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太古时期,有混鲲、元鹏混世,能吞食宇宙、绞破洪荒,不知经历几千几万个纪元,虚生实,无生有,浮动生静止,黑暗生光明。在混鲲之上,元鹏之下,有“虚无”从中走来,以太古之力化二者为鸿蒙,号“虚无之主”。鸿蒙初开,其中质轻者上浮为天,浊者沉降为地,九天之云端孕有雷电,劈打在虚空上,生鸿蒙之气,十地之幽冥养育玄清,流淌在土壤里,生万物生灵。鸿蒙之气分阴阳,在天地间流转三百六十大周天,成日夜之精,万事万物行大五行之道,天地间有形有状之体不出此五行。又不知过多少岁月,方才形成这蔚为壮观的山川地理形势,乃至于天地间的花草树木,人兽禽鸟,小到方寸间的沙砾尘土,大到鸿蒙三千俗世界,若是论天地之浩瀚广大,不知她有几千几万里。上古宝卷曾留下只言片语,历经这许多历史的吹打,时至今日,城里乡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唱诵这首歌: 鸿蒙世间浩如烟海, 四族争锋七王并立。 阴阳五行术武横行, 杀伐不止枉为顺民。 鸿蒙的地势引用上古残卷妙言: 纵横三山掩五岳,连横九天下清幽。 这三山五岳九天十八转,每一处都是夺天地之造化,化鸿蒙之精髓的鬼神之地,恰似一粒粒耀眼的明珠,随意洒落在天下各处。自古有歌谣,唱得好: “问须弥,邀灵台方寸,云诡云量,何处藏风。险五岳,九恨九重,急转十八下清幽。” 靠近云雾之地的去周国内也流传着古词: 须弥子,方寸方丈,云诡云量风藏雪,五岳何在? 红尘堪破,奈兮奈何,梦断离魂,岑潜九回,清薮天,妖惘诚不破,洞别离,九恨九重莫名天。 悲转,肆转,爱恨转,往生转陆行,拂风转空,自有大自在。 这词里说的的便是三山,五岳,九重天以及那处于地底深处的清幽十八转,随着千年岁月的颠沛流离,人事消磨,以奇险著称的五岳早已淡出历史,而十八转又剩下来几处呢? 正文 第一回 紫霄来福斗僧人 老秀知慧听秋虫 鸿蒙东部,云雾之地以西有“去周国”,去周地形多平原,少山峰,常年气候湿润,宜人居住,幅员辽阔物华天宝,所有故事的都从这里起航。 这一天骄阳似火,正当最炎热的三伏天季节,在方寸方丈山百余里开外的闵州官道上,有老幼俩人从远处慢慢走来。老者年过花甲,面容清癯,身后一头耷头驴,驴背上倒骑着一个垂髫黄毛小童子,面色黝黑,看年纪不过双手之数。“爷爷,这一路上好热啊。”小孩儿摸了摸滚烫的后颈,幽幽地抱怨。老者瞥也不瞥他一眼,兀自顶着焦阳,牵着瘦驴,缓缓往前走。 远处一阵銮响马嘶传来,但见尘土飞扬之处,一行骠骑刹然奔到近前,马上数十人皆是穿青着绿,衣带飘扬的青年男子。为首一人面相素净,发髻高挽,马鞍侧悬长剑,手握蛟皮马鞭,连不停地急急抽打。马队从老少二人身旁呼啸而过时,领头之人侧目看了看道旁掩面躲避的俩人,随即转目,扬长而去。再待鞭响时,远处尘土纷飞,一队人马已经去得远了。驴上驴下的二人避之不及,满嘴的土腥味,狼狈不堪,连吐唾沫却也无可奈何。老者见他们踪迹皆无,索性站在道旁破口大骂,骂了好一阵才牵着驴儿重新上路。 烈日行空的晌午转眼便过,俩人一直走到日薄西山,才远远地望见一座半大不大的集镇,趁着天色尚未摸黑,加快脚步赶进了小集镇。爷俩一路打听,寻到唯一的客栈,踏着街角最后一抹晚霞,进了这家名为“来福楼”的客栈,店家小厮一顿伺候,二人才打点停当。老者找了处角落里的桌位,叫后厨做了两小菜,就着三两烈酒自酌起来,小孩要了盘酱猪蹄,在旁砸吧砸吧啃得欢快。现下掌灯时分,三分安静七分忙,四下里的食客们安安稳稳地吃着晚饭。 店门外一阵喧哗声传来,十几匹快马飞也似地掠过,街道两旁少有的几个行人,被惊得惶惶乱蹿。旁边桌上的三个客人轻声议论着:“看来这百里外的方寸方寸山是出大事了”同桌的食客警觉地四下张望一阵,悄然问道“你可知那山上出了什么事?”年轻客人连做噤声状:“莫惹了灾祸,莫惹了灾祸。”同桌一老成的客人说道:“我也是听得旁人说,方寸方丈山丢了件宝贝,重要的紧。好些强盗飞贼乃至一些大门大派都有人前来探访究竟。” “方寸山上老秃子们很厉害,他们的的东西还有人争抢?” “你家老婆也有人争抢哩,那又算得什么。”问话人听他拿自己打趣,啐了一口,不再多问。 “哈哈,这位讲得好。”隔桌有位紫脸汉子朗声笑道:“就是秃驴的老婆们,有机会我也是要摸一摸。” 这话讲得不尴不尬,引得那几位低语的吃客缩颈咋舌,不敢吱声。紫脸汉子显然毫无惧色,悠然微笑着斟酒吃菜,旁人见他一个人还如此大胆,不自禁替他捏一把冷汗。 “嘿,和尚也有老婆么?”啃猪脚的黄毛小孩儿觉得有趣,嘻嘻哈哈地问老者,“小孩子家多吃饭,少惹事.” “爷爷怎地这么小气,你不是最喜欢讲花里胡哨的俏皮故事了吗?”老头在店堂的灯影里吃喝,和那紫脸汉子还有那几位食客们隔了好几桌,仍是显得惴惴不安。略一沉吟,从长凳上站起身来,往众位客人拱了拱手,脸现歉意,遥举酒盏自罚一杯。众人见老者态度甚是恭谨谦逊,小孩又尚在垂髫之年,自然没往心上去。 几位食客刚停了议论,店堂里又来几位客人,五六个大和尚青衣长袍满身风尘。这地界离礼佛圣地方寸方丈山明光寺不过百里,和尚很常见,这队僧客里唯独夹了个女子,虽然衣着朴实,面罩纱巾,可是幽幽体香无法遮掩,使人一嗅便知此人必是女子,看身形曼妙显是年轻貌美之人。方丈山下人人敬佛礼佛,店家打点得甚是利落,几位和尚紧挨着女子开了桌大素斋宴席。正要开吃,那紫脸汉子摇头晃脑得意地说道:“谁说和尚没老婆的?”话音虽浅,店里众人却都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 一干和尚面色瞬即不善,领头的一位和尚面容端庄,宝象森严,挥手示意众师兄弟不要生事,随即恭敬地朝那紫汉方向作了个揖,绝无意招惹于他。汉子佯装不知,又是朗声诵道:“常言道:秃驴秃毒,不秃不毒,转秃转毒,转毒转秃。” “嘿”众僧中有位瘦削的年轻和尚冷冷一笑,嗖的一声,手中两根薄杆青竹筷,向那紫脸汉子疾射过去,心想定要给那无礼汉子一个教训,哪知领头僧后发先至,宽大袍袖缓缓拂起,两根飞箭似的竹筷在空中竟如被人扯住一般,速度大减,慢悠悠地飘向了汉子。 紫汉见领头僧施展武功颇为奇异,路数既稳且正,轻喝一声好,信手捏住那两根“暗器”。店里众人心存观望之意,这时见有人施展绝艺,都是齐声喊好。 “贫僧方寸方丈山第三十二代弟子行知,不知何处见怪于这位侠士,贫僧在这里有礼了”领头僧越众而出,又向那汉子深深作了一揖。 紫面人虽心里敬佩行知修养和武功,却依然一副倨傲神色,道:“侠士不敢称,我是丞徽,一介山野莽夫,不足道也不足道哉。”声音怪异,语含嘲弄。行知知他有意为难,沉声道:“近日有闻九恨九重天的红尘堪破天出了位大侠客,人人尊称紫霄汉,可是施主?”丞徽心中一凛,暗想他离开红尘堪破天不过年余,游侠人世只做过几件小事,怎么被万里之外的大和尚知道姓名,如今还猜出了我的出身,一时间惊疑不定。 “罢了,我丞徽既离开红尘堪破天,就是一介散人了,今天孤身一人要讨教大和尚武功,请赐教。”语音刚落,纵气提双掌就打将过来。行知看这人行为言语毫无章法,说骂便骂,说打便打,若是缠上必然难以脱身。只在片刻间,紫霄汉攻了十七八掌,看武功决然不低,行知不敢轻敌,长袖拂动上下翻飞,静如处子动若脱兔,一边化去丞徽进攻,一边招呼师兄弟带着这女子即刻回山。丞徽见那女子要走,更不答话,攻势顿紧,行知一一应对,俩人在不大的店堂中全力比拼开来。店中窄小,行知衣不沾桌袖不拂椅,俨然是位拈花含笑的佛爷,既是打架也要做到爱惜飞蛾纱罩灯,不损别的分毫。丞徽不甘示弱,出掌刚猛之际,也不愿意动那桌椅一分,俩人身影恍惚,罡掌铁袖难分高低,虽蓄满内劲却尽皆内敛,毫不外放。店中众食客胆小的早逃走了,胆大的离远远地看二人交手,时而拍手时而喊好,只急得掌柜无处结许多逃掉的霸王餐,空头饭。 老者和小孩像是见惯这阵仗,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两人交手。 “秀儿,你说大师傅和这紫脸汉谁更厉害些?”老头饶有兴致地考究那孩子。 “我哪知道,嗯嗯,反正比你厉害。” 老者吹胡子瞪了他一眼:“爷爷我也算是老江湖,我们爷俩游历这么些年,看过的武艺比别人练过的还多,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我看那和尚要赢啊。”他得意地捋着胡子,倒像个教书先生在看学生练字。 “得了吧。您那两下全出在嘴上,有这本事还要算命混饭吃么?”秀儿满嘴的油,嘴里混着猪蹄肥肉,咿唔咿唔的含糊不清,两个小眼睛还瞅着行知丞徽二人,不挪分毫。 俩人交手四十回合过后,互相见对方功深招稳,就是再打下去也难分胜负,各有默契地同时跃开。丞徽道:“行知和尚有本事,这梧桐镜我让了。”一个翔龙大转身倒纵出店门,飞身上房走远了。行知微微一怔,见他转眼就跑了,不知所以然。门外忽地有一人踉跄着跑进来,却是和行知同行的那位掷筷的师弟行慧,行知见师弟满身血污,已知不妙,连忙上去搀扶,行慧见到师兄,强运的一口真气顿时松动,便即晕厥。 行知就地打坐替行慧运功疗伤,过得一个时辰,行慧方才缓缓醒转,正要开口,行知手心微热,行慧欲言又止。又过得好一会儿,行慧一口淤血吐出,只觉内息渐趋平稳,此时行知大汗淋漓,深感体力不支,所幸师弟被及时救治,也无大碍。秀儿和老者见两人功行完毕连忙上来搀扶,行知见二人一老一少,老人态度诚恳满面沧桑,小男孩儿稚气未脱淳真善良,俱无恶意,也就慨然接受。行慧被老者搀着坐到一张八仙桌旁,方才把内情详详细细地叙述给师兄听。 行慧和众师弟以及那女子急急往方丈山方向赶去时,方行到一处无名土坡下,数十人突然从坡上奔下来,持剑袭击众人,偷袭者皆是身穿夜行衣,方巾掩面。天色本就昏暗,众人又是中他人埋伏,以少敌多,行慧众僧除那女子外不过五人,拼死抵抗,战不多久悉数重伤倒地,来人意图很明确,击倒众僧后即挟持女子而去,唯独行慧功力较众人深厚,侥幸不死跑回店里告知师兄。 行知听得师弟言语,仰天一声长叹:“阿弥陀佛,无量无灾,祸近福远,不自知矣。” 行慧安慰道:“这一年来师兄谨遵师父教导,恪守己范。为山门奔波往返数千里,如今离我佛不远却功亏一篑,师兄不必太自责。” 行知面色沉重,双目低垂,道:“师弟不可妄语,此人既然已失,绝不可再得,差之千里不可言功成,况且我~”又是一声低叹不再多言,闭目念起佛经来。 老者摸了摸脑壳,想和那和尚头说几句恳切的贴心话,只是云里雾里听不明白,欲张口又一时语塞,既是方丈山门内隐私,他们在旁更不方便窥探,只好改作茫然之态,不再插话。几人各怀心思,一时间沉默无言。这时已过夜半,屋外孤月独悬,店内人早跑得干净,四下静的出奇,偶有几只秋虫声竭力亏,嘶哑地送来最后一份秋意,更是衬出月色的几分凄凉寒冷。 正文 第二回 行知收秀上山门 半僧半俗修禅心 四人在店中坐了好些时辰,行知方从佛家典籍中缓缓醒转,朝向行慧安然道:“此事权且如此,众师弟已身归尘土,缘法不可留,你我还是回山吧。” 行慧依言:“谨听师兄教诲。” 行知慧眼挑动,耐心地问了老者许多琐事。俩人闲谈之下,了解到原来祖孙二人是江湖的游士,靠占卜算命看风水谋生。老者褚逸云,小童是他孙儿,单名一个秀字。这小孩自幼父母双亡,和爷爷相依为伴,漂泊江湖多年。行知见他生的瘦小,一头黄毛披散着,凌乱不堪,想必十年里风吹雨打,吃了不少寒霜苦雪,渐渐生了出家人怜悯慈悲之心。心念又是一动,侧目肃然问道:“你是褚秀吗?” 褚秀小孩子脾性,早待着厌烦,趴在桌上睡了个好觉,刚刚被三人言语吵醒,忽被问到这么一个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他生性顽皮多动,和爷爷走惯江湖看遍闲事,当下孩子心性大起,嘻哈笑道:“你说我是我便是,说我不是便不是。” 褚逸云看的人多了,连眼瞳都是通透的,自然明白行知有意考究,他虽习惯了秀儿调皮,嘴上也要假嗔道:“小黄毛,不得和大师这样说话。” 行知微微一笑:“不碍事不碍事,这孩子有趣的很。”又翘起一指往门外点到: “黄毛小儿,你看见那里有什么了吗?” 褚秀朝那边看去,月光铺满地,如雪亦如银。店门外是处偏僻的街角,阴暗处还隐约睡着个乞丐,其余入目的尽是些青砖高墙和平整的石板大街,再没什么其他的事物。转过脑袋瞅着行知,道: “今晚的月亮很亮,外面街上冷清清的,没人,很让人害怕,那乞丐睡那儿不知他冷不冷?那些高墙里一定有暖和的床和油滋滋的猪手,可惜他吃不到。” 行知哈哈一笑:“好,好,好一个床,好一个猪手。”伸出手来揽过褚秀,抱在怀中语态甚是亲热。过得片刻蓦然问褚逸云: “老施主,此子与我佛门颇有缘,根基尚可塑造,你可愿让他和我去往方寸方丈山,做我门中一个俗世弟子?既能受教化也能积攒明德,衣食无忧。” 褚逸云一直在旁侧耳倾听俩人对话,此时听到大师要收秀儿为徒,顿觉天降喜事,连忙起身想要给两位高僧施大礼,行慧见状一把托住,劝道: “出家人慈悲为怀,师兄收他是缘法所致,冥冥中自有天意,此后他一生高低贵贱还要看他自己选择,老人家不必多礼。” 褚逸云仍然想要拜一拜两位大师,褚秀却在行知怀中挣扎吵嚷起来:“爷爷,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去当和尚,我要和爷爷在一起。”他听到自己要被这两个大和尚拐走,离开相依为伴多年的爷爷,顿时觉得身边无人可以依靠,心中既害怕又惊慌,拼着命挣脱行知,跑到爷爷的怀中,哇哇哭了起来。褚逸云年事渐高,已近花甲,这些年和秀儿相伴,感情深厚。可是随着孙儿渐渐长大,越发觉得对不住这孩子。他跟着自己缺衣少食,没书读也学不到安身立命之能,等自己百年之后,这孩子又该何去何从呢?方才的闲谈里,把心中的担忧都告诉了行知。 行知愿意收留秀儿,对这孩子的将来有大好处,自己怎么能耽误秀儿呢?怀中的孙儿和自己骨肉相连,闲时打趣忙时斗嘴,突然离自己而去定然痛彻心扉难以割舍,凄凉之感油然而生。行知行慧把老人的心境尽皆看在眼里,却不好出言劝解。 老人泪眼婆娑,紧紧抱着孙儿,等得片刻,柔声安慰道: “乖阿秀听话,不去就不去吧,爷爷也舍不得你走。”行知看褚逸云用眼神连连暗示自己,显然有意敷衍秀儿,索性站在一旁等着。过得片刻,褚秀哭的累了,倚着爷爷的肩膀,沉沉睡了过去。见秀儿睡得沉稳,褚逸云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在长凳上,朝行知行慧又是深施一礼,拿起行李转身便走,头也不回的赶出店门,骑上驴儿,渐渐消失在了黑夜里。 行知掏出一大锭银子放在饭桌上,权当店家今日的损失,轻轻背负起褚秀,和行慧一同出了店门,迎着三更天的秋寒露水,往山门方向赶去。 待到天色灰蒙,东方微露一丝曙光的时辰,三人才赶到行慧一行人遇袭的小山坡。此时天光未大亮,淡淡血渍霞光的映衬下,坑坑洼洼的青草地上血迹斑斑,歪斜着躺了数具尸体,皆是面目可怖脸色狰狞。行知行慧不忍直视,闭目齐声诵佛。行知担心背上安睡的褚秀看到这可怕的场景,一则事发紧急,行慧重伤未愈,二则俩人有要事急回山门禀报,虽同门之情深厚,却不能好好安葬众位师弟。只得悄悄放下褚秀,和行慧弄了些枯树枝碎石头,草草将尸体掩盖住,堆做一个小石碓,当做故去之人的陵墓。两僧在坟前默念几遍往生咒,随后负起褚秀匆匆上路。 到晌午时分,褚秀才堪堪睡醒,见爷爷不在,自己身边只有昨夜那两个大和尚,登时明白发生了什么,在行知背上大声哭闹起来,又是骂和尚拐小孩又是要去见爷爷。行知行慧也不理睬,只是加紧赶路,行慧虽然受伤颇重,幸得师兄以三十载内家真力加持,方寸方丈山的疗伤真诀也是天下一绝艺,轻身功法施展无碍。行知负了小孩,浑似无物,两人脚下霍霍声响,似踏风前行。褚秀在背上哭闹一阵,见道路两旁花草树木飞也似的向后撤去,大和尚身前身后衣袍飞扬呼呼作响,逐渐觉得有趣,小孩子猎奇心盛,把离别之苦慢慢地抛在了脑后。 三人这一天里不饮不食,脚步不停息,到初夜时分,已来到方寸方丈山脚下。褚秀仍是不搭理二人,憋着一肚子的屎尿也丝毫不求歇息,赌气不说话。行知见已到山前,停住脚步放下褚秀,由他去道旁舒缓舒缓。褚秀人生地不熟,不敢乱跑,释放结束回到二僧身旁时,见多了两个小沙弥,那两个小沙弥显是恭候多时,十分恭谨地领三人上山。 褚秀虽是个孩子,一直和褚逸云游历世间,名山大川见得不少,可是这座方寸方丈山还是久闻其名不见其山,抬头从山脚往上看去: 巍巍山峦上问天,悠悠祥彩绕云颠。 堪堪佛家真宝地,隐隐华光宝象严。 即使天色昏暗,也遮不住山顶烨烨佛光,这座奇山虽然是去周境外千山岭的余脉,仍不失为“天下大乘寺,佛家第一山。” 两个小沙弥领着三人直往山顶明光寺走去,到半山腰处有众多建筑,倒像是寻常百姓住所,褚秀心道,原来这和尚山里也有许多老百姓。待三人赶到山顶明光寺,已是披星戴月的时辰。行知行慧俩僧直往寺中法华殿去,褚秀被小沙弥领着在殿前等候。过一时三刻,行知才从殿中走出,领着褚秀同往里去。 初进法华正殿,褚秀的眼睛就不是自己的了,左右上下前后,怎么看也来不及,怎么瞧也不齐全。大殿正中高悬八宝紫金琉璃盏,华光满殿异彩纷呈,一尊如来我佛端坐当中,双目观世间不平事,垂耳听天下纷争情,眉眼庄严肃穆持重。左右护法怒目而视,菩萨罗汉分立两旁身材高大,五丈金身熠熠生辉。众佛注目之下,红柱烛台前,鼻息之中也满是檀香 ,任凭你是帝王将相还是枭雄霸主,也要虔诚跪拜衷心忏悔。 佛前五个蒲团上坐着五个老僧,中间一位长眉及肩面容枯槁,身披金兰袈裟。左右四位,或严肃或慈祥,或胖乎乎或瘦高高,各穿宝蓝袈裟,各有各的形态面目,既怪异又有趣。这五人论身份当以中间的长眉和尚为尊,他法号智远,乃明光寺方丈。旁里四人严肃者法号了凡,慈祥者了施,胖墩墩的是了醉,瘦高高的是了通。按寺中智了行空四代辈分,智远是四人师叔,是行知行慧师叔祖,而行知行慧就是严肃和尚了凡的座下弟子。 褚秀略晓人事,见五人德高念劭,一一低头拜过。行知之前已将褚秀之事告与众位长辈知晓,智远年迈,目光甚是神朗,瞧这下首里叩拜的小孩黄发披肩,身材瘦弱,不时地东张西望,却还有三分机灵三分智慧,肃然道:“抬起头来。”褚秀依言,智远又细细看了看,不再言语。了凡问道: “你本俗人,依俗话说,僧俗不同道,虽亲也不亲。我寺收尘世弟子,但欲要正式入我佛门,也要行剃度之礼,守法门严规,你可知否?” 褚秀连连叩拜:“弟子不值,想大师说明白些。” 了醉醉意朦胧,嘴里像是塞个大枣子,乌里乌涂道: “行知虽然收你,你却还不是正式弟子,我们这儿能挑的事务可不多,做什么要看缘法。” 瘦和尚了通问道:“你可愿去戒持院做清扫的活?” 褚秀听得去扫地,不愿多讲究什么,连连叩拜,依言称是。 智远道:“你是记名的尘世弟子,也要有个法名,俗名秀字,阴柔有余而阳刚不足,于你一生无益,索性以衣袖的袖字为名吧,法名空袖,你可愿意?” 那孩儿听他给自己换名字,大师傅的解释很是烦扰,让人听不大懂,又是连连点头跪拜,叩首道:“谢大师傅赐名。”智远微微一笑,遣小沙弥领了他下去。 这晚上空袖就住在山顶明光寺的客房中,第二日随着小沙弥去往山腰的空房寻了个住处,山中有很多像他这样的记名弟子,都住在这里,一人一间房,十人一个院落。这山腰就是供这些弟子住的,空字辈里只有真正的成了和尚的出家人,还有空字辈以上的长辈才住在山顶。空袖吃惯漂游人世的苦楚,如今在山上有饭吃有活干,还有年龄相仿之人陪伴,倒也满足。只是偶尔冷清时,漫漫长夜里想起爷爷,不知如今他身在何方,又不知他一个人过得好也不好。每每念及此处,总忍不住悄悄落泪,难免倍觉伤感孤独。 人生活着,十之八九不如意,聚少离多,苦乐参半,平常人随着漫长的岁月磨砺,心境沾染了灰尘,哪里还有更多的精力分清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空袖只盼望将来能有回到爷爷身边的一天。 行知问空袖,多惹波罗蜜心经,缘法无生相,无神相,无恶,无浅,众生何如? 空袖答,诸恶不做众善奉行。 行知问,一切障碍即究竟觉,得念失念,无非解脱,成法破法,皆名涅槃。善恶可分? 空袖答,坐井而观天,望他人之井,不知自己之井,人固守己见,是谓之“困”。 —后记 正文 第三回 明光清苦五春秋 三载严华艺双修 了凡是张严肃脸,所以管“戒持院”,专门惩戒不守规矩的内外门弟子,了施和蔼友善,悟性却最高,武道修为在智远看来必将远胜诸位了字辈师兄弟,因此掌管“会武院”,负责教授小辈弟子武艺修为,了通佛性极高,在“严华院”中看管佛学典籍最是合适。了醉稀里糊涂,随身酒囊向来都装一半的酒,还有一半始终在肚子里,这样胖乎乎的“醉猫”还是什么都不做的比较好。四人一桌麻将时,了凡总是说了通会耍手段,了通辩解自己只是巧用了佛理,算不得赖脸皮,了施笑嘻嘻地叫糊,了醉索性推牌桌,趴在地上打呼噜,四个大和尚一个都玩不起来。 —前记 山上的日子清苦得很,褚袖和众小弟子虽是苦中作乐,倒也乐在其中。 每天朝阳初升,寺中会有位空字辈的师兄下到山腰来,领着众记名弟子练上一个时辰的早功。或是寻上一处断崖,教授些练气吐纳的入门功法,或是找片露渍未干的茵茵草地,习练收敛神思的涵养功夫,又或是寻条山涧清泉,在青苔绿藓间,在华彩斑斓的鹅卵石上,练套益气强身的养心拳法。负责传授指导的师兄花样百出,跟着习练的上百名弟子,都甚是新奇地期盼着明天的新内容。褚袖在众弟子内算是年龄较小的一位,其中年长的也不过十五六岁,年幼的不足十岁,因此每天早功都是闹哄哄的,甚是热闹。 早功一过,众弟子就被领到山顶明光寺中,在寺中用完早斋,让小弟子们抱怨的活儿就开始了。大家事先都被分到不同的院门里,各有各自的安排。譬如专管寺内经书典籍的严华院,就有清扫,整理,抄录,笔工等数十种活要干,每种活儿都有老练的空字辈正式弟子,或是行字辈师长负责管束新来的小弟子干活,而小弟子们所做的都是繁琐单调又劳累的苦差事。空袖在戒持院里负责清扫,戒持院是明光寺专管法度戒律的院堂,盖有大殿一座,偏殿三座,其余大小偏房一十九所,一同清扫的还有弟子空镜。空镜和尚二十有余,大脑袋锃光瓦亮,名副其实配他的法号“镜”字,生性也是活泼欢乐,常常和小师弟空袖嬉笑打趣。虽然干一天活,嘴巴也是要啰嗦一整天,俩人真武艺半点不会,斗嘴功夫日见长进。戒持院一天的差事结束后,空袖就和众院落小弟子一同回到山腰的住处休息,循环往复,只要不生病就没得休息。 戒持院地方宽敞,却是个静谧的好去处,戒持院首座是那严肃和尚了凡,听空镜说,他十天里有八九天都在山上山下跑东跑西,也不知在寻摸些什么?座下首徒便是收空袖入寺的行知,其余的弟子里只有三五人常在院中走动。偌大一个院落,其实也只空镜空袖俩人整天扫来扫去,扫不完的乏味枯燥。空袖自进戒持院,再也没见过这个拐自己入寺的大和尚,闲来无事怪想他的。空镜说:“行知师父入寺的时间久得很,都说他佛法精深,很讨了凡师祖喜欢,之前出寺一年多,像是去寻一件要紧事物。”空镜说到此处就打住了,也不知是什么,寺中众人对此事大多讳莫如深。空袖听着连连啧舌,既好奇又觉得有趣,可惜空镜所知甚少,道:“你这个大光头和尚真是大大地不解气,吊我胃口还倒我食欲。” 空镜反唇讥辩道:“你那假和尚还看不起我这大光头吗?”随手拍拍脑门,哆哆作响。 空袖一摸自己脑袋,却是发髻高挽,青帽盖头,想想的确是个假和尚,不禁哑然失笑,是空镜打闹成一团,嘻嘻哈哈,笑坏了肚子。 春去秋来好几载,山中日月年岁长。又到一个枫叶红艳艳,麦穗金灿灿的季节。这天恰逢戒持院毎月一次的大整理,空镜空袖二人直忙到到掌灯过后,才勉强完工。空镜是正式弟子,行过剃度之礼,常年住在戒持院中的偏房。这时间同住山腰的小弟子们都回去了,空袖只能啃上几个冷馒头,沿着山路,仗着那点灰蒙蒙的月色,匆匆往山腰住处赶去。路过一片山柿子林时,空袖正细细看着前方的山路,忽地肩膀被拍了一下,登时受惊,下脚处一个不稳,顺势踉跄起来,好险要跌下山路时,一双宽大有力的手,猛地牢牢按住他双肩,这才使其站稳。空袖长出一气,连忙回头看去,身后站了个高大的僧人,素衣皂袍,面容英朗,年岁不过四五十,原来是行知大师。 行知正面带微笑,慈祥柔和地看着自己,空袖霎时间化惊为喜,叫道:”行知大师傅。”一把抱住行知衣袍,态度亲昵,再也没有当初自己被带上山的埋怨和不满。如今见到这个多年不见的熟人,内心里满满地温馨甜蜜。上得山来这几年,除空镜外,极少有旁人和空袖相熟,行知在孩子心中,渐渐成了正经师父,这时蓦然见到,师徒的亲热劲实在难以做作掩饰。 行知见空袖经过这些时日后,竟对自己如此亲昵,不觉心头温热酸楚,五味杂成,欣慰之感油然而生。任由空袖抱了好一阵,才缓缓推开这孩子。行知月下细观空袖,个头比当初不少,人也长开了,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远非当初的黄毛小儿。面容俊逸,浓眉大眼,甚是清秀,虽不是人中之龙,但看鼻骨端正前额平坦,隐有三分正态,不是浪荡小人,暗暗点头,问道: “袖儿入我门来有几年了?” 空袖砸吧砸吧眼睛,道:”弟子只知这路上酸甜多汁的小柿子,饱饱地吃过五次。” “那次下山离今日竟有五载了,岁月不等人啊。”行知又问道:“这许多时日里,你都学到了什么?” 空袖只知大师傅来考究自己功课,恭谨道:“学佛学,学打坐,还有吐纳气息的法门,炼体强身的补心拳,还有明光寺一千三百余年历史……”行知不待其讲完,打断了话语: “我知道了,你想过没有,还愿意在山上继续待下去吗?” 空袖万万不知大师傅会问这一句,低头沉思不语,心道,山上虽清苦日子却简单,这几年说不上难过,只是单调得紧,这几年不知爷爷去了哪里,也不知他今天过得好也不好. 行知像是看穿空袖的心思,道: “你爷爷神完气足,不像这世间许多短命之人,如不自寻苦恼,必得长寿,不要太担心他就是了。” 空袖信以为真,立时不再多想,道:“我愿意下山,也好解一解山上的苦闷。” “好,你跪下吧。”行知正色道。 空袖不敢违逆,跪在山路碎石上,膝盖上顿觉一阵碎石刺骨的疼痛,却强忍住不多话。 “为师正式收你为我门三十三代弟子,但对你不行剃度之礼,你也不可对任何人说起我收你为徒之事,你能答应吗?”行知语态严肃,喝问道。 空袖满腹狐疑,想问些什么却又不敢问,稍一迟疑,随即连磕三个头,毅声应道;“弟子答应。”又面目触地,俯身大拜九次。 “好,好孩子,好孩子啊。”行知大笑,忙扶起空袖,用衣袖拂去徒儿满身的尘土杂草,一举一动都饱含着关怀和爱护。 “徒儿,今天时辰晚了。你快快回去休息吧,明晚掌灯过后一刻钟,你定要到这柿林来,为师在这里等你。”行知轻轻拍打着空袖的肩膀,泪眼里满是期望。临走时又再三告诫空袖,“切记,这里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事与我们性命攸关,切记。”空袖知道师父待自己向来友善,如今真诚地收自己为徒,很是开心,岂敢不遵师命。 第二天空袖故意拖到掌灯时分,才从戒持院中匆匆离开,向那片小柿林赶去。到了林子深处,四下里张望不见行知人影,正要找处干净地坐下等,猛然间有一人从树顶跃下,正是行知大师傅。行知道:“有没有人跟着你?”空袖信心满满地回答道:“师父放心,弟子有数,绝不敢透露半分。” 行知微微点头,道:“好,你和我来吧。”空袖跟着行知往林子更深处走去,方寸方丈山本就是千山岭山脉延伸至去周国境内的一处余脉,直插入云霄,山中很多野地都无人踏足。柿林这块儿位于方丈山山腰以上,四周杂草丛生,古柏野树纵横交错,四处无半点人迹,偶有几只黄鹂青雀,或高或低清脆鸣叫,尽显清幽静谧,唯独林间空地处有块巨石,十分突出,方圆三丈宽约摸一人高,行知俩人就在这巨石旁的小块空地上驻足。 行知道:“我门武功博大精深,源远流长,据传千年前由不周之西传来,如今也无法考究了。原本未受会武院首座了施师叔许可,不能授你本门武学,奈何谋人事不如顺天命,为师出于无奈今后需尽全力传你本领,这也是让你不许外露此事的缘由之一。” 空袖疑惑略解,却仍有许多不解之处,眼下只得悉心学习师父所传功法。 行知朗声道:“天地开,而鸿蒙之气分阴阳,天地五行衍生息,我门功法根基吐纳鸿蒙阳气,修炼五行水法,此为佛家内家真气法门原理。你需一生谨记。”空袖依言称是。 “今天为师传你方寸方丈山练气法门,这里有归阳衍心经一篇,共计三千五百一十二字,是我门所有外功之心法,能吞吐天地阳气,开体内三百六十小周天水门,助你潜蕴真气积蓄水德。” 行知转身面石,一字一顿:“天地有两息,存阴复补阳。阴虚气行缓,阳盛体健急,化阴沉阳性,三七破体虚……”空袖跟着师父逐字逐句地念着,待师父停下后,重新念一遍给师父听,有时记着一两成,有时好一会儿也想不起一个字,行知详尽地纠正指点,颇有良师风范。教上半个时辰心法后,让空袖把补心拳练给他看,待看罢,行知连连摇头,道:“这补心拳于常人有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奇效,可拿来对付会武道的江湖中人毫无用处。” 于是又把一套一十九式碧水清睛拳传授给他,空袖学一个时辰才勉强学会起手式和第二式。行知见他学到难处咬牙切齿,睁目凝眉,知徒弟已尽力,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指责徒儿愚笨,良言宽慰道:“武功有高低,正气最长存。纵然天下横,骄奢也枉然。”空袖摸摸脑袋,不理解师父所言之意。行知道:“今后我虽教你许多武艺,但你每天仍需去严华院看上几篇笔墨文章,多读些经史典籍,有百益而无一害。”空袖虽然讨厌嚼文弄墨,可是师父吩咐了,还是得去。此后每天吃完午斋,空袖偷去严华院看上半个时辰书,再回戒持院干活。还好有空镜打马虎眼,对上面和尚说空袖直肠子,去拉大便赶粪坑了。刚开始空袖觉得满天的蝌蚪钻的头疼,虽然褚逸云教过几个字,放在一起一箩筐也装不满,遇到不懂处或是参照其余文字,或是记下来晚上去问行知,也渐渐懂得多起来了,这才知道书里的世界原是如此广博有趣。再往后过得半年光景,空袖赶粪坑也要一个多时辰,幸好戒持院里管理松懈,严华院只知有个好学的小弟子,也没什么人过问。有时空袖和空镜讲些烂柯烂绳的求仙奇事,环肥燕瘦的野史杂谈,空镜只听得恍恍惚惚,心醉神迷,越发要替小师弟遮遮掩掩,帮他打烊工。 正文 第四回 知僧凡心藏梧桐 下山尘世擒小贼 自行知和尚开始传艺起,空袖的山门生活,比初到方寸方丈山明光寺时充实的多,每天早起都感觉元气满满的。白天做早课,戒持院干活,严华院看书,晚上和行知师父练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任由风吹雨打,霜雪不顾。期间会武院也曾在记名弟子间收正式弟子,行剃度之法,入内门习武,行知私底下示意空袖不要进会武院内堂,始终做个无人在意的戒持院清扫。 这天傍晚时分,空袖和往常一般,到巨石处学武,却不见行知踪影。等了一个时辰,久久不见师父前来,心道,师父素来守时如约,今日却未来此授艺,必是有要事,且看明日如何。细细思量过后,在山里寻了块巴掌大的石头放在那巨石之上,若是师父前来,看到巨石上的这块石头,定能猜到徒儿已来过,等不到师父才离开的,也能安师父的心。 一夜无言,到第二日掌灯时分,空袖匆匆赶到巨石处,见巨石之上安然放着昨日的那块石头,顿觉些许不安,各种揣测涌上心头。这三载授艺时光里,师父从未爽约,像这般俩日不见踪影,难不成他老人家有难?一念及此越发忐忑惊慌。行知行踪从来不告诉徒儿,空袖想要探访也无处可去,只好绕着巨石团团乱转。又等一个时辰,诺大的林子里仍是安安静静,未有人前来。空袖索性微一纵身,提真气轻轻越上巨石,踢飞那块小石头,像往日一般静坐其上,闭目默运归阳衍心经,敛阴聚阳真气行走全身,行那每日必练功法。功行周身三百六十小周天后,但觉全身清凉舒适,神清气爽。再睁眼看去,四下里一如既往的平静,看来师父今日是不会来了。 空袖双手撑石,正要跃起时,忽觉手心处凹凸不平,心头一动。这石头原本十分光滑,师父教他在上行功练拳,既明心见性又增进拳意,昨日师父未来,因此耽搁一日,没有在巨石上练功,今日摸却是不一样,却是怎么回事?再仔细摸索,大石上竟是刻有文字,虽然是浅浅的痕迹,但细细地寻摸还是能分辨出来,昨日放那小石块之时,自己竟未能发现,暗叫好糊涂。心中大奇,顺着字迹挨个摸下去,把整片石刻读了一遍。 读罢方知这些文字乃是行知师父所刻,如下: “徒儿亲阅,为师九岁入佛门,守我佛清规多年,不周纪慧坤九年,奉命下山寻明光寺重宝梧桐镜,遇女贼安凤栖,讨还宝镜,却不想身陷红尘情障,和凤栖结下情缘。慧坤十年九月,闵州城东南方百里土坡,凤栖被劫,当时已有四月身孕,师弟数人罹难,回山禀命。后数年暗中追查暗中黑手皆无果。而下山所为之事破戒律,误性命,有背佛道,有违师恩。今逆行暴露,永居险地,自愿受戒,切勿来寻。然我所挂念,安凤栖及其腹中胎儿,巨石正东方三丈远下所埋事物,徒儿可取去交与此人,表我心意。今后下山,武艺小成,自用姓名褚袖,不可提及师门出处。另有四言: 清净微妙第一稀有,诸种善根圆满具足。五蕴皆空六根清净,遄跻上善以成自觉。 谨记,珍重。” 寥寥百余字,却如暗室里点亮一盏明灯,让褚袖诸多疑惑顿消,师父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往事。从八年前的客店相遇,到今日嘱托自己下山,却不知他老人家现下在何处受难。这三年里两人感情日益深重,虽是师徒却像父子。褚袖打记事起,就未有过这样一个行事沉稳的大丈夫,对自己悉心教导循循善诱,视如己出一般,心中也早就把师父当做父亲来尊敬爱护,如今又是离别苦,不自觉地长叹一声,顿生惆怅之感。刹那间想起师父所托,忙依言刨出所埋事物,见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抖去泥土打开看时,内有一个雕花镂月的木盒,打开木盒后,里面有面小圆镜,非金非玉,触手冰凉。虽不足巴掌大小,样式却极其精致古朴。镜上附着张便条,上书“取之速离”四字。褚袖不及细看那镜子,揣入怀中,跃上巨石抹去石刻,又寻处断崖扔下木盒,趁着月色往山下赶去,连山腰的住处也不去了。 此刻的褚袖武功颇有根基,蹑足潜行,虽不是行走如飞,却也灵动迅捷。不多时赶到山脚,远远望见必经的山道两旁杂草丛生,树影斑驳。回忆起当年正是从此处上山,眼下又从此处离去,心中既生许多感慨。猛然间警觉不对,俯身缓行上前,待离那山道近了隐约看到两旁杂草中藏着两名小沙弥,显然都是身怀武功之人,想必是山中护卫的暗哨。褚袖暗道好险,若不是当年走过一遭,今日必要暴露行踪。他虽习练三年武功,却不知自己本领如何,不敢托大,运力于足封闭呼吸,沿着山壁弓身疾行,待到两名小沙弥身前不及五丈远处,竟丝毫未被察觉。褚袖心喜,阳刚真气潜运至掌心,以碧水清睛拳第五式,清水瞿瞿,右掌偷切右边僧人后颈,那沙弥不知受袭,猝然昏倒,左边沙弥察觉稍有异样,正要出声询问,褚袖身形转动,左掌一晃,第七式碧波渺渺直击小僧面门。本想他能避开,自己便可闪身奔出,哪曾想那人避之不及,正中面目,一声闷哼匍匐倒地。褚袖见他受伤,“啊”地惊呼起来,满以为自己伤人性命了。急上前俯身查看,双手触摸下,觉得胸膛温热气息尚在,这才慌忙起身,三纵两纵,忙不迭往西南方赶去。 一晚上褚袖连休息片刻也不敢,只是蓄养真气,趁着天色昏暗发足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看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才缓缓慢下脚步,胸口突突狂跳不止。这一夜间得知师门要事,既受人所托又怀揣密宝出逃,是褚袖从未有过的大胆举动,一歇下来就开始胡思乱想。一会儿想到师父,一会儿想到爷爷,一会儿又想山上人发现自己不见了,不知道会不会派人追查,满肚子的躁动不安,无处发泄。若是空镜师兄在的话,到可以和他打趣讲一讲这许多事,一来他不在,二来这等要事也不能对他说,正在路旁漫步行走心绪不宁之时,不远处有辆骡车顶着曙光缓缓行来,一个五十来岁庄稼汉,挥舞着鞭子在车上唱着山歌,吆喝连连: “嘿,山边姑娘美又亮哩,哎呦呵唉;那边小伙瞧上眼哩,哎呦呵唉;要是敢说我喜欢哩,今天晚上热炕头哩~~喔喔,驾。”前面骡子撩蹄疾奔,身后满满堆着一车柴草。褚袖见他车大,想图个方便,走上去搭讪: “这位大叔起的好早啊。” 庄稼汉见道旁有个年轻人搭话,便拉住缰绳。看这小伙青帽青衣,天色尚不大亮,面容模糊,全身上下倒哪个庵里的小尼姑,听声又像是个年轻少爷 ,这般赶早在路边走动,颇觉奇怪,答道: “好说好说,我赶早去几十里外的闵州城集市换东西。”随后反问道:“你又是哪家公子,这么早在这荒郊野外干什么?” 褚袖听他称自己公子,暗暗觉得好笑,只得搪塞几句,说自己是闵州东门刘家二公子,出来打猎时马儿受惊,因此自己和家仆走失,现在马儿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只想坐这位大叔的车回城里去,这里万分感谢,回家必有众礼云云。庄稼汉见他年轻,也不起疑,让他坐到车后。褚袖在柴草堆里谋个舒适的位置,大喇喇地躺下,全身舒展开,顿觉惬意无限,任由骡车拉他去城里。一路左晃右晃,颠来颠去,他跑了一夜的路,垫着的草铺又觉柔和,不消片刻就酣然入睡了。 这一路上直到晌午时分,日光大盛,骡车才行到闵州城里,庄稼汉正要让年轻人下车,回身看时,哪还有睡觉的年轻人。原来骡车一进城来,褚袖就被熙熙攘攘的犬吠马嘶声吵醒了,他哪里敢和这大叔去东门找刘府,趁着人多轻轻一跃,扎进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去了。 当下正值春末夏未至的季节,许多果蔬贩子,乡村农人都把自己家的红薯豇豆甜瓜拿进城里来卖,众多卖鸡鸭鹅的,卖蛋卖肉的,卖野味山珍的,或是站在路旁,就地插标,或是三五成群,摆摊吆喝,又或是蹲在道边,和两旁的乡人打趣看热闹。再有就是进城买物件的村妇村夫,携家带口,提篮子背口袋,四处走动。城里的富家公子左右闲逛,酒楼的大师傅领着小跟班来购置食材,自家妇人买上几两小菜半只猪蹄,要回家浓浓炖上一锅。偶有马车载来深闺碧玉俏女儿,在内悄悄拉开帘子,偷眼看几回闹市里的繁华光景。大路宽阔,人流却甚是迟缓,褚袖好些年没见过这些热闹了。这会儿挤进人堆看打把势卖艺的耍大刀,那会儿又看几个年轻汉子举石锁卖大力丸,这里摸摸地摊上的古玩瓷器,那里闻闻小贩的胭脂水粉,惹得这人嫌,那人气,不讨人喜欢。褚袖浑然不顾,只作没看见。现下他正站在人堆里看戏,小小的方木台上几个皮影小人打来打去,旁边说书人在讲些什么去周国云雾之战的老故事,褚袖以前听爷爷讲过很多,却是很少见这样演戏的,但觉新鲜奇异,看到精彩的打斗处,和声叫好众人一齐欢呼,全然忘了自己刚下山时的茫然失落。 没多时,戏就要结束了,人群中有个小乞丐佝偻着身子钻来钻去,向众人乞讨,挤到褚袖身边时,褚袖没在意,自个本就身无分文,是个乞丐,又怎么施舍别人,何况戏正演到妙处,看得眼珠都要掉出来了,怎会管他?突觉得腰间微微一动,似有人摸了一下,褚袖恍然警醒,难不成有人知我怀中宝物想要窃取?偷眼看去,原是那乞丐抬手寻摸,褚袖假装不知,仍是看戏。乞丐一触过后只觉无物,立即收手,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口中向众人要钱,手上却时不时地在他人腰间蹭来蹭去,有些系在腰带上的钱囊就这样落入乞丐之手。褚袖虽无损失,也为这些破财之人不满。瞅个准,一把按住小乞丐伸出的手,小乞丐正想挣扎,只觉得手骨像被铁钳夹住一般,几番挣脱不得,只得乖乖地被褚袖拉出人群。 备注:1、去周国云雾之战,是故老相传的神话故事,大炎王后裔曾经率领子民在去周东部边境(也有人说是在云雾之地内)和人、蛮、兽、妖四族数十万人大战七天七夜,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2、行知问佛: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和她在一起时,就像路边的花一样容易凋谢,不能把握,该怎么办? 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正文 第五回 破落倒施凄怨富 迎宾诵词接玉壶 被抓住的乞丐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破衣烂衫蓬头垢面,一顶荷叶遮天帽挡住半个面目,脚下拖双草绳烂木鞋,手脚俱全显无残疾。褚袖幼时见过路旁甚多的行乞之人,只是没见过这般行窃之人,寻处僻静没人去的街角巷子,把他拉了进去。 乞丐初时咿呀怪叫,连声喊疼,左扯右晃又逃脱不了,心知自己遇到硬茬,不知是一顿打还是黑吃黑,只能硬着头皮被拖拽着。褚袖紧抓乞丐手腕,生怕他滑溜跑掉,见巷子里四下无人,佯装起厉色,质问他: “好个贼乞丐,今天走过几家几户,盗了多少钱财??” 乞丐半拉身子斜靠在墙上,强行被拎起站住。听到这下果真是被抓个现行,脑门冷汗直冒,不好应承什么,可又琢磨前后,知道这年轻人抓到自己,既不当场叫破,里面必有讲究。变了张阿谀奉承的脸,赔笑道: “拖爷福分,小的今天手气顺,赚点小钱,银两约莫二两,大钱二十个。” 褚袖听他讲的话软声软调,轻咳一声,又问道:“看你面目,以前不像是做贼的,你叫什么名字?” 乞丐微微犹豫一下,回道:“小的叫营秋,原来也是这东城人氏,前些年娶的老婆薄有资产,每年拖她福分,还有些利钱,过得十二分惬意舒爽,哪曾想她得恶疾猝死,让我落得如此下场。” “你手脚没病,不像个坏胚子,何必做这下九流的事?”褚袖又问道。 那乞丐越发觉得新奇,看上去这小伙不过二十,穿着简朴不像个大少爷,怎么不知寻常生活贫苦,问起话来满嘴道理,学起教书的老先生,莫不是要谆谆教导一番,放自己离去?心下里好气又好笑,面上仍需恭恭敬敬地回道: “那贼婆娘本有钱款私藏起来,整日里对我却是又打又骂,想她过世后我定然可以安然生活,却不知道她把钱款放贷在何处,宁死也不留给我享受享受。这世上有些人有钱,有些人坏,我便是坏人,偷有钱人的钱,这就是做贼的道理。” 褚袖怒道:“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为非作歹也是老天的道理吗?” 乞丐见他面色不善,言语激动,索性耍起泼来:“你问这么多干嘛,要打便打,送官便送官,啰嗦什么?”说罢直挺挺往地上躺去。 褚袖一个人初涉江湖,遇上这无赖泼皮,哪有什么办法。自己必然不会动手打他,送官又是何等麻烦?这闵州城人生地不熟,在官老爷堆里滚上一圈,口水就能把自己淹死,待那边冠冕堂皇行正义法度的时候,自己恐怕也要颐养天年了,可是这厌世乞丐总不能白白放过吧? 一时之间感触良多,世上竟然还有许多这样的无心之人,又能怎么样呢?脑袋晃晃,忽有了主意。双手一抓乞丐脚踝,不管他那些陈年的污泥烂垢,倒提起来一阵颠搡,乞丐虽年轻,却能摆脱不了褚袖的摆弄。霎时叮叮当当几声响动,破衣烂衫里掉下许多钱来,褚袖直摇得乞丐头昏目眩,头脚像重新倒长过来才放他下来。一弯腰把地上钱财尽皆拾起,其中还有一两金子。褚袖笑道:“不义之财取之有道,小爷拿走了。”转身扬长而去。瘫在地上的乞丐骨头都酥了,哪还有力气追讨,只是呜呜咽咽哭骂着:“当初富人抢穷人口袋里的钱财,你这天杀的穷人,怎么也来欺负我……” 弄来这许多钱,褚袖才发觉腹内空空,午时已过,却还是饿着肚子乱逛。走过一家酒楼时,店内酒香肉香阵阵飘来,里面吆五喝六,碗碟清脆声不绝于耳,抬头看时,一块红木匾额高悬,上书:“百里迎客”。褚袖跨门槛进了店门,见楼下皆是满座,踏步上二楼,这才寻处靠窗的空桌坐下。不多时小厮上来招呼,褚袖点了高白蒜泥鳝,松香脍鲈鱼数道菜。想到自从上山入寺以来,就未开荤,待会儿定要好好尝尝这闵州厨子的手艺,此刻倚栏凭风吹,熏得心都醉了。 忽听旁座里有人悲声诵道:“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紧接着又是一声哀叹,随后咕嘟嘟几大口饮酒。严华院中藏书丰富,褚袖也习过几句风花雪月,莺歌燕舞。这词是前人所唱,与今日那些矫饰之作大有不同,更非富贵鎏金艳俗粗鄙的应时作品。偷眼瞧去,那一桌上是两位相对而坐的贵公子,一个白衣峨冠折扇翩翩,一个紫衣方巾低眉顺目,一桌满香菜肴,两壶金枕玉酒,好一对出世仙家客,红尘妙佳人。 那紫衣公子正是方才诵词饮酒之人,看他神色三分晦气七分沮丧,十分不得意。对面的白衣公子却是折扇微摇,笑吟吟地看着,不发一言。褚袖离得不远,难免听到紫衣公子几句自怨自艾,加上自己的揣度,不多时就大致明白过来。原来他不知留恋哪一家小姐俏妇,始终不得别人欢心,这白衣公子是他堂兄,被强拉出来饮酒解闷,一叙衷情。看紫衣公子相貌俊秀,谈吐优雅,却因爱生困,徒增烦恼,便觉好笑,想到行知师父也是如此,叹道,怎么世上好男儿都贪恋女子?遂生同情之感,莫非儿女之情猛于虎豹,必是不可用常理来度量。 随即想起师父嘱托,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寻到安氏。这两位公子如此穿着行为,绝非常人,说不定可以帮到自己,只是不知道对方是好是坏,又不知他们是否愿意帮自己,心下犹豫起来,机会在眼前,难道要任凭走失吗?褚袖略一怔,不妨用言语试探一番,看三人是否有缘,于是朗声道: “东逝水,川流急,雁别北,皆事有去处。绝情谁与懂?往事却如风。”运气张口吐字,酒楼之上其他人听得模糊,那两位却听得是清晰无比,但觉韵律铿锵,如金玉碰撞,回环良久不息。 紫衣公子正提壶灌浆,听褚袖内息醇厚,字音中正,知他有意为之,心里却是在思量这句“往事却如风”,恰好符合当下心境,转瞬大笑,道“好一个往事却如风,往事如风啊。”继而狂饮一通。也是潜用内息,吐字如金石,丝毫不比褚袖柔弱。 褚袖只想寻个来由结识二人,早就听闻师父所言,世上多高人,对他人不可过于放纵无礼,哪曾想刚下山就遇到两位,瞬而为自己冒失之举后悔,随即起身拱手施礼,道: “二位公子高雅脱俗,刚刚听到这位佳音,在下侥幸学过几句,一时兴起贸然顶撞,请恕在下无礼。” 紫衣公子不答话,仍是喝酒。白衣公子折扇一合,起身拱手笑道:“无碍,我这兄弟心中苦闷,有人点醒是好事,在下炎无意,敢问阁下名姓.” 褚袖见他甚是坦诚的报上姓名,不再犹豫,道:“在下褚袖,初次到此宝地,还望二位关照一二。”行知也曾讲过许多江湖礼仪,这时用上没让褚袖难堪。 炎无意微微点头,向褚袖介绍饮酒的这位: “此乃我堂弟,姓炎名忌礼,这会儿喝得醉了,有失礼之处请海涵。”褚袖如前面一般,拱手道:“忌礼兄词意高昂,在下敬佩。” 炎忌礼醉眼朦胧,意兴阑珊。细看褚袖着装奇怪,十分好奇,问道:“褚兄弟从何处来,怎么这样不僧不俗打扮?”褚袖知道自己打扮的不伦不类,忙解释:“在下久居穷乡僻壤,家中有事才慌忙来到此地,因此穿的简单粗俗,忌礼兄见笑了。” 炎忌礼听出他话中不严不实,却也不详加考究,顺手把手中酒壶掷出,喝道:“褚兄若有意,还请喝了。”褚袖和炎忌礼相距不远,酒壶转瞬已到眼前,挟风而至,心下不敢大意,运使碧水清睛十七式,浪漪浅浅,借力用力顺势把酒壶抄在手中。这一式用意轻柔,原本旨在绵掌积蓄水德,以阴柔水劲化解强攻,此时用来接这刚猛的酒壶暗力,有偷巧的嫌疑。酒壶既入手,便容不得褚袖多想了,仰起头来也像炎忌礼那般,一通狂饮,只喝得底朝天才一抹嘴巴,只觉口里辛辣冲鼻,腹中灼烧,头晕目眩。褚袖上方寸方丈山只不过十岁,山上戒律森严,哪里喝过酒,此刻半壶烈酒入肚,当即站不住桩,晃了三晃倒地冒泡。 炎忌礼炎无意都是一奇,看褚袖武功不低,行事干脆,却是这样窄小酒量,一喝便倒,不禁哑然失笑,觉得这人心地不坏,是个可以结交的性情中人。叫来掌柜结账,俩人一边一个架起褚袖,离开迎宾楼往城西住宅去了。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日薄西山时分,褚袖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来,觉得脑袋里像有十七八个钻头钻来钻去,连着眉毛额骨也疼。伸手四下里摸去,入手只觉丝滑柔软,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盖着一寝蚕丝薄被,竟是在床上躺着。起身向周围看去,不知是在哪位贵人的房内,这间房陈设甚是奢华,雕花的床沿上貔貅嬉耍,青蚕丝织的幕帐高悬于顶,玉屏风上绣着炎王伏百兽,精细生动威武不凡。四处摆件茶台无一不是做工精致,镂玉镶金。两旁四盏高脚金灯各自怀抱龙纹玉烛,显是刚点燃,青烟兀自晃动。褚袖既困惑又好奇,怎么自己来到此处,琢磨起之前的事,想到那两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猜测必是此二人带自己前来。 门外人影晃动,一人语中含笑推门走进屋来:“褚兄可醒了,这觉睡过半边天哩。”看来人,是炎无意,此刻身穿青衣长袍,脚踏步云履,腰里佩玉头戴方巾,比白天在酒楼里更添三分儒雅气,褚袖暗赞一声“好俊秀”,便要起身下来迎接,炎无意示意左右婢女上前搀扶,道:“褚兄不必多礼,此处是我住宅,幸得家父在闵州城中还有一两桩生意,置办这处地方容我和忌礼在此游玩居住,今日褚兄在此休憩,荣幸之至。” 褚袖知自己酒后失态,容炎氏兄弟收留,甚是感谢,又觉自己明明不胜酒力却要强出头的事甚是唐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口中只得连连道谢,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炎无意的话。偏偏这时候自己腹内咕咕作响,想起来自己倒有一天没吃饭了,更是羞得面红耳赤,不知该怎么解释。 炎无意依旧是面带笑容,权当不闻,款款道:“我和忌礼约了几位朋友今晚在此赏月饮酒,特来请褚兄赴宴,望兄弟我的薄面万不可推脱。” 褚袖知他有意周全,心下越发感激,两婢女早就准备好了干净整洁的锦缎衣服,替褚袖匆匆换上。褚袖面薄得很,从未有人侍奉他换衣,虽然忸怩也不好意思抗拒,只得任由婢女侍弄。片刻后,锦衣容身发髻齐整,再细看他时,草芥登堂比幽兰,金雀栖枝胜天凰。 后记: 营秋,每每念起被责骂欺辱的样子,要一怒而去,离开那人,总是又再想想那三百两一年的流水钱,就忍不下心了。那人说:“你这辈子没钱,就永远是跟着我的废物。”有钱,没钱,在营秋看来真的很重要,人的命数如鱼儿被置于旱沼,徒然挣扎也终有泽涸困死之日。 正文 第六回 牛犊赴宴战英豪 梨院酒酣醉良宵 炎无意领着褚袖穿廊过栋,三转两转,走到一处院落的天井之中,眼见四面围住的七八间屋子,都是高顶紅窗飞檐陡峭的雅居,院子正中一棵怀粗的梨树华盖蔽月,根茎虬结,虽是五月末,却隐隐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穗,缕缕银辉天河洒落,暖风熏人果香拂面,几抹红白花色撒落下来,直叫人心神摇曳,意绪腾飞。树旁一张檀木长桌旁坐着七人,上首空着,两边各有三人,下首之人便是炎忌礼,那六人想必就是炎家兄弟的朋友,褚袖都不认识。走到近前,炎无意为褚袖一一引见。 “上垂首两位是定周城离剑英,离剑雄兄弟,乃千山岭云诡云量风苍山杰出人才,大哥剑英手中辟易剑,天下群魔辟易,剑雄手中明魄剑也是无人能挡。”炎无意一番言辞甚是夸赞二人,褚袖对这两位名门英才不敢低看,拱手行平辈相交之礼。剑英剑雄二人见引见来的这人衣着华美,眉眼间稚气未脱,比自己还小上好几岁,也不答话,端坐其位,只是哼哼几声,炎无意侃侃续道:“这中间两位,兄弟你左手边的是夺情公子俏嬴双,亮银折骨扇破内家真气无往不利,为人更是倜傥风流,故此人送夺情之称。”褚袖施礼道:“久闻公子佳名,果真俊雅至极。”俏嬴双似是很喜欢别人夸他风流俊雅,顿时春风满面,起身向褚袖还礼,待嬴双坐下,炎无意又逐一引见剩下三位。那三人分别是红尘堪破天弟子伍清秋,来自绝夷之地的两位方外汉子,不先也呼和阿里金。褚袖听师父讲过,多年前与红尘堪破天紫霄汉丞徽一战,当时褚袖也在旁。当夜师父的心上人安凤栖就被挟持,这事莫不是与红尘堪破天有关?当下多看伍清秋几眼,伍清秋也没察觉。 炎忌礼等着无意引见,有好一会儿了,早就迫不及待想要开席,见他终于聒噪完,起身拉住褚袖的手,道:“褚兄快快陪我坐下,别管他那些繁文缛节,叫人心烦。”炎无意径回上首落座。褚袖不好推却,只得寻个椅子,挨着炎忌礼坐下。众人纷纷举杯相邀,相互敬酒,谈天说地,从去周历史到千山奇闻,又到江湖风云奇人异事,气氛热闹融洽。褚袖早就饿了,现在看见这许多名流公子,远方客人坐在席上,不好开怀大吃,只是挑拣肉食或急或慢地塞进嘴里,酒是再也不敢碰了。 过得一阵,众人渐觉无聊,不先也呼首先提议:“久闻云诡云量风苍山一派武功精微,剑法高绝,不如由离氏双雄舞剑助兴,也好让我和我方外蛮族的朋友开开眼界。”他虽是外族人,丝毫听不出蛮夷口音。炎无意微笑不语,离家两兄弟神色倨傲,不以为然。倒是俏嬴双颇感兴趣,道:“我也久闻剑英兄人美剑快,不如露上两手给兄弟瞧瞧。”离剑英听他语意轻薄,心下不悦,可是炎无意推崇自己剑法,若是不显露绝技,怎么服众,况且也不可扫了炎氏的兴头,只得道: “我派剑法只用于战场夺胜负,与性命攸关,现下无人较量,怎么舞得起来。” 炎无意道:“褚兄武艺不凡,可与你为敌。” 离剑英听见炎无意称这个只知道吃肉的小子“武艺不凡,能和自己为敌。”便有意为难这方脸浓眉的乡下人,对褚袖直言道:“还请褚兄和我伸手过招,不要推脱才好。” 褚袖听他话里含针,年少气盛顿觉豪气上涌,满口答应下来:“好说好说,望剑英兄手下留情,点到即止。” 离剑英拂袖起身,寻块儿空地,用脚划了个直径约摸四五丈的圈子,剑匣紧握,立在场中。褚袖也要离桌,炎忌礼悄声道:“他剑快,褚兄应当稳些才好。”褚袖微露谢意,起身踱步进场。 离剑英见褚袖垂手站立,问道:“褚兄兵器不在手头吗?”褚袖道:“我向来都是习惯用掌的。” 离剑英听他习惯以掌对敌,满以为他不屑用兵器和自己交手,更是恼怒,暗要给这乳臭未干不知礼数的臭小子一番教训,随即喝到:“小心了”,拔剑疾刺,空剑匣犹自锃锃作响。一出手便是云遮雾揽三连剑。 云诡云量风苍山武学海纳百川博大精深,世人皆知其门派剑道高妙,拳法威严,更有传言道,古风苍山前辈中不乏以气驭剑,千里取人头的术道高手,时至今日,却从未有人真的见过。其门派武功修炼和其余百家武学也大不相同,旁门别派内修鸿蒙阴阳之气,开周身三百六十周天五行之门,焙练五德,为金德,木德,水德,火德,土德,小成能开碑碎石,力大无穷,大成能驭气伤人,吐纳天地阴阳,能与自然大五行生息共鸣,童颜鹤发。诸多世外之地更是流传着修炼术道,改天换地的神话故事。云诡云量风苍山功法却是开人身九大气海,合谷,神门,内关,后溪,中脘,足阴,阳陵,丰隆,承山九处,存储阴阳二气,化为己用,修炼日深可与天地同息,剑锋所指所向披靡,对于修炼五行之德的法门却不甚深入。 离剑英一式三剑分袭前额,左胸,小腹三处,剑芒幽灵般跳跃闪动,褚袖凝神蕴息,丝毫不敢大意,待辟易剑尖触肤两寸不及,左脚一点地,右脚错开侧身避过三朵剑花,用意简单干脆。离剑英得意的一式轻易被化解,稍有惊愕,复又剑锋横转,用一招意断云霄,直削小腹。褚袖依旧转身避开,始终不出圈子。离剑英越发急切,师门所传三十六式回峰转云剑,一招快似一招,一剑狠过一剑,纷纷泼洒开来,到第十七招时,褚袖心中已知取胜之道,依旧步伐轻盈,巧妙回避。到三十五招,离剑英一式气冲霄汉直走中路,褚袖等他剑招用老,未变新招之际,身形立动,肘打剑柄,飞身脚踢其上三路。众人见得场中寒光一闪,辟易剑被踢的飞起数丈高,又落下直插入土,剑柄嗡嗡震颤。离剑英臊得无地自容,空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褚袖疾步上前拔出插在地上的长剑,双手奉还给离剑英。离剑英只觉脸庞滚烫如火,低头接过宝剑一言不发。炎忌礼发声喊:“好俊俏的罗汉三纵,肘打连环。”褚袖听他叫破招式,也是一惊,院子里众人更是一惊。这罗汉三纵,肘打连环是方寸方丈山身法,听闻方丈山明光寺弟子都是剃度的和尚,外门记名弟子只会皮毛,褚袖既不是和尚,却用明光寺的武功,里面必定蹊跷。 褚袖知道自己来路被他人看穿,心下不由徘徊起来,师父留言叮嘱自己不能泄露身份,现下可如何是好。俏嬴双,不花也呼,阿里金等人碍于离家兄弟面子没有叫好,炎忌礼却是毫不在乎,大咧咧地走进场中,给褚袖又是敬酒,又是搂肩,欢喜异常。离剑英心中奇怪这小子来历,输了比试也不好过问,坐到剑雄对面仍是喝酒,炎无意站起身来笑道:“褚兄武艺高强,不知尊师是方寸方丈山明光寺哪位大师?”褚袖见不能欺瞒,直接承认道:“众位眼光独到,我确实是寺中弟子,受他人之托下山寻找故人,只因事出有因,不能坦言,还望各位海涵。” 离剑雄想出言诘难,离剑英眼波流转,示意他不要生事。俏嬴双道:“行走江湖谁不有几个秘密?寻常的很,炎兄不必太在意,入了俗道.” 炎无意问道:“褚兄如视我为兄弟,不妨细细道来,我等也可为褚兄解忧排难.”褚袖又看一眼伍清秋,那人二十多岁,短衣襟小打扮,浑身利落面目平常,到现在只是坐着饮酒,不甚言语,便有意试探他,道:“我受人之托,寻一位叫安凤栖的女子,不知各位有知道的吗?”众人有的摇头有的沉思,伍清秋仍是充耳不闻,没有任何异常表现,褚袖颇感失落。 炎忌礼道:“这人是你母亲吗?”褚袖摇了摇头,俏嬴双道:“此人想必是褚兄心仪之人,褚兄定然是为情还俗,在下向来敬佩此等至情至性之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褚袖心觉好笑,连连摇头。见这里既无人认识,只好打圆场:“各位心意在下领受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各位不知,我当慢慢寻找,不急于一时。” 炎无意折扇微摇,道:“褚兄不必心急,我和忌礼还有些人脉,过些时日定可帮你找到此人,还请在此多住几天,一有消息立即告知褚兄。” 炎忌礼也拉住褚袖的手道:“你我意气相投,当住在此处,我们应当好好游玩几日。” 褚袖猜想伍清秋必是不知安凤栖一事,本想即刻离开,未曾想炎氏兄弟愿意帮忙,忌礼又热情至极的挽留自己,便答应下来,不再提离开的话。 众人仍是围坐桌旁,饮酒吃菜,炎无意又命仆从取来两坛二十年的绽青丝陈酿,拍开泥封倒给众人享用,这酒滑入玉杯之中初始清冽芳香,后来又缓缓化作深青色,尚未入口便异香扑鼻,纵然俏嬴双,炎忌礼这样的嗜酒之人也视其为瑰宝。众人都是万分欢喜,开怀畅饮。褚袖闻到酒味浓重,一杯都不敢喝,任炎忌礼百般劝说,也不沾唇,只是吃菜喝茶。炎忌礼无奈,自己抱着坛子左摇右晃,和其他人大口对饮好几轮。这顿酒宴直开到夜半时分,明月当中才作罢,炎忌礼被婢女架走回房,满嘴爱恨绵绵,情意缱绻,炎无意早就安排好众人住处,其余等人各回房中休息。 寻找只是个开始,找到了未必会结束。许多时候,一件事情的出现往往无法预料,假如总能料到那就不是小说了。褚袖觉得这件事开始得很有意思,他不能决定今后怎么样,只能想到自己可以做什么,没有人比这样一个孩子更傻,更没有想法。 假如你要墨守成规,就要接受庸庸碌碌,假如你要打破常规,就要准备好付出不一样的代价。有得必有失,无所谓对错,选择才是最重要的。褚袖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被选择的权利。 —后记 正文 第七回 恶鬼索命死魂契 定周会贤相思引 第二天大清早,褚袖还未用早膳,就被炎忌礼火急火燎地拉去宅院正堂,说是有要事商量,问了半天也不说明白,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猜不出是什么事。俩人在廊檐下穿门过户,到一处宽敞明亮的大屋里。没曾想炎无意等人都在,俏嬴双一干人个个紧衣打扮,神情严肃,全无昨夜的开怀欢乐,褚袖随着炎忌礼匆匆入了上首座位。 炎无意一袭白衣,收拾得利落贴身,上下不留一丝绷挂之处,在正堂当中端坐,头顶匾额高挂,上书“严寡身孤”四个鎏金凤字。看一眼众人,打扮甚是严谨,显然最后才通知褚袖前来。等炎忌礼俩人入座后,炎无意唇齿微动,肃然道: “今日请各位来此,大家心里有数吧,忌礼,你还是稍微讲讲缘由。” 炎忌礼靠着褚袖刚刚坐下,此时听命站起,向众人一拱手,朗声道: “数月前有江湖密报传来,有一特殊组织活动频繁,组织中人专与他人立契约,就是近来人人畏惧的“死魂契”,受胁迫签约的人有各门各派高手,凡签署之人皆是脱离原门派,失去踪迹。无意和我奉命特来闵州,协助各大门派,此番定要查清组织头领,以及他们背后不可告人的目的,在必要时要除魔卫道,匡扶正义。” 炎无意补充道:“在座的诸位都是奉师门之命前来探查,可将自己门派中人的遭遇讲来,集思广益必有收获。”左右落座的诸位由离剑英起头,轮流详述。 云诡云量风苍山天行羽士欧阳盛容,道法修为高深。两月前领着两名小徒,从定周城外路过时,经过一处凉亭时在里面落脚歇息,青天白日里有名面带黑纱身穿黑衣之人,上前来和天行羽士赌约,欧阳前辈不知缘由,不肯赌约,那人便立时出手,俩人打斗五十回合,欧阳前辈遭对方毒手偷袭,惨死当场,两名小徒安然无恙,急回山门禀报事情经过。天行羽士年过半百,论辈分当属离家兄弟的师叔,门中高手被他人在光天化日里屠杀,风苍山掌门无量真人当即派下数十路弟子,八方探查黑衣人来源踪迹,多日来却一无所获。 红尘堪破天虬髯金睛客方行健成名二十余年,前些时日在定周游历,在城中金玉赌坊偶遇两位黑衣人,方大侠素来慷慨好赌,两名黑衣人以掷骰子分胜负,不想方大侠点数小了一点,两位黑衣人当即掏出一纸契约,也是名为死魂契,要他签下姓名。方大侠有意试探,大胆签了姓名。黑衣人当即就要方大侠吞下不知名的奇怪药丸,随俩人离开,虬髯金睛客不肯受制于人,当场动手,在俩人夹击之下,不出三十余合便受伤被制,黑衣人强灌下方大侠药丸,随后将其击昏挟走,可叹方前辈一生行侠仗义,却落得个生死不知的下场。此事发生在金玉赌坊中,有几十人亲眼见到,许多人可以做证。 定周城自从出了这两件事后,江湖中人都流传着:”死魂契约,恶鬼索命”的恐慌言论。 而离定周几千里之外的进取城东,云雾之地以西,在那片绵延千里的苍山林海间,祖居那处的蛮族部落数百人,在一夜之间全数失踪。千山岭外的旁系,绝地蛮族派人明察暗访,又联系起中原江湖近期要事要闻,更是猜测这事与死魂契有关。 夺情公子俏嬴双不愿意透露师承何派,只言自己也是奉师命前来调查此事,和众人目的相同,甘愿鼎力相助各位,除恶务尽。众人虽有疑虑,炎无意却毫不犹豫地信任俏嬴双,其余人也做不得主。 等到众人一一叙述完毕,炎无意正色道: “炎氏参与此事,足见事关重大,各位既然代表门派前来会晤,诸位又是我炎无意的朋友,相聚在这里看重我炎氏身份地位的,无意感激不尽,既然行大事,必须谋大略,还请诸位听我之命,才能事半功倍。”众人皆称是。 炎无意续道:“此事既然源于定周,我们就一起赶赴定周调查,近日也有其他门派参与此事,大家也可共谋大事,不知诸位还有什么意见?” 炎忌礼忽然低声问:“不知那人是去也不去?”炎无意笑道:“你当真要见她?” 想起几个月火云海清薮天的那次见面,忌礼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吞吞吐吐遮遮掩掩:“这,这事不可提起,那一掌……”后面的话细若蚊吟,褚袖等人都听不大清楚,又看他神态忸怩,阴晴不定的样子,却不知是何人何事,让这样一个豪迈公子,变成了怯见公婆的小媳妇。 炎无意当即示意诸位各自收拾好身边事物,一齐用完早膳后,早有仆人备好九匹快马。众人片刻也不停留,整鞍上马奔赴定周。 定周城离位于闵州西南方六百余里,上好的健马奔上一天就能赶到,炎无意褚袖等人半路不曾停歇,到将用晚膳之时,已能够远远望到定周城门。定周是不周国数一数二的大城池,不周史记载,元化七年以前,定周还是定周首都,元化八年,帝子移都双头河临沂府,到现今慧坤十八年,已有三十三年之久,如今帝子虽远离定周,但这里是曾经的王都首府,远非闵州小城可比。 无意等人堪堪跑马赶到城门前时,护城守卫正要关闭城门,绞索铁链咔咔作响,只要这护城河上万斤的铁桥收起,城门关闭,直到明早才会开。炎忌礼拍马赶超过褚袖马匹,往城上喊话:“休要关门,请容我等入城,行个方便。” 城上十几个守卫正在转动铰链,城门后也有几人喊着号子推动城门,领头的守卫在城楼上监工,见下面有人喊话,朝来人厉色道:“城主有命,最近江湖人士颇多,定周城为维稳一方安定,自昨日起早半个时辰关闭城门,任何人自关闭城门之时起,不得入城。” 见守卫不为所动,炎无意默运内息,朗声道:“我有一物还请这位官爷瞧一瞧.”不等城上之人回话,从怀里掏出黑黢黢的一块事物,反手掷上城楼。那位打官腔的老爷也没看清是什么,只觉有东西奔自己面门飞来,立即掩面遮挡,物件到得他近前时,又轻飘飘地往下坠落,速度甚缓,那人颇觉尴尬,伸手接去,恰好拿在手中,随即脸色微变,叫守卫放下铁桥,慌忙跑下城来,大开城门,恭恭敬敬的奉还那事物,迎接炎无意等人入城,众守卫上来牵马拉绳,手脚勤快。 褚袖不解,偷偷问身旁的炎忌礼:”无意还有这样手段?让老爷们如此低三下四?” 炎忌礼挑眉瞅了一眼站在墙根边的几个守卫,道:“你可知当官的喜欢什么?”褚袖奇道:“不知。”炎忌礼悠悠道:“第一是铜子儿,第二是铜子儿,第三也是铜子儿。” 炎忌礼又问:“你可知当官的怕什么.”褚袖仍说不知,炎忌礼挥了挥马鞭,道:“第一是权,第二是权,第三还是权。” 褚袖见他满嘴嘲讽,神色放纵,心中便知忌礼所说之意,道:“你是说这世上掌权之人,钱权之欲膨胀,所以媚上欺下,往上阿谀奉承,对下敲骨吸髓?” “褚兄见识有长进,这些人既然喜欢,我炎氏就送他们许多钱,这些人既然害怕,我炎氏自然是重权在握,无意手中那块玉乌令,是炎氏与去周当今帝子结交的信物,天下仅有三块。对别人要讲规矩,对我们而言,走程序就是个笑话,你说好笑不好笑?”讲到此处,竟在马上笑了起来。 褚袖骑在马上默然不语,炎氏既有如此势力,父母官又都是阿谀狡黠之徒,不知寻常黎民百姓是福是祸。 骑马缓慢走了一阵,炎无意遣走众守卫,领着褚袖一干人在城中一处名为“会贤居“的会馆前停下,门口早早地有一人恭候着,看年岁约莫五十上下,炎无意下马和他耳语几句,那人随即离开,又有几人出来牵马坠镫,众人进馆休息。这会贤居有三层,二三楼皆是客房,一楼大厅甚是开阔,正中一堵三丈宽两丈高的石墙,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纸条。周围摆放着十几张大桌,现在虽是用晚饭的时间,还是坐满了谈天说地闲言碎语的江湖人。炎无意出重金寻了张靠石墙的桌子,众人才得以坐下休息。 不多时又有酒菜端上桌来,众人赶了一天的路都是水米未进分毫,不先也呼和阿里金都是虎目虬髯身高过丈的大汉,吃得比平常人多得多,风卷残云狼吞虎咽,片刻间吃得精光。又有人盛上热饭热菜,众人才吃了个心满意足。撤去酒食不多时,之前和无意耳语之人奔了进来,和炎无意,炎忌礼分别低语几句,随后又转身离开了。炎无意意态庄重,压低声音对桌上众人道:“刚刚下人回禀,云诡云量风苍山无量真人的师弟,无衍真人落霞子已经到了定周。”离剑英离剑雄齐声惊呼:“师叔祖到了?”随即发觉出言有失,不再多语。 云诡云量风苍山掌门是无量真人,年事已高极少出山门走动,落霞子倒只有五十余岁。论年龄和欧阳盛容差不多,辈分却比他高出一辈,欧阳是离剑英离剑雄师父铁剑坤炳忠的师弟,所以按辈分算来,落霞子确实是离家兄弟的师叔祖。炎无意暗思,这位无衍真人天赋异禀,江湖中人既佩服他武道修为奇高,又敬重他师哥无量真人名望,这次众门派谋划铲除“死魂契”黑衣人之事,恐怕要由此人领头了。当下和俏嬴双,离剑英等人讨论起石墙之上的便条消息,还有落霞子统领各门派之事。 褚袖见旁边的炎忌礼自打那报事之人和他说话之后,就一言不发,既不听炎无意分析讨论石墙之上的江湖消息,也不关心统一的安排行动,只是坐在那里,呆呆望着屋外,却不知那人对他讲了些什么。正要听离剑英和离剑雄讲落霞子的奇闻异事,屋外乐声忽起,有人在吹奏玉萧,声调低迷婉转,哀怨悲呛,时而作清涧呜咽,时而作杜鹃血啼,高亮处如天鹅引吭,回环时像山风拂转,老猿长啸不及它清澈,古凤起声不比它动人,由远处翩翩到来,到近处楚楚凄凉,褚袖心道,这曲声当真是天上羽衣,月里霓裳?会贤居里其他人听得清楚,都是一惊,有人低语:“洞别离天有人来了。”有人心神陶醉:“不知是哪位仙子降临。”更有人激动莫名:“我等大有眼福哩。” 正文 第七又二分之一回 梦•偏章•相思引 山的那边,歌声传来, 假如我亡,匆忙埋葬,野草野花,借我生长。 假如我亡,抛却悲伤,悠悠地母,安我温床。 假如我亡,务必遗忘,人海人潮,平常凄凉。 假如我亡,放声歌唱,爱恨恶欲,尽散胸膛。 她走在光影交织里,流银无云漫天繁星。 明暗交接天地晦平,漾的脸庞悄悄绽放。 几缕暖阳冷月挽留,海的春夏飞沫澄亮。 脚步靠近轻轻响,嗓音震颤在心房。 我唱, 七弦琴叮佩流离, 晨曦照进,霓散虹聚, 愿再见她一眼,诚如婴孩初生, 腐朽百年也该重拾微笑。 正文 第八回 会贤居佳人指鹿 落霞子巧谋大敌 会贤居外玉箫吹奏之声如烟似幕,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春风过耳。箫声蓦然了停下来,有前后一十三人,步态轻盈地走进门堂,皆是穿青挂绿,服饰华美的年轻女子,屋内几十人只觉得心头添了许多甘草薄荷,原本浑浊垢污的空气刹那间流动起来,说不尽的清快凉爽,口鼻耳目间也都沁满异香,浑身上下道不完的舒适受用。 褚袖初涉人事,从未见过这等奇女子的神仙仪式,好奇心大盛,转头问忌礼:“这些人就是他们说的洞别离门人?”又看了两眼,叹服道:“当真有飘然出世,羽化登仙的仙姿啊。”炎忌礼兀自怔怔地看着敞开的门堂,一句话不说,褚袖不以为意,只是认为这炎忌礼虽然出生世家大族,此刻也像屋内众人一般,看得傻了。炎无意面带微笑,只是注目看着。俏嬴双唏嘘感慨道,“我夺情公子从未夺洞别离之情,遗憾至极。”伍清秋时而看看石墙,时而看看那十三人,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神情凝重,想着些什么。离剑英离剑雄四下里张望着,显是查看师叔祖是否也到会贤居。不先也呼,阿里金二人久居蛮夷之地,从未见过如此娇弱的众女子,叽里咕噜大发感触,定周的几个词掺杂着几句绝地的蛮夷话,吵吵嚷嚷,不明所以。 待这十三人统统进得厅堂,原本站起来围观,拥挤不堪的人群,即刻围成一个大圈,江湖豪杰们只是像看马戏那样远远站定,谁也不靠近一步。褚袖仔细端详那些女子,见到当中一位面挽薄纱,发髻高盘,淡青衣细长裙,婀娜姿态远胜过那十二人,举手投足间独有一份尊贵,让人既想一睹芳彩又不敢心生亵渎,料想此人必是他们的主人。 厅堂里闹哄哄的,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面带纱巾的女子樱唇巧张,道:“天竹,去和无意公子讲一讲我等来意。”开口便似九天仙女,娓娓道出天籁之音。左手边一名身穿红衣的女子款款走出,也是个容貌秀丽端庄的清纯少女,看她一直走到人群对面,在炎无意身前站住,躬身施一礼,道:“少主人奉命来此,与无意公子共商要事,云诡云量风苍山密信,无衍真人落霞子率众将到此处,我洞别离天,还有红尘堪破天,方寸方丈山,奈兮奈何天,陆行转,拂风转等数门数派,都有门人前来定周相聚除魔,出发前各门各派已经约定,由无衍真人落霞子前辈号令群雄,不知炎氏清薮天如何安排?”嗓音清脆悦耳,众人如饮甘酿。在座不知情的江湖人士颇觉诧异,想不到定周城来了这么多各门派高手,落霞子竟然也来了。炎无意略一思索,道:“我炎氏和方外的绝地蛮族等一干人尽皆听无衍真人号令。” 少女又施一礼,转身回到主人身边。 “非凌霄听令,你带人去定周城外迎接无衍真人来此,即刻出发不得有误。”那少主人虽然言辞威严,使唤使女之声,却让人倍觉温柔,毫不觉得拘束。当下有六名少女飘身离去。 “南天竹听命,去遣散会贤居内闲杂人等,无意公子等人除外,其余之人不得停留。”南天竹拱手领命。 堂内众豪杰听她这话,一片哗然,南天竹娇喝道:“洞别离天不留各位,请各位速速离去。”众人有的久闻洞别离天诸女不凡,不敢试探,有的知道无衍真人也要来到此处,纷纷退避,极少几个妄图出手阻拦,被南天竹几位随手制服,掷出门外。不多时,诺大的一栋会贤居内,就只有炎无意褚袖等人,以及洞别离诸女子,会贤居老板伙计知道这地方是被包下来了,不敢多说什么,任凭他们折腾。 褚袖在一旁看着南天竹等人,本想劝阻几分,但见南天竹出手如电,飘逸灵动轻盈巧妙,武功修为绝不在自己之下,惊讶不已。原以为自己从师苦修数年,之前胜了离剑英一场,武功当入一流高手境界,如今这使女就让自己袖手无措,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此后行事应当小心,不能自命不凡妄自尊大,免得遭人笑话。 洞别离少主婵步挪移,走到炎无意身前,冷声道:“闲人都走光了,无意公子近来安好?” 炎无意折扇回拢,噗地合在一处,拱手道:“我很好,你该去问问忌礼可好.”少主脚步翩跹,走过离剑英,俏嬴双,褚袖等人身旁,全然不看这几个人,见炎忌礼独自坐在长凳上愣愣看着自己,秀眉微蹙,微有歉意道:“忌礼公子近来可好?” 炎忌礼倒似满眼含泪,半分要哭出来的意思,轻声责备道:“玉姑娘一掌当真狠辣,我这半边肩膀现下还隐隐作痛。”随即眼神流转,不再看她眉眼,直直瞅向角落里。 这姓玉的女子看样子曾经出手伤过忌礼,褚袖觉得这事很有趣。炎忌礼喜欢呈口舌之快,无理还要吵三分,如今被她伤了,应该是得理不让人才对,这时候却一改往日的脾气,看来玉姑娘当真令他痴心神往,情不自禁啊。想起那日忌礼在百里迎宾楼里的醉酒诵诗,定是为这一掌之痛了。 洞别离天玉少主美名玉相思,贵为洞别离天少主人,自成年后便为门派中诸多事情奔波劳累。半年前,玉相思奉家母之命,前往火云海清薮天拜访炎氏,炎忌礼初见她便已心动,过得几日,日渐思念佳人。哪怕隔着面纱不见真人,也是暗下重誓,非玉相思不娶。等她公事办完,正要离开时,炎忌礼托无意谋了个送客的差事。明面上送客,私下里却是对玉相思一诉爱慕衷情。不想佳人受惊,觉得忌礼十分浪荡无礼,一掌击在忌礼左肩,羞愤离去。炎无意知忌礼有情于玉相思,见忌礼受伤归来,心中就已知道缘由,只是良言劝慰他好几次。自打玉相思离去,炎忌礼始终闷闷不乐,因此炎无意才带他出清薮天,让他来到去周聊以解闷。不曾想冤家路窄,却在定周这两人又相见了。 玉相思转身吩咐使女取出一樽小玉瓶,恭敬地递给炎忌礼,道:“这是家母取甘山玉露,配云雾七虫,洞别离百花悉心炼制的虫露百花丹,对公子外伤有奇效,还望笑纳。”炎忌礼怅然所失,道:“玉姑娘既无意周全,何必有心送药呢?” 俏嬴双在旁早看的眼都直了,刚打身边经过时,就向上前搭讪,又看她伸出葱葱玉手,好心赠药与炎忌礼,不禁醋意横生,炎忌礼却执意不受,任由仙子般的人儿站立在那儿,再也按捺不住,一整衣袖,踱上前来,规劝道:“玉姑娘千里迢迢,将此珍贵药物带在身边,可见一番真诚心意,炎兄不妨收下吧。” 炎忌礼冷哼一声,不为所动,俏嬴双见他佳人在前也毫不承情,脸色微红却是不便发作,只好老着脸皮继续道:“既然炎兄不收,承蒙姑娘垂怜,我夺情公子就替他收下吧。”伸手去接那玉瓶,玉相思手腕疾缩一寸,俏嬴双早有准备,一着金丝绕玉镯,右手连化三圆,堪堪触及娇人方寸肌肤之时,玉相思身形倏地飞转,霎时间到了俏嬴双身后,手指轻轻一戳,立时回到原地。堂中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夺情公子木桩一般呆在当场,情知这一指若是用上真力,自己必然受伤,既吃惊又害怕,一时间身子僵硬,半分也不敢挪动。 炎无意朗声赞道:“玉少主轻羽怀仙功又见长进,无意佩服。”他有意解场,又是斥责忌礼无礼,又是安抚俏嬴双失利,同时也对玉相思赠药之情表示感谢,替忌礼收下了虫露百花丹。正在此刻,门外一人迅捷无伦地走了进来,正是之前派出去非凌霄回来禀报,无衍真人落霞子已到。 玉相思率众使女迎出会贤居,炎无意等人紧随其后。褚袖跟着行知学艺三年里,常听师父讲江湖之上的奇人要事。落霞子的师兄无量真人丹霞子,和方寸方丈山明光寺智远大师平辈论交,自己受行知传艺,佛门法号空袖,方丈山智了行空四辈,空字辈弟子论起来比落霞子小了三辈,是以有心见一见这位道门高人。 会贤居外街道是由上好的千山花岗石砌成,宽敞平直,此刻已到掌灯时分,附近的酒楼饭馆都张灯结彩,灯笼高悬,做夜市买卖,照的甚是明亮。一盏茶功夫不到,十几匹健马匆匆走来。 为首一匹坐骑赤身雪白,马上之人年岁不过四五十,面如冠玉腰系丝绦,峨冠飘带道袍披身,马鞍高悬宝剑,手持麈尾浮尘,好一尊飘飘然出世,羽化而登仙的太乙真神。遥遥看他修为气度,褚袖就已确信此人必是无衍真人。 十几匹快马先后在会贤居前停下,马上之人纷纷下马,玉相思,炎无意带领众人一齐躬身施礼,同声道:“恭迎风苍山无衍真人大驾。”落霞子手持浮尘,微笑道:“诸位不必客气,江湖人行江湖事,此般大礼,贫道受之有愧,快快进屋去吧。”离剑英离剑雄等得心焦,此时忙前忙后,为师叔祖牵马坠镫,又紧跟在师叔祖身后,大献殷勤。众人拥着落霞子进会贤居,拼了张大桌,前后二十余人纷纷坐下。落霞子最是尊贵,坐上座首位,玉相思和炎无意两旁分坐,炎无意这一列上往下坐着炎忌礼,褚袖,俏嬴双一干人等,玉相思那边却只她一人坐下,众使女侍立身后,其余云诡云量风苍山弟子以及离氏兄弟也都站在一旁,不敢和师叔祖同桌。 众人坐定,落霞子率先开口道:“此次兴师动众,诸位想必已知,实不相瞒,现下,我们所知有限,“死灵契”一事虽光天化日,风苍山上百名弟子却一无所获,因此大张旗鼓相聚会贤居,目的诸位可曾知道?” 炎无意悠然道:“真人之意,可是故意打草惊蛇,引诱黑衣前来寻事挑衅,也好顺藤摸瓜一网打尽?”落霞子哈哈一笑,道:“无意果真聪慧过人,贫道确有此意,但是我等仍要小心戒备,里外严防,不可大意轻敌让敌人趁虚而入了。”又向炎无意问道:“你父亲最近可好?”炎无意答道:“家父蒙真人关怀,身体颇为康健,虽有小病却是无大碍,待回到蔽岛,定向他老人家转告真人好意,家父得知真人千里之外的关心,必会喜笑颜开的。” 落霞子满面春风,甚是喜悦,毫无如临大敌之感,又和玉相思寒暄几句,方才渐入正题。这番会谈,一直到深夜才结束。众人互相交换有关死魂契的消息,除一些琐碎的信息外,都觉得这些人来路奇怪,密谋周全,像是潜伏很久一般,此番大张旗鼓的袭击各门派成名之人,图谋深远。各门各派里方寸方丈山了凡,了施两位大师,已在定周城西斜月楼落脚,奈兮奈何天掌门绫罗仙子首徒栾珮鸣还在路上,红尘堪破天小辈弟子伍清秋和炎无意一同来了,这时候却不见他人影,陆行转,拂风转等人明日晌午赶到定周。落霞子又安排一下众人的职责,语言不甚详尽,显是私下里另有吩咐。 褚袖听得方寸方丈山了凡,了施两位已经到了定周城中,心下疑虑,不知两位大师是否还认得自己,又是否追查自己下山之事,更不知道行知师父现在在哪里受苦,想起了师父的嘱托,渐觉烦恼潮水般涌上心来,一时间抑郁难当。待众人商谈结束,已到深夜,会贤居中客房颇多,为图方便大家伙都住在此处。褚袖和炎忌礼挤在一屋,俩人各有心事,互不搭话,沉沉睡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