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1 深夜,王府地牢里。 随着吱呀一声响,牢房的门开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子猛然惊醒,眼里涌上一阵惊恐,想要站起身躲避,可是脚却像是灌了铅,怎么也用不上力。很快,两个黑衣人从外面走进来,抓住她的胳膊狠狠的往前拖去。她的身子被拖在粗糙的地面上,她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叫,却又叫不出来,只在喉咙里发出小猫一样的呜咽声。两人一直拖着她走进一间装饰华丽的房间,之后便把她丢在冰冷的地上。 她抬起头,面前的男人坐在木椅上,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手指不断敲着一旁的桌子。他俯视着趴在地上的女孩,一张脸瘦的只剩下巴掌大,被乌黑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只露出尖尖的下巴,毕竟是个美人胚子,衣衫褴褛也遮不住她的俏丽。 男人看了片刻,转头对旁边的人冷冷说道:“打!” 她惊恐地抬起头,求饶道:“主上,饶命!主上!饶了我!” 男人没有理会她,而是对一旁的人示意了一下。随即一条皮鞭带着风声落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莫鸢猛地惊醒,头上已经出了一头冷汗,她静静躺在床上,仿佛还能感受到鞭子抽打在身上的疼痛。 过了好久,她才起身,一旁的蜡烛已经快要燃尽。这是她的习惯,睡前总要留一盏灯,太黑暗的环境,会让她没有安全感。 窗外有丝丝月光透过来,她披了件外衣,推了门出去。院子里十分安静,她在院中踱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回房,温了一壶热茶,端着朝着东院走去。 一踏进院门,便看到窗子透着昏黄的光,他果然还没睡。莫鸢走到门前,门是虚掩着的,没有锁。她伸手想要敲门,可犹豫了半晌,还是放了下来,刚要转身,只听里面传来低低的一声: “谁?” 声音带着冷漠和质疑,隔着门都似乎能感受到对方的不满和敌意。 莫鸢低低叹口气,而后推开门,脸上挂起一抹笑:“我方才醒来,猜到你应当没睡,就想着帮你换壶热茶。” 男人坐在雕花木桌后面,一手握着毛笔,面前已经堆了厚厚一摞账本。一旁的烛光打在他身上,将他衬托得更加英俊。 莫鸢有时会想,这人究竟是前世积了什么德,此生才能生得如此完美迷人。 她盯了他半晌,才将目光移开,脸有些微红。 男人抬眼看了看她,语气有些冷:“有了身子就不要四处乱跑,有事的话就喊小幽。” 她低下头:“我知道了。” 男人再没有说话,案前烛火的光映在她脸上,那并不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似乎混进人群就会找不到。但惟独那双眼睛,明亮有神,顾盼神飞。也正是因为这双眼睛,让她平淡的容貌中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美。 她伸手摸了摸已经隆起的小腹,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欣喜。自打嫁到这里来,她的夫君,那个叫做陆西决的男人就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甚至在她有了身孕之后,连关心都吝于给。不过她并不觉得难过,自从她决定嫁过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是为她而活了。 莫鸢转身出去,轻轻将门带上,眼角余光却扫到桌上那只空碗,心下一转,她朝着厨房走去。 忙活了一阵子后,银耳莲子汤香甜的味道升起,她将汤盛进碗中,满足的露出一个笑容。当她带着期待的心情再次敲开门时,门内传出的声音更为不耐,当他看到端着碗的小女人走进来时,眉头更是皱的紧紧的。 “太晚睡对身子不好,我帮你熬了汤。”莫鸢小心翼翼的把碗放在桌上,神色有些慌乱。 他扫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汤,漫不经心地应道:“恩,放在那里吧!” 她的神情再次雀跃起来,见他肯接受,顿时高兴得像个孩子。 陆西决的注意力始终在账本上,边写边下逐客令:“你去睡吧!” 莫鸢点点头:“你也早点睡。” 说完便转身出了门,一面朝自己的院落走去,一面仍然难掩心中的欣喜,她想,只要自己足够努力,他就一定可以接受自己。 刚走出院落,莫鸢便听到一阵“呜呜呜”的低吼,从北边的院子传来,像人,又像是野兽。夜半听来更为恐惧,莫鸢吓了一跳,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陆府虽然算不得豪门大院,但也有着难以言喻的秘密,就如同这夜半怪叫。 莫鸢看了看北院的方向,那个地方是严禁外人踏入的,有一次她因为好奇想要进去看了究竟,结果被陆西决发现,将她关在柴房整整三天。想起三天不吃不喝的日子,莫鸢决定,还是不去管的好。 她刚要朝自己的院落走去,便听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莫鸢回过头,就看见他一脸焦急的表情。而他看到她,先是一愣,接着便是一脸怒气。莫鸢下意识往后退,却被他猛地捏住下巴,疼得她几乎要叫出来,一张小脸皱在一起。 “西决,你弄疼我了!”她叫着。 “知道疼,就不要管不该管的事。”他冷冷的说道。 “我没有,我只是想回房……”莫鸢急忙解释道。 可他显然不信,松开手将她往后一推。莫鸢脚下一滑,险些跌倒,她下意识的用手护住肚子,有些委屈的看着他。 可他根本看也不看她一眼,急匆匆朝着北院走去。 一直以来,他对她都是不理不睬,对她肚子里的孩子更是不闻不问。似乎她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莫鸢站在院中,忽然感到一阵悲哀,每次听见这个奇怪的声音,他都会一脸焦急的赶过去,她不晓得那个院落究竟住了什么人,但是能让他如此失神如此担忧的,恐怕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 很快,莫鸢又开始安慰自己,也许那院中住着的,只是他的亲人而已。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回到房中老老实实的躺好。 这些日子,她睡得都不踏实,过往那些事总会出现在她的梦中,一次又一次折磨着她。 她甚至觉得,自己都快要被逼疯了。 那些恐惧的过去,就如同心底的一根刺,扎在那里,怎么拔都拔不掉。梦中那个男人,每晚都在提醒着她自己的存在。 莫鸢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了。 她起身推开门,正在院中忙活的小幽见状急忙跑过来扶住她:“夫人,你有身子,要多穿衣服,我帮你打水净面。” 她笑了笑,顺从的随着小幽进了屋子。 一年前,她是个孤儿,刚嫁来陆府的时候,没有喜宴,没有宾客,没有迎亲,只是简单的在列祖列宗前面行了个礼,她便算是嫁到了陆家。但她并未觉得委屈,反而庆幸自己能够嫁给他,尽管知道,其实他根本不爱她。 陆西决把小幽派给她做丫头,小幽第一次见她,便甜甜叫了声“夫人”,让她原本有些失落的心又重新跳跃起来。是的,她已经是陆府的夫人,是她的妻子,应当要尽到一个妻子的义务。 莫鸢在桌旁坐下,小幽开始忙着帮她布菜,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每道菜的营养。 “夫人,把这些都吃了,小少爷就能健健康康的。” 莫鸢听了,笑了笑,故意问道: “你怎么知道是个小少爷?” 小幽看了看莫鸢的肚子,认真的说: “夫人的肚子是圆的,而且爱吃酸的,我娘生我弟弟的时候也是这样。” 莫鸢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了,手也抚上了肚子。她本来就很瘦小,即便现在已经怀胎五月,却让人很难看出来。她摸着隆起的腹部,心里有了一丝满足,也许,这个孩子的出生,能为她和陆西决之间的关系带来些许变化。 正文 02 小幽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悄悄用余光瞄莫鸢,只觉得这个夫人一点也算不上好看,并且面色总是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一好看的便是那双眼睛,这双眼睛配这个面容总让人觉得不甚协调,但莫鸢却有那么一种安静的气质,让她觉得即便这样也是好看的。 夫人嫁来这里的时候只有十八岁,比她还小一岁。 她有时会想,王爷对夫人这么冷淡,很有可能是因为夫人的相貌。她从未见过王爷对夫人嘘寒问暖,王爷得空便在书房看账册,不看账册的时候,便到马厩去牵了那匹红鸣马到后山去溜。这匹马叫闪电,是老王爷在世的时候养的马,陆西决对它十分钟爱。陆府上下没有人敢把它当畜生,都是谨慎小心的伺候着。闪电不爱与人亲近,对莫鸢也是如此,就如同陆西决一般,有多远就躲多远。 莫鸢正在房中翻书的时候,王妈走了进来,对莫鸢行了个礼。王妈是陆府的老人,陆府上下对她都是存了几分敬意的。 莫鸢见状急忙要起身,王妈忙上前扶住她。这个夫人虽然不受宠,可性格温和,对下人从不发脾气,因此陆府的下人都十分尊重她。 “王妈,什么事?” “夫人,老夫人来了,要见你。” 莫鸢点点头,示意小幽来帮她更衣,一面对王妈说:“我知道了,王妈,你去告诉老夫人,我马上就到。” 陆府厅堂内,陆老夫人正坐在那里品茶,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手中拎着一个药箱。这是陆老夫人特意请来的大夫源明,几年来只为陆家出诊。 “莫鸢来了。”陆老夫人对着刚进门的莫鸢笑了笑,笑容里夹杂着些许虚情假意,但莫鸢仍旧恭敬的行了个礼。 源明看向刚进门的莫鸢,她的脸色依旧欠佳,但一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带着让人不容忽视的光。如果忽略掉那张再平凡不过的面容,这双眼睛,可谓是世间女子少有的。 “母亲这次来,可是又为了西决的药而来的吧!”莫鸢也不罗嗦,直接问出了主题。陆老夫人其实根本瞧不起她卑微的出身,而她也从未奢望能和她有多深的感情,她们之间,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陆老夫人依旧笑着,拉了莫鸢的手问道:“最近身子怎么样?” 莫鸢深知她只不过是在问自己腹中的孩子,但仍是有礼貌的应道:“很好,孩子也很好。” 陆老夫人伸手摸了摸莫鸢隆起的肚子,又问道:“你们可有给孩子取名字?” 莫鸢神色一黯,陆西决根本就不关系她们母子,又何来给孩子取名字,但她很快又露出了笑容,说:“西决最近比较忙,还没来得及。” 陆老夫人点点头,而后示意身旁的源明:“源大夫,可以开始了。” 莫鸢起身,随源明走到屏风后。源明拿出一个白色的搪瓷碗和一把小刀,而后将刀在火上撩了一下,对莫鸢说:“夫人,可以了。” 莫鸢挽起袖子,白皙的手臂上还隐隐有着割伤的疤痕,旧的还没好,新的便又添了上去。 源明有时候会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很奇特,又会觉得她跟常人不同,刀子划开皮肤的时候,她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就好像一点也不痛一样。 她一声不响,任由自己的血流进那个白色搪瓷碗中。 源明心中暗自感慨,眼前这个瘦瘦的女子,每隔两个月都要放出将近一碗的血,所以她的脸色总是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 “夫人,可以了。”源明为她包扎好伤口,又替她把了把脉,便开始收拾东西。 莫鸢抬起头,笑了笑,说道:“源大夫,谢谢!” 说完,便闭起眼睛靠在了椅背上。一下子失了这么多血,她觉得有些头晕,身子也乏得很。但一想到这些血可以救他的命,便又感到欣慰。 源明平日里收拾完东西便会离去,然而这次他却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看着面色苍白的莫鸢,口气有些凝重:“夫人,你可知道,你一直这样下去,自己的性命都会有危险?” 莫鸢闭着眼点了点头,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一年前,莫鸢到处寻找陆西决,那个将她从魔鬼的手中救出的男人,然而当她费尽力气找到他时,他却因为中毒而失去了记忆,完全忘记了他们之间的事。她来到他面前,可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陌生人。 她不死心,一直跟在他身边,每天都在陆府周遭徘徊,只为能看到他一眼。被人当做是乞丐或是疯子,她都不在乎。只要确定他是平安无事的就好。 后来,她一连几日没见到他,担心他出了什么事,便去府上询问,却被小厮当做乞丐轰了出来。争执间,陆老夫人恰巧过来,她便拦下了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爱子心切,当时正在急寻可以救陆西决的人,莫鸢便告诉她,自己的血可以救陆西决。陆老夫人起初有疑,但当源明替莫鸢把了脉之后,发现莫鸢竟是难得的药血。即自身曾经中过多种毒,这些毒素融进血液中,便成了百毒不侵的血液。而这血液,是难得的解毒药引。 得知这件事后,陆老夫人眼前一亮,顿觉得踏破铁鞋无觅处,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姑娘,竟是如此难得的救命“良药”。 陆西决在一次生意中遭到西域人的暗算,中了蛊毒,这种毒游离在血液中,每次发病都苦不堪言。想要解毒,则必须有药引来配药,长期服用下去,才可将蛊毒慢慢驱散。 陆老夫人本以为这个女子拦下自己,无非是想要些钱财。谁知莫鸢竟拒绝了陆老夫人数额不菲的酬劳,提出自己只想要在陆西决身边照顾他。 陆老夫人思索良久,陆西决解毒需要时日,若有莫鸢在身边,那就省去了找寻药引的功夫,而且有莫鸢在他身边,也省去了自己来往奔波的功夫。这么一来,将莫鸢留在陆府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只不过,莫鸢从来没想到,陆老夫人把她留在陆府,竟是要陆西决娶她。她记得在两人成亲的前一晚,陆西决和陆老夫人在书房待了很久,之后陆西决铁青着脸出来,第二日便带着她去祠堂行礼迎娶。 她并不觉得委屈,她只觉得,只要他肯娶她,哪怕他不记得她,那么她也可以用真心来打动他。 一年多来,莫鸢的身子越来越弱,每次放的血还来不及补回来,便又到了下一次放血。但她从来没有后悔过,自从三年前,他带着她逃离那个地狱般的牢笼时,她就爱上了他。 莫鸢就这样沉浸在回忆中,源明看着她,低低叹了口气,拿了医药箱走了出去。 正文 03 院中传来说话声,是陆西决回来了。莫鸢顾不得身子不适,急忙从椅子上跳起来,跑到院中。陆西决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外袍,微仰着下巴,有一种天生的霸气。 陆西决正在和源明说话,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眼中显出一丝不满:“有外人在,这般不知礼!我听闻母亲来了,你不去陪她,在这里做什么!” 莫鸢闻声一愣,硬生生站在原地,一手扶着肚子,有些不知所措。 身后传来陆老夫人的声音:“莫鸢早就来了,方才我让源明替她把了脉,听闻你回来她才出去。” 源明急忙接道:“王爷安心,夫人和孩子都安好。” 陆西决的表情这才缓和下来,挥了挥手:“你回房去吧。” 莫鸢站在原地没有动,刚刚听闻他回来的雀跃心情此刻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她不明白,难道他就这么厌恶自己,连看都不想看到自己吗?她心底一阵酸涩,眼中也升腾起一阵雾气。 源明在旁看得真切,这个女人的倔强让他也感到一丝不忍,于是他开口道:“夫人应当多在外走动,这样有利于胎儿成长。” 莫鸢心中一暖,感激的冲源明笑了笑。 陆西决没再说话,径自进了堂屋,莫鸢跟在他身后也走了进去,坐在了他的身侧。她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甚至连小幽叫她都没见。 “莫鸢,小幽在叫你。”陆老夫人的目光越过陆西决,看着莫鸢说道。 莫鸢回过神,脸上一片红晕,害怕陆西决看出自己方才的失态,她急忙起身,想要出门去躲一躲。可不想刚起身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方才的失血让她此刻体力不支,她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陆西决急忙起身,一把将快要倒在地上的女人捞进怀里。 陆老夫人也是一惊,急忙示意源明上前给莫鸢诊治。 陆西决一路将莫鸢抱进了自己的房内,成亲一年多来,他们从来都是分房睡的。 她的身子又轻又软,瘦得几乎没有重量,脸色白得几乎变成了透明。陆西决微微皱起了眉头,怀胎五月的女人,怎的如此瘦,她吃下的饭都到哪里去了! 他看着怀中的女人,嘴唇紧紧抿着,眉头微微皱着,小手抓着他的衣襟,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睫毛的投影映在眼睑上。他从不曾仔细看过她,她长得那么普通,甚至还不如陆府的一个下人,如果除去那双眼睛,那真可以说得上是长得丑了。 陆西决将她放在床上,可她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放手。 他挣了几次没有挣脱,有些不耐,开口道:“你若再不松手,我便将你丢到地上去!” 莫鸢的手一顿,接着缓缓松开来。 源明急忙上前去给莫鸢把脉,等他把完脉起身准备告知陆西决莫鸢的状况时,却发现他早就不知去向了。 他叹了口气,替莫鸢盖上被子,带上门走了出去。 此刻的陆西决正和陆老夫人准备用饭,源明前去告辞,陆老夫人留他用饭,他摇摇头谢绝了。想起至今还躺在床上的莫鸢,再看看此刻无事人一般的母子二人,源明便只想离他们越远越好。 “可有给孩子取名字?陆老夫人问道。 陆西决顿了一下,随即说道:“还是由母亲来取吧!” 陆老夫人点点头:“也好。” 陆西决匆匆吃过饭,便再次出了门。陆老夫人叫过王妈,嘱咐道:“夫人身子不适,吩咐厨房给夫人做些补身子的。” 王妈应下后,她便也离开了。 莫鸢醒来的时候,屋内有些昏暗,她撑起半个身子,叫道:“小幽!小幽!” 脸上有些不适,她用手摸了摸发际线处,喃喃道:“面具带了这许久,都有些不适了。” 小幽还没到,她摸索着下床,身子还是乏得很,她伸手摸了摸肚子,还好,孩子没事。她刚起身,眼前便一片眩晕,无奈之余,只得又躺了下去。 枕边传来一股淡淡的皂角味道,莫鸢仔细嗅了嗅,是的,这是他的味道。 莫鸢心底忽然一阵兴奋,这是他的房间!成亲一年多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他的房间。她侧过身,把脸贴在枕头上,闭上眼睛,仿佛他就在自己身边。 时间似乎又倒回到三年前,他将她救下,带在身边,她硬要睡在他的床上,早上醒来却发现他席地而睡。她轻手轻脚的去替他盖被子,不想他却忽然张开眼睛。她吓了一跳,抱着被子蹲在他身边哭,他将她揽在怀里,轻声说:“阿鸢,不怕,有我在。” 那种温暖安心的感觉,她一辈子也不会忘。 这样想着,她将脸更深的埋进被子里,想要在这里睡得更久一些。 她就这样一直睡到陆西决再次走进房内,他点上蜡烛,视线透过烛光落在床上睡着的女人脸上,她那么瘦,在被子里缩成小小的一团,脸被长长的头发遮了一半去,几乎看不见面容,然而这样的她,却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安逸。 他这样看着她,忽然觉得这场景很是温暖,皱着的眉头也不自觉的松开了,嘴角微不可见的扬了扬。 这时,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他走近些,以为她醒了,没想到却看到她双手抱着头,蜷成一团,嘴里低低喊着:“不要!求求你!不要打我!” 陆西决皱了皱眉,这个女人是做噩梦了么? 她似乎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浑身颤抖起来,手紧紧抓着被子,骨节隐隐泛白。 “不要!不要!”她喊着,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莫鸢!”陆西决喊了一声。 可她却似乎没听到,反而整个人更深的往被子里缩去。 陆西决又喊了一声,莫鸢依旧没有反应,他再也没了耐心,转身准备出去,却听闻她在身后低不可闻的喊了一声:“救我!” 简单的两个字,听在他的耳竟然又刺耳又熟悉,他的脚步硬生生的被这两个字拉了回来,回过头,看到她可怜巴巴的缩在那里,小脸痛苦的皱在一起。 有那么一秒钟,他犹豫了,想去抱抱她,安慰她一下,可是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这个突兀的念头,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用了什么办法取得了自己母亲的欢心,才使得她决定把她嫁给自己,但是毫无疑问的是,他非常厌恶这样有心机的女人。 一个女人愿意受尽自己夫君的冷言冷语还依然留在这里,她所做的一切不是贪恋陆家的荣华富贵又能是什么。 想到这里,陆西决冰冷的眼眸蒙上一层骇然的冰雾,他绝然的转身,将一室的空寂留给了床上这个仍在被噩梦折磨的姑娘。 正文 04 又是一夜没有睡好,莫鸢醒来的时候眼睛有些浮肿。 不过很意外的是她竟然还睡在陆西决的房间,心不由泛起一阵蜜意,昨天晚上,他回来过吗?他是不是已经默许了自己睡在他的房间? 但很快,王妈敲门进来,一句话打碎了她的所有幻想。 “夫人,王爷吩咐,让您醒来后就回到自己的院落。” 她头一垂,不算美艳的脸上罩着一层黯然,但很快就仰起头朝王妈笑笑:“好。” 王妈看着她回房,才吩咐人来打扫屋子,陆西决的那后半句话,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王妈,让她醒来后就回自己的房间,我的房间,你要彻底的打扫干净,我说的是彻底。” 她不知道王爷为什么这么厌恶夫人,夫人是那么娴静温婉,下人都很喜欢她。 收拾完,王妈刚要去嘱咐厨房给莫鸢做些补品,一个小丫头忽然哭哭啼啼的跑过来,道是马厩出了事。她匆匆跑过去,就见两个丫头正哆哆嗦嗦的站在那里,陆西决神色冷冽的站在那里,身边是焉头耷脑的闪电。 “王爷,我知错了,王爷饶命啊!” 丫头身如抖筛,满脸的俱色,面前的男人只是往那里一站,便是不怒自威,晨光拉长了他的影,将他笼在细碎的光晕里。 “王爷,出了什么事?”王妈小跑过来,担心的询问。 陆西决淡淡的目光从闪电的身上扫过,同样冷却的声音自那张薄唇里缓缓吐出,虽然口气不重,却带着种森寒的阴冷。 “闪电吃了院里散落的杏仁,吐了。” 他没有给王妈求情的机会,绝情的命令:“我以后不想再看到她们。” “这……” 王妈看了眼那两个丫头,她们初来乍到,全家人都赖着她们糊口,这样被赶出去,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可她虽然心里头同情,却是一筹莫展,正不知怎么开口,就听见一声清脆的话语,夹杂着隐忍的情绪在她身后响起。 “那些杏仁是我扔的,你不要责罚她们。” 陆西决微微偏过头,就见莫鸢穿了件白色的衣衫站在青石的小路上,乌黑的长发挽起,乍看上去,竟然是绝美的。 她一只手轻轻搭在自己的小腹上,眼神坚定的看着他重复:“杏仁是我丢的,你要罚就罚我好了。” “夫人!”两个丫头有些担忧又有些感激的看向她,那些杏仁确实是莫鸢让她们拿去晒干的,她要用来磨杏仁粉,但是她们一时疏忽将一些掉在了地上,被闪电吃了下去,那杏仁没有经过进一步处理,有毒,所以闪电才会吐。 但是错在她们,没有理由让夫人来承担,王爷对夫人本就不好,他并不会因为她是自己的妻子而轻易饶过她。 两个丫头正想替莫鸢辩驳,她用眼神阻止了她们,她了解陆西决,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陆西决的目光落在身边的闪电身上,它因为早上吐过,所以现在精神很不好。 他不说话,众人便连大气都不敢喘,时间仿佛凝固了般,像是囚犯在等待着判决。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牵着闪电朝后山走去,背影挺拔俊杰,却又透着一丝丝冷酷,他的声音同样冰冷无情,一字字的落在所有人的心上: “你这么喜欢出风头,那就站在这里等闪电什么时候好起来,你再什么时候回屋去。” 王妈一急,几乎是脱口而出:“王爷,夫人她有身孕……” 一句话没说话完便被陆西决突然顿下的脚步止住了话头,王妈的心扑扑的跳得厉害,哑然失声。 没有人敢再说话,陆西决停了一会儿,牵着闪电走了。 莫鸢低着头,一直捂着小腹的手缓缓的移到心口的位置,在那里,她突然觉得很痛。 在他眼里,她甚至连一匹马都不如,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心里一阵阵刺痛,这刺痛感逐渐蔓延开来,遍及全身。 “夫人,对不起,都是我们不好。”两个丫头内疚万分,知道道歉此时也是于事无补,只要是王爷的命令,任谁都不敢违背。 莫鸢掩住脸上的失意,宛尔一笑,那笑容明媚如花,十分耀眼。 “如果不是我要磨杏仁粉,你们也不会把弄掉杏仁,我也有一半的错,所以不用道歉。” 王妈站在不远处,心怀歉然的看着柔光站立的女孩,她小小的年纪竟然能如此大气沉着,胸怀豁达,让她这个活了这么多年,自认为看尽了世间人情冷暖的老人,也有些自叹不如。 早晨的太阳慢慢褪去,虽然已到了秋天,但是秋老虎也格外的恶毒,那挂在头顶上的日头像是故意和她作对似的,越发的炎热起来。 莫鸢本来就身体虚弱,这样在阳光下一站便是两个多时辰,下人们都心疼的皱紧了眉头,怕她会支撑不住,但是王爷不发话,她们谁也不敢擅自有所动作,就连拿一杯水给她都不敢。 莫鸢抬起一只脚跟扭动了两下,本来因为怀孕,腿就有些酸麻,站得久了,此时都快失去知觉了。 她知道这次是抵触了陆西决的逆鳞,他一向不喜欢自作聪明的女人,更不喜欢别人违背他。在他的世界里,他永远只能高高在上,他说的话就是绝对的命令。 单薄的身材即便是有五个月的身孕,但依然显得那样瘦弱。陆西决牵着闪电回来,恰巧看见那个小女人倔强的咬着细细贝齿的样,她明明不漂亮,却别有一番身姿。 他心里莫名一阵烦燥,跟他顶嘴,这是她应得的教训。 莫鸢这一站就站到了天黑,她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两只脚又麻又疼,腿也因为抽筋而痛得要命,但她却不愿意露出一点点怯色,握着拳,咬着唇,一声不吭。 王妈着急起来,她这样的身体要是再站一晚上,风寒露重,说不定就会落下什么病根。 王妈几次跑到马厩,看到闪电早就活蹦乱跳了,那点毒杏仁并没有对它产生太大的影响,但是陆西决却没有一点要松口的意思,她急得团团转,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夫人。”小幽悄悄跑到莫鸢身边,往她手里塞了一个馒头,“先吃点东西,王爷他很快就会回心转意了。” 莫鸢担心的看着她:“你快回去,让他看见,连你一起罚了。” 小幽急得快哭出来,一边往后跑,一边着急的说:“王爷真狠心,就算是不顾及你的身体,也要顾及下孩子。” 莫鸢苦笑,她和孩子一样,哪怕做得再好,都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就在王妈一筹莫展的时候,只听见陆西决用毫无温度的声音吩咐:“差人去请老夫人过来。” 王妈听了欣喜不已,急忙应道:“是,王爷,我马上派人去。”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暗自窃喜,也许王爷并没有那么厌恶夫人,肯定老夫人过来,证明这事还是有转圜的余地的。 陆西决往书房走去,恰巧经过冻得瑟瑟发抖的莫鸢,她抬起眼来看他,那双眼睛乌黑明亮,清澈透底,此刻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带着无尽的委屈。 他的脚步一顿,竟无端觉得她这副模样十分熟悉,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身子小小的,需要仰起头才看得到他的脸,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此刻她正与他对视,眼里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 陆西决皱了皱眉,他并不喜欢如此倔强的女人。 “向闪电陪个不是,便回你的院子去。”沉默半晌,他冷冷开口道。 “我不会向一匹话都不会说的马认错。”此刻的莫鸢脚底已经像踩了棉花一般,可她仍咬着牙这样应道。 他冷笑了一声,说道:“那你就继续站在这里吧!” 说完便转身要走,然而这一刻,他竟莫名的希望可以听到她的求饶声。他在心底默念,如果此刻她开口求他,那他就饶过她这一次。可他放慢了脚步,身后却依然寂静无声。一股无名的怒火涌上心头,他没再回头看她,快步朝着书房走去。 看到他的身影消失,莫鸢强撑着身子,抚摸着肚子,轻声说道:“孩子,娘对不起你,可娘亲真的学不会低头……” 此刻在府外,一辆马车停了下来,小厮搬来一架木质的轮椅,将车中的人小心翼翼的扶了下来,安置在轮椅上。 莫鸢站在那里,只听得身后一阵嘈杂,她一回身,便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人。他便是陆西决的弟弟,陆西城。尽管坐在轮椅上,但仍掩饰不住他俊俏的容貌和一种儒雅的气质,就像他的哥哥一样,是个让人无法无视的男人。 “莫鸢?你怎么站在这里?”他惊讶的问道,随即招呼身边的丫头去扶她。 莫鸢轻轻笑了笑,不动声色的避开了丫头的搀扶,继续站在那里。一身白衣在夕阳的映照下,竟让她美得像个仙子。 “是大哥这么做的,对不对?”陆西城盯着莫鸢,问道。 莫鸢本想说没事,但一阵眩晕袭上来,她身子晃了晃,倒了下去。 “莫鸢!” 陆西城的话音未落,只见一个黑影快速跑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莫鸢便被他护在怀里。她双手还护在小腹上,眉头依然皱的死死的。 “大哥。”陆西城看清来人之后,开口叫道。 陆西决看了一眼陆西城,又看了看怀中的莫鸢,淡淡开口道:“去饭厅吧,下人们正在布菜。” 陆西城没再说什么,低低应了一声,便由着小厮推着他朝饭厅走去。 陆西决将莫鸢抱到她的房间,吩咐小幽去煮了姜汤。小幽将姜汤端来,看见陆西决仍旧坐在床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放着吧!”他说道。 “是。”小幽把姜汤放在床边的小几上,转身出了门。带上门之后,又觉得放心不下,便又透过门缝悄悄往里面看。 只见陆西决把莫鸢扶在怀里,然而端起姜汤,舀了一勺,在嘴边吹了吹,而后喂给她喝下。 小幽将门关上,不禁笑了起来,看来夫人这一天的罪也算没白受,王爷这般细心地照顾她,看来两人的关系会大有转机。 莫鸢被送进口中的姜汤呛醒,刚张开眼便看到陆西决不耐烦的脸。 她吓了一跳,急忙从他怀里挣脱,四下看了看,才不安的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这幅模样显然又激怒了他,陆西决将碗重重的搁在小几上,声音带着不耐:“莫鸢,别试图挑战我的忍耐度。” 莫鸢抬头看着他,有些不解。 陆西决站起身来,从上而下的俯视她,冷冷的说道:“用晕倒来博取同情,这就是你的目的吧?” “我没有!”莫鸢急忙辩解道。 “早不晕倒,晚不晕倒,偏偏在西城来的时候晕倒,你是想告诉他什么?告诉他你在陆府过得有多凄惨?还是这只是你的苦肉计?” 莫鸢本想替自己辩解,此刻听了他这番话,也完全失去了辩解的心思,既然他这么认为,那就这样好了。可她沉默的态度显然更让他生气,他端起半碗姜汤,用力摔在了地上。 莫鸢身子一颤,咬紧了嘴唇。 陆西决转身向外走去,他刚才到底鬼迷心窍什么,竟然喂那个女人喝汤,她只不过是个充满心机的女人,根本不配做他的妻子。 “西决。”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他顿住了脚步,这个女人一向倔强得要命,此刻声音中带了恳求,他倒要听听,她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甚至是讨厌我,可是,能不能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再这么对我了。” 他转过头,冷冷的声音顿时让莫鸢刚燃起的希望破灭。 “孩子?你确定那是我的孩子吗?” 莫鸢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 她的心如同沉到了谷底,他怎么可以怀疑这个孩子不是他的?尽管他们只有过一次夫妻之实,但也是那一次,让她怀了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可他不但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怀疑她。 自己长久以来的付出,换来的全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既然他愿意娶她,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的对待自己? 陆西决,你太过分了! 正文 05 “大哥,你太过分了!”饭桌上,陆西城不顾陆老夫人的颜色,冲陆西决说道。 陆西决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的吃着东西。 “莫鸢她有身孕,你竟然让她在院子里站那么久,究竟是什么天大的错,让你这样责罚她!”陆西城有些激动,脸庞微微泛红。 陆西决放下筷子,看了他一眼:“你不觉得,你对她的关心太过头了么?” “那你可有一丝一毫的关心她?我关心她,只不过是站在朋友的立场。可你呢,你有把她当成过你的妻子吗?你如果不爱她,为什么不干脆放她走?” “闭嘴!”陆西决低喝一声,浑身散发出一股冰冷的气势,“放她走?你倒是自己去问问她,看她愿不愿意走!” 他坚信,莫鸢是绝不可能放弃已到手的荣华富贵而离去的。 陆老夫人叹口气,刚想说什么,就看见莫鸢自门外缓缓走了进来。她心下一惊,若是莫鸢忍受不了西决长久以来的冷漠对待而离去,她又要去哪里寻找药引来给他治病。她刚要开口,便听见莫鸢说道:“娘,刚才我身子不舒服,没能及时来请安,还请不要责怪。” 她语气淡淡的,完全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 而一旁的兄弟二人却是截然不同的反应,陆西决冷哼一声便不再看她,而陆西城则是一脸的不甘。 “莫鸢!”陆西城叫道,“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莫鸢嫁到陆府这一年多的生活,他全都看在眼里。本以为有了孩子之后,大哥会看在孩子的份上对她好一点,可他竟然不顾她的身子,让她在院中罚站。莫鸢刚嫁来这里时,不过十八岁,他长她两岁,一直把她当妹妹一样看待。 陆老夫人听了身子一颤,随即厉声喝道:“城儿!住嘴!” “娘!大哥是怎么对待莫鸢的,你不是不知道!” “这是你大哥和你大嫂自己的事,轮不得你插手!” 陆西决再次看向莫鸢,她低着头,苍白的脸被头发遮了大半,小腹微微隆起,这般看上去,哪里像是怀孕五个月的女人! 他就这么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陆老夫人也紧张的看向莫鸢,想说些什么,可始终无从开口。 终于,莫鸢抬起头,脸上带着柔柔的微笑,她轻声开口道:“西城,西决是我的夫君,我怎么会想要离开?” “莫鸢你……”陆西城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她怎么愿意忍受着这般委屈待下来! 莫鸢复又低下头,在心里默默说道,西城,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不能离开,西决需要我,为了他,我做什么都愿意。 陆西决冷冷的收回目光,此刻在他看来,莫鸢俨然就是一个贪求荣华富贵的女人,对她的厌恶又深了几分。 莫鸢故意不去看他嫌恶的目光,在桌边坐下,吩咐小幽道:“再去给城王爷加一碗饭。” 陆老夫人见状急忙打圆场:“对对,莫鸢你也多吃一点,孩子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 陆西城静静地看着莫鸢,这个女人太过于隐忍,心底所有的情绪都不表现出来,她这般无所求,为何陆西决却是那么讨厌她? 想到这里,一阵莫名的烦躁袭上心头,他将碗重重一放:“不吃了!” 说罢便自己转动轮椅向门外走去,一旁的小厮急忙上前来帮忙。 “城儿!”陆老夫人看着陆西城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又看向莫鸢,“你有孕在身,多吃些有营养的。” “我会的。”莫鸢一面应着,一面朝嘴里大口大口的扒饭,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都吞进肚子里一样。 吃过饭,陆西决又回到书房,拿起桌上的一封信,这是不久之前,西边和西域往来生意的铺子传来的消息。他盯着看了半晌,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云阁。” 这个云阁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一夜之间迅速崛起,很快便包揽了西域商家的大部分生意。他曾经派人去调查过这个奇怪的商号,可是一无所获。 “九叔!”他唤了一声,一个干练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三天之内,我要知道关于云阁的背景已经他们的生意往来资料。” 被唤作九叔的男人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陆西决捏了捏眉心,在桌旁坐了下来。王妈敲门进来,将一碗莲子汤放在他面前,说道:“老夫人已经回去了,临走时要王爷不要怪城王爷。” 陆西决品了一口碗里的汤羹,问道:“西城人呢?” “已经回房了。” 他摆了摆手,王妈刚要离开,他忽然又说:“夫人呢?” 王妈心下一喜,急忙应道:“夫人说身子不舒服,已经睡下了。” 陆西决皱起了眉头,不舒服?是因为白天站得太久了么? 这个女人,总是那么倔强,连跟自己求饶都不肯。若是她肯说一两句软话,她也不会真的狠心让她在那里站了整整一天。她的死活跟自己无关,可她肚子里的,好歹是陆家的血脉。 陆西决这么想着,起身朝西院走去。 院内漆黑一片,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才推门进去。床头亮着一根蜡烛,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头发遮住了一部分脸,显得脸愈发小。 陆西决站在床边看着她,她睡觉时总是皱着眉头,似乎在梦中也纠结着什么。这个女人,有着完美的身材和一双绝世无双的眼睛,若是相貌再好看一点,就真的可称得上是美到极致了。 等陆西决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那里看了许久,他发觉只有当她沉沉睡去的时候,自己才愿意好好正眼看她,也只有这时,他才会心平气和,不会发脾气。 一年前,她穿着破旧的衣服出现在他面前,陆老夫人以决不允许回绝的口气告诉他,这个女人叫莫鸢,将要嫁他为妻。 初初听到这个名字,他心底微微一动,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袭上心头。眼前的姑娘瘦瘦小小,却有着一双炽热的眼睛,充满期盼的看着他。而他却十分厌恶,至此,她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他心上,不疼,却时刻提醒着她的存在。 一年多来,他从未关心过她一句话,也未替她添置些什么东西。而她却像是毫不在意一般,依旧跟在他左右,时不时做一些关心他的举动。 陆西决还在回忆,床上的人忽然猛地一颤。 她又做噩梦了,两只手紧紧抓住床单,身子缩成了一团。 她到底梦见了什么,怕成这个样子? 陆西决心底有什么地方被轻轻触动,他俯下身,慢慢将莫鸢揽进怀里。明明心里是讨厌她,可又情不自禁的想要探索她,这种矛盾的心情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莫鸢像是抓到救命的稻草,拼命往他怀里缩。 “呜呜呜……”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哀嚎,声音低低的,却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陆西决听闻猛地一惊,一把把莫鸢推在床上,起身向外走去。 莫鸢被这样大力一推,惊醒过来,她睁开眼睛,只看到烛光下他模糊的背影。 因为方才的噩梦,她心底还残留着一丝丝恐惧,她忽然有些奢望他能留下来多陪她一会儿。于是她小声开口道:“我害怕,可以多陪我一会儿么?” 她的声音柔柔的,带着些许恐慌,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陆西决开门的手顿了顿,周遭似乎还有她身体上的清香。 莫鸢心底重新燃起希望,她从床上坐起来,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我还有事要忙,你睡吧!”说完,陆西决毫不犹豫的开门离去了。 周遭再次陷入一片寂静,莫鸢呆呆在床上坐了许久,直到外面再次传来呜呜呜的哀嚎声,她才勉强牵动嘴角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孩子,爹爹在忙,我们不要怪他。” 莫鸢第二日醒来来到饭厅的时候,陆西决已经不见了人影,丫头正在收拾他用过的碗筷。她慢慢坐下来,问:“王爷呢?” “回夫人,王爷去了铺子。” 莫鸢点点头,结果小幽递过来的碗筷。王妈端着一盅汤过来,放在莫鸢面前,而后叹口气说道:“夫人,王爷这几天似乎胃口都不好,只吃一点东西就吃不下了。他每日这样操心费力,这样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 莫鸢听了皱了一下眉头,而后转头对小幽说:“待会儿用过饭,陪我去一个地方。” 小幽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莫鸢所说的便是她所住院落的屋后,这里本事一块杂草丛生的荒地,不知什么时候,却变成了一个菜园,有金黄的南瓜,还有翠绿的豆角和黄瓜。 小幽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她指着身旁的一根黄瓜,问道:“夫人,这些都是你种的么?” 莫鸢点点头。那是她刚有身孕不久,一次在院中散步的时候,偶然发现了这块地,便吩咐下人拿来工具,又向王妈要来了蔬菜的种子。每天就当是打发时间,浇浇水,松松土,竟也长成了这么一片。 “夫人,王爷若是吃到你亲手种的菜,一定会开心的。”小幽说着,伸手轻轻摘下一根黄瓜,却并没有注意到莫鸢暗淡下来的脸色。 莫鸢调整了一下心情,对阿秀说:“每一样都摘一些送到厨房,吩咐用这个来做晚饭。” 小幽点点头,刚要走,莫鸢又叫住她:“不许说这些菜是我种的。” “可是夫人,如果王爷不知道,夫人的心思就白费了。” 莫鸢摇摇头:“你不说便是为我好。” 晚饭时分,莫鸢特地在门厅候着,不多时便看见陆西决走了进来,一身藏青色的外袍,显得很干练。 “回来了。”莫鸢说着,吩咐一旁的小幽端来水给他净面。 陆西决恩了一声,用帕子抹了把脸,而后一边朝着饭厅走,一面说:“这些事以后让下人来做,你不必在这里候着。” “知道了。”莫鸢说着,也随着往饭厅走去。 莫鸢来到桌边,看他入座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在他身边坐好。 晚饭跟平日里没什么差别,不同的是多了一盘凉拌黄瓜,一盘肉沫炒豆角,粥则是南瓜粥代替了平日的米粥。一旁的丫头刚要替他们盛粥,莫鸢制止了她:“我来吧!” 莫鸢盛了一碗南瓜粥,放在陆西决面前,嘴角带着隐隐的笑。一抬头,发现陆西决正探究的看着她,慌忙又低下头去:“这个粥趁热喝,凉了就不好了。” 陆西决收回目光,品了口粥,眼中有淡淡的惊喜和赞赏飘过,虽然一闪而过,但还是被莫鸢抓到了。她心底欢喜不已,低下头开始大口大口吃饭。 这顿饭,陆西决比平日吃得多,而莫鸢看他胃口好,心里高兴,也随之多吃了一点。 接下来的几天里,陆西决的胃口都不错,虽然没有明说,但莫鸢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吃这些蔬菜。 只不过她的田地本来就小,东西也不多,没几日便被吃光了。 小幽帮着她给菜田松土,愁眉苦脸的嘟囔道:“夫人,这下该怎么办啊!” 莫鸢坐在一旁的木凳上,一面剥着豆子一面淡淡的笑着说:“好东西大家都喜欢,但是如果出现的多了,就和普通东西没什么区别了。” 小幽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恍然大悟的说道:“我知道了,好吃的东西一直吃,也会吃腻的。” 莫鸢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你呀!” “夫人。”小幽抬起头说道,“我觉得你懂得东西好多。” 莫鸢摇摇头,继续手里的动作。 “可为什么王爷就是不喜欢你呢?”小幽叹口气,“要是王爷知道你对他这么有心,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莫鸢笑了笑,没有逃避这个话题,而是坚定的说道:“他会的。” “可是,”小幽低下头继续说道,“我听说表小姐要来了。” “表小姐?”莫鸢皱了一下眉头,她从未听说过陆家还有一个表小姐,不过陆家的事,她又知道多少呢? 正文 06 “表小姐是老王爷至交的女儿,当年她的父母因为得罪了官道上的人,结果府邸被人放火烧掉了,全府上下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老王爷看她可怜,又念在多年挚友的情分上,便把她收养在府里了。”小幽说到这里,有些担忧的低下了头,“表小姐人不坏,只是……从小就爱黏着王爷,陆府上下都知道她喜欢王爷,怕是这次回来,会找夫人的麻烦。” 莫鸢倒是并未放在心上,将剥好的豆子递给小幽:“去,拿给厨房。” 傍晚,莫鸢还在饭厅等着的时候,王妈进来告诉她,陆西决晚上不回来用饭了。她默叹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杯子。他就是这样,连话都不肯当面对她说。 王妈看出莫鸢落寞的样子,想要劝慰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想了又想,开口道:“夫人,孩子再过几个月就要出生了,我们得开始准备了,衣服啊、摇篮啊、奶娘也得找个靠得住的。” “王妈,你有几个孩子?”提到孩子,莫鸢的注意力显然被转移了。 “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已经嫁人了,儿子今年满十七岁,也是时候张罗张罗他的婚事了。”王妈说着,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夫人,先吃饭吧,不然菜要凉了。”小幽一面端来一盅汤,一面说道。 莫鸢点点头,刚起身,只见门外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人,模样十六七岁,一面环视着四周一面用手扇风,嘴里嘟囔着:“热死了热死了!” 王妈一愣,急忙迎上去行礼:“表小姐来了。” 表小姐? 莫鸢愣了一下,随即又想起小幽白天跟她说的话,眼前这位约莫就是陆西决的妹妹,陆西宁。 她穿着粉面滚缎边的外衣,头上插了一根莹白色的白玉簪子,皮肤白皙,模样清秀。 陆西宁接过王妈递来的茶杯,一口气喝下,而后坐到桌边拿起筷子:“饿死我了!” 而后,她便看到了还站在一旁的莫鸢。两人静静的对视了一会儿,她了然的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你就是那个莫鸢,西决哥的女人。” 莫鸢笑了笑,冲她点了点头。 陆西宁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叫道:“王妈!把这个拿走,我最讨厌吃豆子!” 小幽端着碗饭进门,刚才的一幕全看在眼里,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表小姐,夫人她有孕在身。” 陆西宁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闪过一丝不屑:“原来是个大肚子。” 小幽愣住了,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她看了看莫鸢,只见莫鸢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轻声说:“小幽,把豌豆撤下去吧。” “是,夫人。” “等等,我忽然又想吃了。” 陆西宁挡开小幽的手,一面夹起一颗豆子一面说:“多管闲事。” 莫鸢摇摇头,并未往心里去,拿起碗筷开始吃饭,谁知道她刚要去夹青菜,陆西宁啪的一声挡掉她的筷子:“这个我要吃。” 莫鸢没作声,又去夹另一盘菜,不想陆西宁又伸手挡下她:“这盘我也要。” 小幽在一旁看着,心里干着急。表小姐显然是故意的,她一个人哪里吃得了那么多。但莫鸢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再去夹菜,而是低头开始默默的吃白米饭。 陆西宁见她不温不火,根本没有跟她争吵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更加生气,出口说道:“我还以为西决哥的夫人是什么了不起的女人,原来是个丑八怪。” 莫鸢嘴角勾了勾,继续不作声吃饭。 “西决哥肯娶你,一定是因为你用肚子里的孩子来威胁他吧?” 小幽皱着眉头,急的直跺脚,可莫鸢却丝毫不在意,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在这时,陆西宁忽然扔下筷子,捂着胸口,憋得脸色都要发青了。 “小幽,端杯茶来。”莫鸢急忙起身,走到陆西宁身后,一面拍打她的后背,一面嘱咐着。 “夫人,表小姐怎么了?”小幽端过一杯茶,问道。 “许是噎着了。” 正说着,一直不出声的陆西宁咳嗽起来,随即吐出来一颗豆子来。莫鸢送了一口气,刚要回去坐下,便看见陆西决走了进来。 “你回来了!”莫鸢直起身子,高兴地说道。 “恩。”陆西决淡淡应了一声,随即目光越过莫鸢,落在陆西宁身上,而后笑着冲她走去。那笑容,是莫鸢来到陆府这一年多都未曾见到过的,既温暖,又那么刺眼。 “西决哥!”陆西宁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扑倒他怀里,“我好想你啊!” 陆西决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这么大的人了,怎的还如此撒娇。”虽是责备的话,语气却带着淡淡的宠溺。 “我想你嘛!我都一年多没见你了!”说着便挽起陆西决的手臂,“西决哥,我有好多事想跟你说,我们去书房吧!” “好!好!”陆西决被她拽着走,嘴里却依然好脾气的应着。 陆西宁小鸟依人般靠在他臂膀,一个劲儿的说个不停,而他不时低头看看她,露出一个笑容。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莫鸢才收回自己的视线,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她在袖中又握了握拳头,而后松下来,整个人瞬间被落寞笼罩。小幽上前想要说些什么,莫鸢摆了摆手,她现在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同情。她低着头,再次坐回到桌边。 饭菜已经凉了,她重新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吃着,可每一口都如同嚼蜡。眼泪眼看就要落下来,她伸手揉了一把,笑了笑,说道:“这菜,辣椒放多了,把我的眼泪都辣出来了。” 小幽再也看不下去了,上前夺过莫鸢的碗筷,置气一般的说:“夫人,小幽看不得你这么糟践自己!” 莫鸢没作声,自己的模样,连外人都看不下去了么?会不会有一天,当自己疲倦的再也无法前进的时候,就会停止对他的追随? 她忽然觉得有些窒息,刚想去院中走走,正巧遇到刚进门的陆西城。陆西城看她脸色不好,急忙问道:“怎么?大哥又做了什么?” 莫鸢摇摇头:“不是,身子不太舒服,想出去走走。” “我陪你吧。”莫鸢看了看他,见他神色如常,边点头同意了。 陆西城挥手让小厮退下,自己滚着轮椅,跟在莫鸢身侧。庭院小径两边的蔷薇花开得正好,粉的白的,交相生艳。 莫鸢看着欢喜,便走上前,轻轻拉过一枝,俯下身嗅了嗅,顿时觉得一阵清香扑鼻而来。 她这个模样落在了刚从书房出来的陆西决眼里,他有些讶异,一直认为她并不漂亮,可此时看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的确忽略了许多,这个女人看似平凡,可实际上却像是被一团迷雾包围,拨开迷雾,便是另一番风景。 他正在感慨,忽然便看见陆西城滚着轮椅来到她身边,脸上挂着笑,似乎对她说了句什么,她从花丛中抬起头,冲他嫣然一笑,那个笑容美好干净,就像是四月的春风拂过心头。 陆西决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还带着些许震怒,心底也有一股无名的怒火升起。他的女人,怎么可以跟别的男人单独相处,巧笑嫣然,打情骂俏? 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那个女人的笑容只应当属于自己,她的一切都应该属于自己。 而此刻小径上的二人却全然不知一旁那个充满了妒火的男人,陆西城伸手摘下一朵蔷薇花,轻声问道:“莫鸢,你真的开心吗?” 莫鸢低下头,没有应声,她现在最怕被问及这个问题,因为就连她自己都找不到答案。曾经她以为,只要自己在他身边,便是好的。可当她真正来到他身边,又奢望能够得到他些许的爱。她是个女人,她渴望能得到疼爱。 可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以至于现在连她自己都怀疑,她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 见她低着头,一脸忧伤的样子,陆西决不禁心里一颤。他清楚的记得,初见她时,她并不是这个样子的,虽然衣衫褴褛,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他心底不禁升起一股爱怜的情绪,情不自禁抬起手,想把那朵蔷薇花别在她发间。 莫鸢下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陆西城被她的模样逗笑了,这真是个自我保护意识太强的小女人。 “这蔷薇花虽美,却带着锋利的刺,可谓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我觉得,和你很相配。” 莫鸢听罢,不觉也好笑自己的大惊小怪,于是便微微偏过头,让陆西城将花别在了她的耳边。 “不早了,回房吧!”陆西城说着,便要滚动轮椅回去。 “我来吧。”莫鸢说着,推起他的轮椅朝后院走去。 陆西城推辞不能,只能由着她将自己推回了后院。 莫鸢回房的时候,恰好经过书房,透过窗可以看到里面跳动的烛火。她在外面呆立了许久,此刻的他,怕是正在和陆西宁叙旧吧。 莫鸢叹口气,回到自己的房内,一推门便发现屋内亮着灯。 “小幽!”她叫着,却无人应答。她疑惑地皱了皱眉,刚想再唤一声,却猛然发现烛火的阴影中,有一个人。 莫鸢走近前去,刚想要借着灯光看仔细,那人却忽的一下跳起来,莫鸢被吓得后退几步,险些撞到后面的桌子。 “喂!你想要干什么?”没等莫鸢开口,陆西宁便首先发难。 莫鸢抱歉的笑笑。陆西宁见她一副好欺负的模样,站起身来在屋内转了一圈,说道:“以后这个院子归我了,你搬到别处去!” 陆府共有四个院落,东院住着陆西决,北院是禁地,东后院住着陆西城,西后园是下人住的地方,南院基本无人居住,只有有客来时,才会打扫清理一番,莫鸢住的是西院,是除了东院之外,规模第二的院子。陆西宁的目的很明显,她想让自己的身份更为凸显一些。 说完,看莫鸢没有回应,又加了一句:“反正西决哥也不喜欢你,你住哪里都一样。” “是啊,在哪里都无所谓。”莫鸢轻声说着,语气带着淡淡的自嘲。 “那你还不走!” “我收拾几件衣服便走。” 这个女人始终不温不火,像一团棉花,怎么用力打,都是软绵绵的。本以为能把她气得跳脚,可她却始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让陆西宁有气也撒不出。 莫鸢唤了小幽,收拾了东西,便朝门外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陆西宁有些不耐烦:“你又干什么?” “这里半夜可能会有奇怪的声音,你不要害怕,更不要出去看,也不要问,因为西决不喜欢。” 陆西宁一年多没有回来,而这个怪声音正是一年前才有的,她必然不知道,提醒她一下,以免到时候她害怕。 陆西宁却不领情:“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胆小么,丑八怪!” 小幽气得直跳脚,莫鸢却淡淡的笑笑,领着小幽走了。 南院有三间房,莫鸢挑了最靠里的一间,那里比较安静,她喜欢清静。 打发了小幽去睡,她刚要锁门,一只手忽然将门推开,紧接着手的主人也跨了进来。莫鸢呆呆的看着来人,还未还得及反应,便被大力扯着手腕拉进屋里。 莫鸢抬起头,便看见陆西决微眯着的眼,带着清冷的光,而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怒气,几乎要把她包围了。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布,他便上前一步靠近她。 她有些怕,一步步后退,而他也一步步逼近,直到退无可退,她一下子坐在了床上。 他整个人欺压下来,身上淡淡的皂角味道随着阴影一同将她笼罩起来。她一只手撑着身子,一只手本能的护着肚子。 他俯视着她,像是野兽在看自己的猎物。 莫鸢怕起来,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而他身上的怒气就像是随时会被点燃。 她咬着嘴唇,努力回想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于是她更加不知所措,一双大眼睛里登时升腾上一股水雾,委屈的看着他。 陆西决被她可怜的模样看得有些无奈,怒火也不禁一点点消散而去,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儿,莫鸢终于忍不住说道:“我有些困了。” “刚才玩的太久,所以累了么?”语气中带着讽刺,莫鸢更加不解。他忽又看见她耳边还未来得及摘下的蔷薇花,方才消散的怒火一下子又升腾起来,大手一挥将那朵花拿了下来。 莫鸢只觉脸上一阵刺痛,蔷薇花的刺划伤了她的脸。 “这朵花还真是配你,不是么?”他举着花,冷冷的说道。 莫鸢忽然明白他为何生气了,他定是看见自己和陆西城在院中谈笑。她心中忽然有些高兴,这样一来,是不是说明其实他是在乎自己的? 正文 07 陆西决有些看不明白身下这个女人了,明明被他这样凶狠地对待,脸上却还挂着浅浅的笑容。 他看到她用手捂着脸,带着点儿委屈又有些开心,那双湖泊般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光芒像极了窗外的星芒,流光四溢。 他竟然会觉得她是极美的。察觉到自己片刻的失态,陆西决伸手要拿开她的手,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伤到了。 莫鸢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去,不可以,不可以被他看到脸上的秘密。她无法想像,一旦陆西决发现了这个秘密,他会如何对待自己。 陆西决再次被她触怒,强硬的一把捏过她尖细的下巴,这个女人,表面上跟他亲近,可却又似乎害怕他的靠近,他越来越觉得,她像迷一样,不断激起他解迷的兴趣。 “痛。”莫鸢痛呼出声。 “痛是为了让你长记性。”他甩开她,冷冷的说,“你既然已经嫁进了陆府,就是我陆西决的女人,以后再让我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不要怪我把你从这里赶出去。” “我没有,我只是在和西城说话。” “西城?叫得真亲切。”他瞬间被这个称呼激怒了,盛怒下,他讽刺般的说道,“莫鸢,不要以为你嫁给我,就能高枕无忧了,一个下贱的女人永远别想坐稳陆府女主人这个位置。” 他说她下贱? 莫鸢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他毫不留情的和她对视,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话哪里有问题。 他本以为她会大声的反驳,可是他却看到她慢慢垂下头,像一朵突然焉下去的花朵,那一瞬间的无助感让陆西决心里突然空了一下,但他马上就想到她和陆西城在庭院里有说有笑的场景。她从来都没有对他展露过那样的笑,她耳际的那朵蔷薇,是另一个男人给她别上的,这些都让他觉得十分厌烦。 “莫鸢,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装委屈?西宁赶你出来,你连句反对的话都不说,是想让所有人知道,你有多可怜吗?”他强迫她抬起头,却被她满眼的泪水震住。 陆西决手上一热,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上面。他竟然忘记了接下来想说的话,只是怔怔的看着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的眼落下。 “我没有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因为他是你的弟弟,我才会亲近。”她边哭边说,委屈至极,“我也没有想做陆家的女主人,如果你觉得不妥,我可以做下人,做厨娘,只要你不赶我走就行。” 陆西决听着她的话,心里莫名一阵烦燥,伸手胡乱在她脸上抹了一把,没好气的说:“别哭了,哭起来更是丑的不能看了。” 他别别扭扭的一句话却让莫鸢一下子破涕为笑,她抬起头,泪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恳求道:“你别赶我走。” 陆西决有些无奈,他叹了口气,看着她说:“你这个女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你究竟想怎样?” 莫鸢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红,但心里却是欢喜的,她轻轻往床的里面挪了挪,在她和他之间空出了一点位置,那样明显的动作,再笨的人也看的出来。 陆西决哪会看不出她的心思,一抬眼正好对上她的一脸期盼,他觉得自己一定是中邪了,才会将高大的身躯慢慢的挪过去,正要坐下,忽然听见外面一声尖叫:“西决哥。” 没有多加思考,他起身跑到了门外。 衣襟飞扬而带来的气息被风送进莫鸢的鼻子,她觉得自己一定产生了幻觉,刚才他是要坐下来的吧。只要想象一下他在她的床上坐一下,她都会觉得雀跃不已,他们之间的一点小小的改变都可以将她心中渐渐熄灭的火焰点燃。 “西决哥。”陆西宁听见开门声,急忙跑过来,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陆西决的怀里,像是极其害怕似的,声音颤抖着说:“西决哥,我听见很可怕的声音,我好害怕。” 陆西决身子一僵,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将陆西宁从怀中推开,快速的朝着北院走去。 “西决哥。”陆西宁没想到陆西决会一句话也不说便将她推开,一时间委屈不已,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莫鸢从床上起身,开始收拾刚才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因为怀着身孕,她蹲下去有些吃力,她看着那些摔得乱七八糟的衣物,一手扶着腰,刚要喊小幽,只听砰的一声,陆西宁踢门而入,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地上的衣服又胡乱踢到一旁去。 莫鸢的手僵在半空,眼里闪过一丝愤怒的光芒,她抬起头,冷冷的注视着陆西宁。 陆西宁被她这样一看,竟然吓了一跳,她一直以为眼前这个女人可以随便踩随便捏,因为西决哥不喜欢她,长得又不好看,可是刚才看她的眼神,犀利锋芒毕露,根本不是那种可以打压欺负的小怨妇可以比拟的。 她退后一步,脸色有些不自然,莫鸢没再说话,默默的转身回到床边坐了下来。 陆西宁愣了半天才回过神,开口的时候已经没了刚才的气势:“喂,你到底施了什么诡计,西院里究竟住了什么东西?” 莫鸢抚了抚肚子,眼神和声音都已经恢复了平静,她轻声回答道:“我不知道。” “夫人,夫人!”王妈突然慌张的推门而入,并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陆西宁,而是对着莫鸢说:“夫人,王爷毒发了。” “毒发了?”莫鸢急忙起身,王妈赶紧去扶她,关心的提醒:“夫人别着急,身子要紧。” 莫鸢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一听到毒发了几个字,她就觉得心里像被人揪住般的紧张,陆西决所中的毒是西域的蛊毒,如果情况控制的不好,很可能就会毒发身亡,更关键的是,他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状况。 “王妈,他怎么会忽然毒发?”莫鸢边走边问。 “我也不知道,刚才我去王爷的房间给他送宵夜,就看见他倒在地上,痛苦不已。”王妈此时终于看见了陆西宁,忙笑着说:“原来表小姐也在。” “王妈,西决哥在哪,我要去看他。”陆西宁同样着急的问。 “在东院。” 陆西决躺在床上,莫鸢远远看见他痛苦的表情,登时心疼不已。 “西决哥,你怎么样?”陆西宁扑到床边,陆西决却只是紧皱着眉头,隐忍的咬着嘴唇,深俊的眉眼里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王妈,药呢?” “正在煎,我去拿。” 王妈赶紧去拿药,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被莫鸢拦住,“我和你一起去吧。” “夫人,您这身体还是好好歇着……” “没关系。” 厨房里,王妈把药罐子端在一旁,回身去拿碗,莫鸢趁她不注意,拿起一旁的刀子在手指上划了一下,将几滴血滴进了药中,没有什么比她的血更适合他了。 “王妈,我们过去吧。” 陆西宁照顾陆西决喝下药,陆西决痛苦的脸渐渐平和下来。 “这药真管用。”陆西宁高兴地说道。 陆西决却突然抬起头,看向站在门口的莫鸢,眼睛里有类似怀疑的探寻。 莫鸢毫不回避的对上他的目光,眼里一片坦然的镇定。 正文 08 两人的目光在空对视了片刻,似乎并没有寻到他想要的结果,陆西决淡淡的将视线收了回来。 “没事,你们都去睡吧。”他捏了捏眉心,说道。 陆西宁不情愿的站起身,撅着嘴巴说:“西决哥你好好休息。” 她走了两步,忽然又折回来,俯下身子扑在陆西决身上,撒娇的说:“小时候,西决哥经常抱着我睡觉,今天也要这样。” 王妈不自然的看向莫鸢,心想这个表小姐平时虽然被娇惯坏了,但也太不识大体了,夫人还站在这里呢,她竟然这样不管不顾的跟王爷这般亲密。 莫鸢的神色始终很平静,如水般的眼神透过陆西宁落在陆西决的脸上。 这样的目光让陆西决忽然觉得有些不自然,就像是正在做坏事的人被偷窥了一样,他并不在乎眼前这个女人的想法,可是脑海里却不自觉的浮现出她今天委屈哭泣的模样,竟然会让他觉得有一丝心慌。 他明明该是厌恶她的,可在内心深处却在无意识的在乎她。 他伸出手在陆西宁额头上弹了一下,陆西宁捂着额头,睁开眼睛不满的说:“西决哥,为什么弹我?” 陆西决笑了笑:“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快回去睡觉。” 陆西宁哼了一声:“西决哥现在一点也不好玩,不理你了。” 她负气似的转身就走,在经过莫鸢身边时,侧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她却还朝她点头微笑,这让陆西宁更加火大,她最应付不了的就是这种人了,无论你怎么火,怎么气,她就是无动于衷。 陆西宁恨恨的一跺脚,转身跑出了房门。 “夫人,我送你回房间吧?”王妈关心的说。 “嗯。”莫鸢点点头,刚要随着王妈离开,一个声音自她的背后传来,带着他一贯的霸道语气:“你一会儿再走。” 王妈心中一喜,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王爷要求夫人留下,再联想起刚才的事,她甚至有些确定,王爷其实是在乎夫人的,但这种在乎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其实陆西决要她留下并没有什么事,莫鸢扶他从床上起身后,便又开始看账册了。 陆家名下的商号,客栈,酒楼都是一等一的兴隆,只要陆西决动一动手指头,大半个国家的生意往来都会有波及,所以,他根本没有什么空余的时间来做其它事。 莫鸢并没有觉得被冷落,只要这样坐在他身边,对她来说就是种奢侈的幸福了。 她随便拿了本书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起来,时间一点点流失,她不知不觉的就困了。 陆西决正在算和西域往来的一本账册,目光不经意一转,看到了在椅子上睡着的小女人。 她什么时候睡着了,清瘦的身斜倚在椅背上,一头如瀑的长发散落在肩上,一本摊开的书盖在胸前,两只白皙的手还搭在书的封面上。 他的目光不由在那书上多停留了一会,竟然是一本兵法,他想不出,她那样卑微的出身如何能看得懂这么深奥的书,她的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迷团。 这样想着的时候,陆西决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她身前前。 他弯腰抽出她手里的书放在一边的茶案上,她手里一空,有些不太适应,眉头轻皱,小嘴抿了抿。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将她抱了起来,她真轻,几乎没有什么重量,这是他第二次抱她,上次还是她在院中晕倒的时候。 莫鸢感觉身体一轻,迷迷糊糊中醒了过来,但她并没有睁开眼睛,因为鼻端的味道极其熟悉,他竟然肯抱她,这让她的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她故意装做还在睡着,将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清晰的听见他心脏咚咚而有力的跳动声,她觉得那是无法言语的美妙旋律,这一刻,真希望让时间就此停下来。 陆西决早就发觉怀里这个小女人的心思,她明明已经醒了却还在那里装睡,那微微颤抖的长睫毛第一时间就出卖了它的主人。 他没有去揭穿她,无可否认,她软棉棉的身子,抱在怀里的手感真的挺不错。 就这样一路抱着她回到西院,将怀里的人放到床上躺好,拉了被子给她盖上。 莫鸢在他身后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挺拔的脊背和宽阔的肩膀,忽的就想起那个迷乱的夜晚,他用这副身体在她的身上驰骋,一瞬间,她的脸似乎要烧起来,心跳也加速起来。 陆西决回过头,正好看见她匆忙将脸埋进被子里。 他回到床边,倚着床头在她的身边坐好,淡淡的目光和着窗外的月光一起落在她缩成一团的身体上,腹部隆起了一块,很难想像,在那里竟然有一个小生命正在孕育。 修长的手指也随之挪过去,在指肚触到它的一瞬间,竟然有一种十分温暖的感觉从指尖传来,瞬间暖和了全身的血液。 他用手指慢慢地描绘着她的腹形,他没有感觉到,随着他的动作,唇角也慢慢的勾起了一个轻轻的弧度。 她嫁给他已经有一年多了吧,这一年里,她的存在就像空气,知道她在,可又常常忽略她的存在,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会关注她,是在看到她和陆西城有说有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被噩梦缠绕的无助,直到今天,她站在门外看着他毒发的样子,眼睛里写满了心疼。他有时候真的怀疑这个女人的目的,如果她是为了贪图陆家的钱财,可是为了钱的女人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吗?那恐怕只是他为自己找的一个借口,他在自己阻止自己关注她的一切。 陆西决带着温度的手指顺着她的小腹慢慢上移,抚过柔软的胸部,滑向凝脂般细滑的脖子,除了脸之外,她有着让人羡慕嫉妒的好皮肤。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他喝醉了酒对她所做的一切,那样柔软的触感与羞涩的紧致让他几乎把持不住自己,甚至在第二天醒酒后发现身边的人是她,还起了想再要一次的冲动。细长的手指滑到她的脸颊,轻轻揉捏了两下,将她藏起来的脑袋扳向自己,柔嫩的樱唇吐出馨香的气息,一眨一眨的睫毛泄露了她此时的紧张。 陆西决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装睡的样其实也很可爱。 这样想着,身子也随着低了下去。 莫鸢感觉到一阵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淡淡的皂角气味混乱了她的思维,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双唇正在渐渐逼近她的……她的心跳不争气的漏掉了一拍。 正文 09 唇边的气息停顿了良久,久到莫鸢几乎忍不住要张开眼睛看看什么情况的时候,嘴角有微热的触感传来,她禁不住全身僵住,只能继续装睡,免得被他看到她此时尴尬的模样。 他的气息渐渐的远了,她从枕头里悄悄露出一只眼睛,正看到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随着关门声的传来,莫鸢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她轻叹了口气,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睁的大大的,刚才发生的一切还缠绕在她的脑海里,她臆测着他那时的表情动作,再加上自己的想像,竟凑成了一幅很美的画面。 嘴角渐渐露出满足而幸福的笑容,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的是有些不一样了,虽然只是很微不足道的改变,但是她也乐在其,这算不算是一个好的开始。这一夜,莫鸢睡得格外香甜,意外的,没有再做噩梦。 陆西决从南院出去,正好看见陆西宁站在院中,眼睛里满是恐惧的注视着北院的方向。 “西宁。”他走到她身后,陆西宁吓了一跳,小手抚着胸口说:“西决哥,你吓死我了。” 陆西决神色肃穆,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警告:“那里是禁止任何人进入的,你也一样。” 陆西宁一愣,同时也有些委屈,陆西决从小宠她,很少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但她也不傻,知道那里必定是他的禁区,她就算再好奇,也不会冒然去触犯他的大忌。 “西决哥,你怎么去南院了?”陆西宁一问出口,心里便有了答案,南院是客房,平时没有人住,但今天,她把莫鸢赶到了那里,西决哥一定是去看那个麻烦的丑女人了,不待陆西决回答,她便不服气的将嘴巴撅起老高:“西决哥,你对那个又丑又讨人厌的女人不会是认真的吧?” 不知为什么,听到她这样评论莫鸢,陆西决竟然会有些不高兴,陆西宁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他冷冷的抛下一句话:“早点睡吧。” 不等她反应过来,陆西决已经头也不回的向东院走去,她愣在原地半天,最后恨恨的一跺脚,“丑女人,早晚让你好看。” 陆西决刚迈进房门,九叔便紧跟着叩响了他房间的门,进来后将手中的信交给陆西决:“王爷,您让我查的关于云阁的事有消息了。” “说。” 陆西决坐到桌旁,打开信封,一边看一边等着九叔的说辞。 “这家迅速崛起的云阁其实是龙秦手下的。” “龙秦?他怎么会从北国来到了这里?”陆西决神色一肃,单单提起龙秦可能没有人知道,但地下稍有头脸的头目都很清楚这个人,他在北国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国家,平时做的也都是一些暴利的生意,而他的真正面孔,这世上见到的人不多,不巧的是,陆西决就是其中一个。 “我暗中调查了很久,但他似乎对这些早有防备,除了知道云阁是他的手下之外,其他都一无所知。”九叔一脸颓败,深知自己办事不利。 陆西决没有说话,利如鹰隼的眼神住着一片深黑色,仿若无底洞般,带着一望无垠的深与冷。良久,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将读完的信放在蜡烛上烧掉,说:“以龙秦的做事手法,你能查出云阁是他手下已经很不容易了。” 龙秦,你想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涉足这里? 九叔看他没有什么反应,又开口道:“王爷,三日后是城中首富王七爷的寿宴,我们要不要前去赴宴,看看能不能打探出什么。” “你来安排吧。” “是。” “赴宴?”莫鸢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有些不解的问道。 陆西宁打扮得十分漂亮,水蓝色长衫,配上丝绸的襦裙,显得整个人格外明艳,此时她强掩住眼里的几分厌恶,笑眯眯的说:“你不知道吗?西决哥要去参见城中首富的寿宴,要让我跟他一起去呢。” 语气里无比自豪的感觉让莫鸢心微微一痛,一年多来,他从不让自己在外人面前露脸,更别提前去赴宴了,现在她又有身孕,行动不便,这种事情怎么会轮得到她呢。 心里虽然失落,但脸上依然保持着淡然的笑容,“那祝你们玩的愉快。” 陆西宁哼了一声,本来还想刺激一下她,谁知这个女人软硬不吃。 “莫鸢,你是有身子的人,不能总坐在家里,出去走动一下,对孩子很有好处的。” 陆老夫人也是一身盛装打扮,看来这个宴会,全然是有钱有势的人们互相攀关系的场合。 “娘,我还是不要去了,别给你们添麻烦。”对于那样的场合,莫鸢多少还是有些抗拒的。 “怎么会是麻烦呢?”陆老夫人回头喊道,“小幽,给夫人更衣。” 莫鸢不好再推辞,只好笑着点点头。 陆西宁在一旁气得不行,本来应该是她自己和陆西决一起去的,却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但她转念一想,去了也好,看她怎么让她出丑。 这个寿宴看似只是一个单纯的宴会,实则名流云集,对于这个富甲一方的老人,很多商号都是很给面子的前来庆贺。 而云阁的老板云天易也周旋在众宾客间,谈笑风生,游刃有余。 “七爷,听说大名鼎鼎的陆王爷也前来给您贺寿,您可真有本事。”一个胖乎乎的商人竖起大拇指。 “你们过奖了,在下也不过是运气好,恰巧陆王爷得空赏脸。”王七爷笑着应道。 “那陆王爷什么时候到?” “陆王爷可能有事耽误了,不过,他的母亲、夫人和妹妹早就到了,你们可以去打个招呼。” 莫鸢坐在院中的凉亭中,陆西宁和陆老夫人则像贵宾一般,和众人应和谈笑着。她觉得无趣极了,而且陆西决到现在也没有到,她顺手摘下一旁的一朵花,发起呆来。 “您是陆夫人?”好听的男性声音吓了莫鸢一跳,手中的花也险些掉在地上,她惶惶的抬起头,便看到一脸温和笑容的云天易,她并不认识他,只是象征性的点头微笑算做是打了招呼。 云天易也是心中一震,陆西决算得上在生意上呼风唤雨,按理说应该身边女人无数,没想到夫人竟然是个这么平凡的女人,丑倒说不上,但也绝对不算是美,在这些珠光宝气,浓妆艳抹的女人堆里,简直看不出她的存在。 但他表面上仍带着刚才的笑容,问道:“陆夫人,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在场的所有女人都像欢快的小鸟,不停的梳理自己的羽毛,渴望把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展露出来,而她却静的出奇,让人不知不觉就把她给忽略了,如果不是性格如此,那就是身体不舒服了。 莫鸢对眼前的陌生男人还是有些好感的,最起码,他会首先关心她的身体状况。 嘴角一抹春华,带着微不可见的笑意,那一个上挑的动作虽细小但却无形风情万种,让云天易一瞬间竟然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对不起,我确实是身体不太方便。” “云老板,我家莫鸢已有五个月身孕了,所以不太方便。”陆老夫人从一堆贵妇人中款款走来,替莫鸢解释道。 云天易又是一愣,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是怀孕五个月了吗?可是她往那里一坐,就像是个平常的女子一样,那么瘦弱,让人不由一阵怜惜。 “云老板,陆王爷来了。”一个小厮跑过来通报道。 正文 10 一听到陆西决来了,莫鸢本来平静的脸庞立刻飞上了淡淡的红晕,眼含期待的站起来看向院子中。 本来热闹的人群一下安静了下来,齐刷刷的视线纷纷射向自门外翩然走进的男人。 玉堂金马的人物,从来都是万众景仰,陆西决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走路的时候,眼睛绝对不会看向别处,仿佛所有的人都不过是摆设,是陪衬。 九叔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替他将几个不相干的人拦下。 “陆王爷。”云天易阔步走来,向他点头示意。 陆西决在他面前站定,礼貌的一点头算做是回应了。 人群里传来小小的难以抑制的女人的抽气声,场内的很多富家小姐此时都不顾形象的往前挤去,想要第一时间更接近这个男人引起他的注意,刚才的小鸟依人风范在此时荡然无存,对于她们来说,他哪怕是已经成亲了,但依然可以让她们神魂颠倒,荣华半生。 “西决哥。”陆西宁像只小鸟一样扑过来来,自然的挽住他的手臂,撒娇的说:“你怎么才来?” 陆西决没有回答她的话,反倒是用深黑的眼睛若有若无的在场内扫了一圈。 莫鸢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等她想悄悄的朝他示意的时候,他的眼神已经转了回去。她有些失落,恐怕他根本就不知道她也来了吧。 寿宴正式开始,气氛意外的高涨起来。 “陆王爷,这是犬子楚梁。”楚家算是经营规模比较大,并且自祖上就开始经营楚氏当铺,楚言中眼见着年岁大了,就有隐退的意思,所以想要让儿子楚梁和陆西决熟识起来,以后也好靠他扶持。 陆西决抬起头,打量了楚梁一眼,这个年轻人个高挑,五官英俊,看上去倒是一表人才,不过就是眼神里有些桀骜不驯,恐怕不好驾驭。 楚言中心怀忐忑的等着陆西决的回应,明明紧张,却还要笑得若无其事。 陆西决并没有直接回复他,而是看了看九叔,九叔跟了他多年,只需要一个眼神和动作便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连忙笑说:“楚老板,无事的话可以带贵公子来陆府做客。” 楚言中闻听此言,喜不自禁,可楚梁却是一脸的无所谓,好像这件事成与不成都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他离开席位,在人群里找热闹看。 一旁是几个女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他觉得很烦,刚要把目光移开,忽然被其中的一抹倩影吸引住了注意力,他的心忽然猛烈跳动起来。 莫鸢被围在一群富家小姐中间,正在听她们你一言我一句的冷言碎语。 这些女人本来还是极怕她的,但是刚才听陆西宁一说,原来在她这个正牌夫人在陆家并不受宠,甚至和陆西决是分房而睡,她们就断定,陆西决根本没有把这个正妻放在眼里,所以此时出于嫉妒的心理便想一逞口头之快。 “陆夫人,听说你怀孕五个月了,可是你不是和陆王爷分房睡吗?”说话的是李家的千金李彩云,她仗着自己的父亲和朝廷有所往来,所以便显得趾高气昂。 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像是在深水里投了一枚炸弹,更加刺耳的讽刺潮水般扑天盖地。 “说不定是哪个野男人的种呢!” “长成这副德性,也配得上陆王爷?不知道用了什么卑鄙下流的手段。” 莫鸢被围在中间,头微低着,这些伤人的话听在她的耳更像是无聊表演的台词,不会让她难堪,也不会让她难受,她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因为她的腿站得有些酸疼了。 “麻烦请让一下。”耳边的冷嘲被她至若罔闻,平凡无华的脸上不喜不怒,依然是刚才那副清淡如水的模样,这样的反应倒显得周围的这些女人十分刻薄无聊。 “陆夫人,是不是说到你的痛处了,这么着急走?”李彩云傲慢的伸手推了她一把。 陆西宁站在人群外,正在幸灾乐祸,忽然看见李彩云出手推莫鸢,她呀了一声,她可没想让这些女人真的伤到她,最多是说些尖酸的话刺激一下她就好,那个李彩云竟然这么张狂,都动起手了。 陆西宁刚要冲过去解围,一道暗影快她一步来到人群边。 似乎感觉到了那阵阴冷的气息,本来还在看热闹的一堆女人立刻变得鸦雀无声,莫鸢一愣神的工夫,整个人已经被人强拉了过去,跌在他宽大精实的怀抱里,那紧紧箍着她手臂的大手在微微加重力道,仿佛在向众人宣告他此时的怒不可遏。 莫鸢仰起头,视线撞上他棱角微尖的下巴,以及立体十足的鼻梁,他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里崩射出的寒光足以百步穿杨。 “陆王爷。”李彩云战战兢兢的退到一边,随着她的动作,一众女客也识相的往后退去。 陆西决立在那里,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莫鸢半抱在怀,森冷的眼神狂鸷深黑,带着王者独尊的气概与威慑,让人不敢正视。 众人屏气凝神时,他的声音仿若地狱的阎罗,在烦闹的空气炸响。 “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动我陆西决的女人。” 一句质问更像是陈述,没有想得到谁的回答,却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惊惧的摇头。 莫鸢更是惊愕的凝神着他英俊的脸庞,几乎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刚才说什么? 她是他陆西决的女人,他终于肯承认她是他的女人了。 这个意外的惊喜让莫鸢喜不自禁,她几乎抑制不住的轻轻颤抖起来,一只小手更是慌张的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一阵温热传来,他的大手在下面抓住了她的小手,紧紧的握在手心里,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这样的碰触都让莫鸢一瞬间信心倍增,好像有什么困苦都可以轻松应对似的。 她动也不敢动,静静的享受着这如梦幻般的呵护。 面对此时狂鸷阴冷的陆西决,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气氛一时僵在那里。 别处的宾客似乎发现了这里的异样,正要走过来看个究竟,九叔在第一时间站出来阻止了他们。 “我劝大家还是留步为好,王爷发起脾气,你们谁能担待得起?” 九叔语落铿锵,面容却始终温和,众人在面面相觑后,最终选择留在原地,谁的闲事都可以管,唯独这个冷面阎罗是他们惹不起的。 莫鸢看到一众女客早就吓得花容失色,心想吓她们一下也就够了,更何况自己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把事情闹大,传出去对陆西决也有影响。 正想着找个台阶给她们下了,半抱着他的陆西决忽然将深黑的眸光转向了李彩云,李彩云一抬头便触到他凌寒的视线,当即吓得唇色发白,阵阵寒气钻出脊背。 “是你?!” 他的话根本不容她有半点的反驳,刚才那个推了莫鸢一把的正是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而不巧的是,那个动作正好被陆西决悉数收在眼底,他当时有一种冲动,如果有什么武器握在手里,他一定会毫不留情的做了这个女人,他不理解那种冲动是为何而来,只为了一个他厌恶的女人被别的女人推了一下吗? 他也找不到答案,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惯性,身体自然就产生了反应。 “陆王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李彩云见躲不过去了,只好急忙道歉,说话的时候,还故意将自己曼妙的身材往前送了送。 面对这样的人间尤物,多数男人会不忍心再刁难她,可是他是陆西决,不是多数人。 “你是李友的女儿?”陆西决淡淡的开口问。 一听到他提及父亲的名字,李彩云顿时觉得有些希望,李友和朝廷常年来有来往,论资历陆西决多少会给他些面子,可这种喜悦还没有持续多久,陆西决已经对匆匆赶过来的九叔吩咐:“马上断掉给李家的所有货物来源和经济生意往来,告诫其他商号,不许和李家有任何来往。” 李彩云杏眼圆瞪,险些没有从他的话里反应过来,他这是要把李家逼进死胡同,没有陆西决的授意,没有哪家商号和钱庄胆敢和李家往来,更别提再和朝廷来往,她一时惊呆在那里,忘了言语。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让李彩云找回了神志,她一脸愤怒的看向打她的人,但马上就变成了委屈,哭着说:“爹。” 李友没有再去看她,而是一脸陪笑的在陆西决面前连连鞠躬:“对不起,陆王爷,小女无知,冒犯了尊夫人,我已经替您教训过她了,就请原谅小女这一次吧。” 陆西决神色依然冰冷,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李友一咬牙,朝着李彩云漂亮的脸蛋挥手又是一巴掌。 李彩云一下被打得瘫倒在地,呜呜的哭起来。 “陆王爷。”云天易风度翩翩的走来,微笑着说,“看在我的面子上,这件事就算了,好吗?” 莫鸢也紧张的看向他,这人也打了,罚也罚了,没必要再追究下去了吧。 陆西决握着她的手却越发的紧,张口说道:“九叔,按我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