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青涩长路
在旁边唱Blue Monday的同学有没有那么欠揍?
今年的风与空气要比往年冷得多。最后下起了雨。那雨使得风与空气都一起冷凝地更快更重,让我都忍不住想去停止鼻息以免呼吸之间的难受。
冷风凛烈,就算是星期一也没有赖床机会。都高三了,今年暑假搬家居然搬离学校十万八千里般地远,远到骑脚踏车上学都变成浪费生命的行为,所以开始了七早八早就要起床等搭校车的日子。
偏偏今天车上唯一空位就在这个明明长得人模人样、一张嘴却在唱衰我美好一天的家伙的旁边。
先别谈论那一长篇煞风景的歌词,他的声音倒是蛮好听的。
只是不管怎么听,他唱来唱去都是:
我有非常浓烈想拿书包往他脸上砸过去让他闭嘴的冲动。
“干嘛?”我们的大歌星终于有空闲停下他那迷人的歌声,留意我如剑般的锋利目光。
我没有答话,就一直瞪著他。
“干嘛?”他看起来极不自在地又重复了一次。
“请问你Monday Blue到底有完没完?”
“完了。”但是他又接著道,“不过你喜欢我可以继续唱。”
……超想给他一巴掌。
“不用了。”我没好气地回。
我将视线挪回正前方,离学校还有非常远的一段车程,我拿出早餐出来吃。
幸好旁边这位同学的演唱已经告一段落了,不然就算肚子再饿也食难下嚥。
我手中的三明治才刚咬下第二口,这位男同学又开口了。
“哎。”
“干嘛?”
“你饮料能不能给我?”
他虎视眈眈地望著我的奶茶。
“干嘛,你也会渴喔?”我爽快地把奶茶递给他。“没事一大早唱什么歌。”
他一句话不回,嘴里咬著吸管,又把视线放回窗外。回到我上车看见他时的状态。
之后,不管是星期二、星期三还是星期四、星期五的上放学,我都很凑巧地坐在那个永远都没人坐的他旁边的位置。
怎么他在我们车上是怎样地恶名昭彰,才会没人愿意和他坐?
我也发现了他唱歌不是只会唱一句。
他不过是将“Here comes Tuesday”留在星期一晚修结束后、与星期二到来唱。每个星期以此类推。
按照一星期的轮替,我绝对不会有那福气听见他唱到整首歌中唯一让人兴奋的Saturday morning.
见不到他唱他的money和honey真可惜。
不过只要想到他一脸没有任何阴晴变化的脸唱著这样激情的情节,我就算此刻人坐在他身边都忍不住笑到岔气。
“干嘛?”他轻微地皱起眉头。
“没事。”就是看见他这张脸,让我不自主地一抹取笑也笑得甜。
“你很喜欢唱歌?”我问,手上一边递给他早餐。
因为他老是唱完歌就伸手和我要早餐,我就开始了帮他带早餐的日子。
反正顺便。
“没有。”我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没有异议。
“那你是喜欢英文罗?”
“没有。”
“喜欢费兹多米诺?”他摇摇头,我倒觉得他一直没有没有地回,只是因为懒得理我。
说到带早餐,我都不记得他有给过我钱。
有天早上,他问我:“你是哪班的?”
“干嘛?”我学他说,不过随即笑著告诉他我的班别。
从那天开始,每天晚修前的用餐时间,他都送晚餐来给我。
当然我也不记得自己给过他半毛钱。
毕竟晚餐比起早餐还是贵得多,所以我决定帮他点选丰盛一点的早餐,以免秤重的天秤不够平衡。
反正现在要找像晚餐一样贵的早餐是轻而易举。
只是他望著手上的高级早点发楞了许久,随即又飞快地抢过我手中的三明治,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解决它,我连抗议的机会都没有。
有此经验以后我再也不敢擅自做主更动早餐内容。
老实说我们之间关系很微妙,说是朋友又不像。我根本没听他介绍过自己名字,是我主动剥开他罩在制服外的连帽外套,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干嘛?”想当然耳,他又是这句话。
“不知道你名字怎么当朋友。”
“用问的不就好了。”他拉紧外套胸前的拉鍊处,接著双手交叉胸前紧紧地裹住自己,一副方才险些被我强暴似的表情。
“我叫周亚静。”
“亚静?”
“嗯。”我都忍不住想否定这段讨论我名字的对话有存在的必要。
他在这个话题过去将近五分钟有,才又开口,“别人都叫你亚静吗?”内容却还是围绕在我的名字上。
“几乎都是直接叫全名。”我说,“他们嫌亚静两个字念起来太恶心,只有我的家人会这么叫我。”
“为什么恶心?”他又来眉头微皱这招。“亚静?”
“大概是因为听起来像是亲蜜一点的人在叫的名字吧?像我老妈和阮叔他们。”
“谁是阮叔?为什么不是老爸呢?”
“他是我继父。”我笑了笑说。
“那我也叫你亚静?”他思考了一会说。
对于他的发言我很诧异。
不过我也很讶异我脸既没发烫也没感觉丝毫地不自在,反而是很平和地回答道:“这样好像不太好。”
“但是我不想像别人一样喊你全名。”
“好吧,其实也没差。”反正名字是爸妈取的,我觉得对此没什么好矫情做作的。
“亚静。”
“嗯?”
他突然笑地灿烂起来。
我后来才发现这家伙纯粹是觉得我的名字很有趣。
之后三不五十地就会这么喊我。
包括以前说从来不曾说的‘亚静早’、‘亚静再见’等简单问候。
他叫沈逸泽。他的制服上只绣了这两个字。
他说那不是他的名字,这句话就接在他所说的“用问的不就好了”之后,所以我一直认为他是故意否认这不是他的名字。
但是越是去想他话中真实性多少,就越自我怀疑。后来我也觉得那一定不是他的名字。
感觉就不像是为人父母会取给孩子的名字。
不过就在他说:“你的名字还不是一样。”我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
尽管如此,我最后还是选择相信“沈逸泽”是他的真名,因为教官怎么会放任一个穿著没绣真名在制服上的家伙纵横校园呢!
还有另外一个因素。
因为我喜欢他的名字。
我都叫他沈逸泽。
我们学校很大,且班级数颇多,我和沈逸泽很少在上课期间碰到面,仅有上放学能够聊天。还有星期二三四的晚自习,他送晚餐来给我时。虽然如此,我们也不曾有过一起吃饭的经验。
但是我总觉得我们感情很好,很不像普通朋友。
和别人比较起来,沈逸泽对我很好。
面对他人一向懒洋洋的沈逸泽,却老是爱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亚静。”
“嗯?”
“你寒假要做什么?”
“来寒修啊。”这真是我人生中的一大考验。
“寒修之后呢?”
“过年吧?考学测吧?”短短一个寒假行程居然这么满。
“还有呢?”
“睡觉吧。”
“嗯。”沈逸泽眼神朦朧、且没有视焦地望著前方,看来是要睡著了。
学测第一天,我在偌大的考场见到沈逸泽。这是我第一次和他这样不期而遇,说要打招呼也尷尬,我都不能确定一张脸面向我这边的沈逸泽,是不是有看见我。
他既没有朝我走来,他那站得直挺挺、手插两边牛仔裤袋的姿势维持了一阵子过后,他走开了。
第二天的考试,原本没来过学校设置的休息区的沈逸泽出现了。
一见到我,就是拿过我手上的早餐,逕自地吃了起来。
“你干嘛不吃早餐?”该不会一大早来这里就是为了堵我的早餐?
“我昨天……”他看著手中的三明治说话,“昨天考完试的时候,我在校门口等你。”他说,“但是人都走光了,我都没找到你。”
“啊?”
他默默地将三明治给吃完,拍拍双手,拿出一本教科书,然后趴在上头睡觉。
“喂,沈逸泽。”
“嗯?”他头也没抬地答应。
“下次你一定能找到我的。”我说。像安慰一个孩子那般地说。
“嗯。”他的声音还是一样听起来没有丝毫情绪。
现在我们别人眼中更显得要好。
沈逸泽出生二月。他想过找我帮他过生日却不敢明说。
好吧,其实我不晓得他是不敢、还是不懂得怎么开口。依他的思考逻辑看来,他算是开口了,只是听我言下之意,寒假应该很忙没空接受他的邀约。
要不是我在学测最后一天,心血来潮自己开口问了他哪时生日,关于“我拒绝了沈逸泽的邀约”这件事永远都会成为无人知晓难解的谜。
我买了多米诺欧版的二手CD送他。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地喜欢多米诺过。就因为现在身边正有个能把蓝调音乐唱成爵士调的沈逸泽。
只不过我似乎有些弄巧成拙了。
沈逸泽看著我的礼物,我怎么好像见到他有些为难。
“这张…我有了。”
“真的吗?”这到底是我没考虑过的问题。
不过我也不太算太吃惊。他如果没有这张CD怎么会唱Blue Monday?想来我还真不是普通在蠢。
“不过好像和我家那张有些不一样。”他仔细地翻前翻后看著。
“唉!”我坐在他身边叹大气。
“亚静?”
“我真白痴。”我看著他忍不住苦笑。“没头没脑地又多送你一张一样的CD。”显得这份礼物就像我那天无预警地更换了他的早餐一样,都变成一种累赘。
“亚静。”他喊著我。“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八月。”我说,“问这个干嘛?”
“我现在收下你这张。”他道,“等你生日的时候,我再把我原本就有的那张送你。”
“为什么?”
“这样这份礼物就不会没有意义了。”他对我微笑著,“反而会更有意义。”
沈逸泽的话让我感动地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不过有一股更大的愉悦感,使得我展开笑容。
沈逸泽的笑容很轻却又令人印象深刻。
他对我而言就像个孩子,态度很冷,但更多时候都让我感到窝心。
不过这件事也让我学到一件重要的事。
那就是饭可以乱吃,礼物不要乱送。
沈逸泽生日的那天很冷。沈逸泽身上穿得很单薄,他的外套就像他每天穿上学的黑色连帽外套相似,他说同样的款式顏色他一共买了五件换穿。而我穿得像隻熊那般壮,因为我极畏冷。
但是沈逸泽穿得少不代表他就不怕冷,他冷得直打哆嗦,我让他围上我的大红围巾。“怕冷还穿这么少。”
“因为这样感觉比较帅。”他的牙上下打颤,说句话声音也颤抖不停。
见到他这样我确实感觉不到帅意何在。
这句话却又很快地被我自己给推翻。
沈逸泽半张脸都掩没在大红围巾之中,与他那被冻得惨白的肤色两相映衬。他的眼睛向来就无神,半开闔时,双瞳在纤长的睫毛一隐一没之间总迷濛得漂亮。“好香。”沈逸泽说。
我不禁赧红了脸。
我们到电影院里头想躲寒气,却不慎挑了部难看的电影,开场没多久两人都睡著了。
新学期开始,天气还是有点微凉,沈逸泽借了我的围巾一直没还。
正文 第二章去沈逸泽家
新学期开始,沈逸泽也换了一首歌,他不再受忧虑星期一困扰。
不过依然是费兹多米诺就是了。
这下又像爵士变成了蓝调。
十之八九是歌者本身没投入什么情感的关系,所以歌曲的意境都彻底被扭曲了。所以要我说,应该给它起个名称为逸小调。
沈逸泽的逸小调总是每天準时献唱。
“你很喜欢音乐?”
“算是吧。”沈逸泽说得好像他自己也不清楚似的。“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钢琴,不喜欢也没办法吧?”
“那如果给你不喜欢的机会,你会不喜欢吗?”
沈逸泽想了一下,点了头。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沈逸泽说。“如果能让我选择,我愿意当个只会吹口琴的。”
他的话逗得我笑翻了。
结果他是真的会吹口琴。
新学期新气象,我们连一周一次的体育课都凑巧地被安排在星期二早上。
沈逸泽就在坐石阶上吹口琴。他说口琴他一直都随身携带。
“所以说,你喜欢的、不喜欢的都实现了。”
沈逸泽愣了下,“对啊。”然后低头看著自己手上的口琴。
“我小时候也吹过口琴。”我说。
沈逸泽又愣了下,“吹过?”他不明所以。
“幼稚园的毕业典里,我们班是表演吹口琴和敲木琴。”我说,“不过我练了那么久,还是不会吹口琴也不会敲木琴,令我更没想到的还是在典礼上我还被安排在前排。”
“那怎么办?”沈逸泽对这件已是过去式的事情居然大皱眉头地担忧。
“没怎么办。”我笑,“你没听过滥竽充数的故事吗?反正我就做做嘴型、乱敲一通,不过我都没做出声音就是了。”
“……你还真好意思说。”沈逸泽说,“你是南郭投胎转世吗?”
“还有啊还有啊,我也学过电子琴……”
“我不想再听了!”沈逸泽摀住耳朵躲到一边去。
“干嘛这样?”我都噥著。
亏我好心和他分享我小时候的糗事。
只见沈逸泽脸上掛著怨恨的神情回过头来看著我。“为什么要破坏亚静在我心中美好的形象。”
我傻眼了。
呆了好半晌,接下来我可说是快笑破肚皮。
原来沈逸泽没那么冷淡,他还懂得搞笑。
我一边大笑,一边拍著他的肩膀以示我对他的讚扬。
虽然说从头到尾搞笑者本人都臭著一张脸,只有我在大笑。
由此就能看出来,我有什么形象可言?
“你知道吗沈逸泽。”结束一场闹剧之后,我们又再并肩而坐。
“嗯?”
“我们幼稚园毕业典里的重头戏,是白雪公主的话剧表演。”
“到那一天我才知道,原来那时站在台上的王子和公主,是我们幼稚园里最漂亮的女生和最帅的男生。”
“……为什么到那一天你才知道?”沈逸泽问到重点了。
“我听来的。”就在我们一群孩子挤破头想看台上表演亲嘴的时候。
“流言蜚语。”沈逸泽不以为杵。“你还不是一样也是全幼稚园最可爱的女生。”
我又笑了,“小时候爸爸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可惜后来。”
“阮叔对你不好?”
“没有,很好,阮叔是我的继父,也是我亲生父亲,只是在我心里只有一个爸爸,已经变成回忆了。”
“亚静,别伤感,记住你永远是全幼稚园最可爱的女生。”
“嗯,你说得没错。”
沈逸泽看起来就是一副体弱多病的模样。不单是因为他目测很瘦、很苍白的关系。而且,自从知道他是学音乐的孩子之后,我更这么觉得他应该运动很不行。
但是当沈逸泽脱掉他那件黑色连帽外套,虽然还是一副清瘦模样,但露出穿短袖的手臂线条,并没有我想像中的弱不经风。
藉此机会告诉大家,我这样以偏概全的认知真是大错特错。
原来运动不行的只有我(囧)!
沈逸泽跑了最后一圈操场,刚好接上我的倒数第二圈。
重点是我们跑的里数还不一样,真想找个洞钻下去。
“我陪你跑。”跑完了最后一圈的沈逸泽,还是继续跑,跑到我身边。“可以用走的没关系。”
我虽然对此感到汗顏,但是有人愿意在一边这么鼓譟我,我真的不好意思不用走的。“你不用陪我走没关系。”我说,害己也不要害人,我会内咎。
“没关系。”沈逸泽说,给了我一个微笑,“亚静看起来就身体很差的样子,我担心你。”
我都不晓得该感动还是继续我的汗顏,一张脸上青白交错。
“你还好吧?”沈逸泽关心地问。
“很好。”只是想挖洞钻进去的冲动涌上心头再难压抑,最后一张脸胀成通红。
由于沈逸泽那时的行动,我和他之间也无法再对别人用朋友来解释,因为他们不相信。都是沈逸泽太温柔。
我相信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我们都会想和就算在身边一句话都不说、也能撼动自己心情的人在一起。
在遇见沈逸泽之前,我常是一个人。
沈逸泽在遇见我之前,也总是一个人。
比起孤僻的说法,我想是我们更忠于自己的心情,选择了去实践自己的心情,不顾他人眼光。
这点,只要我自己清楚就可以。
但是这样的时间不多了。
“你学测成绩怎样?”
“还可以。”沈逸泽反问,“你呢?”
由沈逸泽的说法与神情,我根本猜不出来他考的到底好还是不好。“我想……”但是我能很明白地说,我的成绩烂得我难以啟齿。
“你想怎样?”
“我只能指望指考了。”
沈逸泽点头。
光是吃个早餐都能让他一脸睡意。
“亚静。”
“嗯?”
“你星期六要不要来我家?”
“做什么?”
“你不能来吗?”
想从沈逸泽问出个所以然当真是比登天还难。“可以。”
“不过我家很远。”沈逸泽说。
“离我家很远吗?”沈逸泽知道我住哪,我却不晓得沈逸泽家在哪。
“我会去你家接你。”在我那站等校车的地方,正是我家骑楼下。
“骑脚踏车吗?”这有点让我害怕。
“不可以吗?”
老实说我问那句话是希望沈逸泽会回答:“不是。”谁晓得他居然蹙起眉,用一种楚楚可怜的目光望著我。
靠,真的是骑脚踏车!
“当然可以。”最后我还是屈服了。
谁叫我本人是当年全幼稚园最可爱的女生。
沈逸泽真的骑著脚踏车来。
虽然他坐在脚踏车的样子真的很可爱,但是我还是希望我能不用坐在后座。
“亚静。”
“嗯?”
“这台脚踏车没有后座。”
“什么!”
“我睡过头,赶时间牵错脚踏车。”他一脸无辜地道,“我顺手就骑了自己的脚踏车。”
我傻眼。“不然你本来要骑谁的来?”我错了,我愿意掌嘴如果老天爷也愿意变出一个后座给我。
“奶奶的。”
结果我只能选择──根本是毫无选择地站上了脚踏车后轮上的短横桿,一路站回他家。
可恶!连少女漫画体谅女主角现在都不画的情节,现在居然这么倒楣被我遇到!
我的脚麻翻了。
“臭沈逸泽。”
“嘎?”他蹲著身子锁车,听见我的说话便抬起头,满脸不解。
“回去我不想坐脚踏车了。”
“那你怎么回家?”
“和你借脚踏车萝!”
“那你怎么还我?”
“星期一放学你在我那站下车,再骑回来不就……喂!沈逸泽!”我话都还没说完他居然就走人!
一声充满童稚气的尖叫声划破宁静,沈逸泽从家里头走出来,手上抓了一台未满三岁婴孩专用三轮车。
“你可以骑这台回去。”他伸出手把车递过来,但是我不想接。
我从来都不晓得他心原来这么黑。
在我看著沈逸泽无言以对之际,从他家里头爬出一个小孩,应该就是那声尖叫的主人。
“车车──”很明显沈逸泽的三轮车是从他那儿抢来的。
小孩呜咽了一下,开始在原地大哭。
“还不还他!”我推了沈逸泽一下。
“那你骑什么回家?”瞧他正经八百的样子,我真的无法辨别沈逸泽到底是当真想我骑玩具车回家,还是纯粹开玩笑。
我一把抓住他抓著三轮车的手,一边冲到门口抱起大哭的小孩,就这样踏进沈逸泽家家门。
接下来的一幕,就是小男生开心地骑上他的三轮车,沿著客厅延伸出去的长廊一路骑到最后头去。
“他是谁?”
“我姪子。”
“好可爱。”
“还好。”他说,“除非他改改他的臭脾气。”
我不怀疑沈逸泽会和小孩子吵架的可能性,就算语言不通,他也一定有办法和他们沟通。例如用眼神。绝对比小孩子的亲生母亲还厉害。
“他叫什么名字?”
“沈珺育。”
“沈珺育?”这是什么花名?“‘他’是女生?”
“他是我姪子。”沈逸泽又再重复。
“那为什么叫沈珺育?”
“他个人喜好我怎么会知道。”
由此可见他和他姪子之间的梁子真的结很大。
“走吧。”沈逸泽牵起我的手往楼上走去。
“你家里没人在吗?”我好像好奇宝宝,一直发问无关要紧的问题。
“奶奶在,她要照顾沈珺育一阵子。”我想沈珺育应该是去找奶奶了。
我要是沈珺育,我也会去找奶奶说沈逸泽的不是。“你不怕吗?”我突如其来地一问。
“怕什么?”沈逸泽回头,眉头皱得更深了。
沈逸泽的钢琴是直立式,纯白琴身,设计和风琴很像,只不过大小比风琴大了点。
沈逸泽的家很一般,与普通人家无异,很朴素,不简陋但也没有太特别的装潢,也没有令人太讶异的摆设。然而放置这架琴的房间,却纯白而华丽,地上铺了好大一块以枣红为基底色调编织的几何图样地毯,那架钢琴就放在最靠近落地窗的地毯一角。整间房乾净地由细微之处都可察觉──从地板的光洁无尘、到洁净地让阳光都穿透那透明的落地窗──阳光也照得沈逸泽的琴白得发亮,就好像昨天才新买来放置似的。
我几乎要怀疑这是沈逸泽为我今天的到来,才临时整理佈置的。
穿著一身简便白T恤、牛仔裤的沈逸泽站在其中,对我而言,他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一样陌生。
沈逸泽坐在陶瓷般白雕花椅上,对著我露齿一笑,像孩子般地炫耀。
“琴看起来好新。”我说。
“不新了。”沈逸泽说,“是因为大家都很疼她,才会到现在都这么漂亮。”
“沈珺育也很疼它吗?”我笑问。
“你没看到房门口掛的牌子吗?”他说,然后转身面对他的琴,打开了琴盖。
我开门到外头查看沈逸泽所说的牌子,真的有一个,上面还写:“禁止沈珺育与他未来会养的任何宠物进入。”
“干嘛写那么长?”我真觉得沈逸泽好笑。
“防范于未然。”
“一定很贵吧?”我走回沈逸泽身边。
“嗯。”
“这里一向这么乾净吗?”
“嗯。”
“整理一定很辛苦吧?”
“每天都会请人来打扫。”沈逸泽说。
沈逸泽给了我一张坐垫,我就坐在地上。
由下方处看著沈逸泽,在这间纯白房间里,他是唯一的蓝。他的忧虑无以附加。
我知道这是没来由地。
不是沈逸泽真的忧虑,也不是他的伪装,那纯粹是属于沈逸泽的气质。
“不过,”我问,“为什么你会买直立式的呢?学钢琴的人不是大多都买三角琴?”
“还好。”沈逸泽把手指轻放在琴键上了。“我并没有很喜欢弹琴这件事。”
他曾说过。
“我是为了她而谈。”沈逸泽终于按下了琴键。
乐声因琴键的敲击而流洩溢满整间房。
直至那一瞬间,我才赫然发觉,原来那琴,是沈逸泽的恋人。
我突然不明白沈逸泽对我的邀约是为了什么?就为了介绍我和这架琴见面?突然觉得很不高兴。
就那么突然地,出现了沈逸泽对其很好很好、不管它是死是活的琴,大概是太过措手不及,居然能让我感到那么不高兴。
我真的还没有心理準备让别人介入我和沈逸泽之间。
别人?那琴难道是仙女化身?
我想的都快疯了。
我和沈逸泽两个人躺在地毯上,我一个人在胡思乱想。
从方才开始,不管是对他的琴声还是说话,其实我都无动于衷,只专注自己脑袋中所想的所有愚蠢疑问。
“你有看过雷查尔斯的电影吗?”沈逸泽突然问。
“嗯。”我是有听到他说话,但是无心在话题上。
“我喜欢雷坐在那架半身高的琴面前,动手指的那瞬间,让所有人都为了他的音乐而跳起舞。”沈逸泽道。“我不确定弹奏者和他的音乐之于我有任何迷人之处。但是那画面有。”
我这才拉回了自己心思在沈逸泽所说的话里,驀地坐起身子,问他:“所以你才那么喜欢你的琴?”话才刚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到底在和一架琴吃什么鬼醋?
沈逸泽也坐起身,他笑,笑得很好看。他的牙齿整齐和墙上的白漆、琴上的白漆一样洁白。“我喜欢那时弹琴的自己。”他说著,一抹微笑也发亮地刺眼。
虽然说沈逸泽自恋于演奏钢琴的自己,但是他并不想读音乐系,纯粹是被家里人逼的,他们永远都是那句话:“不然让你学琴干嘛?”于是沈逸泽决定加入指考行列。
“我从来不曾把弹钢琴写在专长那栏过。”沈逸泽说。
见他对钢琴的追求,除了外观其他没有太过讲究就能瞭解了。
“亚静。”
“嗯?”
“我们一起念书好不好?”
“啊?”我有点为难,“念书……”
我都不记得自己几时念过书。
“我想和亚静上同一所大学。”
正文 第三章唯一的唯一
那时候我很感动。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在当时我也没有办法从他的神情中猜测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我最后还是拒绝了沈逸泽的邀约,因为我下一句询问他想念的大学是哪所,我立即放弃了。
不是我没志气,但他想上的是一所,我就算来生投胎转世后都不见得能考得上的学校。
而沈逸泽就为此和我赌气,好几天面对我的说话都以无声抗议作为回应。
之后,也好几天,在校车上都见不到他的人。
那几天的晚餐,也都是他请他班上的同学转交给我。
可恶!真和我生气,何必还担心我晚上吃不吃饭!是故意想害我内疚的嘛!
都忘了那几天总共是多少日子,上车的时候,终于又在校车里见到他坐在左侧第四排的座位上。
“为什么好几天都没搭校车?”我想他不可能这么久不来学校,一定只是想躲开我。
沈逸泽没说话,看著他的前方,我也做好他不理会我的準备,也不再追问。
今天校车很空,我本来不打算坐他旁边,但是又担心他这几天发生什么事,所以还是坐在他身边,没想到他还是用这付模样对待我。
我同往常一样,上车就吃早餐。
沈逸泽没来的头几天,我都还是带了他的份。但是他真的太久没出现,也没有告诉我一声,没有任何消息,问他同学那家伙嘴巴也紧得像什么似的。
后来我也生气了。
沈逸泽对我的要求已经超乎我的能力范围,那么强人所难的事,我都还没气他、他凭什么对我赌气!
所以再也没有他的早餐了!
我气呼呼地吃著三明治,嘴巴不知是被食物塞得太满、还是生气的缘故,鼓地像什么似的,这时候,沈逸泽说话了。
“我病了。”沈逸泽说。
沈逸泽的眼眶好红好红,那红像血一般地红著,眼里都湿润了。
那瞬间,我真的好怕沈逸泽要哭了。
我的罪恶感不断涌上,快从咽喉给填满。好想把它们都吐出来,我的血液因此而凝固,我的心也因为它们而硬咽忘了跳动,都快要窒息。
“对不起。”我说。
我好怕沈逸泽要哭了,于是我先哭了。
“亚静。”沈逸泽的声音很轻,“你在乎我吗?”
从没听过沈逸泽那般飘渺的声线,我好像产生了幻觉,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听见了他的说话没有。我的泪水也严重地模糊了我的视线,我都不确定我真的看见了沈逸泽在我面前。
所以我没有回答他。
然后沈逸泽又唱起了多米诺的那首歌。那首被他唱成蓝调的歌曲。
“Don't you let your dog bite me”、“Don't you let your dog bite me”地一直唱著。
这件事成了炙热夏天中悲伤的序曲。
一整个六月我都不曾再见过沈逸泽。
空下的左侧第四排座位,都是我一个人的。
经过了指考、分发,我曾经以为在考场有机会见到沈逸泽,虽然自然社会不同组,但我为了碰碰运气,全部的科目都报名了,希望能在考场见到沈逸泽,最终还是没见到面。
我终于体会到了学测时,沈逸泽在校门口找不到我的那种心情。
那种失望难过的心情,并不是用“下一次一定会找得到”这样的安慰话语就可以得到慰藉的。
在等待的期间我的生日到了。
同时也是那一年我最后见到沈逸泽的日子。
和沈逸泽对上眼的那瞬间,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本兴奋的情绪都一点一点地变化转为不安。
原本满腹想说的话也被尷尬飞踢到九霄云外。
沈逸泽拿出用纸袋密封包好的多米诺的专辑。“我们说好的。”拿给我。“生日快乐。”
沈逸泽为了当初的诺言来找我了,我看著他,竟然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沈逸泽双手插在口袋里,我们好像看的是同片地上的一个视点,沈逸泽有抬过几回头看向我,但我还是像座雕像般不动如山。
我的沉默是来自我对自己对沈逸泽的不体谅所产生对自己的恨意,然而一句解释我都没对沈逸泽说过。
沈逸泽也放弃了再说任何话来面对我的安静,他坐上了他的脚踏车。不是奶奶的淑女车,却也不像是他的单人座脚踏车。
他準备离开前,开口叫了我的名字。“亚静。”
喊著这两字的声音多陌生,我才发觉刚才他没有叫过我一次亚静。
我抬头,怎么还是看不清楚沈逸泽的样子
“昨天我在字典上打了亚静两个字。结果出来了两个单字。”沈逸泽道,“unrestrained和uninhibited,无拘束与不受拘束的。”
沈逸泽望著我。我向来都觉得他的双眼构造和喷雾的喷嘴没两样。
每次眨眼,都能让他的情绪溢出进而瀰漫周围。
“亚静。”
为什么?
“你是不是和它们所解释的一样?”
为什么?
我想说不是。“我不知道。”却连一句简单否定的话我都说不出口。
沈逸泽。
为什么你望著我的眼神,总是要这么哀伤?
我和沈逸泽相识了九个月。恍似南柯一梦的三个季节,冬天春天夏天。
就这样,在这个夏天、在这个夏天之后,我再也不曾见过沈逸泽。甚至连一个相似的身影都没有过。
我该推说是因为中海是个没有秋天的季节,所以我们注定在这个夏季结束彼此的相遇吗?然后夏天就在这样的惆悵中结束了。
沈逸泽送我的多米诺,一直搁在我的抽屉里,逐渐被其他不断置入的物品埋到了最底处。
我一次也没有打开过它。
我知道我不会再在同年纪的人口中听见他们吟唱Fats Domino,我也不想。
我可能想忘记沈逸泽。但是我不想听见有人唱属于他的多米诺、沈逸泽的歌。
沈逸泽是我所遇见在这世界上,唯一的唯一。
我喜欢沈逸泽。
上大学是什么感觉?老实说,没什么太大感觉。
每天早上睁开眼后第一件想做的事,还是想拖著身子爬出宿舍吃早餐。所以不管早上有没有课,我依然极早起床梳洗。
这时候,“亚静,顺便帮我买。”闻见我走动声响的隔壁床室友田燕凤,就会伸出一隻手在床外挥舞著。
然后听见她声音的二号床范昱西,也开始伸出一隻手在外头乱挥一通。
但是我从来没顺便帮过范昱西买过早餐,因为……
“我也要来一份起司猪排饭……起司……”范昱西声音含糊地道,不过我还是听得懂她说什么。
“‘也’是什么意思?”我问田燕凤。
我觉得我没神通广大到有办法在早餐店买到她要的东西,所以从来没帮她带过早餐回来。
搬进宿舍的隔天早上就叫我买地狱拉麵,我都不晓得该上哪生给她,后来就很自然地把她早上的说话当耳边风。
不过,如果她有一天能说出早餐店有的食物,我很乐意帮她买,就算要我出钱请客也没问题。
田燕凤耸耸肩。很快地我们都听见了范昱西熟睡的呼声,我和她相视而笑。
“要不要我陪你去?”难得田燕凤今天精神看来不错。
四号床的小芝永远在早上会处在眼睛睁不开的状态下,同学们彼此间互不相熟的时候,她都会辩称是自己眼睛过小,甚至企图欺哄老师,以便未来上课方便打瞌睡。但是原因我们都很清楚──熬夜。今天早上没课,她当然也是不睡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
“好啊。”我说。
“等我一下。”然后冲进盥洗室梳洗。
我们寝室里,唯一称得上正常的应该只有田燕凤一个。
开学已经一个多月了,我不像其他人那样,和班上人都混得熟。虽然由于我们是日文系,班上有绝大多数是女生、住在宿舍同层,照理说交往上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不过我还是除了室友外,对于其他同学既记不得名字,也不认得其长相。
田燕凤可说是八面玲瓏。她说,其他同学都说我不笑的时候很凶,到现在一句话都不敢和我说,虽然她已经帮我解释过了,不过看来大家还是很害怕。
这样的称讚我可是从小领教到大,习惯了。况且我也希望别有人来和我讲话,我非常不懂得在毫无任何话题的前提下应付别人。
不同的是,我以前没有过像田燕凤她们这般亲密的朋友。于是她们也叫我亚静。
除了范昱西叫我小亚静。不晓得为什么,不管何时听见我都觉得刺耳。
“嘿,田燕凤!”远远地就有人和田燕凤打招呼。
一路走来和田燕凤点头示好的人有多少我懒得细数了。
和田燕凤打招呼的是两个男生,一个一头金发、一个一头黑发。
“居然能在一大清早看见你。”
“是有多早?”田燕凤回问,“能看见你们才稀奇,我可是每天一大清早就会吃早餐的人呢!”
是啊,拜我所赐。
“好了,不和你说这个了。”一头金发的男生道。“我们班公关说都找不到你,怎么,我们班你没兴趣啊?”
田燕凤笑道,“我哪敢。”
“好啦,记得和他连络!”他和田燕凤道再见,礼貌性地也给了我个手势,我当然也礼貌以报。
“你觉得他们怎样?”田燕凤看起来兴致勃勃地问。
“穿得很整齐,看来应该是早上有课。”
“谁问你这个。”田燕凤无力地翻白眼。“你知道我是班上公关吧?”
“知道。”那又怎样?“你要吃什么?”
田燕凤似乎相当颓丧于我关心早餐多于她对我的说话。
“如果有联谊,你要参加吗?”
“不要。”说真的,我很饿,一拿到早餐,在回去的路上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边走边吃。
我可以中餐不吃,晚餐不吃,但只要有一天没吃早餐,我都会强烈地从空腹中慢慢上升一种下一秒即将死去的可怕饥饿感。
都不晓得这算是好习惯还是坏习惯。
“不要说我没留名额给你喔,你看随便站出来两个都这么帅,我们班女生一定会为了报名抢破头。”
我还真没在意他们两长什么样,那时候我忙著在猪排三明治与照烧鸡腿吐司之间犹疑不决。结果我两份都买了。
“才不会。”我说,“抢破头这么夸张。”
“拜託,这是夸饰法!”
我怎么觉得再继续和她说下去,她一定会把我掐死。
“诺,不要说我不够朋友,一句话,参不参加?”
“不要。”我一口回绝。
“亚静──”
看田燕凤一直卢我去的样子,我完全不认为有人会为了这场联谊抢破头,反倒比较像是没人要去,所以田燕凤小姐才会强迫我参加凑人数。
我才不会上当。
我和一头金发男、一头黑发男选了同一堂通识课。
他们外号还真长。虽然会这么喊的只有我一个。
上课钟打后十分钟,他们才匆忙地进教室,坐在我身边的空位。
因为我就坐靠近前门的位置,而且还没半个人愿意坐我附近,四周都空荡荡的。
“哎,”一头金发男好像记得我,“嗨。”
我才刚觉得他这么这时候这么打招呼很笨,“嗨。”自己竟也这么憨厚地用同样话语回应他。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田燕凤的室友吧?”
“嗯。”我才刚点头,就发现不对,“你怎么知道?”
“田燕凤说的。”
“哦。”田燕凤还没放弃逼我去联谊。
正文 第四章抽签
后来我才晓得,她发春秋大梦想帮我牵到我十八年来第一个男朋友这条红线。
“我叫靳士博。”一头金发男指著身旁听见下课钟声,立即睡死的一头黑发男。“他是林家宣。”
“啊?”听见他的介绍,我的脑袋就好像被雷打到,听进了六个字却凑不出半个名字来。
他似乎很习惯这种状况,伸手和我讨了手上的笔,在我的笔记本上个别写下两个名字。
“好难的名字。”不过终于有名字可叫了,怎么都比我取的踅脚外号强得多。
“你呢?”他把笔递还给我。
“周亚静。”我边说边写下名字。
“周亚静?”靳士博盯著我的名字很久。“好特别。”
“比不上你。”我说,心里却浮现了一个更特别的名字。
靳士博见我神游四方去了,开口说话把我的思绪拉回,“我之前就有注意到你。”他说,“不知道为什么大家把你传得超恐怖的。”
“恐怖?”我越来越不懂其他人脑袋里在想什么。
“你知道你不笑的时候很凶吗?”靳士博笑道,“感觉惹你不高兴就会有生命危险。”
话说这样的话,沈逸泽绝对不会和我说。“那又怎样。”
“其实也不会怎样。”靳士博说,“不过不会很难交到朋友吗?”
“又不是没朋友,我干嘛管别人怎么想。”我从来没想要改变过自己,反正道不同不相为谋。
“也是啦。”靳士博好像感受到了与我聊天的困难度。“太在乎别人的想法好像就会变得越来越没个性呢……”低语一般地道著。
上课钟声再次响起,坐在最外头的林家宣迅速抬头,醒了。
“醒啦?”靳士博笑著。
“几点了?”
“上课了。”
林家宣揉揉眼睛,“我怎么会选到这么无聊的课?”抱怨著。
我们上的是西洋音乐赏析,上课时老师不断播放音乐催眠大家。
“是你自己说要选的。”靳士博道,“我为了陪你才跟著选,倒楣的是我吧?”
“我还以为她会教些萧邦什么的。”林家宣吶吶地道。
我听见林家宣的话,忍不住盯著他看。
“那会换我被催眠。”靳士博道。
林家宣偏头睨了靳士博一眼,发现我看著他。
“周亚静。”我说。
“林家宣。”他嘴角勾起一抹笑。
“你会弹钢琴吗?”
“上了高中才开始学的。”林家宣的目光转向我的手指,“你也会吗?”
“不会。”我说。
只是在那时候,我不小心又想起了沈逸泽。
我多了一个朋友。
不是靳士博,而是林家宣。
除了沈逸泽之外,他应该算是我第一个异性朋友。
他和沈逸泽都弹钢琴,和沈逸泽不同的是,他当然不会是像沈逸泽那样,因为太过憧憬早期蓝调歌手弹琴演唱的画面,他擅长的是古典乐曲。不过他高中才学琴的原因也很奇怪,他说是为了教朋友的弟弟弹钢琴才特地去学的……
其实没这个必要吧?
可见家宣脑袋构造也易于常人。
和家宣熟识后,只要我们都没课的时候,他便会在早上陪我去买早餐。
虽然田燕凤老说这是搞曖昧的行为,但不管从我们聊天的话题、到肢体行为,怎么看都只会是朋友关系。
“不过你不参加联谊,林家宣还是要参加,怎么回事?”田燕凤原本担心帅哥少一个会影响班上女生参加的意愿,没想到事实与她预料不同。
“就说了我们只是朋友。”她这才相信。
居然得用联谊的参加与否来衡量才相信。
所以才说一个人就算行得正、坐得直,人言依然管你三七二十一地乱传。
后来我们买早餐的行列,不知不觉间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田燕凤小姐,这就不用介绍了。
另一个是靳士博。
“我觉得有点丢脸。”
“为什么?”田燕凤问。
“买个早餐都要组团……”
一旁的家宣听见了,笑得好夸张。
这句话有这么好笑吗?
“这样好了,我退团。”家宣道。
“好啊。”经我一秒钟的迅速思量,家宣退团能带走“早餐团”对我面子上的负面影响,于是我个人无异议通过。
然后田燕凤竟然也不来了。
就这样,陪我买早餐的人换成了靳士博。
我和家宣还是有见面独处的机会能好好聊聊。我们还有同一门同样的课程,就是体育课,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那时候我选上篮球课,我这个十项不能的家伙以为死定了,现在家宣拍胸脯说会帮我,虽然不晓得是真是假,但是我也对他很感激了。
家宣很懂得聊天这档事,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才能因起对方兴趣,这是第一次与第二次见他所看不出来的。我很佩服他,但没有产生丁点想与他看齐的意愿。他说了很多他高中时候发生的趣事。包括教导他钢琴的家教老师所发生的不幸的事。
“你可以从每个身边人的离去,得到一些体悟。”家宣说,“但是关于老师心臟病发突然间就这么去世,我并没有得到任何正面的意义。”
家宣的钢琴家教老师那年还未满二十岁。
“从那件事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说我长大了。”他显得很懊恼,“我平常是有多不成熟?”
我听见这话笑了。
“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不是这样。”家宣的神情变得黯然地深不可测。“停止去追寻我所在意的‘意义’,对他们而言就是长大的表现。”
“我们应该对梦想死心蹋地地追求,对恋人莽撞地追求,都不要问原因。”他说,“这就算是长大了吗?”
我不晓得家宣身边的人加诸给他多大的压力,但看得出来他很难受。
那时我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太在乎别人的想法好像就会变得越来越没个性。”我说。
家宣闻言看向我。
“你朋友说的。”我对他一笑。
“小禹吗?”
我点头。“约束你的人不会对你的人生负责,我们把自己的人生过得没有任何遗憾、对得起自己不就行了。”
家宣笑。
“上完课我们吃完晚餐再回宿舍吧?”家宣提议。
“好啊。”高中的数学老师说过在大学交不到好朋友,才不是这样。
主决在于我有否这个荣幸遇见那般好的
田燕凤搞了半天的联谊,居然只有男女生各九个人参加。
“怎么那么少人参加?”我是在他们联谊当晚才得知这件事。
而且我们寝室除了田燕凤之外,其他三人都在。
“本来就是小型联谊,你不知道吗?”范昱西道。“田燕凤说不想把自己搞得像导游。”
“这是什么理由?”所以我应该开心田燕凤当初想要内定我这个名额萝?不过我还是不需要她来当月老红娘。“你怎么没参加?”我问范昱西。
“我有报名啊,但是没被选中。”
范昱西个性是男性化了点,不过按范昱西的相貌,参加联谊的话也是为男生那方带来福利吧?范昱西居然没被选中?
范昱西用手撑住下巴,开始抱怨,“田燕凤和我说联谊的那间餐厅奶浓锅好吃得有名,所以我才愿意参一脚,没想到居然不选我!根本是在耍我嘛!”
“怎么选的?”我问。
“抽籤。”小芝边打线上游戏的怪物,一边拨空为我们解答。“让男生的公关抽女生这边的籤,田燕凤则抽男生的籤决定是谁参加。”
“心机真重。”范昱西一直很介意吃不到奶浓锅的事。
“我们改天再一起去吃不就好了嘛。”我安慰范昱西。
“你有车吗?”
这句话堵上了我的嘴巴。
我们寝明明有四个人,却半台机车也没有。再加上除了田燕凤之外,我、范昱西、小芝三人的人缘似乎不大好。
我听说是因为长得个性差难相处,范昱西则是常说话得罪其他女生,而小芝……她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所以也没和什么人太相熟。
结果三名怨女都没被排在联谊的行列,乖乖待在寝室。
“为什么只挑九个?”我很好奇。
“谁晓得。”范昱西说,“请示碟仙的吧。”看来还是为了吃在生气。
“不晓得家宣有没有被挑中。”
“有。”小芝又开口。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范昱西的疑问也是我的疑问。
“因为我在旁边啊。”小芝说,“因为那次我忘了带磁卡,你们又去做打扫,我只好等田燕凤抽完籤再一起回来。”
“那那个金发小子有没有被抽中?”靳士博和范昱西都选到了桌球课,两个人是球友。
虽说是球友,但两个人无法搭档打双打,因为默契极差。
“有。”小芝答话依然头也不回,“田燕凤手气都还蛮不错的。”
“她运气一向是不错。”范昱西这句话应该是针对吃美食的运气而说的。
“不过对方手气就没这么好了。”小芝这才回头,露出奸佞非常的笑容。
这让我和范昱西都笑翻了。
“哎,小亚静,你手机从刚才就一直震动,你不接吗?”
聊天聊得太投入了,我这才发现手机一直在桌上颤抖著。
我拿起手机,居然是靳士博的电话。“喂。”
“你在寝室吗?”
“嗯。”
“你今天有吃晚餐吗?”
“吃了。”其实还没。我没有吃晚餐的习惯,不过有吃宵夜的习惯。
“是吗?”他怎么笑了。“不过我怎么听家宣说你不吃晚餐。”
“哪有。”我说,“我又不减肥。”
“我在你们宿舍楼下,快下来。”他话锋未免也转得太快。
“做什……”掛我电话。
见我一副要出门的样子,范昱西将她的注意力抽离手中的漫画书,“谁打来的?”
“靳士博。”
“金发小子?”范昱西咕噥道,“联谊这么快就结束了?比打劫还快!”
我穿好鞋子,“我出去一下。”
“顺便到便利商店帮我买罐可乐。”范昱西道。
“我不能在一楼的贩卖机帮你投一罐就好了吗?”便利商店这么远,哪里顺便了。
“也是可以啦!”
真想揍扁她。
正文 第五章给爱丽丝
该怎么说这种天气,最近到了晚上还是没点凉意。
靳士博穿了黑底蓝领的POLO衫,搭了一件及膝短裤,金发在外头晕黄的灯光照射下很亮眼。他脚上虽然还是穿著运动鞋,但怎么都不像是去联谊的装扮。
“你们联谊结束了吗?”我问,“好快。”
“我没去。”他解释著,“我们班有个男生蛮欣赏你们班一个女生,但是他没被抽中去联谊,所以我和他交换了。”
“可以这样啊?”早知道范昱西也该这样做,反正她也是因为有一个心仪已久的对象……只不过那个对象长期被囚禁在锅子里就是了。
“应该可以吧。”他微微地笑,我才看见他牵动嘴角时,右颊上会旋出一个涡。
像靳士博这样的男孩子,说话得体且细腻,谁都想不通为什么会去染一头金发,搞出一个与个性冲突的外型。
教我们看人不该只凭外表的最佳范例。
若非我五音不全,不然我会用赵传的歌唱:“我外表很凶,但是我很温柔。”
“对了。”他给我一个便当。“晚餐。”
我接过,很迟疑地把便当接过手,“为什么想到给我送晚餐?”我问他。
我不习惯这样的事发生,让我想起这在以前也发生过。
“今天我们寝室都没人在,也閒得没事。”他说。
对他的行为我稍微释怀,我向来不会去猜测别人所告诉我的话中可信度。
“我们寝室倒是在三个。”
“哦?”靳士博笑,“那真是幸好我没去了。”
“为什么?”
“因为,”他说,“既然喜欢的女生不去,人在那儿也没什么意思。”
我笑道,“不过那也是要在有喜欢的人的前提下吧?”
靳士博看起来有点在苦笑,我好像不该这么笑话他。
毕竟有些人对于自己的单身还蛮在意的。
“我先走了,再说下去饭都冷了。”他说,“你快上去吧。”
“嗯。”
看著他转身的背影,我突然又伸手拉住他。“等一下。”
他看起来有点惊喜,“做什么?”
“忘了给你钱。”怎么他是等我说这句话等很久了吗?
咦,我好像也没带钱下来。
“不用了,是我自己一声不吭就买来。”他又和我道了一次再见。
当然又再一次被我拉住。
“能不能借我二十块?”我不好意思地道。
其实是窘得不得了。
但是没钱怎么帮史上最贪吃的懒鬼范昱西买可乐。
范昱西手上握著冰凉的可乐罐,目不转睛地盯著我手上的便当,口水都快流出她那张开出完美O型圆的嘴巴。
“小亚静……”范昱西边喊著我最讨厌的称呼,边伸出魔爪想从我手中捞到便当。
“范昱西真是饿死鬼投胎。”小芝专注在她电脑萤幕中的战场上廝杀,还能对寝室内的动静瞭若指掌,真不愧为一代女侠。
“你不是吃过了?”既然对象是范昱西,我不打算放弃我的便当。
她真的吃太多了。
在姣好的外表之下,肚子却如中年男子般地日渐突出……这种冲突感可不像靳士博那样可为普罗大众所接受。
──至少我就无法接受,别想我会助紂为孽。
“金发小子干嘛对你这么好!为什么只买给你!”范昱西怕我生气,放弃继续便当争夺战,狂在一边生闷气抱怨著。
“因为爱罗。”小芝道。
“不公平!”范昱西拿出手机拨号给靳士博,接通后一直朝著电话那端狂喊:“那我们的球友之爱呢!球友之爱呢!为什么只帮小亚静带便当!”然后马上就把电话给掛了。
“因为爱罗。”而小芝还是那句话。
我们女宿把关森严,范昱西说她曾怀疑就算是蚊子,只要是公的恐怕也飞不进来。
不过我们其他人都觉得不能单凭她身上被蚊子叮得满身包这一点就成立这个假说。
虽然把关森严,但门禁并不怎么森严。
都过了十一点,田燕凤才回来。
一回来就大发脾气,答应范昱西的宵夜也没见到她拿在手上,所以范昱西的脸比田燕凤的脾气垮得还快。
“林家宣这个王八蛋!”
“怎么啦?”好像只有我有权发问这个问题。
田燕凤欲言又止,感觉上是不吐不快,却又好像噎住了吐不出来,左右为难之下选择了拿椅垫发洩,布的边边角角都被她扯破了。
范昱西终于走出今晚没有宵夜的阴霾,对这件事好奇得紧。
“小亚静,快!你打电话问林家宣!”
“我……”我想说我不想打!
“不可以!”
我才说一个字,田燕凤就朝我飞扑过来,我和她双双倒在地上。
不晓得她在激动什么,害我从椅子上跌下去摔得很重。
范昱西和她赶紧把我拉起。
“你干嘛,谋杀啊?”范昱西也觉得她反应太夸张。
“哎育!”田燕凤自顾自地气著跺脚。
范昱西试图帮我推拿,痛得我哇哇大叫。
“联谊不好玩啊?”经过一场混仗,小芝终于开口了。
“原本都很好,都是那个林家宣!”田燕凤忿忿地道。
“他怎么了?”我和范昱西异口同声说了这句总数发问不下三次的话。
“其实这件事靳士博也有份!”
我大概能猜到什么事了。
“靳士博那家伙出门前搞什么肚子疼,不能来就换了另外一个人替补上场,原本抽钥匙的时候,我明明就抽到林家宣的,谁知道……”田燕凤气得一张小脸都胀红了,“他居然和那个替补的换车!”
原来靳士博所说的那个男生,意中人就是田燕凤。所以家宣才会多事想帮忙撮合他们,惹得田燕凤生气了。
所以说年纪轻轻学人家做什么媒?当初田燕凤还想打我主意,找我去联谊,现在自己嚐到苦果了吧。
“靳士博肚子疼?”范昱西这个大白目,“他肚子疼晚上还来找小亚静?Why?”
讲中文就讲中文,落什么英文结尾。
“因为爱罗。”这是小芝在那个晚上的第三句因为爱。
事发两天后的体育课,我和家宣聊起这件事。
“她还在生气啊?”家宣无奈道,“同学拜託我,我也不太好意思拒绝,所以就和他交换了。”
“我应该知道田燕凤为什么那么生气。”
“为什么?”
“因为和他换车的人是你。”不是我在臭屁,除了我自己的事是例外,从小到大我对他人间相互产生的化学变化,一点也逃不过我法眼。
“什么意思?”
我差点就说得太明白,赶紧补道,“因为你和田燕凤又不是不认识,不帮她拒绝你那个同学也就算了,还帮著他做了田燕凤不喜欢的事,她当然不开心。”
家宣恍然大悟般地点了头。
“那你瘀青好点了没?”他指我被田燕凤撞倒的事。
“手臂有点痛,不过没关系。”我笑,“睡姿不好也会那样痛。”
家宣笑了笑,“我看我找个机会请田燕凤吃个饭好了。”
“好啊!”我赞成,“你早该这么做。”
“我以为她拒绝我们那个同学之后就会没事了。”
“你太天真了。”
“这我承认。”
我们一起蹺了第二节的体育课,溜到音乐教室去。
家宣坐在教室里黑得发亮的大钢琴面前,整个人变得很不一样。
“我以前偷偷喜欢著的女生最喜欢给爱丽丝。”家宣说。“听说爱丽丝其实是叫泰丽丝才对。贝多芬字太潦草了。”
感觉得出来家宣到现在还是很喜欢他口中的那个女生。
“得不到的总让人最难忘嘛。”家宣说道。
这句话也如利箭般穿透了我的心思。
“我懂。”我说。
我坐在离钢琴最近的第一排位子,听著家宣弹奏给爱丽丝。
田燕凤和家宣一起吃过饭之后就没事了。
喜孜孜地回到寝室,好像家宣从来没惹过她生气的模样。
“真好打发的女人。”小芝道。
小芝虽然著迷网路游戏,但谢绝一切网路恋情。
套一句范昱西常说的:一代女侠上网只练等级不恋爱。
说到范昱西,差点就忘了问她那罐可乐的钱她还给靳士博了没。
“哎育,只是小钱谁会记得。”范昱西答得理所当然,然后拿了二十元给我。“小亚静你帮我还他。”
“你明明和他一起上体育课,为什么要我帮你还。”
“你看我都去上了两次体育课了,你还不了解吗?”
是啊,了解到她绝对不会记得要还。
“而且你根本是每天早上都会和他在早餐店见面,帮我还一下会怎样!”范昱西的确是个无赖,应该改名叫范无赖。
“好啦。”我被强迫应允。“我再也不会帮你买东西了。”
这是报复。
不管范昱西在身后哇哇大叫,我出了房门。
用范昱西的二十元投了罐可乐,走到篮球场看人家打篮球。
我的星期六下午总是这般百无聊赖。
一个身影突然从我身边快速闪过,又在背对我后做了停顿,折回来到我面前。原来是家宣。
“亚静?”他问,“怎么你一个人?”
“你呢?”我没回答,因为我觉得没什么好回答的。
“刚和田燕凤吃饭回来没多久,小禹打给我说他们在打篮球,我就赶过来了。”不过见他好像又不赶了,反而坐到我身边坐下。“你干嘛一个人在这里?”
“没干嘛,我常来。”我说。
“我也常来,怎么就没遇过你。”
“我都坐在这里发完呆然后就回去了。”
家宣笑,“干嘛这么辛苦。”
“只是想出来呼吸新鲜空气。”我解释。
“那今天不要这么无趣了。”家宣说,“过去看我们打球。”
我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这么听话,就跟著他走了。
“今天和田燕凤去吃饭,没怎样吧?”我好奇地问。
“没怎样啊,会怎样?”他绕口令式地说。
“有发生什么令人开心的事吗?”
家宣笑得很夸张,“我们只是一起吃个饭,不是去游乐园。”
真是想关心这两个人的发展问题,都不知道该从何下口。
一个是嘴巴紧得要死、一个是神经粗得要死。
在我对此怨叹不已的时候,家宣被突如飞来的篮球準确地砸中额头。
“太慢了吧,林家宣!”
可以推测得出来这个企图以篮球谋杀林家宣的主谋就站在篮球场上,而且是熟人,而且还是个男的。
“来打球还带女朋友?炫耀啊?”伴随而来的是一群男生的笑声。
“那不是他女朋友。”第一个站出来澄清的不是家宣自己,是靳士博。
他朝我们这方向走来,不过是越过我们去捡那颗滚远的篮球,然后把它丢给家宣,家宣一边摀著额头,一边拿著篮球去追杀他那些朋友。
靳士博和我站在场边,对整件战事置身事外。“你怎么会和家宣在一起?他不是和田燕凤去吃饭吗?”他问我。
“在那边遇到。”我指著我们来的方向。
靳士博点点头。
“对了,”我说,“范昱西欠你的二十……”我把它花掉了。
正文 第六章你男朋友真帅
“没关系,不用还。”虽然是小钱,但是靳士博人也太好,他既然和范昱西是球友,怎么会不晓得偶尔为之的小慷慨也会助长范昱西贪婪的焰势?
“她有把钱给我,不过我拿去买饮料了,改天再还你。”钱我花掉了,等于说这笔债是落到了我身上,我更坚持一定要还。
靳士博盯著我,很久,“喝完了吗?”他指著我手中的可乐。
“还没啊。”说到这个,我刚想拿起来再喝一口。
靳士博顺我的手势将可乐从我手中取走。
“那不用还了。”说著,就把唇贴上了开口。
我脸都红了。
我努力地想抑止我脸不要红、不要变红,但是最后体温升高得飞快,使得发烫的不只有我的脸颊。
我对靳士博的行为有三个推测:
一、因为他真的渴了,所以才这么做。
二、因为他不晓得那是我喝过的,虽然买来的人是我,但也有可能喝的人却是林家宣也说不定。再加上他真的渴了,所以才这么做。
三、因为他病了,所以喉咙很乾渴,所以才这么做。
由我的推理得出的结论就是,总而言之他现在渴得不得了,所以才这么做。
好吧,我愿意勉为其难地原谅他的失礼。
“呼。”像猫追老鼠到处追逐的家宣终于结束了他的游戏,不晓得他那张气喘吁吁的脸和我的比起来谁的红。
“喂,你们脸怎么都那么红?”家宣百思不得其解地问起。
突然间我意会了“你不说话没人会当你是哑巴”这句话该在什么时候用才恰当。
现在正是最佳时刻。
我承认在那时候我想宰了林家宣。
可他毕竟身为我的亲密好友,于是我非但没有对他下手,还把事情全盘托出。就在我要他亲口说出我这个朋友在他心中比靳士博重要之后。
“老实说……”他沉吟,“我早就有感觉他好像喜欢你。”
“好快!”
“什么?”
“喔,我说那个。”我指著篮球场上。
这礼拜期中考测验,再过十七个人就轮到我上场投球了。
刚我还在说投二十颗球到底要投到什么时候?老师疯了吗?结果场上那个人没两三分钟就下场了,上个人要身边的人帮他捡球都不只三分钟了,篮球是从他手中直接蹦出来的嘛!
“别担心啦。”家宣安慰我,“没过就算了,大不了被当萝。”
我睨了他一眼。
“你刚才说什么?”
“大不了被当萝?”
“不是,更之前。”我迟疑了一下,说了,“关于靳士博。”
“哦!”家宣道,“我说我之前就觉得他好像喜欢你。”
“为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我皱眉。
要和田燕凤在早餐店那次,是我和家宣的第一次见面也不算是,林先生根本没正眼看过我一眼,不要说我不记得他的长相,我敢说他也绝对不会在那次对我留下任何印象。
他好像听得见我心里的话,“好啦,你和小禹的第一次见面。”
这么说就对了,我点头。
“我们走了之后,他就一直问我有没有看到你。”
“你没看到。”我帮他回答。
“哎育!那不是重点啦!”家宣觉得我在记恨,直嚷。
体育老师很大声唤了他的名字,“林家宣,顾著和女生聊天,不想要成绩了是不是?”
惹得周围的人一阵大笑,家宣才很尷尬地上场,接著连续投了三个空心。
我也很尷尬。
真想骂脏话来抒发一下情绪,我最近怎么这么倒楣。
直到换我上场考试为止,我都不再和家宣讲话,免得老师对我侧目。
要说我最害怕的事,恐怕就是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因为我担心如此这般会使我偶尔为之的翘课变得艰难。
家宣在那时候连投了三个空心,我也不落他后,只是连三个都和空心球差一个字,叫空气球。
真希望家宣在场边已经帮我挖好洞,等我投完二十颗球之后下场好钻进去。
当然家宣没在挖洞,他只顾著偷覷著我,再偷偷地窃笑。
“干嘛?”我凶他。
“好啦,别生气,这不是及格了吗?”他拍拍我的背,“晚上请你吃饭。”
“我不喜欢吃晚餐!”明知故问。
“你就是这样,这么瘦,投篮才没力。”他说,“期末考怎么办?”
就冲著他这句话我决定增胖。“如果我没变强一定揍你。”
家宣大笑。
“亚静。”家宣道,“你为什么都不会怀疑别人告诉你的话?”
“有吗?”虽然我自己也很清楚这点。“我不是不会判断,只是我相信你们不会骗我。”而且都只是些小事,被骗了我也不会生气在意。
家宣看著我,和我四目相接的那种注视。
然后他说:“其实投篮要进不只是要有力气,还要有点技术比较好。”还补道:“没技术的话,只好多少靠运气。”
“所以说?”我说,“吃胖就会投进是骗我的?”
“我是不确定你吃胖之后力气会不会增加。”他被自己对于我的罪恶感给打败,“我看你还是维持现在这样子就好了,免得到时要我负责。”
我笑,“要你负责的也是我胃口变大之后的伙食费。”这样我还比范昱西幸运点。
“真的吗?”他鬆了口气,“那倒是没什么问题。”
和家宣聊天总是笑著的,很愉快。
“小禹和我说,很羡慕我和你选到同一堂体育课。”体育课总是在聊天。“现在想想他的话……其实我真的也很羡慕我自己和你选了同一堂课。”
听家宣说著,我莫名地感动了。
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很莫名。
他说话的用语怎么能让听者这样的感动?好过份。
我忽然想到一个人。
“因为我是全幼稚园最可爱的女生吗?”忽然想起这句话,说了出口。
我好像能见到自己的眼眶,就在那句话脱口而出的剎那变得如血一般地鲜红。
家宣先是一愣,因为他听不明白我的话。但随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摸了我的后脑杓。
“是啊。”他说。
如果我不懂得压抑,恐怕早已扑簌泪流了。
结果关于靳士博的事,家宣都没机会说完整。
第一天的考试还只是冰山一角,接下来四天的必修考试让我们四人没空交流感情。
我并没有因为期中考,生活作息受到影响。大概是因为现在的学习是出于自身的兴趣,义务教育和高中教育时不会做的预习复习,现在可每一项都做齐了,才不用和范小姐、田小姐和芝小姐一样临时抱佛脚。
在这个时候,她们才会想起我平时对她们的耳提面命:“勤有功,嬉无益。”
只是范昱西这个无赖,一定会回嘴说:“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真想把她的话录下来寄回她乡下给她老爸,一份拷贝给老师。
田燕凤和范昱西几乎是在半夜上床小寐一会儿,然后再起床继续打拼,而小芝则是在玩线上游戏的时间拨空两三小时念书,这段时间是我第一次在七点时,能见到她们没有一个不是醒著的。
就像我在作梦一样。
“好羡慕小亚静。”范昱西看著我要去买早餐的背影,“睡得饱饱又吃得饱饱,考试又考得好。”
“闭嘴啦范昱西,等亚静买早餐回来,你又会顾著吃不念书。”田燕凤头也不抬地道,“有时间在那里说废话还不把握时间!”
“至理名言。”小芝累得连搭话都简短。
下到一楼出电梯门,就透过透明玻璃门看见靳士博已经在外头等我。总是这样,不过我没料到今天也不例外。
“你该不会也没睡吧?”我问他。
他点头,笑得很靦腆。“你也没睡吗?”
我摇头,“相反,我们寝只有我睡了。”只不过在半夜,范昱西遇到瓶颈时,会偷偷地用手机打给在床上睡得正熟的我。
问她干嘛不直接叫醒我就好,她还很妙地回答我:“我怕吵醒你。”
“家宣也是。”靳士博说,“不过他是放弃垂死挣扎才去睡的。”
“那怎么办?”听他这么一说真让我忍不住担心。
“他说放心,他会拿出他所有的实力。”靳士博笑道。
怎么愈听愈让人感到不放心。
这次早餐买了一大袋,早餐店的阿姨好像非常暸这状况,“你们要考试啊?”
“嗯。”我带著面对早餐店阿姨时必备的千篇一律的微笑,然后点点头。
“那你精神怎么还是这么好?”
“因为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笑嘻嘻地道。
靳士博笑了,不像取笑,不过他笑了。
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
“你每天都这么準时,作息一定很规律喔?”早餐店阿姨问。
我花零点一秒想了下,“好像是这样。”
“男朋友还真辛苦呢!”早餐店阿姨笑著面对靳士博说。
谁?
“对了,我从好久以前就想和你说,”早餐店阿姨又开口了,“我看了这么多年学生,只有你长得比我儿子还帅耶!”
谁昂?
我现在由衷觉得我给早餐店阿姨的笑容,就算是千篇一律都嫌多。
阿姨真多事。
自从可乐事件后,我一直期盼靳士博会主动迴避我。
反正他陪我去买早餐根本是件没有意义的事,我们见面的十天里有八天见面时只说句“早”,买完之后回到宿舍前说声“再见”,然后分道扬鑣。
而剩下两天就会多说些诸如“今天好热”、“太阳好大”、“好像有一点冷了”之类的废话。
虽然我们有修同样的通识课,不过我仗著有他们帮我签到,我并不常去上课,所以我和早餐店阿姨说的话,都比和靳士博说的要来得多。
这些其实应该要归咎家宣。如果他不要和我说他觉得靳士博喜欢我的话,我看靳士博的表现,真的会觉得那天只是他纯粹是渴了。
因为他表现得太平静了,每天依然準时在女宿外等我,六点五十分,偶尔早一点或迟一点,都还是比我出女宿那扇门要快一点。
我想家宣的感觉应该是不準。
但是如果準确的话,那么他确实是不需要準备考试,靠感觉写就好啦!
所以我决定等家宣期中考的成绩出来,再继续这件事的抉择。
如果他考的好我就相信他;相反的,考不好,我则相信自己的直觉。
放下心里一块大石之后,我又该死地想到一件事。
“对了,二十块……”我拿钱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
“该死”正是来自于我开口说话之后,想接在后头说的话。
靳士博看来应该也想到那天的事,脸上微微地红了,什么也没说就接下我手中的零钱,不再和我为此推託。
这就叫哪壶不开提哪壶吗?我好想追心肝。
“哎,”我叫他,我很少喊他名字,印象中可说是几乎没有,印象中他也没在叫我时说出我姓名。“你每天早上必须这么早起来,只是为了陪我买早餐,不累吗?”
“啊?”他大概是没想过我会问这样的问题,显得颇为吃惊。“不累啊。”
“是吗?”老实说我不相信。
怎么说我也是大学生,不会不了解大部分大学生的作息,这也是我和家宣最合拍的地方──我们都像上了年纪的人早睡早起。
“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你不需要特地陪我。”我说,“你不觉得为了早起,前一天要早睡这样很不值得吗?”这句话由我说来好像很没说服力。
“我无所谓。”他双手插口袋,给了我一个浅浅的笑容。
好个无所谓,盯著他好晌我都想不到半句话可接。
靳士博看著我,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地淡掉了。“抱歉,我居然没听出来你的意思。”换上了苦笑。
我的意思?
“我这样跟著你好像也挺无赖的,连早餐店的阿姨都误以为我是你男朋友。”他抿抿唇,“如果造成你的困扰,我真的觉得很抱歉。”
很明显地,他误会我的意思了。
要感到抱歉的人是我才对,我觉得自己佔用了他的时间。
“我只是不大放心你一个人。”
就因为不放心我一个人走在人跡稀少的清晨。
“靳……”这时候他名字变得很难喊出口。“你又不是范昱西。”
对我突如其来的话语,他一脸不解。
“范昱西才是无赖。”这时机好像不太恰当,但是一想到范昱西我就笑了。
靳士博绝对懂得我的意思,他的手轻握成拳压在唇边掩饰笑意。
“我一个人没事的。”我这才说。“我很感谢你,但是我真的不希望你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拿去睡觉也不错啊!
听完我的话,他又没了表情。
我的话好像在短短的距离内,被扭曲成了其他意思,飘进了他的耳里心里。
我一直都觉得我应该去修关于说话与听话的课好再教育,不晓得学校愿不愿意为了我私人在通识开一门?
正文 第七章回家
有件事忘了提,我和家宣还有一处共通点,就是──我们还是同乡。
考完试的周末,几乎大家都打算回家一趟,要没有家宣,我恐怕只剩站票能拣。
我们寝除了小芝之外也都打算回家,不过我们过于担忧小芝在我们不在时会饿死的可能性,所以提早一天外出购物帮她囤积了一堆粮食。
家宣在最后一天的下午五六节还有考试,田燕凤陪我一起等他下课,然后再一起去火车站搭车。
尽管我觉得我只是个冠冕堂皇的藉口,但是由于家宣的粗线条,害我这个藉口真是当得很不值得。
“你家不是很远吗?”家宣交完卷出来,见到田燕凤还在,问得很白。
“我……”
“很远还在这里杀时间,你希望回到家的时候几点?”真不晓得他是关心田燕凤安危才这么说,还是根本说者无意。
“我……”田燕凤被说得一句话都回不了口。
“她怕我无聊。”我忙解围。“怕我等你等太久无聊。”
家宣随便点了两下头,忙著和不停从教室里鱼贯走出的同学道再见。
“嘿,你这礼拜要回家啊?”我记得和家宣说话的这个人,“女朋友也要一起回家啊?”
那天在篮球场上的白目!
他的食指朝我一指,我和田燕凤四周的空气迅速冷了。
“说了不是。”靳士博出现,用手环住那个白目同学的脖子,强逼他离开。
“他以为开这种玩笑很好笑。”家宣似乎已习以为常,向我们解释。“走吧!”
在家宣这句“走吧”之后,在到达校门口之前,我和田燕凤才想起一个很大的问题。
“没人载你?”家宣看著田燕凤,眉间打了十万八千个结,“那怎么办?我也只有一台机车,总不能三贴吧?”
我看见停车场一抹熟悉的人影,“靳士博也要回家吗?”我问。
“嗯。”
“他还没走!”田燕凤像找到救星般,远远地就大喊他的名字,朝他猛招手,“靳士博!”
当靳士博听见田燕凤的叫喊后,我看了田燕凤一眼,再看了家宣一眼,背著行李用最快的速度朝靳士博的方向跑去,免得家宣开口要田燕凤坐靳士博的车。
我个人并没有乱点鸳鸯谱的喜好,只是这点小事我想顺著田燕凤的心意也死不了。
“小心跌倒。”靳士博见我踉蹌跑来,不禁皱眉。
“你到火车站吗?”我跑得气喘呼呼,大气还没喘一下就急著问靳士博。
“嗯。”
“可以载我吗?”
“你不是要和家宣一起去?”他问。
“田燕凤也要去火车站,但是……”
他挑了下眉,然后带著无可奈何的笑容,“我懂了。”递给了我安全帽。
自从上次他在十分钟内曲解我的意思两次,我再也不相信他会懂我说的话。“田燕凤想让家宣载。”我说。
我不是故意要道出这件事,还不是他老爱误解我,逼不得已得清楚解释才行,免得他以为我是需要帮忙时才会想起他,我才不会那样子利用人。
“真的?”他这下才是真的懂了。“我不知道……”
“谁知道!”见到家宣他们逼近的身影,我打断他,比了个要他襟声的手势,跨上后座。“上车!”
他乖乖地坐上车,我和他坐在车上严阵以待他们的接近,两个人都把安全帽和口罩按在手心里,心里都是知道了这个秘密的曖昧情绪。
所以当靳士博和家宣对上目光时,忍不住很靦腆地对他笑了。
“做什么?”害家宣眉头皱得很紧,“对我放电干嘛?”
“鬼才对你放电!”
“难怪田燕凤那么气那次联谊的事。”靳士博好像被打开了任督二脉,把一切都想通了。
怎么面对买早餐那件事就没那么聪明?可恶。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靳士博的声音传到后座时已经被风吹得几乎要消失听不见了,我只好挨近他一点好听见他说什么。
“我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猜的!”很难说出个确切的时间来。“但是铁定没错!”
我看不见靳士博的脸,没听见他的说话声,我想他现在应该是忙著应付不断上升的笑意。因为他从来不会是最先离开对话的人,只有我这个不礼貌的孩子会这样。
“不能告诉别人喔。”
“什么?”换他听不见我说话。
“不能告诉其他人喔!”我喊。
“我不会说的。”
结果,关于田燕凤喜欢家宣这件事,竟然成了我们必须共同负担的秘密。
我们早家宣一点抵达火车站,应该说在半路就没再见到他们出现在方圆十迟内,靳士博说因为他走的是另一条路,比较近。
“为什么不和他们走同一条?”我问他。
“因为比较近。”他不厌其烦又重复了一次答案。
“你会撮合他们吗?”他问我。
“不会。”
“为什么?”
“自己的恋爱自己负责。”我说。
“那为什么要让田燕凤坐家宣的车?”他又问。
“因为我并没有非要坐谁的车才行啊!”我只是让出一个机会。
“听你这么说我都不晓得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他说。
“嗯?”这是哭笑不得的解释吗?
“哎,”他称呼我的方式,和我叫他的时候是一样的。“那你呢?”
“我?”
“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问题有一点艰难,“好像没有。”
“听田燕凤说你没交过男朋友?”
可恶!“她哪时说的!”
“告诉我你名字的时候顺便说的。”
可恶!“那不是很久之前了吗!”
“好像是这样。”
可恶!“等我礼拜一回学校也要宣传她喜欢家宣的事!”我气得跺脚。
“好啦,别气。”他忙著笑,看不出有真心想安慰我的样子。“干嘛这么生气?”
“因为这是我私人的事。”我说,“我尊重她的个人隐私,所以就算这个秘密不是她告诉我的,我还是为她保守秘密。”我瞪了他一眼,“虽然我最后不小心告诉你了……”
靳士博看著我,很久,盯著我的脸眼也不眨一下地,被他注视到的地方就像透过放大镜放置在阳光下的纸那样,就快要被烧焦地不断灼热著。
“好吧。”过好久,他学了我在学校停车场里给他的手势,一样地将手指放在唇上,但我知道这不是表示要我襟声。“我也帮你守密,不管是田燕凤的,还是你的。”他说。
靳士博最终还是维持了他在我心中一贯的好人形象。
而且更好的是,他好像自己就能给自己上一门如何听懂他人话语的再教育课程。
家宣忙著得到靳士博抄的那条近路的路线,只顾缠著靳士博,差点挤不上火车。
越过拥挤人群我们终于走到我们的位置。
首先还得先请坐在我们位置上的陌生人移动尊驾,我们才从拥挤的车厢中得到喘息的机会。
家宣示意我先入座,坐在靠窗的位置。
话说我只要手中没坐票,就算身边有空位也不会坐下。
所以有那么一次,我站了两个小时的火车到中海,在淡水下车的时候,我一直站的那个空位旁,还是没有乘客座下。而全车厢也只有我一个傻子从头到尾是站著的。
我觉得这是因为我人太老实,不过我妈却说我比傻子还不如。
“你怎么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我发现家宣像鬆了口气似的。
“是吗?”他道,“大概是载田燕凤太累了。”
“为什么?太重?”不会吧,田燕凤比我还瘦。
“重什么?”家宣好笑地看著我,“那载你不就翻车了。”
我气得打了他一下。
“那为什么会累?”说来说去我还是不懂。
“她一路上都不停问我为什么我班上的人会把你误认是我女朋友。”
这的确是天大的误会。“没差,早餐店阿姨也以为靳士博是我男朋友。”
“就是说啊。”家宣说,“嘴巴长在他们身上,我哪能控制。”
“就是说啊。”我学他。
“但是不管我怎么说田燕凤都听不进去,觉得我一定有做什么令人误解的事才会这样。”他说,“她说这样会给你带来困扰……有没有这么关心你?”
她是关心你。我想说。
“所以我一定要知道那条近路怎么走!”家宣说,“下次再载到她就抄那一条,免得又得听她废话。”
怎么觉得田燕凤把自己搞得和家宣越来越远了?我叹气。
“干嘛叹大气?”家宣问,“因为小禹吗?”
“没有啊。”是因为田燕凤。
家宣继续说他的,“前几天他看起来心情很差,后来也都没再陪你去买早餐,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啊。”
“我问他怎么了,他也说没事。”他说,“可是看起来心情很差。”
“我可能说错话惹他不高兴吧?”话是这么说,不过我心里还是认为是他自己要误会我话里的意思。
家宣点点头,“他可能是太在意你对他说的话吧。”
“不过我也没说什么啊!”我又把事情完整地告诉家宣了。
我老是对他掏心掏肺的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也说,可能是因为家宣也从来不会嘻皮笑脸,不管我说任何事,总是正经八百地聆听著,确实是最佳听众人选。
家宣听完后,沉默很久。“我之前和你说,我觉得小禹喜欢你对吧?”
我点点头。
“你不相信吗?”
“我要看你这次期中考的成绩才能决定。”我老实道。
“什么?”对于我无厘头的应答,家宣显得很不满。“你直接相信我吧,经过这次我更肯定了。”
“为什么?”
“因为小禹大概是以为你有感觉到他对你……嗯,你知道的,所以才误会了你的话。”
我好像有点听懂了。
“一开始他那么注意你,我就觉得有点不正常。”家宣笑著摸乱我的头发,“我们家亚静明明就一点也不显眼。”
“你这什么话?”我很不满。
“他原本以为去上通识课能见到你,没想到你靠有我们帮你点名,居然就不去上课了。后来见我每天早上都这么早起,知道是陪你去买早餐之后,说什么也要跟著。”家宣道,“最让我受到惊吓的还是,他说觉得你很漂亮。”
就是了解家宣不是在开玩笑,才令我觉得他用“惊吓”让我很受伤。
家宣见我脸色黯然,赶紧解释道:“因为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只记得你脸圆圆的、短头发,每次出现都穿得很可爱、到了下课要离开总是跑得很快。”
我相信了不认识的时候,对人的外表评价果然比较坦白。但是说时候,我真的又不漂亮,干嘛硬要和家宣争执这件事呢?何必。所以我说:“其实我也不觉得自己漂亮。”
咦,怎么听起来有那么点自怨自艾?
“有什么关系?”家宣笑道,“亚静不是全幼稚园最可爱的女生吗?”
干嘛这时候提起这件事……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我的脊椎突然间就像被抽掉似的,无力地侧身靠回椅背上,看著家宣,“其实……我不是我们幼稚园里最可爱的女生。”我和他说。
“有什么关系?”家宣脸上笑意不减。“我们觉得是就好啦。”
“我们”?“我们”是谁?
一个家宣,和一个叫沈逸泽的男生,是吗?
开学一个多月来,这是我第一次回家。
我好怕回家。
好怕看见家门口前的那条路上,那条最后一次和沈逸泽见面的路上,我眼中会不断出现沈逸泽残留的身影。
但是我却再也见不到他。
我眼前突然朦朧了起来,就这么以侧姿靠椅背上睡著了。后来迷迷糊糊地,又往前倒向家宣睡著了。
正文 第八章亚静,我有喜欢的人了
星期天返宿,还没打开寝室门前,我以为我会是第一个回宿舍的人。
家宣说他爸为了他期中考的事念了他一整天,星期日八点他就出了他家那扇门,一个人在火车站等到九点,才打电话给我,问我现在回学校会不会太早,他帮我把票都买好了,十点零一分的自强号。
让我赶得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所以他请我吃中餐赔罪还不够,我拉著他逛街大买特买一番,回到宿舍也才下午两点多。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都不吃晚餐了。”家宣说,“根本入不敷出嘛!”
这倒说得我有点不好意思。
回到一开始的主题。
当我踏进寝室,除了看见小芝继续迷恋她的线上游戏外,还看见田燕凤的行李袋就扔在地上。“田燕凤已经回来了?”我问小芝。
“回来?”小芝道,“她根本没回家?”
我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拉出椅子坐下。“可是她星期五明明和我们到了火车站?”
“又回来了。”小芝说,“自己又搭公车跑回来,我还以为她是忘了拿东西,没想到她说她突然不想回家。”
“喔。”还真是突然。“她人呢?”
“我们都才刚睡醒,她出去买饭吃了。”小芝说。
“那你吃了吗?”我问。
“我叫田燕凤顺便帮我买。”
我开始整理行李,满袋几乎都是衣服,没有其他。
我长这么大,只培养了一种兴趣,即是打扮。李清照说,为悦己者容,但我打扮并不是为了给谁观赏、给谁看,只是为了我自己。对我而言这已经成为是一种兴趣,不带任何与人比较的心态,否则我怎么会连一个“悦己”的对象也没有。
虽然说感觉这样子的兴趣很肤浅,不过我还是乐在其中。
“你回来啦?”伴随在开关门声之后的,是田燕凤的声音。
“嗯。”我将衣服全收进衣柜中,总算是整理完毕。
“吃饭了吗?”她问。
“吃过了。”我笑,“都两点了。”
“说得也是。”她看起来糊里糊涂地,一脸无神。“唉,亚静。”
“嗯?”
“等我吃完饭,你陪我到外面走走好不好?”
“喔,好啊。”小芝从田燕凤手上接过便当,抓住田燕凤转身的空档,和我交换了个眼神。
那是叫我开即时通讯上线的暗示。
“她这几天看起来心情很差。”小芝打著。“发生了什么事吗?”
“应该没有吧?”去除家宣那个同学所说的无聊玩笑话,大抵上可以算没有。
“但是她问了我一些很奇怪的问题。”
小芝打字速度和打怪正好成反比,我没有动静,专心盯著萤幕等她下一句出现。
“她问我男生是不是不喜欢像她那样的女孩子。”
田燕凤算哪样?“不会吧。”那也一定是很好的样子。
“我也这么说。”小芝又续道,“后来她又说,她觉得男生好像会比较喜欢你那类型的。”
“你?”这真的有吓到我,田燕凤果然不对劲儿。
“你啦!”小芝在自己的位置上怒吼了一声。
“怎么了?”田燕凤被小芝的吼声吓了一跳,关心地问。
“没什么,遇到一个死白目。”小芝回头,顺便瞪了我一眼。
继续回到和小芝的对话。
“为什么田燕凤这样说?”我问,我算哪类型?我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晓得。”过了非常久,视窗里才跳出一长串没有标点的话来,“我就告诉她亚静要是真那么有人气怎么可能到现在都还没交过男朋友?”
“就是说啊。”这真的是很好判断。
“她是不是喜欢上什么人但是对方喜欢你啊?”
“不可能!”真是天大的误会,可见田燕凤完全没把家宣的解释给放在心里。
“不可能?”小芝嗅出了文字中异样的情绪。“这么说就是有这么个人存在罗?”
任小芝怎么逼问,我都坚持是她在挑我语病,没把家宣给供出来,不断打出迂迴战术,终于让我们的谈话内容脱离那个话题,愈来愈远。
直到田燕凤出声喊我,我才和她一起出了寝室,到外头“走走”。
老实说,宿舍地方就这么大,走来走去也都是那些个地方,我们又走往篮球场那儿去,因为那里是除了学餐外唯一有地方供人坐下聊天的地方。
我知道田燕凤有话对我说,而且是很难啟齿的那一种,所以她才会大气叹过一声又一声,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所以只好由我来做这起头的工作。“听小芝说你没回家?”
“唉,嗯。”她道,“突然觉得很累,不想这样来回,所以就不回去了。”
很烂的借口,不过我还是点头。
话还是接不下去,又静默了好久,我决定开门见山地杀出重围。
“你是不是有事想找我商量啊?”
“唉,”谁知道又是一样的反应,“嗯。”
我真害怕在这里坐到了太阳下山,田燕凤都不开口说一句话。我现在就感觉到眼中有股睡意缓缓冉起了,有冲动想回寝室睡个下午觉。
我的注意力慢慢地转被田燕凤脚上的拖鞋给吸引了。
我从来不买拖鞋。
从不穿拖鞋这一点看来,我应该是长期处在压力下,只是些许放鬆我也做不到的那类型人。
我的确是那种人。
很封闭自己的那种人。只要有必须面对他人的一天,我就得一直处在紧绷状态下。不管是谈天、大笑之后,都只剩下空乏疲惫的情绪,让我每一次都后悔刚才开口说了话。
像我这样子的怪人,怎么谈恋爱?
这大概也是当时的我不敢和沈逸泽表白的原因之一吧。
虽然在那时,待在沈逸泽身边的我心里从来没有过一点空乏疲惫,我还是担心会有那么一天的到来而因此却步。
我不是为了自己而著想的。
我是不想要有那么一天的到来,我想要保存沈逸泽在我心中永远的美好。
至少在现在,我想起沈逸泽,对他的那种想念依然是溢满到令我想流泪的地步。
爱情是什么?越是这么思考越是迷路,所以我将它在我生命中去除,我既没有对人的独占欲,也不怕寂寞孤独。
田燕凤又叹了口气拉回我飘远的思绪。
“亚静。”终于说话了。
“嗯。”
“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我对田燕凤突如其来的告白并不意外,不过我还是意思意思地装了一下傻,看著她然后装太震惊,所以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过,田燕凤没有看我,关于我的演技也就没有人评价。
可能是因为在我心底,对于田燕凤“喜欢的人”已有非常肯定的人选,所以我装完吃惊之后,就在等田燕凤说下一句话。
只是过很久她都没说话。
我才突然惊觉她可能是在等我先开口。
我真蠢。
我用很缓慢的语气、很细微的音调问道:“是谁啊?”我只能选择这么说。
倘若我面前的人是范昱西就另当别论。我会说:“真的假的!”
倘若我面前的人是小芝也另当别论。我还是会说:“真的假的!”
总之田燕凤很难成为能让我“另当别论”的对象。
“是……”她深呼吸,一股作气地说:
“亚静,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傻眼。
转太快了吧?
“我……算有吧。”
“算有?”
“唉……那已经是高中时候的事了。”我不喜欢话题转到我身上。
“哦。”她点点头,尔后又开始沉默。
沉默、沉默、沉默,或许我真的不算是个好朋友,但是我对这种看似无止尽的沉默已经失去耐性。
好想走人。
“太阳快下山了。”我是说真的。
“嗯。”田燕凤好像当我只是閒聊,我接不了话。
我左顾右盼,想四处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
这时正是我最需要天杀的范昱西的时候,偏偏她就是不出现,十之八九应该是还没回来,不然在这个时间她应该早就饿得杀出宿舍了。
就在我失望想回过头继续面对不发一言的田燕凤之时,说时快那时慢,眼角瞄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靳士博!靳士博!靳士博!”我迅速起身张开双手边挥舞、边大喊著,好怕他没看见我。
当然他看见了。
他行走的方向改转向我这儿来,终于要接近时,开口了:“你们在这里干嘛?”
“没干嘛。”就是都没干嘛我才虚脱。
“那干嘛坐在这里?”
听他这么问我都快流泪了,终于有人敢开口说出我的疑问。不过这个问题不能由我来回答,不然我一定会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回答:“我怎么知道!”
“你刚回宿舍吗?”换我转移话题。
“没有,我昨天晚上就回来了。”
“这么早?”
“不想和别人人挤人。”真饶舌的一句话。“家宣回来了吗?”
“嗯。”我点头,“你没看到他吗?”
“我……中午和一个朋友去吃饭,现在才刚要回去。”他话说前半段,短短一句却说得支支吾吾。
“哦。”
结束这段话,我和靳士博也没什么好聊的了。田燕凤依然被晾在一边。
“你们还要继续在这里吗?”
我面有难色地覷了田燕凤一眼,她维持方才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地盯著地上。“好像是。”
靳士博完全没察觉我的脸色、我的眼神,便道:“那,我先回去了,再见。”
看著他离去的身影超想从背后踹他一脚,要走居然也不想办法带我走!
我回头望著石化般似的田燕凤,我想我现在就脚底抹油落跑,她可能不到天黑也不会发现。
……但是我不能这么做,只好认命地坐回她身边。
我又先起头说了许多话,得到的依旧是她默然的回应。
我宁愿她像范昱西一样有话直说,虽然范昱西常落得欠扁下场,但至少不拖泥带水。
说到范昱西那家伙这么晚还不回宿舍!是考差了就不想念了吗!还是正在女宿阳台外头看我好戏!
时间的流逝缓慢得让我觉得我的表根本就坏了。
像我一样等坏了。
皮肤对外头风吹的感受越来越强烈,直到我的救星出现。
“怎么你们还在?”
是靳士博。
原来他不是没发现我的暗示,而是回去搬救兵了。
“你穿这样不冷吗?”是家宣,“你的新衣服勒?”
我踢了他一脚。“干嘛这样酸我,我出来的时候还没这么冷。”他们来到之前,我一直觉得如果我把眼睛闔上,恐怕再也睁不开了,怕死所以一直打起精神。
田燕凤为了防晒总会在外头搭件外套,我怕热宁愿被晒黑也不愿意穿,偏偏我感受两极,不但怕热也怕冷。
“你没看小禹穿这么多,好像等下就会下雪似的。”
家宣说这话时,被靳士博拍了下后脑杓。
家宣脱下的外套要我穿上,被靳士博制止了。
“干嘛你就不怕冷吗?”靳士博道,“穿我的吧,我穿太多了有点热。”
家宣又把他的外套给穿上,“你这样还不觉得热,我还打算要带你去看医生了。”
我听著家宣的话笑著,边接过靳士博递给我的外套。
我知道他是在帮我,我知道。
带林家宣当藉口来救我逃出虎口;担心夜晚我畏寒就多穿件外套。
“我们要去吃饭,一起去吧?”靳士博开口邀约。
“好啊!”我答得快,并且马上和靳士博两人一马当先的走在前头,把田燕凤留给把我害成这样的罪人──林家宣先生。
“喂!”
不管他在后面喊我们、要我们走慢一点,我和靳士博还是没有放慢丁点脚步,甚至还有些小跑步了来。
正文 第九章亚静,我喜欢林家宣
“你们在外面待多久了啊?”
“三点多出来的。”
“那有三个小时了。”靳士博道,“聊什么聊这么久?”
“就是都没聊什么!”说起来我真有点气。
我气我没开口说我想回宿舍,也气田燕凤只顾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不理会我个人也就算了,但是枯坐了三个多小时,好歹想想我的感受,想想风这么大我只穿一件短T,如果不当我在一旁是一回事,又何必找我陪她?
“好了,别气了。”靳士博拍拍我的背,“我本来也想早点下来,不过因为我是藉口说要吃饭才能找家宣一起下来,他一直说太早不饿,所以才拖到现在。”
“你有来我就很谢谢你了。”我盼范昱西盼了半天,都不见任何鬼影。“说真的我都快冷翻了。”
“最近日夜温差很大,不多穿点小心感冒。”
“嗯。”
不知怎么地,听他说完这句话,我才开始脸红。
我差点就忘了家宣说过靳士博喜欢我。
如果真是这样,我应该为了不给他希望,现在就该脱掉外套还他,然后再回头去剥了林家宣身上的衣服,穿在我身上。
但是好冷。
好冷,穿上他的外套好温暖。
“谢谢你。”我和他说。
眼神有点失焦地望著前方,像是没有意识地道著这声谢。
“不客气。”他微微笑著。
如果靳士博真的喜欢我,除了快刀斩乱麻之外,我也不懂得该如何处理。
但是他人这么好,我一点都不想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去伤他的心。
如果这迟早都是要来到的事,那能不能晚一点到来?推迟到最后的底限,我再拒绝他。
又不是为了我自己。
是因为不想伤害他。
但是……
像这样为了不想造成一时的伤害,而使之成为彼此间永远的伤痛──与沈逸泽之间的出发点相同──像这样而所犯下的错误,我到底还要重蹈覆辙几次?
每一次每一次,我最后的决定、我的作为都没有帮到任何人,没有一个人最后是不受伤的,我甚至是同时伤害了对方也伤害到自己。
我驀地停下脚步站稳了,拉下外套拉鍊,快速地将它脱掉。
靳士博超前了三四步才发现我没跟上,他回头发现我那令人费解的行为。
“我不冷了。”我伸出手,一隻手抓著外套要将它还给他。
但是他没有接过,好像对于我突如其来的行动尚未回神。
他一定觉得我很莫名奇妙。
他大概会怀疑我隐匿性的歇斯底里,我可能有病。
但我不管了。
我没有办法告诉任何人为什么,我只会告诉沈逸泽。
我不要再犯错。
不会像那时伤害你一样,用相同的方式去伤害其他人。
“我不冷了!”我大声地喊著,靳士博一定听得到。
只是我都哭了,靳士博还是没接过那件外套。
家宣当然是气冲冲地跑到我们身边,紧皱著眉,瞪著靳士博。
“亚静怎么了?”嘴上这么说,但从他的表情能看出他认定是靳士博弄哭我。
“我……”他只对家宣作唇型:“我不知道。”
“那你哭什么?”家宣那一双眉皱得乱七八糟地看著我,“脑子冷坏了吗?”
我摇头,抓著外套的手不断往前伸,伸到甚至能碰触到靳士博身子的地步。
家宣拿过我手中的外套,交给靳士博。
“田燕凤,你带亚静回去吧。”他朝站在我们后方不知多远处的田燕凤喊。我没听见田燕凤的应答声,家宣只是轻轻地推推我,要我转身。“回去好好休息。”
家宣将他的外套披在我肩上,陪了我走一段路,除非我把我的手伸进袖子里穿好整件外套,否则他就不走。
我哭得莫名奇妙之程度,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疯了。
那也好。
靳士博该不会喜欢疯子吧?谁会要一个情绪阴晴不定的女朋友。
虽然觉得我应该是成功了、安全了,可是眼泪还是一直掉。
距离与沈逸泽的回忆越遥远,我的情绪越容易崩裂。
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真正的爱情。
去他妈的爱情。
我完全无暇顾及田燕凤是不是走在我附近,抑或根本没跟上,我只顾自走自己的,一心只想赶快回到房间看看该死的范昱西回来了没,然后爬到床上躺,不管有没有睡意都要睡一觉。
“亚静!”
只是田燕凤在这时候又叫住我了。
我眼中还都是泪水,回头看向她的时候,根本无法準确测出田燕凤到底站在离我多远的地方。
声音似近,但那模糊的身影又好像在极为远处。
“我喜欢林家宣。”
她对我告白。
对我告白关于她喜欢家宣的告白。
“从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他了!”将我当作了家宣似的那般告白著。“我一直很努力地、很努力地想要引起他注意,每天都到他们上课的教学大楼下閒晃,用公关的借口提议要联谊,其实我只是希望能见到他,就算只有一下子也没关系,只要能见到他我就很开心了。”
我看著田燕凤激动地说著,我好像不懂她为什么说这些,又似乎能懂得她为什么对我说这些话。
“其实我很清楚不管我再怎么劝,你都不会去联谊,所以我才一直要怂恿你去。”她知道我绝对不会去。
“我不想只有你和家宣两个人单独出去,所以你每天去买早餐我都要跟著。”所以家宣不去,她也不去了。
“但是不管我怎么做,你和家宣的关系还是一天比一天好,我像是个路人,插不上你们的话题,只能坐在一边看著……我真的很难过。”
我的眼泪慢慢乾了,看得清晰了,反而见到田燕凤哭了。
“我真的很难过,亚静,我知道我很自私,我也不想对你说这些,但是我真的很难过……”我看清楚了田燕凤说这些话时,都不是看著我的,而是看著地上。她不敢看我。“如果我知道会变成今天这样,我那天早上就不陪你去买早餐,就不会遇见他们,家宣也就不会认识你……”
“亚静。”她再喊我一次。
然后她抬头了,眉宇充满了悲伤,双眼却是坚定,语气却是哀求,她说:
“我知道你不喜欢家宣,但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
我的脑袋在听见她一连串冗长的告白时,无法放空但也完全没有运转。
只是一直安静地听著。
“你能不能不要让家宣喜欢上你?”
她怕我抢走她喜欢的人,我应该是能理解她的情感的。
但这是在暗示我应该要离开吗?
我以为我总自以为是地在为别人著想已经是很愚蠢的事了。
但更蠢的是,其实从来没有人为我著想过。
总是要不发一语地从我身边走开。也要我不发一语地离开。
换我看著她,眉宇间是悲伤,眼神也是悲伤。
我既没有拒绝,但是也没有答应。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一直盯著田燕凤看。
她让我看得窘了,那对因哭泣而形成八字的眉下的眼帘低垂,快步通过我身边,周遭安静得让我能听见她匆促的脚步声,安静得连那一踏一踏的脚步声,都能从我耳中传进脑里、心里产生一阵阵挥之不去的迴响。
好可怕的安静。
安静地我连掉泪都抿住鼻息无法啜泣。
我很努力地想让自己有一点感受,伤心的感受、或抱怨的感受,但是都没有,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身上穿著家宣宽大的棒球外套,就这么一直站在愈晚愈冷的夜里。
脑袋空白多久,我就站了多久。
“小亚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范昱西,出现在我视线里。“怎么这么好在这里等我回来!”
她说的其实是玩笑话,配合她玩笑的动作就是一把抱住我。
在被她碰触到的那一瞬间我的眼泪又再度溃堤,我用力地抱住范昱西,让她无法挣脱我,然后我一边用力地哭泣,用力地崩溃。
“亚静?”
范昱西的惊愕只有一下下,她像母亲安抚孩子般地拍抚我的脊背,安慰我。
范昱西没有开口问我怎么了。
只不过站了太久,她开始维持被我抱住的姿势,一直把我拖著、拖著,拖到她觉得能够让她坐下休息的花台。
我吸了吸鼻子。“你被舍监看见就完蛋了。”花都被她坐死了。
“等被发现再说。”
然后,范昱西看著我,又拍了拍我的头。“什么事那么难过?”
我不断吸著鼻子,范昱西这才急忙从行李找出一包皱皱地面纸,把它递给我。“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不知道自己是难过于自己拒绝了靳士博而感到抱歉,或是难过和田燕凤之间感情的脆弱。
或是因为我想起了沈逸泽,那段过往。
也可能是这些事在同一天里排山倒海地对我袭来,我却没有丁点防御力,可以适时地筑起心墙防阻我的眼泪。
“我觉得好累喔。”我朝著黑压压的天空叹气,和范昱西说道。
“那我们回去吧。”
“我帮你拿行李,你背我回去。”
“……那重量还不是都在我身上。”何来帮之意?
最后是我和范昱西一人提著一边的行李背带,慢慢踱回寝室。
寝室里只有小芝回头给了我们一声招呼,而田燕凤一直看著她的电脑萤幕,没有任何动静、说话,好像对我们回来浑然不知似的。
晚上,半梦半醒间我听见范昱西和小芝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但听不清楚她们说什么。
我感觉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我应该醒过来,但是意识像被一隻无形的手不断往下压,往黑幕拖去。
最终我还是失去了意识。
到了天亮,我都当作那不过是昨夜的一场梦而已。
我耳朵不断由里传来Blue Monday的音乐。
我不想去上课。
只要想到体育课的时候要和家宣见面,我就莫名地害怕。
害怕他询问我什么,而我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但是我已经蹺了一个早上的课。
其实我一大早就醒来了,只是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今天早上,范昱西还难得早起了,她帮我买了早餐放在我桌上,然后才去上课。
等房间的人都走光了,我才起床。
我掛在椅子上的家宣的外套已经不见。早上我也听见了田燕凤把它拿走的声响,不过我还是很尽责地继续假装自己在睡觉。
我不太想去上课,但我也不想不去上课、那看起来像是为了田燕凤而躲著家宣,我不愿意为她做任何付出,甚至任何牺牲。
我虽然不愿意心地善良,但也不愿意当一个邪恶的人,我容易愤怒,却没有力气玩勾心斗角的游戏,靠著愤怒燃烧的火花也仅只是乍现。
我一口一口咬著三明治,才发现桌上有张纸。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不过我和小芝绝对是亚静的好朋友!”范昱西如是写。
眼泪又流出来,一股脑儿全流到嘴边和著白吐司让我嚥下去了。
到了中午,她们还特地跑回来,拉我一起去上课。
与其说感动得哭了,不如说已经感动得不知道该怎么哭才是。
下午的体育课,远远地我就看到家宣一个人站在场边,身上穿的正是他昨天借给我的棒球外套,我却不晓得该怎么拿出轻鬆的态度去面对他。
头越来越低,脚步也越走越迟疑。
“喂!亚静!”很快地他就发现我,对我招手,示意我他在那里。
我慢慢的脚步慢慢地踱过去。
“还好吧?”他只是这样问。
“嗯。”
正文 第十章一点点忘却沈逸泽
他视线移回篮球场上,双手抱胸,专注地看著他们打球。
我感觉鬆了口气,又好像没放下心,想问他田燕凤有没有说什么,却无从问起。
我和他就这样站了一节课,下课后,看完场子里的人打完一场球,家宣才开口:“我们去那边坐吧。”
现在才站累?我太少运动,已经累很久了。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家宣道。
“为什么?”
“我猜的。”他说,“你都叫田燕凤拿外套来还我,我就想应该是因为你不打算来上课。不是吗?”
我抿嘴笑得很难看,“我是怕你没外套会冷。”
“傻子,我看起来有那么穷吗?”那么穷只有一件外套穿的意思。
我笑著摇摇头。
除此之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虽然……”第一次看家宣这样结巴,“虽然觉得如果问了你说不定会难过,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什么事让你这么难过。”他道,“我问过靳士博了,不过他好像真的没做什么。”
“嗯。”他确实是没做什么。“是我自己的问题。”
“如果是关于小禹让你烦恼的事……”
我摇头。
“亚静。”家宣显得有点无可奈何。
我对我的伤心真的毫无头绪。
光是听见别人喊我亚静,都能使我难过不已。
为什么这两个字听起来那么令人难过,怎么听都像从沈逸泽口中喊出来的名字?
“快十二月了。”我突然道。
“嗯?”尔后他旋即点头,“嗯。”
和沈逸泽相遇的季节又即将来临,或许这就是我伤心的缘起。
倘若一年一年这般来去,每到这时节我都会像现在这般伤心,我还是不愿意割捨和沈逸泽的这段记忆。
这真的能算是爱吗?
“家宣。”
“嗯?”
“你懂什么是爱吗?”我问。
“你这样说我当然不懂。”
“你谈过恋爱吧?”
“嗯。”这么问他都能红耳根,这能算是老派的羞涩吗?
“你怎么知道你喜欢上对方了?”
“感觉。”
“好笼统的说法。”
家宣恢复正常地露出笑容,“好啦,我承认第一点也会看长相。”
“猜到了。”
“有过在一起之后,却觉得对方绝不是自己会喜欢的那个人,也有完全没有机会在一起的,却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会记得她的那个人。”他正经八百地说著。“不过我很会看人,尤其喜欢的女生,我从来不会看错。”
“像喜欢给爱丽丝的女生就是吗?”
“就是。”剎那,家宣脸上闪过一抹黯然神情。
但很快就恢复,矛头指向我,“你呢?”
“我?”
“问这个干嘛?”
“我……”我不安地搓著双手,“好奇问问而已。”
“最好是。”他不相信,但也不逼问。
我还是搓著自己的双手,好像很冷似的,但其实双手早被搓得暖翻了。
“像我觉得小禹对你就只是很单纯的喜欢,随时会结束的喜欢,所以你不用给自己压力太大。”
我满脸疑问地看著他。
“昨天中午,他和我们班一个女生一起出去吃饭,到下午才回来。”他说,“该怎么说,像曖昧那样,你懂吧?”
“嗯。”我点点头,想起了昨天下午他那支吾的模样。
“这件事他也没告诉我,是今天和我们班的人聊天,说昨天看到他们在一起,想从我这边探听他们该不会是在交往。”他皱眉,“我怎么会知道。”
“小禹人很好。”我说。只有和家宣两个人的时候,我才会也跟著喊他小禹。
“嗯。”
“我还想怎么拒绝才不会伤到他。”
“嗯。”
“听到你这么说,我反而如释重负了。”
家宣苦笑,“希望我不是枉作小人。”
我笑著拍拍他的背,“怎么会,我又不会说出去!”
“哎,你……”他食指指著我,欲言又止又放下手,用又笑又叹的口气道,“你还说不是为了这个心烦,怎么现在又笑得出来了。”
我摇摇头,又笑了笑。
“以后每个星期日太阳西下后,我都会惯性忧虑。”
“为什么?”
“因为要星期一了。”
“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唱,“Blue Monday how I hate Blue Monday. Got to work like a slave all day.”
家宣有些愣住。
“周亚静你……”食指又比了出来,“唱歌怎么会这么难听?”
这人真的不给他一点教训不行,让他吃我几巴掌。
今天约好放学和范昱西、小芝一起三人步行回家,小芝说,范昱西从早上起床就不断狂电她老妈,要她买台新车寄到宿舍来,不过她妈说她宁愿邮寄她自己上来狠狠打范昱西一顿。
因为范昱西为了能同时接送我和小芝,和伯母讨的是一台汽车。
范昱西这么有心,所以我们要共患难,我不能再老是搭家宣的顺风车了。
家宣在陪我走到和范昱西她们约好的大门口的路上,说:“那等我老爸愿意把他的爱车让给我,我再负责接送你们三位。”
“那要等到民国几年?”
“嗯……”还是该先问他得想到民国几年?
结论就是,他能说出一个确切时间之时,说不定也就是他爸愿意把车让给他的时候。
“我想啊,”我说,“像小禹那样的恋爱,不适合我。”
“我也这么觉得。”
“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样的恋爱适合我,所以暂时不要谈恋爱好了。”
“小心暂时到一转眼你都老掉牙了。”
“哼。”我用笑容去哼了这个字。
“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家宣道。
“嘎?”
“你的Blue Monday啊,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好办法是家宣自己说的。
后来,每个星期一早上,他都在我们教室前等我,给我一颗包装可爱的糖。
或许这真的是好办法吧?
那些糖我一颗都没有吃,找了很精緻的篮子一颗颗放在里头储装起来。
在我每个星期一早晨都看见家宣那张笑脸的同时,沈逸泽那张总是不带精神的脸庞轮廓,也一天天地淡去。
我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曾经说过,关于我不想忘记他的事。
不久后,靳士博就和家宣说过的那位班上女同学交往了,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通识课,她没去上自己的通识,反倒来陪靳士博上课,他们三个人在同一桌坐好好的,我一个人只好偷偷摸摸地坐在角落的位置。
原本我还以为这种情况下,我应该会比较敢和他们打招呼了,不过事实好像不是这样,就算是靳士博主动打的招呼,我都能感觉到我和他彼此间有种小辫子被抓到的窘境感,不晓得在尷尬什么。
不过我也能懂家宣说的,打从一开始他就是因为喜欢我而接近我,现在这样很正常,至少没当从不认识就不错了。
再说我们宿舍的状况。
大部分人都认为是我们三个人孤立田燕凤,其实是她不搭理我们,只要听见我们说说笑笑,她就会老大不爽地离开寝室,留下我和范昱西面面相覷,不晓得该不该继续刚才的笑点。
说得正确点,让她觉得刺耳的是我的声音。
每次对上她的目光,就好像在控诉我,如果那时我不和家宣往来,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似的。
“干嘛要为了她一个自私的室友,放弃更好的朋友?”女侠小芝说道。
上礼拜田燕凤在寝室讲电话不断抱怨,说下学期一定要搬出去住,就被小芝吼出去了,劝她要滚不如现在马上滚。
当下我真的觉得,会搞到今天这个田地、让她在寝室过得不快乐,确实都是我的错。
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田燕凤也不过是喜欢家宣罢了。
那样软弱且不愿伤害别人的人,她的存在往往越是伤人。就像我这样。给一点温暖的火光就脆弱,比娇贵的花朵还易夭折。
我这人就该被一个人丢在山洞里坚强。
该怎么做才不会错,该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该怎么挽回?夜夜夜夜都在想这问题。
不过小芝对我的想法很不以为然。
“现在是她找你麻烦、带给你困扰,你为她想那么多干嘛?”她说话时,范昱西负责在一边点头以表赞同。
听见小芝这么说,更能证明我对自己的观点完全正确。
我如果也如同田燕凤对我一般对待她,说不定才是令人较好过的办法。
范昱西道,“既然田燕凤这么不尊重你的意愿,你干嘛理她?”
“因为我们是室友。”虽然不需要维持世界和平,但我希望寝室和平。
“有时候我都觉得小亚静你真的很没个性。”她说。“这时候我就会希望林家宣那家伙能一直巴著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你好像还比较自由,比较像你自己。”
“我是什么样子?”
“就……很可爱的样子。”一听就知道一切全是她胡诌乱道。
“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总之就是,”她拿著手里的冰棒乱挥舞。“你们两个很配啊!”
“啐。”
“真的!”她拿著冰棒的手挥过来,差点被她咬过的那一个缺角击中我的脸。“连金发小子也这么说!”
我瞪了她一眼。“你干嘛和外人讲这个。”我们是自家人听听就算了,外人会当真的。
“哪有。”她贪吃鬼附身不怕天气冷继续咬起她的冰棒。“他先提的。”
“少来。”别想把错推到我无法追究的人身上。
“真的!”她说,“他不提我还真没发现林家宣和你真的很配。”
天气这么冷,我却要冒汗了。
“他说如果对手是家宣,其他人一点胜算也没有。”
这就是今天我和范昱西主持的五六二室每日乱谈的谈话终结。
第一个学期结束了,“终于熬完了!”范昱西如是说。
诚如范昱西所说的一样,这学期我们这一寝的四个人终于风平浪静地熬过了。
范昱西熬她的课业;
小芝熬她日夜颠倒的生活;
而我和田燕凤互相熬这日复一日避免不了朝夕相处的宿舍生活。
我常觉得对于这样的情况,用上“necessary”比使用中文来方便,在拥有“必须”的涵义上,多少能含括表达我对此些许的无奈。
我想是音节的关系。
“熬了这么久只用两个字就打发实在太便宜他了!”范昱西也赞成我的说法。
“你说便宜谁来著?”但是我不是很明白她赞同的论点为何。
这个寒假如同一首儿歌那般短暂,所以我决定接纳家宣的建议,整理几件衣服,和他一起搭火车回家就好。
不过也因此,我感觉不到放假的喜悦,只感觉到可能很快地、一眨眼,我人又坐在返回这里的火车上,等著回到这间熟悉的寝室来。
“你寒假要做什么?”自从上次期中考之后,家宣也变得鲜少回家,理由是因为受不了自家老爸唠叨。
“不知道,在家等过年吧。”
“为什么?”家宣显得很惊讶,“没人要约你出去?”
“如果范昱西不住海边,可能会有人约我出去。”我又说,“如果小芝不住山上,可能会有另外一个人抢著要约我。”
家宣笑翻了。“郭芝心才不会约你,她忙著玩线上游戏哪有空陪你这大閒人。”
“你找死!居然敢直呼郭侠女名讳!”自从芝心披萨被发明之后,小芝听见自己的名字心里就会燃起一把无名火。
闻言,林家宣当然是越笑越厉害。
小芝的本名能燃起她中那把无名火之外,另外一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个名字同时能戳中林家宣的笑点。
该笑的时候他是正经八百,不该笑的时候他笑得比谁都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