顺便商定即将到此的两户下放家庭的住房及劳动问题。 塔山寺的格局分为上下两座主楼,两厢外加十六耳房。从下殿后面通过一个高大的拱圆门,直上十八级石条的踏步就是上殿。墙体用石灰粉刷,地上尚有铺着青砖的残块。它是清一色的青砖青瓦,木架排梁式建筑。殿堂的主柱大如车轮,中堂柱高五丈有余。横梁两端突出之樨头,无不雕龙刻凤。全都朱红真漆,甚为壮观雅致。可见当年匠工之上乘,耗资之巨大。 站在寺内观看,寺庙四周为寸厚的薄砖砌成。这种墙体很特别,它是砌成空斗然后用土填充而就。大殿的正前方有一堵高高的照墙,足有八、九尺。墙面上塑画着各式残留的佛像,显得栩栩如生。寺门是从正殿的两侧开放,圆圆的拱形设计,厚重的木门开关起合吱呀有声。门楼上翘檐走兽,富丽堂皇。 出得门来,但见右边的山顶上有一座又高又大的石塔,直耸云霄。 或许,这就是塔山村名的由来。 高高的照墙之外,是一个足有十亩宽阔的大土坪。空空的土坪挨着照墙有一个齐人高的土台子,它的四周用大石砣围砌。台子两边设有踏级,台上靠墙的两角各都巍然矗立着一根高大的石柱。 先前,这里是先人祭祀天地神君或僧人聚众议事的地方。风风雨雨逾百年,一朝天子一朝臣。 如今,这里变成了政治斗争的大舞台。 大队部就设立在上殿中的大佛堂里。古时那些泥塑的、木雕的大佛像,早在“破四旧”时就被扫荡一空,化为乌有了。取而代的是在东墙正中张贴着一幅毛主席画像,两边的对联各是;听毛主席话,跟党走。 正文 第二章在那遥远的小山村(2) 今天,大队部中间拼在一起的两张乒乓球桌上,早已堆满了各种色彩的手写大字报。沿桌排放的十多条木櫈,都坐满了前来开会的各种干部。其中有大队长、治保主任、民兵营长、妇女主任、贫协会长、调解委员、经济场长、生产队长、小学校长、贫宣队员等等成员,应有尽有。真是麻雀虽小,肝肚周全。干部们的表情各有千秋;有疑惑的、有惊恐的、更有兴奋不已的 这时,赵支书干咳两声。他清了清嗓子眼,大声宣布:“人员已经到齐,现在正式开会。大家也许有人还不知道,有一种叫做文化革命的政治运动,已在县城那边搞得热火朝天了。县城里的工厂停工、商店关门、就连学生也不上课了。他们都纷纷上街游行、发传单、贴标语,更有甚者专门抓人批斗。这是一场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生死大搏斗。昨天,公社紧急开会。号召我们各大队、生产队也要赶快组织和行动起来,投入到这场阶级斗争中去——” 赵支书的话还没说完,大家便各自议论了起来 “那还等什么”?一个大嗓门的吼叫声噤住了大家的议论。人们定睛一看,原来是民兵营长李贵。这李贵在塔山的周围乡邻中,是一个有些名声的人物;他个子高高瘦痩的,皮肤黑黑黝黝的。此人一脸横肉,两眼凶光。论气力他不如同龄人,可是嗓门儿特大。人们背地里都管他叫李鬼。只因在江湾读高二时,他单恋一位窈宨的女生。而女方又不愿搭理,他气恼之下把她的脸部划了几刀。因此被学校开除了。如今,他快奔三十岁的人了,还是光棍一条。别看他的家庭在塔山算是很好的;父亲是本地唯一在外吃国家粮的公社干部,母亲又是大队的会计。自己倚仗权势,当上了大队的民兵营长。可是几次在邻近说亲,女方稍有姿色者都鄙视他的长相和人品;女方相貌不雅的他又不愿凑合,所以长此躭误下来。但他自我感觉良好,依旧显摆威风。但凡开会或集镇晃悠时,总是穿着军装、背着步枪,嘴里还时常嚎叫着电影《英雄儿女》插曲的唱词:烽烟滾滾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晴天响雷敲金鼓,大海扬波作和声。人民战士驱虎豹,舍生忘死保和平” 其实,李贵并未当兵。他穿的军装,是在公社武装部工作的父亲弄给他装样子的。 李贵吼过那一声之后,把背在肩上的步枪取下。他把枪垂直拿在手中,大声地接着说:“县里和公社的革命青年们都行动起来了,我们塔山大队也要赶快组织和开始行动。听我爸爸说;现在城里的造反派和红卫兵去外地串联闹革命,吃的住的都不要花钱。他们想坐什么车就坐什么车,这样多好啊!我们大队也立该把所有的基干民兵和革命青年都组织起来,成立一个革命的队伍。我们要去串联、去游行、去” “啪”的一声惊响,治保主任刘德厚一掌下去,差点把桌上的大字报拍烂了。他站起身来,也提高嗓音说:“我来说两句——” 人们的眼光又齐刷刷地转向了刘主任。只见年近五十的治保主任刘德厚那张干瘪的脸胧颤动着,显得有些气愤。他驼着背,走近赵支书。挥动着双手说道:“怎么能够那样胡闹呢?我们农民都不好好种田种地,人们吃什么呀?” 赵支书拍拍刘主任的肩膀,解释说:“你说得在理,我们也不能丢下锄头闹革命。空着肚子没吃的,人还怎么活?但是,公社开会有指示,我们大队在形式上还是要搞一搞的。我看这样吧,就由民兵营长领头。带领所有在座的成员把大字报和标语统统拿去,分头到各个生产队的路口和墙面都贴上。下午还得再来接着开会,研究和落实两件大事;第一件事,是要赶紧成立一个革命委员会。这件事情很重要,上级有人要来检查的。还有一件事,就是再过几天,从县城里有两户被划成右派的人家要下放到我们大队来落户。如何安排?也得商议一下。现在时候不早了,大家分头去张贴标语和大字报去吧!” 一天上午,公社那头有一部破旧的吉普车颠簸着往塔山开来。车上插着八面大旗,那红旗随风飘扬哗哗有声。 车子开到那棵硕大的凉伞树旁嘎然而停,这条土马路到此为止了。车未停稳,即刻就从车上跳下一个人来。此人穿着一身没有领章帽徽的军装,身上挎着短枪。那又高又瘦的个头,搭配着一张满是皱纹的刀削脸。煞神似的眼睛竖立着浓黑的眉毛,使人望而生畏。他,就是早几天才被调进最新成立的东平县革命委员会,充当宣传部长的李志雄。这位李部长,原是江湾公社武装部的一名干将。由于前段时期帮助“红旗军”在参与“湘江风雷”的派系斗争中表现突出,深受现任当权派的赏识。这位首长的一句话,就让李志雄平步青云,坐上了“部长”的位置。 李部长下得车来,高声吆喝道:“张司机,你陪着两位放电影的同志,把东西先挑到寺里的大队部去。我要单独回家走一趟。” 原来,他们是带着电影队,巡迴开展乂乂大革命运动的动员和督察工作的。 待司机和放映员三人走后,李志雄双手叉腰、脸带着得意洋洋的神态。他仰望那庞大的凉伞树,发出一声感叹:“我李志雄终于发达了!如今也能坐着小车,风风光光的回到家乡来了。” 塔山寺今晚有电影看了! 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一经传播,各个生产队的下午比平常都提前收了工。孩子们不等大人做好饭菜,大都结伴成群地趁着天还没黑,就早早地赶到了塔山寺。他们围观着放映员扯银幕、安机器,好奇得像是发现了天外飞碟。 李部长也在此亲临指挥。他俨然面临着一场即将打响的战伇,周密的佈防着阵地。他看着寺堂照墙上贴满的标语,满意地点点头。反背着双手,不禁念出了声来:“一定要将无产阶级乂乂大革命进行到底!”他伸出大拇指称赞:“写得好,我喜欢!”待他依次往下看到的标语是;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凡是**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二者决没有调和的余地 墙面的标语林林种种,使人看得眼花缭乱。 正文 第三章在那遥远的小山村(3) 夜幕就要降临。塔山寺外,诺大的土坪挤满着黑压压的人群。还有人们从四面八方打着火把,陆陆续续地赶往这里。在这偏远的穷山村,能免费观看电影,着实是破天荒的一大乐事。 在人声噪杂中,忽然响起了“突突突突”的轰鸣声。原来是放电影的发电机发动起来了。顿时,只见发电机旁竖起的一杆铁管上亮起了一盏灯,雪亮雪亮的。与当地家用的煤油灯或者松香木的亮光相比——天壤之别。 紧接着,在那齐人高的土台子柱头上也亮起了一盏电灯,光芒四射。但见台子两边的石柱,用绳索将一面大白布从四角扯紧,挂在石柱的半腰中。 有一位见过世面的告诉人们:“那就是放电影专用的银幕。电影里面的人,就在那里唱歌跳舞。” 听了这番话,许多老者都有些担心;银幕这样竖立着,还吊在半空中,里面的人会不会掉到地下来? “喂!喂!大家安静了,大家安静!听我说几句。”大队赵支书此刻的心情也异常激动。他站到土台上拿着话筒,眨巴着小眼睛大声说:“今天,我们东平县革命委员会宣传部的李部长——(他就是我们塔山大队民兵营长李贵的爸爸)他带着放映队下来,特意在我们大队进行动员和下达乂乂大革命的指示精神。同时给我们带来了三部电影;一部是四川大地主刘文采剥削农民的《收租院》,还有两部是最好看的故事片《柳堡的故事》和《青松岭》。现在,就请李部长为我们作指示。大家鼓掌欢迎!” 李部长原本和老婆孩子正坐在电影机旁聊着天。听到赵支书请他作指示,他起身分开人群,踩着踏步走上了土台子。随手接过赵支书双手递送的话筒,逐渐地说开去 李部长先是从美帝的罪恶、苏修正的可耻,再说到目前革命的大好形势。说到激情处,无不手舞足蹈。 一阵功夫下来;口也干了,舌也燥了。他拿起赵支书递来的一杯水,一口气喝得精光。 最后,李部长号召大家:“我们塔山大队,一定要在这场运动中做出成绩来。虽然我们生活贫困,条件落后。但是,我们要争取在政治运动中走在前列、做出榜样。我已经跟赵支书说了,我就代表县革委留在塔山进行蹲点。我们塔山大队不但要成立一个革命委员会,而且要组建一支宣传队。我特地带来了一些革命剧目,来这里进行排练。宣传队办好了,可以到公社、到县里去参加演出。这是一项政治任务,要高度重视,切实地抓紧抓好。参加宣传队的演职人员,按最高劳动日计工分。大队干部和生产队都要全力支持,要把搞好宣传队当成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来抓。过些时候,我们县里的宣传部要来考察并进行评定。” 终于说完了。李部长伸出舌尖,添一添发干的嘴唇,意犹未尽地宣布:准备放电影吧! 第二天,李部长人是走了。可是,他给塔山人留下了一个大难题。真是应了一句俗语——上边一句话,下面累趴下! 塔山这个穷地方,一没人才,二没乐器。如何办好宣传队?这件事情可把赵支书和所有的干部们都难住了。他们凑在一起开了半天会,还是没曾拿出个具体方案来。 冷不防的,妇女主任凡秀英一拍大腿,站起身来说:“李部长带来的演唱戏本节目上,不是有几段快板戏吗?这种戏最简单,将两块竹片用线串起来,啪哒啪哒的甩着,照本背诵就成了。” 大家看着这位长得高大丰满的少妇,有那晒不黑的白肌肤。浓眉大眼中透着灵气,配上梳理得整洁的长辩子,倒有几分韵味。 听凡秀英如此一说,民兵营长李贵也在一旁坐不住了。他随机附和着说:“我的男声独唱也不错呀!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找到能吹会拉的乐队人员来。” 赵支书看看时间已近晌午,作出总结:“这件事务暂时由妇女主任凡秀英牵头,先到各队去找人组成一个戏班子。参照戏本,拣最容易的节目先练着罢。” 宣传队招人的消息传出后,令大队的干部们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听说凡是进入宣传队排练及外出演戏都记最高工分,因此来报名参加的人员络绎不绝。稍有姿色或是文艺爱好的,男女老少应有尽有。最后由大队统一通知面试后,筛选了十六名中意的留作演职人员。这其中,少不了李贵和凡秀英在内唱主角。 其实,在这个临时组建的戏班里,稍有演唱功底的要数李丽。她是民兵营长李贵的妹妹,虽已结婚多年,但那天生的美人身架风韵犹存。 李丽就嫁在塔山大队通往公社路口的第一队。结婚已有六年了,也未曾生育。她为了生儿育女,到处问医求药。已弄得家贫如洗,心力交瘁。回想当年,她在中学读书期间被誉为“小天鹅”,即窈窕又活泼。她钟爱文艺活动,还曾在一次文艺汇演中拿了奖状。这次李贵特意前往做妹妹的思想工作,让她进入宣传队。其一看她是这块材料;其次,是想让她通过参加文艺活动,排解长此的愁闷。李丽欣然应允了。 宣传队总共有十六个人。 那四个鼓捣乐器的,曾是村里死人时做过“大乐师”的艺人。他们都高兴地自带了乐器前来参加排练。 戏班子就这样凑合起来了。 从此,这班人马开始日夜折腾起来。锣声、鼓声、嚎叫声,把一个塔山寺搅得沸沸扬扬,煞是热闹。 时下正是深秋。吃住都在塔山寺经济场的人员,包括种植组、养殖组、木工组、竹器组。总共40多号劳动力,全都散落在寺庙周围的山脚下挖红茹。 再过几天就是霜降节气了。 经济场要赶在打霜之前把一百多亩山地的红茹挖完,只好停下其它活计,共同抢收红茹。若留下那来不及挖完的被霜打了,茹叶蔫了、红茹也冻坏了。 地头里,一群老老少少的手艺人在外赶季节、忙碌农活。 寺庙内,一班年年轻轻的后生仔在家搞排练、歌舞升平。 这班人还吃喝场部的免费公餐,拿着队里的最高工分。难免有人私下议论,心怀不满。 掰着指头数一数,半个月时间过去了。 这一天拂晓,赵支书从居住北坡的自家出耒。他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南山下边的第九队找李贵。 但见一座高大的四合院式青砖瓦房位居村中,那家的大门尚未开启。李贵就居住于此。 那座大瓦房,原为塔山村庄里唯一的大地主修建的。只因解放初期,从他家里搜出了埋在地窖、已是锈渍斑斑的一杆鸟枪。不问青红皂白,竟以反革命论罪把那户地主全家枪毖了。 当时,李贵的爷爷是土改干部。他倚官仗势,携家带口的霸占房产。流传至今,自然默认为李家遗产了。 赵支书走到屋前,推了一下大门——还栓着。他在门外大声叫了起来:“李营长,你今天开车去县城的供销社交售松脂和晒垫。完事以后,赶到和平戏院去。我们公社的蒋宣委在那里等着,你去把下放的两户人家搭乘回来。听淸楚了没有?” 屋里的李贵答应着:“知道了!” 正文 第四章好一朵玫瑰花(1) 玫瑰花儿香, 情深意又长。 她是泪水浇灌的花, 她是心的眷恋。 风刀霜剑无所惧, 留得芬芳在人间。 玫瑰花儿香, 情深意又长。 她是鲜血染红的花, 她是情的梦幻。 待到春来再相聚, 愿君珍爱一世长。 在东平县城较为繁华的大众路口。一座高大的砖房像鹤立鸡群般的屹立在西口,屋前分别竖立着四根雕花大圆柱。凸出的墙面上横挂着一面木质浮雕的大字匾,上书“和平戏院”四个镀金的大字。这就是昔日每逢佳节,热闹非凡的和平戏院了。 戏院的大门紧闭着,门上贴满了各种标语和大字报。标题为:“抵制反动权威,推行革命戏曲:”的大字报贴在大门的正中,十分显眼。 李贵缓慢地开着拖拉机,避闪那过往的游行队伍,小心翼翼地把车停靠在戏院门前。在此等候的蒋宣委,挪动那胖得圆球似的身子,近前训斥着李贵:“你这浑小子,怎么搞的?害我在此等了半个钟头。” 李贵急忙陪着笑脸,小心应付道:“我去送货,供销社的人不在店里,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熟人把货交结了。所以晚了些时候,实在是对不起蒋宣委。对不起,要你久等了。” 蒋宣委摆摆手,不耐烦地对李贵说:“快点跟我进去找人吧,我下午还要回公社参加重要会议。” 蒋宣委带着李贵别过大门,绕向右边的矮门走去。门口站着一个臂带红色袖套的岗哨。待蒋宣委亮出证件和介绍信之后,门卫领着他俩来到一排低矮的宿舍。只见那宿舍尽头的两户门口,堆放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物件。行李后旁的房门紧锁着,还在房门与门框处贴上了三道封条。屋檐下站立着五个人;三老两少,三男二女。他们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一副诚惶诚恐的神态。 门卫告诉蒋宣委和李贵:“下放到塔山去的,就是他们两户人家。一共五个人。具体情況我也不清楚,出门的时候,值班室有人交给你们这两户人员的档案资料。你们快开车进来,装上他们的行李,把人带走吧。” 忙乱一阵后,人和行李都已弄上了拖拉机的车厢里。蒋宣委交代李贵几句后,径自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李贵翻看着蒋宣委交给他的档案,打量着车上的几个人。心想;那位穿着花格上衣,头顶上盘着乌黑的长辨子,生就白净面胧,眼似丹凤、眉若柳叶、鼻如悬胆、嘴角有些微翘,身段十分苗条的漂亮女子,一定就是谭香玫姑娘了。而挨着香玫身边的那位留着三、七分头的长发青年,他是国字型脸庞、双眼有神、高大英俊的白面书生,那人肯定是肖晖。 李贵眼看他俩如此依偎在一起,心中涌动一股莫名的酸楚。 李贵开着拖拉机出了县城,一路返程。待到夕阳西坠的时候,终于又离开县级公路,拐进了塔山那条弯弯曲曲的土道上。 一路走来,大家沉默了半天,人人都哑口无言。任凭那柴油机刺耳的啪哒声响彻云霄。 车上的香玫突然捂着肚子,开口叫嚷起来:“师傅,师傅。开车的师傅,请你停停车!” 李贵闻声,一脚踩下刹车,停住了车子。他回头看看香玫,有些激动地讨好说:“你这位仙女似的小妹子,管我叫师傅,我听着好高兴。我是塔山大队的民兵营长,名叫李贵。平日里,只听他们叫我李营长或是李司机,很少听到有人叫我师傅的。你这位妹子说话的声音,真的是比唱歌还要好听。” 香玫听了李贵说的献睸话,不禁一笑,脸上露出一对甜美的小酒窝。 待车子停稳后,香玫拉了拉肖晖的衣角,轻声说:“肖晖哥,陪我下车,我要急着去大便。忍耐很久了,实在难受。” 说完这话,香玫红着桃花似的小脸蛋。她见肖晖还在犹豫,又嗔怒地瞪他一眼。急着说:“快点吧!别磨蹭。” 望见香玫起身抓着车厢后板,已转身正欲抬腿下去。但是,脚刚伸出车外便又缩了回来。肖晖见状,只好近前拉着她的手,把她放下车来。肖晖自己随即跳下车,远远的跟在香玫后面。 说起肖晖和香玫这一对表兄妹,还真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特别相好。香玫的母亲肖红娟是肖晖的亲姑妈,她和肖晖的父亲肖正华兄妹俩人,双双从戏剧学院毕业后,又同时被招入和平戏院从事演艺工作。当时,肖红娟年轻美貌,演技高超。她在剧团红极一时,后来与担任导演的谭国栋结婚生下了香玫。 肖晖和香玫从小志趣相投,又在戏院里一起长大,相好得如同一个人似的。 肖晖的父亲是和平剧团的团长。只为主张排练传统剧目《刘海戏金蟾》那部戏,因而遭受质疑。恰逢革命的风口浪尖,被那野心勃勃的副团长乘机告了黑状。将之定罪为宣扬牛鬼蛇神,影射革命样板戏的罪魁祸首。落得与导演谭国栋同时被造反派打成右派,戴上了反动权威的高帽子。 肖晖的母亲就在那次批斗大会上,心脏病突发而惨死在造反派的批斗会场。 “香妹子!”这是肖晖对表妹的妮称,也是亲友对香玫叫唤的乳名。过了一阵还不见香玫回转,肖晖心急地呼喊:“别走远了,快些回来,还得趁早赶路呀!” 待香玫上得车来,天色己暗。走不多远,拖拉机就亮起了灯光。车子歪歪扭扭的颠簸了半个钟头,总算在一棵古树下嘎然而止。这条能通车的土路已到尽头了。黑影中剩下的,便是三条分岔的羊肠小道。 李贵跳下车来,他从车上拿出手电筒,往车上照着开口说:“前面就得走路了,都快下车吧。我陪着你们去塔山寺的经济场先住下,明天到场部去报到听候安排。” 待人们下车之后,李贵讨好地帮着提了一袋鼓鼓的大行李,亮着手电屁颠屁颠地走在最前面。其它五人尾随身后,踉踉跄跄地走向塔山寺。 穿过拱圆的寺门,在场长刘德厚的带动下,有几位热心的人也纷纷出屋招乎,并给这两户远道而来的新人送来了搭铺的木板和稻草。一阵忙乱之后,肖晖及香玫他们胡乱地吃了些带来的干粮,各自都疲惫地歇息了。 一夜无话。次日拂晓,忽听得口哨阵阵吹响。随即有人高声喊道:“准备出工了,今天照旧是全体劳力都去挖红茹。” 这位催促人们出工的,就是治保主任、也是经济场的场长刘德厚。他不在这里常住,遇事不回家就在场部将就一晚。这段时间,他忙于安排抢收红茹,已有多日不曾归家了。 场长喊完一阵之后,从上殿的大队部抬腿走下那十八步踏级,来到了下殿大堂的角落。他随手在一堆工具中拿了两把锄头,穿过天井的过道直达右边的那排耳房。只见昨晚刚到的两户人家都列队向他迎来,走在前面的是香玫一家子。 香玫的父亲习惯性地摸了摸脱得半裸的秃头,拖着病殃殃的身子,躬身对刘场长自我介绍道:“刘场长你好!我叫谭国栋,身后是我的老婆肖红娟和女儿谭香玫。下放到你们塔山来接受劳动改造,请你多作批评教育。” 肖晖和父亲肖正华也接着向刘场长作了祥细的交代。 刘场长轻轻地拍了拍谭国栋那干瘦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你们都是文化人,都是搞艺术的能人。如今下放到这个偏远贫穷的小山村,跟着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田种地,难免有苦头吃了!幸好我们考虑到住房和菜地问题不便解决,所以就把你们下放到经济场来进行改造。我们这个经济场是统一出工,集体开餐的。在这里不但吃住不花钱,而且毎月每人还补助五块钱。比较下放到生产队的人来说,你们算得是幸运的人了。” 刘场长把手中的锄头交给肖晖和香玫,告知他们:“两个孩子年青力壮,跟着大家去挖红茹;谭国栋体弱有病,原来放羊的王老伯昨天突然瘫痪了,你就替他去放牧山羊;经济场从此增了人,近来宣传队也在场部吃饭,厨房人手短缺,肖红娟就去帮厨;剩下的肖正华,你去养殖组帮着剁猪草。就是把茹藤剁碎,留存日后用作猪饲料。现在,各自遵照安排出工去吧!” 听了刘场长对他们如此关照,谭、肖两家都感激得快要流下泪来。 正文 第五章好一朵玫瑰花(2) 肖晖与香玫肩扛锄头出得门来,想到刘场长悉心的关照,顿时喜形于色。但经过寺前的土坪,当看到寺堂墙上贴满的标语,心情又沉重起来。心想;革命的风暴,已经波及到这个偏远的山村。今后的形势和自己的命运又该如何呢? 早晨的太阳血迹斑斓的。红光照射下,人影被拉扯得又瘦又长。秋风萧萧,寒意嗖嗖。 举目望去,四十多人散落在一片山地里挖红茹,场面真是热闹。叽叽喳喳的讲话声、嘻嘻哈哈的说笑声,此起彼落。他们有的手拿镰刀割茹藤;有的舞动锄头挖红茹。人们口里虽然没闲着,但干活都十分卖力。这其中有一位外号叫做“大喇叭”的春香阿姨,四十多岁年纪。她的笑话最多,声音震山响。 经济场里共有八位女工,人称“八仙女”。个个能说会道,她们都是种植组和养殖组里的能人。 肖晖和香玫刚到地头,就被春香阿姨叫住了:“小姑娘、后生仔,快到这边来,我教你们怎样挖红茹。” 香玫答应一声,拉着肖晖高兴地跑了过去。 还真是应了一句古话;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看似贫瘦的红土地里,挖出的红茹大如拳头。 挖红茹这种农活看似简单,做起来却大有学问。叔叔阿姨们挖出的红茹,没见几个破烂的;而肖晖和香玫挖出来的,没有几个完好的。春香阿姨给他俩边示范边指教,半天下来,倒也有些长进。 一阵急促的口哨吹响,场长在寺外大声招呼人们;开饭了! 青壮年的劳力、特别是男劳力,毎当收工时,每人必须要挑一担红茹或茹藤回去的。好心的春香阿姨,将一担装得满满的红茹各倒出一半来,另用空筐接着,分成了两个半担。她对肖晖和香玫说:“你俩必定是未曾挑担的,这两个半担就留给你们挑吧!” 看得出来,这位春香阿姨是一位热心的大好人。 肖晖看看阵势,拉住正欲挑担的香玫,急忙从她的箩筐里捧出几把红茹,放入自己身边的箩筐。 肖晖一使劲,能行!还挑起来了。只是双腿一开步,箩筐就开始晃悠。人也跟着前后左右地摇摆不定。他俩不懂得要抓住箩筐或绳索,只知道用双手紧紧握住扁担。担子在肩上摇摇晃晃,脚步在下面踉踉跄跄。香玫没走几步,“扑嗵”一声,连人带担扑倒在地。更糟糕的是扁担压在了后背上,爬都爬不起来。这场景,逗得大家忍不住哈哈大笑。肖晖慌忙放下担子,帮着扯出香玫背上的扁担后,把她拉了起来。 种植组的凡组长捂住肚子笑着说:“小姑娘,学着点。下回挑担时一定要抓住箩筐,担子就不晃动了。这一趟你就别挑了,空手回家吃饭去吧!” 想想自己弄得如此狼狈,香玫真是哭笑不得。她拍拍身上的灰土,紧走几步,跟上了大伙。没走多远,忽闻“铛铛、铛铛”的钟声敲响。香玫不解其意,好奇地问春香:“春香阿姨,刚刚吹了哨子,这时又敲响钟声,它是什么意思?” 春香告诉香玫:“口哨声,表示我们经济场出工、收工的;而钟声,则表示学生们上课、下课专用的。因为我们与学生都处在同一个寺庙里,所以就用口哨与钟声来区别各自的作息时间。” 原来如此。 外面挖红茹的人还没到家,屋里已有十多个男女,早已捧着饭碗吃上了。香玫一打听才知道,那是一帮宣传队排练的人们。 现在吃的算是早餐。 饭碗里装的是掺了红茹丝的大米饭;菜碗里盛的是撒了辣椒面的冬瓜汤。都是先由厨房人员舀好的,各人自取。每人一份,強者不多占,弱者不少分。 吃罢早饭还没下肚,又听哨声催人出工了。 宣传队员也开工了,锣声鼓声一阵阵响了起来。 学生们的读书声;演员们的吼叫声,一浪盖过一浪。这两帮人马,把一座古寺闹腾得轰轰烈烈。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 做了一天的农活,肖晖和香玫的手掌都打起了红红的血泡。 当天晚上,他俩疲惫地坐在寺外那堆土台的踏级上。各自抚摸着手上的血泡,含着满腔的苦水,抬头遥望天空的流云,无限感慨;人生如戏啊! 沉黙了好一阵,肖晖抚弄身旁随处可见、顽强生存的野玫瑰。抬手碰碰香玫,苦笑着说:“我的香妹子,看来你这朵美丽的玫瑰花,就要在此落地生根了。” 香玫顺势把头靠在肖晖的肩上,随口说道:“我若是在这里生根,你也必须跟我在一起开花、结果。” 肖晖听后激动地搂住香玫,情不自禁地亲了一下她的脸蛋。套用戏文的话说:“就让你我做一朵并蒂红玫,终生扎根在这片广阔的天地里。” 肖晖那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和知心表白,令香玫惊喜不已。出自少女的羞涩,她推开肖晖。香玫瞪着杏眼,娇声斥骂:“梦里讨媳妇,你想得美!” 经过几天的共同生活,肖晖及香玫的家人都觉得这里的人们既亲切又朴实。先前的惊恐和愁闷都悄然释怀,心情渐渐地舒展开来。 正文 第六章好一朵玫瑰花(3) 这一天。人们还没起床,就开始下起雨来。而且时大时小地下着不停。 刘场长出门观望,地下到处都在流水。考虑到大家都紧张地劳累了多日,刚好又碰上大雨连绵,宣告大家;经济场全体放假一天。 今天刚好又是星期日。吃完早饭后,大家就从上殿厢房的教室里搬出櫈子,坐到中堂的大队部两边,饶有兴致地观看宣传队排练文艺节目。 看了大半天。宣传队员演练的,除了民兵营长表演的快板书;就是妇女主任领队的大合唱。甚是乏味。宣传队的水平虽是低劣,但他们的认真劲儿却表现十足。肖正华领着儿子,肖红娟也带上女儿前来凑热闹。他们两家都挤到了前排,坐在乐师的身后认真地观看。 肖家这几位从城里下放的艺人,都为能在偏远的山村见到文艺队伍而甚感欣慰。 肖正华发现乐师们身边的课桌上放了一叠厚厚的剧本曲目,随手拿着翻看起来。尔后,从中选出几套剧本来。他近前跟拉胡琴的赵师傅说:“你们戏班为什么不选排一些富有剧情、又精彩一点的节目呢?比如,这套曲目里的歌舞戏《白毛女》、表演唱《老俩口学毛选》。这个戏,它有歌舞、又有对唱表演。排练这些节目上台演出,那就好看多了。” 正在旁边歇息的李贵听了这番话,抢先搭腔了:“你说的那些戏当然是好,可惜难度太大,对于歌舞、表演我们都没有经验。再说,乐师们恐怕也没有那般的演奏水平。听说你们几位都是专搞演唱艺术的能手,给我们作个示范,上去表演一段,好不好?” “这——?恐怕有些不妥吧!”肖正华嘴里犹豫,心中却早已活泛起来。 李贵上前扯起肖正华,诚恳地说道:“反正我们也有些累了,就当是一边休息一边欣赏一会儿。” 肖正华听到李贵说得恳切,也不便扫兴。他顺水推舟地说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借用你们的京胡,我来拉曲,让香玫姑娘和肖晖俩人上台表演。在此即兴演唱一曲《白毛女》中的“北风那个吹。” 肖晖和香玫在学校文艺队时排演过这一段戏,而且还参加过学区大汇演。这些天听得锣鼓声响,心里早已按捺不住对文艺的向往和追求。他俩也不谦让,便欣然上前站定了架式。 肖正华手把京胡,咿咿呀呀地调好琴音。乐曲的过门一经拉响,悠扬悦耳的曲调就深深地吸引了在座的观众。台上肖晖和香玫那动人的唱腔及优美的舞姿,还没等唱完几句,围观的群众禁不住鼓起了热烈的掌声。大家一个个伸出拇指,无不交口称赞:“唱得好,演得更好!到底是城里大戏院出来的艺术人才。” 观众那一阵阵掌声和赞扬,使得肖正华急忙放下京胡,起身向宣传队的人员们一一掬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大家。打扰你们的排练了。” 原是妇女主任、又兼任宣传队队长的凡秀英,高兴地拉住香玫的双手,亲热地说:“小妹妹,你演唱得太好了。我想跟你学舞蹈,你能抽空教教我吗?” 香玫也高兴地点了点头。 雨停了,天也即将入夜了。 晚饭过后,回家的人,已陆陆续续、三五成群地走了。住在场部的,只有家里离这儿路程较远的十几户人。他们不愿白费灯油,早早地闭门睡下了。 肖晖和香玫还不适应这种枯燥的夜生活,他俩漫步屋外遛跶着。 现在是月圆时节。虽是雨后的乌云漂浮,但月亮还是透过云层,发出了微弱的光芒来。 香玫指着山顶那朦胧的大石塔,对肖晖说:“我们登上那座石塔去看看,你说好不好?” 肖晖点头赞同。俩人沿着石径小道,绕过那明镜似的大池塘,踏着古时人工凿制的石级,一步一步的爬上了山顶。这座石塔的底层足有正房一样的宽大,塔身呈八角圆形,共有九层。每层都有七尺高,各层的八面都开着窗口,通体均为大石砣砌成。顶楼上面的天罩为石制的拱形,每一层的地面均以木方搭建,有些方木的表面已经腐烂了。塔顶那大如圆桌的周边,建筑着齐腰高的石围栏。 临近塔身才知道,它是如此雄伟壮观的庞然大物。人们可以沿着塔壁的石梯,直达高耸的塔顶。 肖晖和香玫摸着塔壁爬到顶楼,早已是累得气喘嘘嘘了。他俩一跌在塔顶的石板上,背靠围栏并肩而坐。他们居高临下,展望远处朦胧的群山,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顿觉心怡神旷。 肖晖开玩笑地戏说:“香妹子,我俩已置身天外,远离凡尘。与其在人间受苦受难,不如在此修道成仙算了!” 香玫往肖晖的背后拍了一把掌,反驳道:“我才不愿意修道成仙呢!据说,神仙是不得嫁娶的。” 肖晖表示不解,他接下话茬:“神仙们若是都不嫁娶,那些小神仙都是谁造出的儿女?” 香玫伸手在肖晖的大腿上狠劲地掐了一把,痛得肖晖“哎哟、哎哟”地惨叫起来。香玫嗔道:“看你还敢不敢跟我贫嘴使坏!” 肖晖举起双手,边笑边说:“我投降!我的好表妹,我投降还不行吗?” 香玫停下手,沉思了一阵。她低着头,又委婉地问肖晖:“你就一辈子做我的表哥吗?” 肖晖会意,转身拉着香玫的双手,把嘴凑到她的耳旁,轻声地说道:“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十分乐意做你的老公。” 说到这时,他俩同时张开双臂,相互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并狂热地亲吻着对方。香玫被肖晖那毛绒绒的胡须搅磨得周身酥麻,几乎瘫软下去。 良久,他们依恋不舍地松开手。看看已近子夜了,香玫撒娇地说:“我上山时走累了,现在要你背我下去。” 肖晖背着香玫,说说笑笑地下山了。 一天中午收工时。刘场长叫住了肖晖和香玫,告诉他俩:“下午安排你们两人去佈置戏台。今天晚上,县里宣传部的领导、还有公社干部们,都要来这里评审我们塔山的宣传队。我们大队的宣传队员要在此进行汇报演出。这是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你俩一定要把场面摆设妥当。 肖晖和香玫整整忙活了一个下午,累得腰酸背疼的。他俩又是贴标语、又是扯横幅,还在戏台新立的树杆上挂起了两盏新买的煤汽灯。末了,又从教室里搬来十多张课桌和櫈子,整整齐齐地摆在台下最前沿,权当评审人员的专座。 一切准备就绪,天也渐渐地黑了下来。 正文 第七章好一朵玫瑰花(4) 四面八方闻讯前来看戏的,他们大都是陆陆续续、成群结队的往这座古寺赶来,期待着分享这一场稀有的文艺大餐。 宣传队在大队部日以继夜地折腾个把月,就等着此刻粉墨登场了。 “哎!打竹板,那个瓜啦瓜啦叫,大家听我来表一表。如今是;祖国山河一片红,革命的热忱逐浪高”李贵首先登台甩打着手中的竹板,在耀眼的灯光照射下,独自演起了开台戏。他站立在台中央,把腰杆挺得笔直。随着手中那“刮哒刮哒”的竹板声,他如僵尸般毫无表情的数落了一通。末了,凡秀英领队上台叫响了大合唱。八个男女站成两排,扯着嗓子齐声唱道“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的是毛乂乂思想。魚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阳。革命群众离不开**党,毛乂乂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唱完这首三岁小孩都能哼唧的歌曲,又是李贵的快板书《乂乂大革命就是好》;快板声一毕,再又回到凡秀英领唱《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 如此来回反复地折腾了个把钟头。坐在前排的评审干部们,一个个都摇着脑袋、绉着眉头,在下面议论起来了。 身为县革委宣传部长的李志雄也阴沉着那张刀削脸,觉得大为失望。他忍不住起身走上戏台,把李贵和凡秀英叫来身旁,气愤地教训他俩:“你们怎么搞的?就只排练了快板合唱、合唱快板的吗?净挑这些节目,今后还怎么去参加县里的文艺比赛?要知道,下面坐着的那些干部,就是特意下来进行评审和选拔参赛节目的。 一听这话,又见李部长很不满意,凡秀英急中生计,她陪着笑脸向李部长解释说:“我们还有好节目——歌舞剧《白毛女》。” 李志雄疑惑地质问:“你们排练了《白毛女》?那是一曲经典的歌舞剧。怎么还待着?赶紧去准备演出。” 听完这话,凡秀英扯了一下李贵的衣角,使了一个眼色。李贵半晌才明白过来,尔后对凡秀英急切地说道:“快去把肖晖和香玫他们叫来。” 凡秀英携同李贵,急忙跑下戏台。四下流窜着找到了肖晖和香玫,并把肖正华一同拉到旁无人处。凡秀英以请求的口吻对他们说:“今晚那些干部,是专程来评审和选拔节目,前往参加全县举行文艺比赛的。我们以前排练的那些节目,他们都不满意。为了争取得到参赛演出,请你们赶快上台去救救我们。你那天演唱的那一段《欢欢喜喜过个年》,实在精彩,肯定能使他们满意的。” 肖正华沉思一会儿,对凡秀英他俩说:“你我都是搞文艺的人,俗话说救场如救火。既然你们不嫌弃,现在又同是一个大队的人,我就跟你上台去表演。为了塔山大队的宣传队,也得去全力争取参赛的名额。” 回到戏台。凡秀英走近台前,大声为观众报幕了:“下面,我们为大家演出的节目是——歌舞戏《白毛女》唱段;欢欢喜喜过个年! 随即,后台的琴声响起。肖晖和香玫双双顶起脚尖上台亮相,盘着戏台以优美的舞姿绕了两圈,然后伴随着音律的节奏蹁蹁起舞。香玫单独近前手舞足蹈地演唱着:“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风吹那个雪花,在门那个外。风卷那个雪花,在门那个外。风打门来,门自开。我盼爹爹快回家,欢欢喜喜过个年。欢欢喜喜过个年!”香玫唱罢这一段,拉着肖晖的手,双双旋转着欢快的身姿。她深情地望着肖晖,又接着唱道:“人家的闺女有花戴,我爹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把我扎起来。哎嗨哎嗨哎,扎呀么扎起来!”肖晖爱怜地望着香玫,抚摸着她的头发,摇晃那手中的红绳,起身又歌又舞地演唱道:“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两尺红头绳,把我喜儿扎起来。哎嗨哎嗨哎,扎呀么扎——起——来!” 后台里琴声悠扬,戏台上歌舞宛转。肖晖和香玫载歌载舞,整整演唱了半个钟头。 “啪啦啪啦”台下观众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坐在前排那些县里的和公社的干部都拍着巴掌、站起身子,跟随李部长列队来到台上。李部长大声宣布:“演得很好!就以这出戏作为我们塔山宣传队的重头戏,去参加县里即将举办的文艺比赛。肯定能拿大奖。” 所有的评审干部们都点头附和着,不断地予以夸奖;想不到李部长的家乡竟有这等人才,真让我们大开了眼界 正文 第八章北风那个吹(1) 一九六七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早了些。 刚一入冬,那白皑皑的霜花就铺满了地皮。刺骨的寒风,终日里吹得不停。阴暗的天空像要塌下似的,使人产生一种莫名的畏惧。 那一晚应急演唱的《白毛女》,使肖晖父子和香玫都被纳入了塔山大队的宣传队。而且从此也算是宣传队的专职演员了。 距离县里的文艺竞赛只有二十天的时间了。 宣传队员们,今天一早都来到大队部。他们不是急于排练,而是立即召集开会。 担任宣传队队长的凡秀英,首先给大家传达上级的指示精神:“遵照县革委会宣传部领导的指示,我们江湾公社的蒋宣委昨晚郑重地宣布;塔山小学从今天起,不再继续上课读书了。全党全民都要加入到这一场无产阶级乂乂大革命的政治斗争当中来。李部长临走的时候还特别強调;我们塔山宣传队,必须要尽快的多多排练出像《白毛女》这样比较大型的优秀节目去参加竞赛,并准备下乡去进行巡回演出。期望我们塔山宣传队在革命的文艺战线上做出优异的成绩,作为光辉的榜样。” 刚被纳入宣传队员的肖正华,自趣地列在会场的最后排。听到凡队长这番高谈阔论,心里想道:“这不是赶着鸭子上架吗?让这帮光有热忱,缺乏素质的人去排演大戏,谈何容易!” 主席台前的李贵接着说话了:“我昨晚散戏后,在家里连夜仔细地查看了所有的戏本。肖正华他们是戏曲界的专业人员,我们今后就不妨叫他肖老师或者肖师傅。他那天说的男女表演戏《老俩口学毛选》,这出戏确实不错。不但有现实意义,而且唱词和对白也很有情味。我看,大家应该抓紧安排《老俩口学毛选》的排练工作。要不,就由我来亲自担任男主角,那位新来的谭香玫姑娘,女主角非你莫属了。” 肖正华想了想,起身強调说:“这出戏,重点取胜于唱的功夫。若论演唱的功底和素质,依我之见,男主角让肖晖来演唱更加适合。” 李贵听了这话,满腹忿然地说:“肖晖已经在《白毛女》戏中唱了主角,总不能每场戏的主角都是同一个人。观众老是看到一个面孔,也是不行的。大家说一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队员们慑于李贵的背景和淫威,只得连声附和称是。 肖正华一见如此,不便与之争执。唯恐话多有失,闹出什么不该发生的乱子来,只好打住了话题。 说干就干。一连十多天,宣传队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几出新戏的排练。 李贵和香玫在肖正华的指点和导演下,终于进入了彩排演习。他俩都化妆变成了白发苍苍、戴着眼镜的老头子和老太婆。他俩陀着背同坐在一条板櫈上,各自手里都捧着一本红色塑壳的《毛主席语录》。香玫头戴平顶绉边式黑絨太婆帽,帽沿前钉了两颗白纽扣,它与下边的白发形成了鲜明的黑白对比。李贵则腰插一杆用竹蔸削制的长烟枪,烟嘴套着白铁管,烟杆上还挂着一个鞋带扎口式布烟袋,那胀鼓鼓的烟袋一晃一晃地,走一步就将大腿打一下。 音乐一响,他俩对唱起来;(女)老公子——,(男)唉!老婆子,(男、女合唱)咱们俩口学毛选,学了一遍又一遍 虽说是李贵的嗓音差了点,但还是演唱得有模有样的。 这一天傍晚回家时,演员们三三两两的结着伴、说着笑,走出了塔山寺,各奔东西而去。 这时,一位与李贵同村也在宣传队吹唢呐的赵师傅,开玩笑地跟李贵说:“我的李大营长,这次能与美人儿同台唱戏,而且还扮演俩口子,心里感觉是什么嗞味?” 李贵得意地笑道:“这不是在演戏吗?再说,我还真的有心想和香玫成为真正的俩口子呢!虽说我的年纪是大了一点,但是,我现在已经是县委宣传部长的儿子,自己是民兵营长、又是党员。你看看我,穿着军装、背着步枪,多么地气派。她如果嫁给了我李贵,是他上辈子修的福——走运了!” 赵师傅点着头,挖苦地说道:“难怪你一个堂堂的民兵营长,争着要与香玫排演《老俩口学毛选》。原来,你心中有鬼!” 这一天。天刚蒙蒙发亮,李贵思念着与香玫排戏时,并肩挤坐一条櫈上的那股子美劲儿,碾转难眠。他起身摸黑地开门出来,独自早早地赶到了大队部。 塔山寺外不见一个人影。 李贵闲得无聊,漫无目的地在寺外瞎转悠。他神使鬼差地走到了香玫的住房边,忽听得房间里哼起歌声。他不禁走近窗口,透过糊在窗格上的旧报纸,借着一个破烂的洞口往里张望;香玫正从床上掀开被盖下来寻找衣服。她光着那睡时半裸的身子,让人看得真真切切。只见她上身带着白布乂罩,丰满的双乳能看见上面的大半截。苗条而紧致的蛮腰下面,穿着城里姑娘独有的三角裤衩。白净而修长的大腿将三角裤的开口往上卷起,直见腿上的沟底。她转身走向床边的衣箱,圆滑无遮的一扭一扭的。实在是动人极了。 李贵把眼珠贴在洞口,望见香玫那优美的曲线,欣赏着她那迷人的身体。只觉得热血沸腾,差一点要流出口水来。 香玫穿好衣裤,走近窗前正欲对镜梳妆,忽听窗外有踩断树枝的脚步声。她急忙打开后门,但见人影迅速地拐向屋角而去,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香玫心里一惊;觉得有人曾在窗外窥视自己。难道是肖晖?不至于吧! 正文 第九章北风那个吹(2) 当天午饭之后,香玫把肖晖约出寺外的僻静处。她久久地审视着肖晖,直望得肖晖毛骨悚然。香玫伸手戳了一下肖晖的额角,嗔怒而又含羞答答地说道:“你好不正经,大清早跑到我的窗口,偷看姑娘家的身子。” 肖晖听罢此言,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跺着脚,惊呼着喊起冤来:“天大的冤枉啊!你几时看见我到你的窗口偷看了?我是那种下流之人吗?” 香玫心想;糟了!想必是另有其人,定是存心不轨之徒!” 肖晖和香玫都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肖晖抓住香玫的手,诚恳地劝慰道:“我的香妹子,你也不用害怕。要不然,我们找个机会跟父母把咱俩的事情说开了,我俩结婚成亲好吗?” 香玫的心里一阵窃喜,幸福地低头跑开了。 红日当顶。李贵开着直冒黑烟的大型拖拉机,满载了一车厢的化肥从公社供销社赶回塔山。这些袋装的氮肥、磷肥,是经济场和各个生产队用作冬种油菜而准备的。 李贵三心二意地开着车,思绪正在天马行空。他回想那天清晨,从窗口窥见香玫那迷人勾魂的身体,心中犹如打了兴奋剂。因为再过三天,又可以和这位美人到县里去同台演戏了。 这个消息,是蒋宣委今天在供销社亲口通知李贵的。想到这些事情,他高兴得不能自已。李贵幻想着,说不定哪一天香玫就将变为自己的女人。他忍不住嘴里吹着口哨,激动得手舞足蹈起来了。 真是乐极生悲。 失控的拖拉机在接近塔山寺一个急弯处,突然“轰隆”一声巨响,连车带货都翻倒在路下的渠沟上。车子架在路下十米远的渠道之上,四个车轮朝天空转着。一股浓烟从车头直冒,犹如经历战火烽烟滾滚。化肥连人都一起掉进那干涸的深沟里,李贵的右脚摔断了。 李贵被吓得魂飞魄散,庆幸自己还算命大。他咬着牙、忍着伤腿的剧痛,使出了全力也爬不出渠沟。 此情此景,幸好被旁边放牛的一位老者看得真切。那位老牧人赶忙呼喊救命,他去叫来了田垅做工的一帮男女前来搭救。 有两位年青仔跳下渠沟,扶起了惊魂未定的李贵。一干人等在下面推的推、上面拉的拉,把李贵像拖猪似的弄了上来。 李贵被人扶持着瘫痪在地,卷起裤腿一瞧——那条右腿并没伤肉断骨,只是骨节严重脫臼变形而已。 这时,李贵那瘦弱的母亲闻讯后火急火燎地赶来了。她流着满脸的汗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见她分开围观的人群,跌跌撞撞地冲到儿子身旁,带着哭腔说道:“儿呀!你怎么这样不小心?要知道,我和你爸就只有你这根独苗,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的,叫我怎么活啊?” 赵支书也来到了现场,他首先查看了李贵的伤势。当即指派了两个年青的基干民兵,赶快到公社去传话;一是告诉李贵的父亲派车接人去医院治疗。第二是让李部长在城里找一台吊车,立即把拖拉机吊上来,并拉到农机站去修理。众所周知,塔山大队就指望着这部唯一的拖拉机运送物资。 待报信的青年跑走之后,赵支书又当即安排劳力将化肥搬上了路面。借此各队都有人在场,把肥料清点后分发给各队弄了回去。 再有三天就要到县里会演了。 如今李贵受了伤,正躺在西街口的人民医院接受治疗。他落得个因公负伤,而宣传队的人却因此着了急。担任队长的凡秀英急得上了火,她慌忙去问肖正华:“肖老师,我们宣传队这回遇上大麻烦了。你想想看,马上就将去县城参演,李贵倒下了。这出《老俩口学毛选》又是我们的重头戏,这还怎么上场?真是急死我了!” 肖正华考虑片刻,对凡秀英说:“还剩三天时间,我想让肖晖加班加点抓紧排练,顶替李贵出演是绝对没有问题。” 凡秀英这才放下心,找到肖晖说:“小伙子,那只得又要辛苦你。能者多劳嘛,你和香玫就演“老俩口”去吧。我们都相信你,一定会比李贵演得更好。” 肖晖自信地表示:“决不辜负凡队长对我的希望!” 一晃眼,三天过去了。 今天是去县城参赛演出的日子。江湾公社遵照县委李部长的指示,抽调了供销社所属的一部解放牌大货车,拂哓就出发开往塔山来接宣传队。那车厢的四周都插满了高大的红旗,那红旗随风飘扬、啪啦作响。车上的两边排列着十多位穿着发白的旧军装、手臂都戴着印有“红卫兵”字样红袖套的青年人。他们人人胸前都挂着铜制的毛主席头像;他们个个手里都拿着红壳的《毛主席语录》。 随着“咚咚锵、咚咚锵”的锣鼓声,一路浩浩荡荡地向塔山寺开来。 这一部大汽车,是特意派来接送塔山宣传队进城演出的。 一路风烟,一派荣光。这部装载宣传队、站护红卫兵的大汽车,风风光光地驶入了县城繁华的大众路。引起了路人纷纷让道,招惹得群众驻足观望。原来,这一次规模宏大的文艺竞赛,就在戏院的大舞台进行演出。 李部长携同有关领导早己等在路口迎接。 车上的众人魚贯而下。红卫兵在前面开道,宣传队的人马列着两排纵队、敲锣打鼓地走近了戏院。 肖正华抬头一看;戏院昔日悬挂的招牌己改成“红星大剧院”了。大柱上竖立而挂的牌子则是“东平县革委会宣传部”。 今非昔比。这里到处都闪耀着“革命”和“红色”的氛围。 这一次挑选来参加竞赛的各路人马,他们都是各个公社或县级直属单位的代表。各地宣传队的规模和参赛节目不尽相同,其演唱水平更是参差不齐、各有千秋。你方唱罢我登场,在此不分昼夜地热闹了足足三天三夜。 经过筛选和对决的比拼,塔山宣传队演出的《白毛女》和《老俩口学毛选》独占鳌头、一举夺得魁首。评委会当场郑重宣布;塔山评选为全县的“毛乂乂思想宣传队”优秀标兵! 演出比赛结束了。 正文 第十章北风那个吹(3) 太阳还没升起,李部长带领还拄着拐棍的儿子李贵一同来到招待所,前往住房看望塔山宣传队的人们。李部长眼见自己家乡的队伍拿着奖杯、奖状和锦旗,心里十分高兴。李志雄伸出大拇指夸奖凡秀英:“你这个队长干得不错,我要给你和演员们都记大功。从现在开始,你马上带队回塔山各自收拾行装、做好准备。过几天我们塔山宣传队就由县里统筹安排、并由县里财政拨款,下乡到各个公社、各个大队去进行巡回演出。特别值得表扬的要数肖晖和香玫演得最好,他俩的功劳最大。他俩人必须还要在这个招待所留住一天,马上就有记者要对他进行采访。” 就这样,肖晖和香玫在几位记者的问答中度过了半天。其中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女记者,她临走时拉着香玫的双手,嘻笑着神秘地说:“我要送给你们一件礼物,你能猜出是什么东西吗?” 香玫摇了一摇头。但见女记者从皮包中拿出两张巴掌大的彩色照片,递给肖晖与香玫,并接着嘻笑道:“你俩是一对多么般配、又多么年轻的“老俩口”啊!” 香玫和肖晖仔细一瞧,原来是自己的剧照。女记者在观看《老俩口学毛选》时,觉得他俩扮演十分精彩。灵感大发,即兴拍下的艺术镜头。她还在相片冲洗时加注了“年青的老俩口”六个手书。 肖晖和香玫都高兴地谢过女记者,珍惜得如获至宝。 待得记者们走远后,肖晖和香玫关紧了房门。他俩观看那张相片中的“老俩口”,对视着眼前的表兄妹,都忍不住“噗噗”一笑戏弄起来;(香玫唱道)老公子!(肖晖答唱)唉!老婆子!(香玫接唱)咱们俩人去吃饭。(肖晖又唱道)吃了一碗又一碗。 香玫往肖晖背后打了一拳,笑着说:“你想要胀死我吗!” 他俩打打闹闹地走出招待所,找地儿吃饭去了。 今天,是肖晖和香玫感到最有成就和最开心的日子。他们俩人真的在饭店里大吃一顿,人人都胀得打起饱嗝来了。 出得饭店之后,肖晖领着香玫从上街走到下街,终于找到了一家还在营业的百货商店。 肖晖拉着香玫的手,指着摆在玻璃柜里的一条粉红色毛线围巾说:“快要下雪了,天气寒冷。我想给你买下这条围巾,你觉得好看么?” 香玫低下头,若有所思地说:“你这是送给我定情礼物吗?”肖晖笑着答道:“你说是,就算是吧!礼轻情义重,只要是你能高兴就行!” 香玫接过售货员递来的围巾,将它搭在肩上。她双手抚摸那毛绒绒的围巾,心中泛起幸福的涟漪。 子夜。香玫躺在招待所的工作床上,手里还拿着那条新买的围巾。朦胧之中;香玫瞳景着肖晖与自己手牵红巾、头顶红花,在一阵欢快的喜乐中一步一步地走向洞房。在那洞房花烛的喜庆时刻,香玫心潮起伏。一场美梦过后,她渐渐地昏睡而去。 香玫睡梦中,隐隐约约地听见窗前响起了脚步声。随即,一个黑影撬开窗户爬了进来。待到香玫惊醒正欲起身开灯时,那人已冲到床前将她按倒在床。黒影人一手捂住香玫的嘴巴,一手去扒她的短裤。两人在拼命的撕打中,双双滾到了地下。趁那人倒地松手的一刹那,香玫猛然一个鸽子翻身跳起身来。她摸着桌上的热水壶,奋力对着正欲起身的黑影头顶砸下去。那人跳起身来,双手捂着头“哎哟”地惨叫了一声。他压低着嗓音,恶狠狠地说:“好你个右派崽仔,真是不识好歹。居然还敢动手打我,你等着瞧!” 那人说完便悻然跳窗而逃,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香玫慌乱之中吓得矇了头。她一时找不着电灯的开关,急得大喊大叫:“来人啊!快来抓贼呀!” 肖晖就在隔壁。他听见喊声,一咕噜爬起身,冲向了香玫的房门。他招呼香玫把门打开,摸索着找到了开关。亮灯一看,只见滚落在地的竹壳热水壶内瓶己被打得粉碎。地上的流水还冒着热气,敞开的窗台上留下了斑斑血迹。肖晖慌忙摸摸香玫的身体,问她:“出了什么事?你哪里流血了?” 香玫一头扑到肖晖怀里,哭诉道:“刚才有人翻窗进来想要強*我,被我用水壶砸伤头脑落荒逃走了。听他骂人的声音,好像就是李贵。” 肖晖将信将疑地说:“他不是受伤还在住院吗?怎么会呢?” 香玫说:“今天早上他同父亲来时,就见他贼眉鼠眼地往我身上窥视不停。我见他走路的神态,完全没有伤痛的表情了。” 肖晖听闻后,甚感不妙。自言自语地说:“若是这样,我们须要小心了。” 说话间,周边的住客和招待所的工作人员也都闻讯而至。人们见无大事,也就各自散去。 肖晖和香玫惧怕再生事端,清晨就提着人造革面料的大提包怱怱离开了招待所。他俩决定即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来到汽车站一问,只有一趟路过江湾方向的长途客车,而且还是下午两点才走。那是一趟单程车,开到终点已近傍晚,次日再又开往县城,独有这趟车如此往返。 怎么办?因为怀疑并害怕李贵再次作恶,恐怕在此遭到报复,故而不可在此久留。香玫将心一横,断然地说:“县城到江湾也不过五十多里路程,我们步行——就当是一次徒步旅行吧!” 肖晖也鼓足了勇气,斩钉截铁地说:“好!咱们就徒步去旅行。我们既可煅练身体,又能节省一笔车费。真是两全其美。” 肖晖拉着香玫跑进车站的饮食店买来包子馒头,边吃边走了起来。 已是中午时分,肖晖和香玫终于到达了江湾公社。 从江湾到塔山还有十多里山路,肖晖对香玫说:“累了吧!还有一段山路要走呢。你在此先歇着,我去供销社里去买些糖果充充饥。肚子都饿得发牢骚了!” 他俩大清早在路上吃了几个包子,肚子早已开始叫唤了。香玫強颜作笑地说:“只要有糖吃,我待会走路肯定又来劲了。” 从江湾到塔山的十多里山路,中途是上不邻村、下不巴店。 肖晖和香玫走着走着,但见天空乌云压顶。一阵凉风过后,紧接着下起了雨来。眼看是风寒雨急,越下越大的。 肖晖脱下外衣,将它罩在香玫头上。香玫急忙把头上的衣服用双手铺开,戏说肖晖:“你是否身上生了长毛?就不怕风吹雨淋?大傻瓜,快来一起躲着吧!” 他俩躲在一件外衣下,一手搭肩、一手扯衣,紧紧地靠在一起,泥一脚、水一脚的往前奔去。大雨淋得他俩连裤脚都开始流水了,却还找不到一个躲雨的去处。走上一个石山的半腰处,肖晖举目四望,忽然发现了半山腰上有一个大岩洞。那洞口的上方突出一块大岩石,是个遮阳避雨的好地方。 肖晖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显然是着凉了。他抬头看看天色,满天都是云雨。他忍不住对香玫说:“估摸着这场大雨一时半会恐怕停不了。俗话说,下午落雨落到黑。我们再这样冒雨淋下去,肯定会冷出毛病来。你看,那边不远的山中有个大岩洞。我们赶紧过去躲躲雨,换一身干衣服去罢。” 肖晖牵着香玫怱怱跑进洞里一看,当时吓了一跳;只见一位老伯,正坐在铺有稻草的竹席上“叭哒叭哒”地抽着旱烟。那烟斗上冒着浓烟,那根竹制的烟杆足有两尺长。 那老伯见来人惊恐地望着自己,“噗”地一声吹出了烟斗中的烟蒂。那烟丝落入地下,冒起一会儿青烟熄灭了。老伯笑嘻嘻地说:“孩子,你们不用怕。我不是坏人,我是塔山第一队放羊的老赵。这个岩洞是我常来遮阳躲雨的老地方,它冬暖夏凉舒服极了。我还特意从家里带来稻草和竹席,专门在这里开了一个地铺。每当酷署和寒冬时,这里便是我消遣的天堂。外面的雨下得这么大,你俩的衣裤都湿得流水了,待久了定会犯病的。洞口有一些我在平时备下的枯枝树叶,你俩快去弄些进来。我把它烧一堆大火,让你烤一烤、散散寒气。别磨蹭了,赶快动手去搬柴薪。” 这真是一位仁慈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