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梦醒魂归处 第1章 梦重回,一诺千金定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檀木香的味道,袅袅烟熏从雕木桌上的香炉里冒出,朴素清冷的屋子白色薄纱在阵阵风中缭乱飘渺。 屋子甚是简朴,甚至不能说简朴,已然到了简陋的模样,只有一塌,一桌一椅,桌上放着雕花香炉。 可闻着这香味,似是西域来的,也不似寻常人家用得起的,与这屋子的桌椅极是不配。 窗间罅细漏下光来,昏暗中偶有光色,一切都显得清冷寂静,可以清晰的看到空气里弥漫着的灰尘在光阳下熠熠生辉。 素色软塌上有纤细的身影侧卧着,辗转之间,偶尔传来阵阵咳嗽声。 “咳咳……”她忍不住咳出了声,身体抖动几番,伸手无力,勉强拿手帕掩着嘴角。再抬手,那青丝帕子上已经是满满的血色,仿若一朵朵血红色的花朵。 闭上眼,翻身仰躺着,勾唇苦笑一番,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她再哭不出来,再没了眼泪,此生如此罢了,不愿再这样苟活人间了,哪怕是此时就命赴黄泉也别无所念。 不,不不,她还有晟儿,这红尘千丈,她独独是放不下她最心疼的儿子晟儿啊,若是她走了,她的晟儿怎么办?别人会不会欺负他?他的爹爹会好好照顾他么? 心头一阵绞痛,一股子血气朝上涌,她想要捂住心口,却发现再没有力气了。 整个房间都是空荡荡的寥无人气,冰冷的像一座坟墓,传信的人已出门有多时了,还未归来,莫非是被截住了? 若是被他知晓了她私下去传了晟儿,他会心软让晟儿来么? 心里乱糟糟的想了一番,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急匆匆的,很熟悉,就像是多少个夜晚,她的梦里,都是听到这样的脚步声慢慢靠近着的。 听闻声音,几乎是扑着强撑起来。 是她的晟儿来了么?是她的晟儿么。 “晟儿……”她慌慌张张喊着,可是声音太过虚弱,就像蚊子在哼唧哼唧着。 “晟儿……快到娘亲这里来……”她挣扎着睁开眼,却只能看到一层一层的薄纱后面一个不甚清楚,又万般熟悉的身影。 “朕早就说过不允许皇后见太子,皇后你这样偷偷暗召太子是为何?”那个冰冷的声音,比世上任何一种声音都要恐怖。 她的心头一颤,张张嘴,像是要解释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贵为皇后,却落得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没办法见上一面的下场,这般的可悲,不全然是她一手寻得的么。 只不过是想要见自己儿子一面,千万母亲都会这样想,这是为何,需要理由么? 像是心软了,来人身影顿了顿。 “朕……”那个声音依旧带着冰冷,如他一贯的作风,就算她在他身边守候了多年,一股子热情捂到变成寒冰,都没能捂热他这块硬石头。 她放弃了,真的,她放弃了,相互痴缠这么多年,相互伤害相互憎恨,那又何必再相见呢,一口气没能补上,又软瘫下去。 她不过是想要在命数尽了之前,再见一面她的晟儿罢了,这样卑微的愿望,他都不愿意给她实现。 “咳咳。”她忍不住再咳出声,侧身,一口血雾喷到了地上。 “你怎么了!”身影慌乱一阵,急忙撩起薄纱,想要过来。 可是她害怕见到他。 “别过来!”她已经很虚弱了,说话几乎耗去她的全部气力,虽然声音很虚弱,可是言语之间却是满满的坚定,不再给他任何机会。 他听到这话,动作不由的一顿。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云一诺用了一世年华,却依旧没能看懂他,可是,她已经没有任何兴趣再去看懂他了,此生过后,两人互不相欠,互不相念。 她不过是想要再见一眼她的晟儿罢了。 “冷登雲……”哀哀切切的声音,自从她来了这冷宫之后,自从她知道她全家被灭之后,自从她被禁令不能见她的儿子时,她便再没有这样,毫无顾忌的喊过他的名字。 “冷登雲……”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多年来的一番委屈仿佛就在喉间,到了此时确实真真无言。 她再无话可说,对他,她别无所求。 抬着的手无力的滑落,头脑一片发昏,反而没了疼痛。 只是目光所及之处渐渐都染上了血色,清冷的孤独的房间,都带上了暖暖的血色,最后又都将落入黑色之中。 “阿诺!”人影急奔进来,他的声音带着担忧与惶恐,担忧,一手温暖将她滑落冷凉的手裹入手心。 他的容颜落入她最后消失的视线中,伊人美哉,容颜未改,只是眉间紧皱,那鬓间也沾染了雪色。 许是她听错了吧,他怎么会担忧,怎么会惶恐呢? 不想再去想了,她累了,就这样吧,不要再喊她了,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阿诺!阿诺!”谁在喊她,朦朦胧胧中谁在搂着她,又是谁,泪滴到了她的脸上。 就这样罢,不闻,不问,不思,不念。 魂魄出窍之时,往事走马观花。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当年,回到春色诱人的那一日。 她云一诺敢爱敢恨,敢作敢当,从不悔过,而如今,她终也是后悔了,若,没有初遇的那一日……若没有那日,就好了。 “小姐……啊,不,少爷,你坐进来些罢……”侍女云燕乔装男子,有些不习惯,一心照料着主子。 “没事没事。”她摆摆手,调皮坐在酒楼栏杆,穿男装都习惯了,在家中也喜好着精炼的男装,被爹爹教训了好几次都没有改过来,只是现在出门了,不得不戴着碍事的斗笠纱帘,手上提着一坛好酒,甚是无聊。 早就听说今日西疆班师回朝,她好不容易偷偷溜出来,原也不过是兴趣使然,家中管教恼人,她早就想要出来透透气了。 包了间上房在这大道楼上,四处张望,看能不能从那一排归朝战马里瞅出自家兄长一匹。 要知道,她可是好几个月都没能见到自家那个油嘴滑舌又异常疼爱自己的哥哥了,不知道这次回来又给自己带了些什么好玩的东西。 要不是哥哥说自己年纪太小武艺还没能练习到位,又只是个女孩子,战场不是女孩子该去的地方,这次她就偷偷跟了出去了。 不过倒也没关系,下次,哥哥答应了,下次她就可以跟着出去了。 盔甲战马叮咚声,为首的他戎装铠甲早就破旧了,可是那张脸却是神采奕奕,平视前方,同时用眼角的余光四处观察周遭情形。 瞅见了列队靠近,她赶忙的凑出去大半个身子张望,云燕在后面一声一声叫唤着小心。 突地一阵细风吹来,早春就是爱吹这样的细风,柔柔的没什么气力,可是打在脸上又有点寒意。 就是这一阵细风,撩起了半个身子都探在楼外的她的纱帘,顺势将斗笠掀翻掉下楼去。 她“啊”的一声,伸手想要捞回斗笠,却碍于手上的酒坛没能及时挽回,只得眼睁睁看着斗笠跌落下去,偏巧不巧的巧掉到了他的面前。 第一卷 梦醒魂归处 第2章 伊人初见,莫痴莫念 说时迟,那时快,斗笠刚刚翻下去,还不及落地,他眼疾手快,一手挥手停下军列,一手便是抓起了斗笠,一把揉紧,注意到了楼上这边,微微抬首看向她。 杏花微雨飘飘飞,楼上人声鼎沸唯独她包房清净,被风掀去斗笠,虽然是男儿装,却能从青葱面容看出女儿身,突然被陌生男子死死盯住,纵是她云一诺不似平常小女子那般羞涩,可是此时目光也有些惊慌,先是躲了一躲,转时痴痴看向他。 楼下马停唯他抬头,不过,却是一种审时度势的模样。 多年被调遣在外,刚刚回都城,满脑子绷着一根弦,任何风吹草动都尽收他眼底。 他不能有任何差错,他不能错过任何一个突发事件,任何一个人……因为他们或许都将成为他将来路上的,垫脚石或者……挡路石。 可是她不懂,她只是个小女子,只爱风花雪月,不懂国家社稷,那时的她,根本猜不透他的心思。 目光触及一瞬。 世间似在刹那凝固定住,时间不再流淌,天地间恍若就只有他二人。 她想,她定是被蛊惑了,对上他眸子的刹那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爆裂的声音,星火瞬间,便认定了那是自己的意中人。 曾经,她从未思考过自己的意中人会是什么个模样。 冷国讲究卑女,对女子极不待见,不许女子从军,不许女子行政,不许女子出门,婚姻大事,全由父母做主。 云家世代将军命,带兵打仗多了,见了不少邻国风俗,对这些看得很开,加上家中就她一个女子,甚是宠爱,她养不成大家闺秀的模样,只爱舞刀弄枪的,云爹爹经不住她缠着闹着也就许了。 更不用说婚姻大事了,虽无法完全由她挑选,但她终究还是能插上几句的,在她及笄那年,爹爹也是想过给她说一门亲的,找了不少门当户对的人家子弟,但是她偏是一个也没看上,撒娇闹腾了许久,爹爹也没有再逼迫她,这么一拖就是两年,都拖成大姑娘了,小姨日日都在爹爹耳边吹风,她也不急。 她只想着终身侍奉爹爹身边,未曾想过将来还要嫁人什么的麻烦事,只是到了如今,见到他的那一刻,便认定了。 原来她不爱那些“如意郎君”,她只想侍奉爹爹,不过是她还未寻到她的良人罢了。 剑眉俊颜,一双星灿的眸子,傲气的俊颜,在多年风霜的打磨下,更添几分沧桑。 他的一切都让她感觉自己瞬间沉溺其中,再也无法自拔。 满心欢喜,只是傻傻认定,是他了,定就是他了,她的意中人,就是他这样的模样了。 那时她不知道,他的傲然是天生带上的王者气息,不会为任何人而柔软下来的。 可是她偏是不信。 年轻的小女孩总爱做这样的梦,妄想一生一世一双人,想让一尊冰雕为自己融化。 那时的她又是那么莽撞,喜欢便是喜欢,讨厌便是讨厌,爱憎分明,只认自己的心意,早就把别人的规劝忘到了脑后。 这时,气氛有些许尴尬,两人相互对望都在猜测对方心思,却不曾言语任何。 她终是败下阵来,意识到了两人“含情脉脉”的对视着实不雅,脸儿瞬间烧得通红,急忙低垂下来,略是几分,只是几分罢了,又急急抬起头来看他。 他始终如一,一双墨色深眸中深深刻印着她,就在那一秒,遥遥一望,像是在他的目光里只映衬了她。 她烧红着脸儿,一咬牙一跺脚,还没等身后的侍女将头纱给她戴上,她反是一手一撑栏杆,一翻,便从楼上跳下。 “小……不,少爷!你在做什么?”身后侍女云燕慌张的叫唤,她不顾,满心想着,只有,想要到那个人跟前去,这样的想法。 一个漂亮的落地,落到他马前,惊得马儿朝后蹬了几步,被他勒马刹住。 他也只是淡定自若看着她的动作,手上捏着斗笠,神色有些玩味。 “那是我的斗笠。” 她羞红了脸,又强撑着勇气。 他表情没有任何改变,也不曾说一句话,只是加重力度捏了捏手中的斗笠。 “小女云一诺,乃是云府大女儿。今日偶见将军,对将军一见倾心,以斗笠为媒。望将军择日到云府上来寻我。” 她明明很是害羞,脸儿通红,犹豫踌躇一番,大气都不喘的叨叨出这番言语。 听闻这番话,瞅热闹的众人顿时吸了一口冷气,纷纷掩面。 冷国女子为卑,礼节为重,早就听闻云家历代为将军,这一代,出了个小姐豪气不顾礼节不似大家闺秀,却没想到居然这般不顾颜面,出门斗笠掉了被男子看到容颜不说,还在这大街上对着将军说了这番不得体的话,真是…… 他,勾勾唇,似笑非笑,沉默了半晌,不知在思度着些什么。 就在她快要挂不住脸面犹豫着想要退后时,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一如她心中所想的一般,那般的好听。 “姑娘当真?”被拖长的话尾,带上了揶揄的味道。 她抿唇,毫不犹豫。 “当真!” “不知轻重。”忽地言辞重起来,他一甩,将斗笠摔到地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勒马从她面前绕过,马蹄毫不留情踏在斗笠上。 那一声清脆的“卡擦”被无限放大,回荡在她脑中。 愣了一下,身体僵硬起来,一列军马从她身边绕过,马上士兵纷纷侧目,惊诧的看着她,她都没能再挪动半分。 他,为何……许是,他不喜欢这般不懂礼节的姑娘? 彼时,她还是过于青涩,总以为寻得了执手白首的那一人,以为一眼定终身莫过于此,就算他这般对她,她也不当任何。 她并不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子,他会喜欢自己的,他会了解自己的,她想。 这是她与他的初见。 美丽的幻境被她保留下来了,成为她此生最残酷的回忆,若不是她固执顽劣,执念根本不存在的美好,又怎么会落得她如今下场。 可是,你看,她果真莫能求得善终。 一世匆匆,恍若梦里花落,悔不当初相见,梦醒时分,又何必痴念卿卿姓名。 恍恍惚惚,不知所向。 她大概是死了罢,为何会想起这些事情,明明都是些陈年旧事罢了,她纵是勉强他做了他不爱的事,娶了他不爱的人,还以为自己足够付出会得到回报。 然,她现在该看透了,他不过是一个没有心的冷酷君王,他的生命里,不会有她温暖缠绵的背影。 相互折磨多年,她又一次败下阵来,一如当年,她先红着脸低下头,如今,她也是先,放下执念。 第一卷 梦醒魂归处 第3章 逆水成河,断桥重筑 “诺诺!诺诺!”是谁在摇晃着她,感觉那么真实,就像是要被摇得散架了一般。 “你个懒猪,你还不起来!”又是谁在叫唤着她,几乎是提着耳朵吵吵嚷嚷。 那么疲倦,感觉睁开眼都要耗费所有气力了,可是来人太过执着,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楞生生把她摇得睁开了眼。 光有些刺眼,生生落到她眼里时,不忍眯了一下,抬起手想要遮住。 “诺诺,你可算是起来了!”小小手掌扒拉开她的手臂,肉团子脸白白嫩嫩的凑在她的眼前,眉清目秀,眉眼里满满都有熟悉的模样,还是记忆里总会粘着她的那个弟弟,云子得。 “你头懒猪,不是说好了今天要早起带我早练么?你怎么现在还不起来?”肉团子皱巴着一张脸,很是生气。 阿诺揉揉眼睛,总算是适应了眼前的光芒。 瞅着弟弟阿得嫌弃的眼神,勾唇笑了笑,可是还是不很清醒,眼神有些许迷离。 “起来了,起来了。倒是你,年后就到了五岁了,男女三岁不同席,你怎生还慌乱跑到姐姐房里来了?” 虽然是责备,语气里却没有严厉的意思,带着的全部都是宠爱。 “我不管,我不管,诺诺快起来,我们去早练去!我也要想大哥一样上战场!”肉团子又使起了撒娇的本领,硬生生把她从床上撬了起来。 大概云家人就是有这么个胡搅蛮缠的特性吧,她缠着爹爹,弟弟缠着她。 胡乱的披了几件外服,还眯着眼睛打哈欠的阿诺被肉团子牵着到了门外假山平坪上。 “诺诺,今天教我什么?”白团子一脸的期待,就等着她施令下来了。 阿诺继续打着哈欠。 “蹲马步。” 侍女云燕拿着狐毛外披急急忙忙跟上前来 ,披在她身上。 “小姐,你生大病初愈,不要胡闹,小心沾了风寒啊。” “蹲马步?怎么又是蹲马步?我都蹲了三天了!”这边的肉团子叫苦连天起来,一张小脸挤着皱巴巴的模样,很是可怜。 “才三天就叫苦了?练三年都出不了师呢!”手指点到肉团团脑袋上,得得委屈的捂着脑袋。 阿诺很是喜欢这样,和家人相处的感觉。 “得得,就知道你这一大早上又跑来了。”只是忽的没注意,一个女子声音便传来。 寻着声音看去,一已近中年却不失美色的妇女着华服小碎步急忙赶来,虽然神色很是急切,动作却依旧有条不紊。 “你姐姐伤方才好没几日,你又跑来了,要是折腾得姐姐又病了,等爹爹回来训不死你。” “娘亲……” 肉团子有些委屈,叫唤一句,又委委屈屈看向她。 “姐姐……” “罢了罢了,你今天也不想蹲马步,我才懒得教你呢,快随小姨回去吧。”阿诺拍拍他的脑袋,安慰他,背着中年女子冲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算是下一次约定。 “得得没礼貌,望诺小姐多多包涵……”妇女低垂着头,恭恭敬敬,一手便拽过了肉团子。 阿诺不以为然摆摆手。 肉团子一双眼睛还盯着她,可是又被扯住了小手,只得恋恋不舍,跟着走了。 待到一群人都消失在目光里,刚刚还是笑容满面的她,在瞬间沉下了脸色。 侍女云燕披了衣服后就站到了一旁,等那边走了才跟了上来。 “小姐身子是不是有些不舒畅?” “无妨。” 阳光刺进眼里,抬手微微遮掩一下。 就像是蓦然回首,明明已是命终了时,一转眼,又回到了那些记忆。 那感觉很是真实,深刻,这样一般,她更不能分清,到底哪边是梦境,哪边又是现实。 世上是否有轮回转世神怪鬼乱之说?她云一诺一向是不信奉这些的,若是摆到以前,她听都不会听听这些怪神乱谈,那些破和尚破道士只会神神叨叨说着些有得没得,稀里哗啦,来一遭遭左云右云,一问到实质迷惑的问题,立马就左言其他。 可是现是到了自己的身上,她又不得不相信了。 不知在哪里,她恍惚记着自己过完了凄惨的一生,一方沾血的青丝方巾成为她最后能完全掌控的东西,一间毫无人寂的房间成为了她最后的美人冢。 抬头望了望天,莫非,那真是,真的她的一生?又想起了两个月前…… 明明是死了,一转眼,她又在死后醒来。 若不是云燕的脸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又是她亲眼看着那张脸消失在了火海,她真的怀疑是自己的一场幻境罢了。 “小姐,你可算醒了,急死奴婢了。”云燕原是在一旁呜咽着就要哭出来了,可是一抬头又看着她醒来了有很是喜悦,想要笑出来,一时变得哭笑不得。 “那……个……”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开口就被干涸的喉咙彻扯得生疼,说出来的话都是沙哑的。 “嗯?小姐……”云燕急忙贴心的端来茶水给她润喉,轻轻柔柔的问,眼角还挂着未滴落的泪珠,“小姐,你昏睡了好几日,大夫都说……都说,呜呜,吓死奴婢了!” 总算是舒服了些,她顿了顿。 “我这是……在哪?”眼前的场景让她有些惊讶,若是她记忆没有出错,此时该是她还未出嫁,还在阁中的时候…… 不过,她好歹是活了一世的人,虽不知是梦还是现实,却早不似当年青涩莽撞,瞅着些稀奇事也能不动声色的接受。 云燕愣住了,脸色难堪起来,有些担忧。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连自己家都不认识了?” “我……怎么在这里?”润了润嗓子,说起话来舒服多了,也顺溜起来,至少没那么吃力了。 “小姐!”见着她一脸的茫然,云燕嚎叫一声,眼泪刷啦啦又流了下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小姐你还认识我吗?我是燕燕!” 阿诺不好气的敲了一下云燕的脑袋,可是因为是大病初愈,并没有多大的力气,就像是在搔痒一般。 “认识认识,我就是,一些事情不太记得了罢了。就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 对的,兴许就是一场长长的梦罢,只是在那场梦里,一切都太真实,自己身死于此,那张在死前面对着的俊美的,相处多年已染上风霜的脸又是那么触手可及。 “诺小姐,你爬上屋檐掉了下来摔到了脑袋都昏了好几个月了,能不做梦吗……”云燕抽泣起来,都怪她没能好好照顾小姐,才让从小就蹦窜得厉害的小姐竟爬上了屋顶,说要救一只猫咪,结果猫咪救下来了,人也摔下来了,跌到了脑子,愣是昏睡了这么久。 “罢了罢了,我都醒了。”阿诺不是很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并不想要听云燕在这一边叨叨念念的,在那场梦里,云燕离开的太过于凄惨,现在猛然又一次见到故人,对梦中事物的恐惧都打消了见到云燕的喜悦了。 “对了,对了,诺小姐醒了!诺小姐醒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云燕突然蹦哒起来,朝屋外跑去,边跑还边叫嚷着。 阿诺觉得好笑,又觉得很是温馨。 在那场梦里,她已经孤单太久了,一个人,孤零零住在破败的古寺里,长伴青灯古佛,就连想要在魂归之前见见自己的儿子,都求而不得。 还好,那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第一卷 梦醒魂归处 第4章 佛曰,不可说 原是她在家中玩耍时,听到了屋顶上有喵叫声,仗着自己学跟着爹爹哥哥了几年武,慌慌张张就上了屋,结果一个不留神,生生掉了下来,没摔了个手脚残废的,也算是她命大。 其实,这件事,她有点印象,不过是在那场悲梦中罢了,那是她刚是及笄,为救小猫掉下屋顶,可是那次不过是一些皮外伤,并不像现在这般严重。 不过她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不过黄粱一梦,还是悲戚的结局,忘了便好。 许虽是在梦中寥寥一生凄凉,还是让她看懂了许多,性子也内敛了不少,对事不再似青春鲁莽了。 也就是这事,爹爹和哥哥吓了个半死,这些日子,小姨天天都去隐楼寺上供,祈求她早日醒来,原本不信鬼神的爹爹,愣是听了小姨的劝说,把她送到隐楼寺,说要去找整个京城最灵验的耳心大师拜拜,去去晦气。 这就造成了她现在跪坐在传说中的耳心大师面前半晌了,也没说上一句话,只是相互对着,你不说,我不言。耳心大师如一尊佛像,盘腿在草榻上,闭着眼,呢呢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不过倒是长了一副弥勒佛的容貌,即使不做表情,也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听说隐楼寺香火鼎盛,可是这耳心大师的房间却依旧很是简朴,不过是一桌一榻,一香炉,香烟袅袅。 刚刚被小尼姑送进门 ,小尼姑说耳心大师喜欢清净,没让云燕跟进来,云燕还不高兴了老半天。 阿诺思思索索想了一会,这种感觉太过于熟悉,有一些许心头梗住了的闷感,或许是想起了,在梦里,她最后的生命,只能长伴旧寺,死前生活着的房间很是相似,产生了同感罢了。 “施主……”正在她想着的时候,耳心大师终于说话了,声音飘渺似远方传来,伴着不知哪里传来的念经声,不过,他依旧没有睁开眼,只是指了指桌上,“是否在寻找这一方丝帕?” 阿诺寻着看过去,原先只看见了桌上的香炉,现是发现桌上还放着一方整齐的丝帕,青色的上好绸丝,上面似乎绣着血红色暗红色的花。 “小女子并未寻什么东西,大师弄错了罢,小女子不过是大难未死来求福祈愿。” 耳心大师笑了笑。 “施主看看便是。” 阿诺顿了稍许,起身拿过丝帕。 恍若晴天一雷,震响在她耳边,丝帕瞬间掉落在地。 “咳咳……”她咳嗽,无力抬起手,拿青丝手帕掩着,再抬手,上面沾染了不少血色,宛若一朵朵开在丝帕上的艳花。 喃喃自语,“晟儿,我的晟儿……” 那朵朵艳花,那方青色丝帕…… “施主是否觉着眼熟?”耳心大师声音缓缓响起,这一听,感觉有了别的意味。 那,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她趔趄几步,几乎跌坐到地,再回身,言语里已有些颤抖。 “这……是……” “阿弥陀佛,施主,你有心愿未了。” 耳心大师睁开眼,似笑非笑,说不清表情。 她一向不信这些神神叨叨得东西,虽然世人总说神鬼怪力斑斓可怖,她是不信的,这世间若有神,又哪来那些冤屈,若有鬼,岂不乱了大事。 不过她对那些描写鬼神的书册倒是很有兴趣,也爱那些人鬼情不了的故事。有些虽是禁书,可哥哥看她喜欢,宠着宠着也都弄来了。 现如今…… 那不过只是一场梦罢了,这方丝巾是从何而来?那些血花又是从何而来? “大师……那些不是梦么……到底……是为何?” 语气里满满的恐惧,嘴唇几乎是哆嗦起来。 那场不愿回想的梦境。 那个冷酷无情的人。 那些悲惨戚戚的过往。 “不知轻重。”初见时那张傲气俊美的脸,冷冷的看向她的那双眸子,那个她认定了是一生一世的人儿啊。 她叫嚷着,可是表情语气却不似开玩笑。 “为何不能?我偏要嫁给他!无论如何,我都要嫁给他!” 屋檐上冰凉白雪厚厚一层,大红灯笼高高挂着,大喜的日子,大家都笑着,或说,不过是从脸上勉强挤出笑容的褶子,道贺着恭喜。 她的意中人,未曾掀开她头上那大喜的红盖头,甚至未曾踏进新房一步…… “我曾以为,你是不在意我的……”她躺在床上,看向那个人。 他的眼神里满是宠溺,抚摸着她的头。 “夫君……”她笑着,有些许羞涩,他也笑,温热的吻落在她的额头。 “许我天下……”她为妻已久,此时却像小女子一般,咬着下唇,扭过头,又扭过来 靠在他的怀里,“我不要天下,我只要你。” “你为何这样?到底是为何?”她几乎要跌倒,不愿相信,满脸的悲伤。 “你若对我无意,你又何必答应娶我!” 她声嘶力竭,可是面前的他无动于衷。 后宫春色满园,她哭闹她撕扯,最后,再无言语。 “冷登雲,你灭我全家,你为何不杀了我!我也是姓云!我是云家人!”她哭泣,红肿的眼,双手死死掐住他当然手臂,几乎镶进他的肉里。 “为何不能见晟儿?为何?”她眼里没有眼泪,狠狠的语气,带着的表情不再凛然,反是带上了看破红尘的沧桑,一字一顿,不撕扯不胡闹,“我会恨你的,我会永远恨你的。” 每一个场景都像是在眼前拂过,那么真实可见。 可,那不是不过一场梦么?那个她心心念念爱着的人,抛弃她,遗忘她…… 那间冰冷的房,一切都凝固在了血色青丝帕掉落在地的场景。 “大师……大师……”她的声音颤抖着,由于过度紧张,拉扯着都沙哑起来,她想要问一些,又不知该问些什么,她想要知道些,又不知该知道些什么。 就像是濒临溺水的人,张牙舞爪,拼着命想要抓住什么,哪怕只是一根稻草。 “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是否听闻过轮回转世之说?” 耳心大师双手合一,闭着眼,依旧一副笑不笑怒不怒的表情。 轮回鬼怪,这世上本没有鬼神之说,何来当然转世这等无稽之谈…… 她不信,那些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梦罢了。 “人若有愿未还,心中有悲,不愿魂归黄泉,在天地之间飘荡游走,最后重返人世,然原是阳寿已尽,并不能成,便错了境界,回了岁岁年年之前,此谓重生。” 她紧张的打紧,已经哆嗦的说不出话了,好像有什么要从眼里流出了,却兜兜转转再也流不出。 “施主你在寻找什么,阿弥陀佛。”再说这句话时,已经有了太多不同的意味。 若,耳心大师说的是真的,那……那些都是真的…… 她未了的心愿。 “大师……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她不信这些,她害怕这些可悲的结局真的是她的一世,然而,她现在实则一个已死之人……恍若是在前世,死了也罢,唯独放心不下她儿晟儿,此世她父她兄她弟她家都在,一切都还未发生,她留恋,她害怕离开……她若是突然魂走人散,她的躯体会怎般?上一世,她死了之后,一切又如何了? “施主只需顺应自然便可。阿弥陀佛。” 耳心大师作揖。 “万事有因有果,既有果,寻得因便可,万事万物循环轮回,此乃自然之道。” “大师,我想知道……”她想问,她想知道她现在是死是活,她的心愿是甚,是不是再见晟儿,可是这一世,哪来的晟儿? 耳心大师突地打断她的问句。 “不过世间之法,自然之道,该知晓时便自然知晓,施主莫再痴问了。”似笑非笑,依旧盘腿,仿佛在自说自话,并没有她在面前,“佛曰,不可说。阿弥陀佛。” 第一卷 梦醒魂归处 第5章 叨叨扰扰是非多 转眼间,从隐楼寺回来已是两月有余了,她始终不能明了耳心大师的言语。 甚轮回转世。 甚心愿未了。 据耳心大师说的,上一世的云一诺已死,但是那一个世界却是真实存在,而如今当然她也是活着的,两者互不干涉。 可……若两世互不干涉,她又为何重生会到如今,她未了的心愿是何,若是为了晟儿,重回闺中自然是没有儿子,岂不是永不能实现了?莫非还要她重新经历那么苦痛?思及此,不禁心头闷得打了个寒颤。 可她若再细问几句,耳心大师便又是一幅笑而不语的表情。 “阿弥陀佛,不可说,不可说……” 虽还是早春,可是江南暖风来得极早,前几日还是寒风瑟瑟,今日已出了几分日光。 阿诺回了房,云燕服侍着她洗梳穿衣物。 “小姐,你答应了今日邓家小姐要去外阁诗赋聚会的,要穿哪一件?”身后的婢女端了好几个盘子,整整齐齐叠着春装。 阿诺瞥了一眼,在小婢女早早端来温水洗漱,随手一指,便是一件嫩黄色的长裙搭着素色上袖。 云燕点下那一套,其余侍女垂首退下。 “小姐病好之后真是性子大变呢。”云燕上前笑着替她脱衣,轻言轻语。 “嗯?” “小姐以前都只爱男装呢,总是穿着糙糙的男装,现在真是长大了。你瞧着我家小姐女装真是美得不胜收。真是也没想到小姐你会答应邓小姐去外阁的,你素是不爱这些女气十足的东西呢。” 她愣了,这些时日,开始仍是不习惯,毕竟已是活过一世的了,早已为妻,习惯了妇人装扮,倒是一时无法习惯这青春的闺中装了。 在那后宫待了太长时间,虽然现在她仍是个小女子的模样,心里却是有了那个年纪没有的成熟与沧桑。 虽然她并不能完全记起,可是心中那股悲伤的感觉,却一直萦绕在脑中,她倒是宁可那不过是一场梦,梦里她爱上了一个不爱她的人。 可是现如今,她连那个人的名字都记不太清了,也许过了不久她就能忘掉他已经开始变得模糊的脸庞,然后把那一些都当做一场繁华落尽的梦罢了。 现在重回闺中,突然有了许多感慨。 原先,她也不过是个蹦哒着的,被父上兄长宠得无法无天的大小姐罢了。 那一世,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她就慢慢变成了如今的宠辱不惊的模样,万事万物似乎都是无所谓的。 可是她的心中…… 独独念着那个她所谓的儿子…… 晟儿。 不知她能否再见到他,不知他是否还存在,不知在那个她已经死去的世界里是什么个模样。 想起了那耳心大师说的那甚,虽然她已重生,可是不过是她魂魄回身,在那个没有了她的世界里依旧向前前进。 不管前世将会如何走向,现在她既然又能重活一世,便定不要再重蹈覆辙,不要再嫁与那人,她是心中有愿才能再活一世,这一世,定不要再过得那么任性凄惨。 她微微一笑。 “不过是突然不想再让爹爹为我烦心了罢。他不是老嫌我没一点女孩子气将来没人敢要么?” 云燕几乎要热泪盈眶了,这么多年,小姐终于懂事了,熟稔的将阿诺装扮起来。 邓家的轿子已经守在侧门口了。 阿诺在云燕搀扶下上轿之前微微瞥眼,发现侧门处已经有了一架轿子。 若是以往,她定不会在乎这么一辆轿子,可现如今毕竟是活了大几十年的人儿,在尔虞我诈的宫中活了许久,总是会不自然长了个心眼。 虽然她先前于宫中并不熟知,可是那轿子挂穗的模样似乎是宫中来的。 云燕已将帘子拉下,回头看向她,满满的笑意。 “小姐,出发了。” “嗯。” 她也转过头,不再去思忖这件事,可今日相约去外阁的诗赋聚会这事……她似乎还有了几分印象。 不过对于她来说,那都是很久远的事了,好几十年过去了,多多少少也记不住几分了,不过她只是明了当年的自己,这些事情她向来是毫无兴趣的。 只是现在,想法变了。 再给她重活一世,她不能再只为自己,那般的任性了,这外阁诗赋聚,听说是当前最得圣上宠爱的玲珑公主率先举办的,召集各家有才小姐女子,一起谈诗歌论赋的。 来的可都是些名阁名家小姐,说来都是有几分才气有几分背景的,若能连上一枝,都能为爹爹哥哥将来的发展做上不少好的铺垫。 当年云家被灭门,都没有任何一位朝中官员敢上前劝上一句,一是云家招了圣上的烦心,被灭到是早晚的事,二,也是云家多少恃着自己是历代战将,是太子的亲信,加上她的刁蛮任性,都不同别家盘上关系,自然不会有人营救。 在宫中那些年岁,她算是明了了冷国女子纵是不起眼,那女子之间的交往也是各家合作的大走向呢。 “听说没,今天云家小姐也会来呢。” 一花枝招展的女子朝同伴说着,边说还用手帕遮住嘴角,轻蔑的笑,“早就听说云家小姐不拘女格,大大咧咧不似个女孩子的模样,没想到她居然敢来这种场合,也不怕被取笑没臊没脸么?” “真的啊?云家小姐不是善于武艺么?” 同伴被惊讶到了。 “我能戏你不成?还是邓家邓大小姐发的帖子才勉强请了过来呢,面子还真是大。” 女孩子之间总是吵吵闹闹,唧唧喳喳没个停的。 那边一粉衣女子有些听不下去了,柔里柔气。 “在背后论别人是非,是否不似淑女所为。” 花枝招展的女子回头瞅了一眼,立马嗤笑几分起来,瞅着粉衣女子寒碜她。 “这不是夏家三小姐夏筠怜夏姑娘么?若不是这几次偶然不知从哪里寻了几句好的诗词得了公主的重视么,不过是个小小的执文官之后,还敢议论起我们的不是么?” “怜儿并无此般意思,求姐姐原谅……”夏筠怜原也是着实听不过了才帮衬了一句,现在被反了回来,原就没见过几次世面,被吓了一跳,连忙道歉。 “远远就听到了花姐姐的声音,莫不是谁又开罪了花姐姐?”清脆的女子声插了进来。 回头一看,原是一素白衣裙女子,笑容满脸,身后还站着一身材略高的女子,看起来很是脸生。 花枝招展的花蓉蓉一瞅着是邓家二小姐邓娉来了,刚刚还板着的脸立马绽放起来。 “邓妹妹来得可真是晚啊,让姐姐们好等,咦,这位姐姐看起来眼生,莫非是云家小姐云一诺么?” 阿诺远远就听到了这位花小姐的言语,倒也没什么不高兴,她以前从不爱和女子玩耍,但是对女子之间那点小九九还是有些明了的,这些牢骚妒忌的话听了也倒是无所谓。 倒是邓娉,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了她好几时,确定她没有怒气,才笑着。 “花姐姐话多,云妹妹不要在意了。” 花蓉蓉似笑非笑的开脱。 阿诺听到花蓉蓉提到自己,福了个身。 “阿诺久仰花姐姐的大名,今日一见,真是美若春花呢。” 花蓉蓉笑笑,也没再多打招呼,连忙拉过邓娉到自己身边坐。 这倒也是能理解的。 前几年邓府出了美人儿,也就是邓娉的姐姐邓婷,听说是眼若剪水秋波暗送,一张脸儿俊的呀似那天仙下凡,又很是机灵能言善道,现嫁入宫中,是最受宠的妃子,不止深受圣上喜爱,就连太后娘娘也很是喜欢,连着这份喜爱,邓府也变得炙手可热,简直当今的大红人呢。 花府是家中出了两个舅舅都是宫职,掌管财政,又有个哥哥是太子身边的伴读,这般的背景也算是有了傲气的资本。 第一卷 梦醒魂归处 第6章 箭发弦生起风澜 “呦,今儿个来的人挺全,很是热闹么。” 春风微抚,园子里花开了不少,空气里粘稠着一股子花香,阿诺有些鼻痒,忍住了才没打喷嚏不雅观。 突然来了一女声,沉稳威严,早就猜着该是玲珑公主来了。 “公主。”小女子们纷纷起身,朝公主福身。 “免礼了,都处了这些日子了还这么客气。”玲珑公主笑着,阿诺跟着大家伙儿,福了身又抬起头来,只是略略一瞟公主。 玲珑公主年岁并不是很大,气质却是截然不同的,一身霸气红装,金丝绣边,一勒黑腰带,很是傲气张扬的色彩。 走到桌后,到上座,旁边侍女垂首扶其坐下下。 玲珑公主四处环视瞧了瞧,目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位妹妹看着眼生呢,不知是谁家的小姐呢?” 邓娉接口。 “公主,这位就是我跟您说的那位云家大小姐呢,前些日子您不是给了我两张帖子么,我寻思着就给了她一张呢。” 阿诺还是能依稀记着,那时,邓娉不知从哪摸到了自家兄长的画像,一见倾心,此后,便是常常想着带上她,也算是爱屋及乌想要从她这里打通罢了。 只可惜当年她是个榆木脑袋,只爱自己上蹿下跳,根本不领邓姑娘的情……再加上后来兄长……她也记不很清了,就是这般,关于前世,偶尔一些事能想起来,偶尔一些事又很朦胧。 总之,后来便断了联系,听闻邓姑娘后来被许给了花蓉蓉的哥哥,邓家花家连了姻缘。 “阿诺见过公主。”阿诺站起身来。 “云妹妹第一次来呢,也算是稀客了。”玲珑公主的心思并未放在她的身上,接着便自顾自说起了话来,“想着今天还有一位稀客要到呢,寻思着这时候该来了吧。” 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摇着头,都不知公主说的稀客是谁。 “真是我的好姐姐呢,是不是背着我说了我的坏话呢。” 原在园子姑娘们围着的花树西北角有了几架屏风,绣着精巧的兰花。 原以为只是挡风作用,现在才发觉还有会有外男出现。 这声音一穿来,女子们都有些惊慌起来。 “瞧你,吓得妹妹们都怕起来了。”玲珑公主想来也是个不大的人,在这宫中待久了,说起话来都一套一套,不似天真纯洁的小姑娘。 阿诺想起了,自己在宫中过活的那几十年,心中也是苦涩,在这般吃人的宫中活着,她不懂得顺应,就会被别人取代被莫名其妙丢弃,又如何不怕呢。 “妹妹们别怕,这是我那顽弟,瞅着我的外阁诗赋,他非要赶来瞧瞧。” 让玲珑公主直言顽弟,怕只有那四皇子当今太子姜了,两人同胞,都是皇后娘娘的心头肉,一个儿子得了太子之位,一个女儿又是最得宠的公主。 在冷国,男女分界分明,女子大了都不同父兄相见了的,现如今这玲珑公主也是得势,敢这般造次,带着太子姜便来了这后院女子呆的地方。 然,这些女子们,明明是大户人家高官子弟非富即贵的人家女儿,多少的好教养,一听到这外男声音,竟还带着隐隐的兴奋。 身后的云燕有点揶揄,朝着阿诺说悄悄话。 “小姐,你瞅瞅,这些姑娘还都是大户人家呢,怎么都这么不知礼呢?” 阿诺笑了笑。 自然是要兴奋的,为何不兴奋呢。 攀上了玲珑公主自然是好的,要是能一举遇上了太子,嫁入皇室岂不是更好?听闻邓家那姐姐邓婷不过就是接了皇后娘娘的帖子到宫中玩耍,在湖边跳舞时被圣上看到了,成就了一段佳话。 现在,有这个机会,大家还不都赶着趟儿来啊,就算圣上隔得远了点,太子年纪轻,相貌好,可不是更好么。 今天这场诗赋,摆明了就是给太子挑妃子来了,怪不得这般多的达官贵人小姐家家的。 “皇姐说笑了,让弟弟很是惶恐啊,只希望没能给姑娘们添了麻烦呢。” 阿诺撇过了头,早就听闻了着太子油嘴滑舌不务正业好赌好色,不过是摊上了个太子尊贵的身份,大家伙儿都急着朝上贴。 邓娉坐在了阿诺身边,悄悄指了指屏风,小心翼翼做了个口型。 “机会。” 阿诺笑笑,没有接受也没拒绝。 她知晓这是机会,只是她对皇家的事,是一点,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上一世,她在宫中孤独过活太多年了,她怕了,好不容易活了过来,只愿家中和平,把她嫁给一个门当户对哪家少爷,有利于云府结盟就好了。 倒也是难为邓娉还一直这般为了自己,难为她对哥哥一片情深,只是为何最后没能在一起,她却不记得了。 “好了好了,今儿个我也来晚了,别让我这顽弟又耽误我们太久,他不过是个旁客,我们玩我们的便是了。” 这边玲珑公主已经平息了愤闹,说要向往常一样,用诗赋对对子玩儿。 “云妹妹今儿个才来,先别难为她了,让她听听呗。” 邓娉赶紧替她开脱,大家心知肚明云家小姐善武艺,对诗词歌赋之类的肯定是不在行,不知怎么今儿个就来了,也不好拂了面子。 倒是花蓉蓉小声不屑的嗤笑一声。 云燕急着想替自家小姐说几句好话,不想别人像看山野莽夫般的看待小姐,可细细一想,自家小姐在武上面还能蹦哒几下,在文上面,确实……没得可说的。 “咦?云小姐,说得莫非是云将军府上的小姐?”屏风后太子突然发问。 “不是那个云小姐,难不成还有几个么?” 玲珑公主笑。 确实,在冷国,云是小姓,出了名的大家也就她云家这一家,加上她顽劣四处闯祸,说起这云小姐,顿时想的便只有她这么一个呀。 花蓉蓉可不想又把话题引到了云家那边去了,连忙插嘴。 “瞅瞅,公主太子爷们都知道这云家小姐,想必这云家小姐必定不是常人啊,虽然是头回来这样文人淡雅的场合,但定也是没得问题的啦。” 邓娉小心掐了一把花蓉蓉,反而引得花蓉蓉惊叫一声。 “姐姐掐我作甚,我说的哪里错了?” 瞅着这局面有些僵持不下,邓娉有些难为情,不好意思的看向阿诺,自己不该没脑子,想要护着云妹妹,反倒是把她推了上去。 “妹妹我文采一般,不过为了不拂了姐姐们的兴,就班门弄斧一般吧。” 这台面有些尴尬,她不上去会被说了闲话,定是传得她更加胸无点墨简直荒野莽妇,要是上去了说不出点好的对子,也会被嘲笑起来。 事到如今,真是骑虎难下,干脆充个面子罢了。 云燕心里直叫得惶惶啊,就担心小姐一上去就丢个大面子,前时候还觉着小姐能来参加这些女孩子要做的事情真好,现在一看,还不如就窝在府中练练拳腿呢。 “既然妹妹都这么说了,那姐姐就出上联了。”玲珑公主笑笑,拿起笔便在纸上写着。 “姐姐不要为难人家妹妹了,写个简单点的罢。” 屏风后太子还在贫嘴。 正巧一阵风吹来,有些略大,撩动了枝丫,晃晃悠悠的。 不对,有什么不对。 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阿诺侧过耳朵想要听得更清楚。 这是,风的声音,里面还夹杂着……弓弦绷起来的声音,现在是箭头微微颤抖,箭尾飞出…… 咻! 她下意识冲了上前,伸手挡在玲珑公主面前,伴随着一声。 “小心!有刺客!” 突然慌乱起来,场面瞬间都躁动,侍卫急忙扑向公主,屏风一翻,太子一略便奔了过来。 艳红色的血,一滴,一滴。 滴在桌上微微黄色的宣纸上,一滴,一滴,晕开,模糊了上面墨色诗句。 刚刚覆上一个“春”字。 “皇姐!” 太子惊叫一番。 仔细一看。 一嫩黄色长裙的女子已挡在公主前面,右手手紧紧握着些什么,正好摆在了公主额前,一滴一滴艳红色的血就这样从手中流出,滴落,滴落,手掌后,一根长长的箭羽,那么长的箭羽,却像是被定住了,动也不动。 “快叫太医!” 太子嚷道,马上有侍卫跑去,还有一群跟着四处奔跑寻找刺客。 “不要吵!”再喊一声,身后慌乱尖叫的女子们登时停了下来,惶恐的看向公主方向。 玲珑公主双眼直勾勾盯着眼前差一毫就飞进了自己眉心的箭。 “小姐!”云燕被血吓到了,尖叫一声。 …… “箭上无毒,只是速度过快加上有倒刺把手皮都削开了。”太医收起放在女子手上的轻纱,“老夫刚刚为其包扎了,不日便可痊愈,只是……” “只是什么?” 公主急切的问。 “只是这伤太深,怕是影响了小姐的手,还可能会留下疤痕……”说着,太医也虚虚的,别说女子对容貌极其看中,若是留了疤岂不哭死去,还因为伤太重都可能废了……手,更是不敢想象。 “我不管,给我用最好的药,一定要医好云妹妹!你可明白!”玲珑公主忽地严厉起来,言辞语气之间带上了一股不可抵抗的皇家威严。 吓得太医一震,立马跪拜在了地上。 “老夫明白了。” 再看向坐着的阿诺。 “云妹妹……受苦了,若不是云妹妹及时抓住了那只箭,怕是我现在命都没了……” 刚刚着实险恶,就差一毫不到,那只箭就会穿过公主的额前到了颅后,那可是必死无疑了,不知是谁,居然这般恨公主,用了这般的气力,只要杀了她。 “公主言重了,能为公主舍命,阿诺在所不辞。” 玲珑公主再看向她的眼神里,便突然多了些不知所意的意味。 第一卷 梦醒魂归处 第7章 相濡以沫,偈不若相忘于江湖 “小姐,刚刚那下也太险了,也不知你这手怎么样了,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的,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要是我说,其实小姐你实在太拼命了。”坐在马车上,云燕心疼的抚摸着阿诺的手,被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的,都看不出形状了,开始还会有血色浸出,现在已结痂,纱布上带着褐色的斑斑点点,好歹倒是止住了血,不然,看着小姐手上血流血流,她的心也跳得生疼生疼。 “不是我拼命,今儿个到了这个情况,要是公主出了点什么事,跟我们脱不了干系。” “为何呀?”云燕不解,皇宫戒备森严,居然还混入了刺客,说着现在也不知没抓住没抓住,实在是太可怕了,可是这跟她家小姐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外阁诗赋不止一次,偏偏我来的头次玲珑公主就遭了刺杀,若我不以命相博又怎么能洗脱我们的嫌疑?” 就算是说出这些话,明明知道很有可能就成了替罪羊,阿诺也没有气急败坏过一毫,许是看多了,看开了。 “这,这,这跟我们小姐没关系啊!”云燕反倒是急惶惶,一想起居然会怀疑她家小姐,心里头就满满替小姐委屈,这,这怎生可能嘛! “有没有关系,不是我们说了算。”阿诺浅浅淡淡,说着的时候面无表情,或者说,就算是箭上倒刺扎进了手窝窝,她也未曾哼唧半声,那些疼痛,说到底不过只是躯体上的痛罢了,“这宫中就是这般冷酷无情,里面的人,也是这般冷酷无情。” 就说,瞅着那公主吧,箭都到眉心了,眉毛却不曾皱一皱,差点命赴黄泉,下一秒还能秉着皇室威严说着太医一定要医好她。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有了这般处变不惊的能力,可全不是这吃人的皇宫教出来的。 刚刚出了点情况,玲珑公主明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又马上令人封锁了消息,遣人将这些达官贵人的姑娘们送了回去。 阿诺想着又叹了口气,说着别人言身不一,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在那一瞬间,她是听到了箭声,也确实是下意识扑了过去,只想抓住那只箭,而这是为何,其实那时她并未想到公主遇刺了同自己有何种关系。 只是好像在某一天,有个人,就是这样挡在她的前面,她不过是想要还他的人情。 “云姑娘,到了。”马车外传来那个流里流气的声音。 玲珑公主那点心思,在她这活了一世的人眼里来看不过是点小九九,可是唯独不明白为何玲珑公主特地吩咐要让自家弟弟,当今的太子,亲自送她回府。 莫非……不,这不可能的,说甚为自己弟弟看上她了,这般荒谬的事总该不会发生。 “小姐,快带上斗笠。”云燕慌慌张张要给阿诺带上斗笠。 冷国就是这般不公平,不让女子以面容示人,若是贫苦女子也就算了,尤其是一些有点背景的姑娘家家,被一些条条框框可给框死了。 斗笠…… 阿诺手一软,一种熟悉的感觉突地晃在了眼前。 “那是我的斗笠。”她那是是那般天真。 而面前的人,骑在马上,逆着光,看不清脸面,马被勒得来回踱步。 那个人,那个她一整个前世都荒芜在他身上的那个人…… 莫想莫念,就把前世当做一场迷梦便可,这一世,她绝不要再沦落到那个人的身边,沦落到那般凄惨的田地。 思及此,一手捞过斗笠便戴上。 撩开帘子,阿诺在云燕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多谢太子。”阿诺福了个身,“奴婢这就告退。” 许是那前世的悲痛寂寞,让她对皇室的,只要和当今朝代带上关系的人,都有一种避而远之的念头。 “这么冷淡,我送你回来,你就一句多谢就罢了?”太子倒是耍起心思来。 “多谢太子相送,奴婢不送。”阿诺始终低着头,不愿看他一眼。 “云姑娘可真是冷漠啊。可我看着你,甚是眼熟,似乎是我的某个故人,莫非我们曾见过?” “太子见多识广,没准曾瞅着过同奴婢相似的人儿呢,有愿让太子殿下记得几分,也是一种福分呢。” 阿诺抿抿嘴,说罢不再等他再言,拂袖而去,离开之前,有风稍稍撩起她的纱帘,偶尔一瞥,瞅见了马车上的挂穗。 等等……眼熟? 夜色,梨花,小径,春雨湿了地,淅淅沥沥。 “阿诺,你送我到梨园,是否也已是与我决断了。我不怨你你不选我,我只是终不明了,我究竟差了他何处?” 悲伤的语气,在夜里,静着,仿若听到了梨花落地的声音,显得有些许寂寥,她不知是谁在与她说话,只是背着她,一身黑衣,瞧不见容颜。 “……” 可是她未曾说话,在他身后,不言不语,可是她知晓她是悲伤的,满满的心中洋溢着一股痛楚,那不是心动,只是心痛,痛的说不得任何。 满树满树梨花抖擞,一片一片梨花花瓣会飘落,铺了满满一路,盘旋到了远处。 她跟在他身后,送他。 只是一前一后走。 “阿诺,你为何不跟我走?就因为我不如他?” 那人问,没有迷惑,只有念而不得的遗憾。 “相濡以沫,偈不若相忘于江湖。” 突然,她停了,顿了许久,缓缓而言。 雨似乎大了一些,打在梨花上,一朵一朵朝下掉,那人也停了,相对无语,过了不知多久,雨大到她浑身被打湿,都睁不开眼了。 “不,不,阿诺,我不要与你相忘于江湖,阿诺,阿诺,你同我走吧,你同我离开吧,阿诺!” 那人说着,忽地语气狂躁起来,猛然一转身,想要来拉她的手,她很是讶然抬头想要看看他的脸,突地却…… “小姐,你在想些甚么,这般的入神。”云燕扶着她,与她说话半晌没见着人回话,不禁用手在她面前晃晃。 “想事出了点神罢了。” 阿诺打了个激灵,从幻想中醒来。 这定是她前世与某个人牵绊的记忆罢。 莫非,除了那个伤害自己的人,她还同别人有何联系? 太子? 想至此,不忍回头望望,早已离开了侧门,自然也是望不见那马车,那太子罢了。 “诺诺你的手怎么了!” 肉团子得得又在尖叫尖叫,握着她受伤的手,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自己不小心弄伤了。”阿诺用另一只手拍拍他毛茸茸的小脑袋。 公主已是一再交代过了不能外传,不过这般的事就算公主不说,她也知晓是不能说的。 当今最受宠的玲珑公主在皇宫里宴请各家小姐居然遇刺,皇家的事,就算是小事,若传了出去,都是惊天大事了。 “才不是呢!得得要看看!” 肉团子闹腾着。 “我滴亲娘诶,小少爷你可打紧点,不要把小姐的手更伤着了。”云燕刚送走了大夫,遣人端了一盆温水,进房就见着云家小少爷掰着小姐的手,简直吓了个半死。 肉团子一听“倏”地收了手,可怜巴巴的看向她。 “没事的,大夫都说了过几天就好了。”阿诺笑笑。 “我的小祖宗,那可不是过几天就好了,差点,就差了那么一点就伤到筋骨了!这么深的伤口,指不定留疤了可就不好了。”云燕还在一旁碎碎念,心里可就打着盘算,下次呀,说什么也不去了,真是太吓人了。 这边小少爷还没安抚好呢,那边纱帘子一掀。 “诺诺,你哪里伤着了?” 人还未到,声先传来了,接着一身黑服就靠近床榻边。 一双细长白皙却有着明显刀痕的手撩开床边的得得,覆上了阿诺完好的左手。 一抬头,就是同阿诺神似的一张俊美的脸,虽是男子,却偏向阴柔,眉眼之间一股女子之气,可偏偏那眼神,有些许凛冽,有些许担忧,偏向男性。 “哥哥……” 重生两月有余,却是第一次见到兄长。 前些日子,大哥云子破一直都在外带兵作战,刚是回来,就听着说自家亲妹妹从屋顶掉落昏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醒了还受了伤。 虽说男女三岁不同席,七岁不同宴,可是一听到自己的宝贝妹妹受了伤,哪还来得及理会这些繁文缛节。 不知为何,瞅见哥哥那一刻,阿诺心中忽地涌起无限难过,就像是生离死别多年,忽地得见一般。 可是……可是。 明明见到得得,见着爹爹,心中也没有这般的苦楚啊。 刚刚来的大夫已将先前的纱布拆开,重新换上了新的药,可是还未得重新包扎,让云燕先去打了温水,将周遭清洗干净再包扎。 云子破一眼便望见了阿诺手上的伤,一望便知晓了是什么伤。 得得被撩到了一边,向后一个屁蹲儿,连忙拍着灰站起来,瘪着嘴想说点什么。 “把小少爷带出去。”云子破手一挥,语气很是严厉,云燕被吓了个愣子,捂着得得就朝外带,得得挣扎着被带了出去。 见着哥哥,阿诺才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数列出来,包括太子突然到了外阁诗赋会,包括玲珑公主最后眼中的不知所以的意味。 云子破略略沉思。 “这事有诈。”云子破一抬头,阿诺看到了他眼里的阴翳,“哥哥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的。” “哥哥……”见到兄长,心中的委屈便被无限放大,明明是过活一世的人了,见过那般多的大风大浪,此时却依旧心中柔情似水,这是这这么久来,她一直寻求着的,被庇护在羽翼下的安全感。 第一卷 梦醒魂归处 第8章 战鼓沉,红颜醉 夜里,西疆北边临近沙漠,白日里热得打紧,到了夜晚,又能滴水成冰。 帐外风还在呼呼吹。 帐内烛火下,他还在垂首查看地图。 粗略一看,一笔便画在一个地方,接着几条线牵扯,下面小字连上几个战法。 “报。” 帐外一小声。 “进。”不愿多说。 戎装男子领一粗衣男子进了帐子,完了还稍向外四处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注意到。 “小的见过戎将军。” 粗衣男子一进门便跪拜下来,俯身在了地上。 他放下手中笔,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见之不忘的俊颜,墨色深眸似乎将人吸了进去,剑眉一挑,眉眼里尽显王者气息,很久未曾刮过胡须,脸上有些乱糟糟,不过倒是更添了几分沧桑岁月的气息。 “嗯。” 倒是寡言少语。 粗衣男子起身跪着,赶忙拆开袖子,从袖子交缝之间拿出一封折叠的信函。 戎装男子从手上接过,奉送到他的手上,他只是拿过,便放在一旁,吩咐。 “带他下去吃点喝点。” 被称为戎将军的男子一挥手,戎装男子便将粗衣带走,待人撩了帘子离开了,将军才拿过信函,一抖将信函抖开,上面了无一字。 拿过桌上烛灯,略略倾倒,烛油滴落在信函上,不几下便覆盖了整张纸。 接着将其揉碎,从信函纸张中取出一张更小的纸张。 在此时,帐外传来刚刚的男声。 “张青求见。” “嗯。”他头也不抬,宣了进来。 刚刚的戎装男子掀了帘子进来。 “将军……” “嗯。” 将军真是寡言,不管如何都是不说几句。 张青也是个有眼色的人,主子不发话,他就在旁边不言不语。 “张副将,你如何看?”他将纸张一挑,被唤作张副将的戎装男子双手接过纸张,细细看了起来。 然,将军没再继续看地图版图,只是怔怔若有所思的看着烛灯。 “启禀将军……”张青看完纸张,将其递交回去,将军捞起纸张靠近烛火,便点燃,瞬时便烧尽了。 “臣窃以为,这些日子京城并无大事,只是这前几日玲珑公主在园子里遇刺被,被云家小姐救下……这事……” 虽然他现在处于西疆,被迫在这荒芜之地呆了多年,可是这并不影响他在万里之外的都城排了眼线。 每月都会向他汇报都城宫中情况。 前些日子倒也没甚大事,只是忽地有了这么一茬子事,最得宠的玲珑公主遇刺,被人偶尔救了,然刺客还未寻得…… “此事有诈。” 张青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这般。 将军点点头,若有所思。 “我太了解姜了。”抬首看向张青,眯了眯眼,已然带上了杀意,“这事与他定是有关。” 这与太子定是有关,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心思就是无法完全集中在这件事上,到底是被何事吸引过去了呢? 将军敛下眉眼,稍稍瞥过刚刚被烧尽,几分之后那慢慢消掉那灰。 云家小姐……云一诺…… 他不愿承认他是被这个名字吸引了注意力,他想来最值得骄傲的不就是他的把持自制力么?为何会被一个未曾见过面,只是听到了名字的人给弄得有些失了魂儿呢? 许是前些日子做的梦让他有些神气跟不上了吧。 不知为何,出来西疆多年,未曾有过水土不服,却在前些日子突然就夜不能寐,食不得味,一旦静了下来,就会听到耳边忽远忽近的女声。 冷峻面容会忍不住柔和起来。 一声一声 凄厉悲哀,喊着他的名字。 “冷登雲……冷登雲……” 她叫得那般虚弱,那般惨淡,明明冷登雲这个名字,会喊的人并不多,自从娘亲逝世,他被迫被遣到了西疆之后,再无人会唤他冷登雲…… 可是那个女声却是很熟稔一般,明明没了多少气力,还喊的那般声嘶力竭。 这究竟是如何的憎恨他,才会那般怨恨。 不过,他冷面将军,杀了多少人,手上多少鲜血,又何曾在意过这些莫有莫无之事。 “冷登雲,我心悦你……”她说,笑着,似乎隔着遥远的距离,能听到她远而近的银铃般的笑声。 温热的唇贴在了他的脸颊。 那个遥远的声音。 “冷登雲,我心悦你,我心悦你,我会寻你的,不管你去了何处,我都会来寻你的。” 倏地,目光严峻起来。 此般的儿女情长,又何曾是他现在当去思忖的?好男儿志在四方,心怀天下,无需美人怀里温柔冢。 “你如何想?”转念询问身边张青。 张青沉默稍许。 “臣窃以为,此乃……有人策划。” 将军点点头,“张爱将与我所想极似,怕就是那姜暗中策划了刺杀,不然,为何那刺客对玲珑公主的行程了如指掌,不过是园中相聚,就能迅速寻得好的位置箭杀公主……偌大的皇宫何时混入了刺客,为何无法抓得,这都说明了,若不是刺客同公主有深仇大恨且武艺高强,那就是背后有强硬后主……除了太子姜,无人还会有这般的地位了,只是他过于大意,不过一些差错制差点错害自己嫡姐。” “为何将军要说差点?其中不是有一云家小姐救了玲珑公主么?许是几人早就串通好了,云家素是太子的信从,多年了拥护太子党,太子设计不过也是为云家进职更近一步罢了……” 张青不明白,将军素是玲珑巧心,此时此处有了这般大的漏洞,他竟直接跳过,莫非其中还有些不得知的情况? 可若是只从信纸表面看的话,定是会这般想的吧。 他沉默了,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的,只是……心中那点说不清的情愫,一直在告诫自己,引诱自己。 云一诺,他并不识得,可是…… 帐外风还在呼呼挂着,可以听到帐外旗子飘忽的声音同吹倒栅栏的声音夹杂在风声中。 天下大事,胜过一切情愫。 当务之急,就是夺回天下,其余的……并不重要。 “不论云家现在是否仍是太子党,我们只需要知晓太子姜究竟是想要如何……派遣刺客刺杀自己的嫡亲的姐姐,究竟是为何……” 张青也沉默了许久,着实想不明白太子这样做会有何意义,是为了引诱何人么? “要不末将去……” “张爱将……你还记得太子姜是如何将我遣到西疆么?” 张青愣了一下,当年,将军刚刚丧母,还未从悲痛中醒悟,忽地传来圣旨,说是西疆战乱多兵战,特遣皇子驻扎。 那时将军不过才十一二岁,在宫中养优处尊多年,一路上尚有不知谁安插的追兵,誓要将其置于死地,快马加鞭还赶了一月有余,染上风寒迟迟不得见好,差点没在颠簸中丧命,还好将军有勇有谋,掰翻了追兵,命大活了下来。 不过也是将军命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皇子,一夜之间被遣去吃人的边疆,居然还活了下来,不止活了下来,还过得有滋有味。 真不知圣上是如何想的,就这般把皇子送了出来,真真是完全不顾儿女的安危了。 这些年,由于将军的管理,西疆从一片荒芜土地里变化起来,安定了许多,领土也在一天一年的扩增。 “微臣铭记。”张青俯首,他同将军年岁差不多多少,原是皇子身边的伴读,陈家之子,陈锐。忽地风云突变,陈家被按了谋反之罪被灭了全家,亏的当时的将军李代桃僵救了他一命,更了名字,换了姓氏,变成了张青。 而现如今,他早就是亡命之徒,一步一步跟着将军,见着他从天上掉到了谷底。 从皇宫被驱逐出来一般被遣到了边疆,还时时提防会有暗人刺杀,他如何能不为主子鸣不平?又如何会忘记这般耻辱。 陈氏家族同五皇子,也就是将军向来交好,五皇子的母后便是陈家陈锐的远房表姨,不知为何陈家被揭发谋权篡位,牵连了将军之母。 圣上将陈家杀绝,赐死了将军其母,念在将军乃是自己儿子,年岁尚小,便留了情面,却不知是听了谁的话,遣派亲生儿子去了战乱西疆,说是战争历练,实则是要置其于死地啊。 后来,将军大了,开始四处安插眼线,收集陈氏旧党,倒是寻得了当年劝说圣上的正是当今皇后,以及……四皇子……当今的太子姜。 陈家灭门,其母赐死,虽还不能明查,但定是同皇后太子脱不了关系。 “圣上听信了奸人之语,将……将军遣了出来。” 将军点点头。 “当年,他用了这一招将我驱逐出去,谁知我却为死不能。” 撇过头,视线从被风掀起一点的帐子转移到案上地图,一瞬,眼中毫无怨恨,唯有毒辣憎恨。 “而如今,他又要故技重施,要将我引回去了。我倒是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招,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不请,我也是要回去的。” 张青怔了一下,瞬间明了了。 当年圣上就说边疆战乱,派皇子驻守……而如今,若是皇宫内混乱,必定也是会……收得皇子归来…… 想要将主子引回去……这莫非是太子姜要对主子下手了。 帐子外风还在吹,临时修筑的城墙上来回走着哨兵,这大漠荒烟,百里不见一人影,在朦胧的月色下寂寥无比。 第一卷 梦醒魂归处 第9章 亲询病事,故人何人 “小姐,太子又送药来了,此次还是亲自带着药来了,听说就在堂前呢。”云燕刚从前庭跑进了后院,阿诺正在院子里练剑,右手还缠着纱布,只能用左手练习,有些笨拙的使着剑。 “哦。”,听闻这事,阿诺早已是稀疏平常了,只顾着自己认真舞剑,压根对这件事没有什么大的感觉。 只是不知这右手的伤何时才能愈合,不然耽误了习功可不好,经历了上一世,她着实明白了,无论如何,都不要亏待自个儿,多多锻炼身体,好好活着,便是最大的恩赐了。 可站在旁边还在蹲马步,蹲的脸儿通红的得得不开心了。 自从大哥回来之后,总是会和他抢姐姐,现在又多出了个太子,天天朝家里送药!那个所谓的太子居然每天都给他最亲的姐姐送药,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小小年纪的他对权利等级并没有太大的想法,满心满眼全只要自家姐姐,在他眼里,就姐姐最大,万事万物都是绕着姐姐转才对的。 他还太小,家里面宠着,明明是个武将后代,大哥继承家业,带兵作战,有勇有谋,晋封很快,年纪轻轻就有了虎将军之称。就连她个女孩子家家的,舞刀弄枪的,爹爹也没过多言语,偏是不再让小弟得得他学武,就是每天跟着夫子读读书,念念经书。 当年阿诺不明白爹爹的想法,还偷偷教得得武艺,过了一世,现在反倒是明了了爹爹的苦心。 怕是那时,爹爹已经一心想要退出朝堂了,只想着归家反璞了罢……偏是她不懂事,偏生把家里都卷入了朝廷之争,最后倒是朝廷大臣落得个满门抄斩的凄凉结果。 “为什么太子要每天给诺诺送药啊!”小嘴撅得高高的,满满的委屈。 “当然要给小姐送药啦!小姐可是拼了性命去救了公主呢!”云燕摇头晃脑解释给得得听。 “这话……”阿诺一拍,将剑飞起,剑一闪,剑光刺到了云燕的眼睛,一闭眼再一睁,剑已入鞘,“不要再说了。” 云燕被吓到了,愣了一下,喏喏的嗯了一声。 正巧这时,一婢女小碎步过来。 远远望着阿诺还带着剑,慢了下来,走近之后毕恭毕敬垂首。 “小姐,老爷喊您去前堂一趟。” 堂前?此时唤她过去是为何?按理说此时太子应该还在前堂,有外男在,父亲怎生会唤她过去。 “嗯……”阿诺朝婢女点头,继而言语,“待我换好衣服再过去见爹爹。” 婢女俯身,退下。 “是。” 待婢女退下,云燕急忙凑了上前。 “小姐小姐,老爷这是作甚,此时太子还在堂前呢,老爷唤您过去是为何……” “什么!诺诺要去见太子?”得得更加愤慨,一下没站住,一个屁蹲儿跌坐在了地上,什么都没注意,就只听出了云燕话中说的姐姐会和太子见面这样的事。 “云燕,命人把得得送回去吧,给我梳洗一番。” 阿诺压根不搭理得得的怨气,只是遣人将他送了回去,梳洗没多久便匆匆从侧小门赶去了堂前。 云老爷已等了多时,一脸看不出的神情,不知心中何想,哥哥今日早上便去了军中,此时还未回来。 “爹爹。”阿诺轻轻喊了一声。 “诺儿你来了。”云老爷一看见阿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神情稍有缓和。 “不知爹爹唤孩儿何事呢……” 阿诺轻轻柔柔的问。 回头看了一眼云燕,云燕便很是懂事的退了下去。 “诺儿……”云老爷欲言又止,继而长长叹了一口气,“今日太子姜来了府中,说是有事要单独问你。” “爹爹,这有什么,太子想问甚,孩儿知道甚便说就是了。” 阿诺大体猜到了太子是有何事要问,加上刚受伤回家时哥哥说的话,必定又是同公主遇刺之事脱不了干系。 “乖诺儿,快去吧。” 云老爷也很是无奈,指了指左堂。 阿诺点头,毫不胆怯进了房间,只见房中中央摆放了一道屏风,这边搭着软榻。 “云一诺见过太子。” 阿诺进了门,先出了声,屏风那边隐约可以看到有影子动作。 “不必多礼,坐罢。” 太子姜的声音,虽然她没听过几次,可是却是莫名其妙的印象深刻,就像是听了多次般的。 “不知太子殿下寻奴婢想要问些什么呢?” 阿诺只是听话的坐下,询问,虽然略微有些无礼,这般直接的向君主问话,可不知为何,她心中就是有一种感觉断定她这般的说话无关系。 “我不过是想要替胞姐向云姑娘道一声谢,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太子的声音温软尔雅,听起来很是翩翩君子。 可哥哥当时对她说的那些话,那救人后面暗藏的深意,那宫中之人恍然的脸面,皇室之人……心总是格外的冷酷无情罢了。 “太子这般说真是折煞奴婢了,能救公主一命,也是奴婢的荣命罢了。” 阿诺不知隔着屏风的后太子的模样及神情,却一直未曾抬起头来,只是低着头,说着事荣命当然话,言语之中也并不含着过多的情感。 这些表面言语,她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是不知晓太子此番前来又是为何。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太子顿了顿。 “何事?太子只管问,奴婢知晓的定不会瞒着。” “早听闻云家小姐武艺高强,此番见着了更是敬佩不已,实不相瞒,胞姐虽是在宫中,身边却多多少少围着男子外侍,极为不便,我想着要是胞姐身边能有一善武女子……” 阿诺心里头咯噔一声。 “太子言重了,奴婢不过知晓一些武艺皮毛罢了,着实难为这般重任。” 暂且别说太子有何意图,按着哥哥的说法,定不会存了甚好心思,再说她了解自己,虽说跟着爹爹哥哥练了许久,在察色方面出众一点以外,并不能使多了的武艺。 “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太子依旧不依不饶。 阿诺对此真是不明白了,不知为何,太子姜似乎多多少少在向她……亲近? 可是她未曾见过太子姜,若说有交集,也只是外阁诗赋时偶然救了公主罢了。 为何,太子姜,这一番二番的寻她,日日遣人送药来也罢,如今更是想将她带回宫中。 莫非,真是太子姜说的那般…… “你或许很是奇怪我为何寻你,自然是有我相信你能护得我胞姐的,当然,主要的不过也是……”阿诺这边还在思忖不得解,太子已经按捺不住了,现实说了起来,“云姑娘似我一位故人,偏于私心,我是想要能将云姑娘留在身边,多少让我有个念想罢了。” 故人,又是故人,不知这故人是否存在,太子姜竟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看来在太子姜心中是极其重要的,但是次次提起却都是以“故人”相称,莫非是曾经求而不得的哪位小姐?那若是将目光投到了她身上,这可并不好。 阿诺眯眯眼。 “天涯何处无芳草,若只能是故人,怕也是万不能再回身寻得了,与其圄于过往,倒不如寻得新路,此事奴婢真是做不到,还请太子还是另寻高明罢。” 屏风后久久不得回应。 阿诺愣了一下,发觉自己话说得却是过去决绝,可是,若不这样说的话,定会别牵连的越发深入,与其后来难以解脱,倒不如此时就将关系断掉。 “我还以为你变了,其实,你未曾变过。” 温润如玉,大有谦谦君子之范,早就听闻太子姜花言巧语多,今日见了倒也不觉着,反倒是更多的君子之道。 只是,不明了这变了,不变又是有何深意。 “那药可还好用?” 突地话锋一转,阿诺一下还未能抓到太子何意,仔细一想便明了原是在说这段时日太子姜天天遣人送来的药如何。 问了自然是要答的。 “多谢太子送来的药,奴婢手上的伤好得快多了,没几日许是能好了,劳烦太子费心了。” “这便好。” 太子说完这话,屏风两面忽地又沉默起来。 阿诺有一种,太子姜在拼命寻着同她聊着的话的感觉,原也是,像这般的事,太子根本不用亲自跑来问问她的意见的,皇家的命令,一令下来谁又能抵抗? 他这样匆匆跑来,隔着个屏风问她,说她似他一个故人,真是捉摸不透这些人物的心思。 她着实不能明白,自己前世为何就是争着抢着嫁给了一个皇室的人,最后还成了皇后,不过这些记忆都太不明了了,她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太子……” 她刚刚开口。 “何事!” 太子迅速的接口,还吓了她一跳,这反应有些许过大。 也意识到了自己过于的反应,太子讪讪道。 “你说便是。” “若是没了别的事,奴婢能否先行退下了。”阿诺有些呀然,太子姜的表现有些许怪异,猜不透他心中所想究竟是何事。 屏风后沉默良久。 “罢了罢了,你先退下吧。” 阿诺如释重任,“是。”急急忙忙便出了房间。 爹爹正在门外候着,皱着眉,神情不安,见着她推门而出,先是一愣,许是不知她为何如此之快就出来了,上前来。 “诺儿,你出来了,太子同你说了些什么?” “太子说想为玲珑公主寻一位女侍卫,见我武艺不凡,想要……” “你答应了没?” 爹爹慌慌张张打断了她的话。 “女儿自知习武不过皮毛,不敢担此重任。” 云爹爹长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摸了摸阿诺的脑袋。 “诺儿……” 只是这般说着,并没有再多的神情变化。 可是再如何掩饰,阿诺也从太子和爹爹奇怪的表情看出了其中的蛛丝马迹。 “爹爹,到底是还有何事?不能同女儿讲么?” 一双美丽的眼睛怔怔看向他,那是一双酷似他妻子的眼睛,水汪汪似乎会说话,睁大了看你,总是很认真,半眯着又有了一种倦怠的感觉。 可是…… 云爹爹摇摇头。 “诺儿,你还太小了,将来,你自会明了的。” 第一卷 梦醒魂归处 第10章 不知皇家心里事,情断前世再寻缘 阿诺隐约能想起前世一些事…… 恍恍惚惚,她恨那个她爱却不爱她的人,可是那个人却是那时的圣上,他心有天下,便再也放不下她了。 云家被灭也不过是云家是太子姜的幕僚,待太子姜被推翻之后,圣上不满云家,寻了错处将云家满门全灭…… 若是正常,继承皇位的,当是如今在她面前的太子姜罢了,若是前世发生之事会再发生,那么太子姜将会被推翻,云家同太子交好,依旧会被灭。 而那时哥哥所说…… “诺诺,有些事你也是该知晓了。” 外人一走,云子破冰冷的脸便放了下来,这才是她心中记忆的哥哥,对着外人,甚至对着云燕和得得,也会板着一张冷酷的脸,可是一私底下见着她了,又是一幅花言巧语油嘴滑舌的模样。 许是两人是同胞所生,不过是哥哥比她早了几年来到人世便成了哥哥,这么多年,倒也是像个兄长一般照顾她。 如今虽是各自成人,再相见时依旧情感不变罢了。 “嗯?” “你可知我们云府同太子一向交好?” 云子破说着话的时候,目光又投向她受伤的右手,拉到眼皮子底下,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突地心头一震,眼前重重人影袭来。 “我也是云家人,你为何不杀了我!”撕心裂肺的哀嚎,那个身影却未曾转回半分。 “对,你也是云家人,指不定也同姜有所联系,我不杀你不过是受人所托罢了。” 冰冷冷的声音,不含任何感情。 “你若不爱我,又何必答应娶我?” 这句话她问了太多遍了,她不明白,若是对她没有分毫情意,他当初为何就轻易应允了娶她? 一遍一遍问他,他却从未回答过她。 彼时,她过于天真,不明白若是不爱又有何种理由在一起。她又过于单纯,从未思索过家中关系错杂如何。 他说她也是云家人,指不定也同太子姜有所联系,可是她甚至不知道云府竟是太子姜的幕寮。 彼时不懂,现如今可算是懂了。 前段时间她终于想明白了在侧门见着轿子的挂穗实际就是太子御用的挂穗,其实在前世,很久以前云府同太子姜的牵绊就极其的深,唯独她不在意不知道罢了。 “我一直不愿同你说,我想你是不必知晓的,可是这件事却发生了。”云子破抬头看看她,打破了她的幻想。 “此次刺杀并没有那般简单,明显是一个局,竟不知你也被卷了进去。” “嗯?”阿诺有些茫然,即使是过了一世,可是由于记忆时常的不清晰,倒更像只是一场梦,很多的事她到如今也是不知道的。 这又让她想要责怪一番曾经的自己了,为何当时就是那般的任性,什么都不管不顾,就算是重活一世也是恍恍惚惚。 “有些事不是我们该谈的。尤其是像皇家之争,只是,如今你救了玲珑公主,被迫参了一脚。”云子破叹了一口气,捏捏阿诺的脸,“你呀,不争气,平时也没见这对那女子之间诗赋起点兴趣,家里的教书先生被气走了好几个,没想到偏是赶着趟儿凑到了别人身上。” 阿诺有点不好意思,虽说此时还只是闺中小女子,可是她毕竟是经历过了一世,有了沧桑,那些纯真便再也是寻不回来了,如今还被哥哥这样捏着脸,有点不太习惯了。 “这是太子设的局,原本的刺客就是太子的人,故意想要弄出大动静,让某些人从边疆回朝。” “如果我没猜错……那个人会是,皇子?”阿诺猜测,她对皇室家族这方面却是没有任何在意,也完全不知晓到底是何事。 就算是上一世她知道自己变成了悲惨的冷宫皇后,却依旧是懵懵懂懂。 “有些事,外人也是不知几分的,我也不过偶然在宫中听到了一些消息。今儿个见着你手上的伤就知道了,这种箭里面有机关,你是从侧面一握,所以被倒刺弄得满手的伤,其实就算是箭射到了公主的额上,也不过是会把箭头缩回去,出来细爪抓住皮罢了。不过也是稍稍有点小意外的,按理说,箭头应该指向旁边才对,直指额心,速度之快,力度之大,太容易真的伤着了。” 云子破再细细端详了她手上的伤。 “就算是这样不会危及生命,那公主不也破相了吗?”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不花点价钱哪来的大鱼。再说了,你瞅瞅你手上伤得多深,差点伤到筋骨,人家宫里给你包扎几下就好了一半,人家宫里全是精贵的药,公主脸上一点点抓伤没几日就养好了。”云子破有点心疼自家的妹妹,总是会摊上各种各样的事儿。 “为了诱回那个人,所以就算是自己的亲姐姐,也不惜……” 阿诺有点惊讶,在她眼里,家人是最重要的,却未曾想到有人竟会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权利地位,不惜伤害家人。 “在皇家,这都是些常有的事儿了。” 云子破不以为然。 在皇家,对的,那个人也是这般的无情冷酷,没有任何情感,皇家的人,都是此般么。 想起哥哥当时对自己这般说着,又想起这次太子姜突地寻她过来问话。 说着些什么故人变与不变,怕都只是她坏了一点点他们的计划,想要寻着法子解决掉她罢了。 “诺儿,在寻思什么呢,爹爹跟你说的话你听着没?” 云老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阿诺从里思考回忆中回来,有些不知所云。 “啊?” “就知道你又开始装疯卖傻了,只是你也大了,爹爹不想勉强你也得多说两句了,你小姨也是为了你好,你瞅瞅冷国你这个年岁的姑娘家家的,哪个没有许了人家?所以这次你就顺着爹爹的意思一番呗。” 云老爷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瞅了一眼阿诺。 云子破也在桌上,表情不喜。 倒是和一脸惊慌失措忙着解释怕姐姐被抢走的得得说到一块儿去了。 “诺诺还小。” “诺诺不大不大!” 相互看了一眼,云子破嫌弃的撇开了脸,得得有点委屈。 “都及笄了,早就该说亲了。” 桌边一中年风韵犹存的女子喏喏开口,试探着看了云老爷一眼。 阿诺用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 不过前几日太子姜巴巴跑过来说着要聘她到宫里,今儿个爹爹又开始说教起来要说亲的事,最近她可真是左左右右大家都爱寻着呢。 “你小姨也是为了你好。” 云老爷苦口婆心。 “为了诺诺好就不要着管她,诺诺的事交给我就好了。”云子破依旧面无表情。 “放肆!”云老爷一拍桌子,得得吓了一跳,眼泪汪汪瞬间就要哭起来了。 云子破当做没见着的模样,继续不搭理他。 “这婚姻大事,你个楞头伙能弄得好?你能给你妹妹去说亲?耽误了诺儿的婚事你负得起责么?” “那也总会寻到比父上大这般的,才痛失爱妻就纳了爱妻妹妹的人要好得多吧。” 这是云家的,谁都不愿提及的事。 阿诺也是,就算是到了如今,看开了许多,也是无法明了爹爹说好的只爱娘亲,却在娘亲逝世一月不足就纳了新房。 新房也罢了。 还是娘亲同胞妹妹,他们的小姨。 不管爹爹说什么理由,她都不愿意接受小姨是她的新娘亲,她就是不明了,为何,那么多的海誓山盟都不过是昙花一现,哄着骗人的甜言蜜语罢了。 小的时候,得得刚出生,她是不愿意认得得的,就算他和她是同样的爹爹,就连生育的娘亲都是同胞的姐妹,可是在她小小的心里,就是不一样。 可是偏生得得很是黏她,整天“诺诺,诺诺。”叫个不停。许是那血浓于水,她最后还是接受了得得却接受不了小姨。 哥哥那无论是对小姨,还是得得,都是无法接受的。 自从娘亲死后,爹爹纳了新房,两人便不再像父子,反倒是如同水火不容的敌人般的,平时不多言,一言不和便会打起来。 “混帐东西!”云爹爹脸上登时被气得红了一片,在这个问题上,两父子从未达成共识,只要提到便会争吵不休。 “消消气,消消气,子破也还小……”小姨连忙拍拍云老爷的背,替他顺气。 云子破撇眼看了看小姨,不屑的哼了一声。 他早就练就了见而不恼的习性,为了妹妹,也从未闹着要离开云府这等小玩意儿,只是自顾自,偶尔气气那个负心爹爹,绝大多时间终是在外奔波。 阿诺低着眉眼,沉默了许久。 昔日她是年幼不懂事,不明白人活着,很多时候并不只能为自己活着,只晓得自己任性,吵着闹着折腾,爱什么便要,想做什么便做,留下一堆的烂摊子给爹爹处理。 而如今…… 太多的事都是身不由己,爹爹从未提起过什么要给她寻人家,小姨说了好几次都被爹爹说她还小给遮掩去了,而如今突地说起这事,这其中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前一世,她就是太任性了,断送了自己的姻缘大事,还连带着云府都被…… 上天给了她再一个机会,她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恍恍惚惚了。 “爹爹说的是,阿诺听爹爹的。” 声音清脆落地。 顿时,几人都不再争辩,爹爹原是气得不可开交,此时也是对她不争不闹有些吃惊。 “女大不中留,要是阿诺一直这样待在家中,难免被人说闲话的。爹爹还特地来问我的想法,已经很是宠溺我了。” 她抬头,坚定不移。 她不要那个不爱她的人。 她不要重蹈覆辙。 那就让一切都从头,更变一次罢。 云老爷愣了一下,苦笑。 “我家的诺儿懂事了。” 哥哥云子破,没说话,只是转过头怔怔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