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我叫独孤兰 一、我叫独孤兰 寒风凛冽,冰封雪飘,榔河的冬天和北边其他的地方并无不同。 刺骨的寒冰封锁着河边的乾龙镇,镇中家家关门闭户,销声绝影,就连炕头产生的烟火也极力消灭,生怕有人感知到家中有生命的气息。 万兽潜踪,飞鸟绝迹,似乎都在惧怕这个寒冷的冬天,惧怕这场持续两个月的大雪。 然而真正让这个镇的人产生恐惧,绝不敢出门半步的,却是河边那个钓鱼的女子。 没错,就是那个钓鱼的女子,她一袭白衣,青丝如瀑,粉面玉肌,目拖日月。细看去,虽有倾城的架势,却分明是个孩子。单从样貌看来,她怎么看都绝对是个善茬,因为她目光澄澈,绝对不含丝毫杂念。没有杂念的人,很难称为一个坏人。 但是她身边紧靠的一柄剑,却绝对可以称作邪剑。剑长四尺,剑柄用寒玉镶成。剑在鞘中,却难掩幽邃寒气。比之天地所生的严寒,这柄剑更加惊心动魄,因为她的寒,就是用来杀人的。 河水早已封冻,河中纵使有鱼,也绝不会在冬天出来觅食。但这个固执的孩子就是要在没有鱼的冬天钓鱼,她并不在乎结果,她享受的只是钓鱼的过程。 但是在大风雪里钓鱼,真的是一种享受吗? 她不在乎,她自己觉得舒心就可以了。 “嗒嗒嗒”几声马蹄响,打断了这个镇子的宁静。 镇西飞来两骑,骏马毛色棕黄,不含一丝杂色。前头一骑,载着一俊秀少年,约十四五岁,黛眉朱睛,粉面生光,腰悬一柄宝刀,隐有龙腾之势。后头一骑,却是一八九岁的女孩,香腮冰洁,稚气掩面,怀中抱着一柄金鞘绣剑。 两骑进了镇子并不停留,一路向东驰去。正行得好时,那少年忽然驻马,对着那钓鱼女子喊道:“独孤师妹好生自在,如何偷跑下山,在此清闲?” 那钓鱼女子并无反应,倒是那八九岁的孩子饶有兴趣,哈哈笑道:“原来这就是你说的独孤师妹,她原来笨得紧哩,似此冰封雪冻在此钓鱼,如何会有鱼儿上钩?” 话音未落,忽见那钓鱼女子电射起身,一道白光掠影而至,欺身到了近前,拜道:“师兄已经办完事了么,这孩子是谁,看起来倒是可爱。” 冷风扑面,那孩子不觉打了一个寒颤,振奋道:“我叫司马璃,我是皇室公主。” “休得胡说。”那少年急掩住那孩子的嘴道:“你已改姓牛,以后不可自称公主。这位是你独孤兰师姐,快给师姐行礼。” 司马璃嘟着嘴道:“偏你们有个好名字,慕容恪,独孤兰,却要我改姓牛,这姓氏也忒土气了。” 独孤兰笑道:“牛璃不也挺好的么,你多少还知道真名,我却连父母姓氏都不清楚。” 牛璃诧异道:“师姐原来是孤儿啊。”又见独孤兰面色沉峻,急改口道:“要不师姐和我一起姓牛吧。” 慕容恪噗嗤一笑,阻道:“你师姐的姓名可不是空穴来风,她自小无依无靠,也不需要依靠任何人,所以就姓了独孤。她气质幽芳,绝与尘世,所以以兰为名。” 牛璃似懂非懂,只得依了慕容恪。慕容恪疑道:“这等大风雪,师妹在这里作甚?我看你手持钓竿,莫不成真要钓鱼?” 独孤兰道:“我在此等人,无事可做。闲着也是无聊,就找点事情做了。” 慕容恪苦笑道:“能让师妹辛苦等待的人,必是成名大侠了,不知师妹又约战了何人。” 独孤兰回道:“漠北七雄。” 慕容恪惊道:“师妹莫要胡闹,漠北七雄可不是等闲之辈。江湖传言,十年前他们在小阴山作案,屠杀宇文部军士,宇文部曾派出千余军士搜剿,无一生还。我慕容部和他们素无瓜葛,灵犀峰更不会和他们结仇,无仇无怨为何约战?” 独孤兰道:“我和师兄不同,要战便战,何须找个理由。” 牛璃不觉赞道:“师姐好气魄。” 独孤兰看了慕容恪一眼,轻语道:“那漠北七雄晚间便至,师兄若放心不下,就在这镇中歇歇脚。待那七雄到来你就从旁观战,若我真的不敌,师兄从旁协助,绝不致失手。” 牛璃惊疑道:“决战还有带援手的,这不是坏了江湖规矩?” 独孤兰鬼眸一笑,答道:“你年纪还小,很多江湖事情并不知晓。江湖由我做主,规矩由我来定,凡事何须遵守规矩?” 慕容恪浅笑应答,独孤兰接着道:“那就这么定了吧,你带师妹去歇息一阵,不要再来扰我了,我要在此寻找战意。” 飞雪飘零,冷风呼啸,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牛璃不觉想起了江南的春华。然而仅是一瞬,她就从思绪中回醒过来,因为她年纪虽小,却明白江南的春华绝不是靠幻想得来。她定定神,看了看同样望着窗外的慕容恪,问道:“师姐要找战意,如何又钓起鱼来?” 慕容恪回道:“你师姐自小天资独特,卓绝不群。她五岁学习骑射,八岁起和我一起拜入灵犀峰紫樱真人门下。师父剑法卓绝,她却不愿意学习师父的剑法,学了一年反而依着师父的剑法自悟出一套逆反剑法。师父无奈,让她进入剑室,她从剑室中带出一柄幽冷刺骨的寒剑。剑名白露,这柄剑是一个男剑客年轻时赠给师父的,因为剑意冰寒,又会反噬剑手,师父一直未敢让寒剑出鞘。她得到白露后,却能随心使用,依着天冰寒气自悟出一套绝妙的白露剑法。那套剑法以水为要,以寒气封人心脉,杀人与无形之中。她假称钓鱼,或许是在领悟剑法真要吧。” 牛璃赞道:“还有如此神奇的事情,等到了灵犀峰,我一定要向师姐请教。可惜我没有一柄好剑,见了师父,也要求取一柄好剑。” 慕容恪看着牛璃怀中配剑,心中不觉暗笑。牛璃又问了慕容恪一些其他事情,慕容恪一一作答。 两人正在谈笑,忽听一阵马嘶,约有十余人进了镇子,牛璃惊问道:“漠北七雄到了?” 慕容恪笑道:“来的绝不是漠北七雄,江湖传言漠北七雄来无影去无踪。近来师妹的狠绝已传遍江湖,漠北七雄定不敢小觑。他们就算要来,也会悄悄溜进镇子。” 牛璃又问道:“若不是漠北七雄,还会有谁来此,莫不成师姐还约战了其他人?” 慕容恪道:“定是些喜欢看热闹的。” 牛璃不解道:“比斗杀人,有什么热闹好看,那些人就不怕殃及己身么?” 慕容恪叹道:“好奇之心自古皆有,决战的双方又都是成名人物。很多成名的大侠也都想通过评战提高自己的身价,这么好的机会岂能放过?” 牛璃更加疑惑道:“身价?成名侠客的身价不是由自己决定的么,再说侠名是靠自身的本事争取的,何须通过评价别人抬高自己?” 慕容恪道:“你一时间问个不停,我倒不好回答了。你年纪还小,等你长到我这么大的时候,很多事情自然明白了。” 牛璃瞪大双眼,呆呆的看着慕容恪。 窗外的马蹄声更近了,来了一批又一批的看客。不多久,这个死寂的镇子反倒闹腾了起来。看客们不约而同的来到河边,远远的看着独孤兰,却都不敢靠近,只在远处不停的招呼评议。慕容恪和牛璃站在屋内,看着这群看客边说边论。慕容恪为牛璃介绍些成名人物,牛璃一一记下。 独孤兰紧执钓竿,静静地看着冰封的河面,一动不动。 忽然,一红一黑两个中年汉子从河对面纵马而来,远远地招呼独孤兰。 独孤兰并不抬头,依然看着她的钓竿,似乎真的在等待冰面下的游鱼。 那黑衣汉子不觉喊道:“独孤贤侄,如何就不懂礼数,我二人叫你许久,应也不应一声。” 独孤兰稍稍抬头,嘘声道:“莫要吵闹,惊走了我的鱼,你们可赔不起。” 那红衣汉子怒道:“这丫头忒没礼数,就算紫樱真人亲来,也不敢这等怠慢。” 话音未落,忽见独孤兰寒剑出鞘,白光闪烁,剑气横空。众看客不觉心颤,那两个汉子也自觉后退,却见独孤兰长剑翻转一指,喝声道:“鱼儿到了。” 众人顺着长剑看去,忽见七个怪人,却不知何时已到了独孤兰身后。那七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俊有丑,执七般兵器,邪气森森,一同注视着独孤兰的剑。很显然,那就是漠北七雄了。 却听其中一老者叹道:“久闻江湖出了个人物,凭一柄寒剑横扫辽东,却不想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今天白跑一趟了。” 又有一少年答道:“老大不可轻慢了她,我看她年纪虽小,剑意不息。再说此等人物,年纪未成就能名贯江湖,今日不除久必酿成祸患。” 独孤兰喝道:“你们无需自言自答,受死吧。” 一言已毕,寒光一闪,独孤兰挺剑闪入。长剑翻飞,直刺那执杖老者,那老者未及反应,急缩首闪过,犹被削掉几缕白发。一执环女子,见老者危急,急将双环舞动来打独孤兰,却被独孤兰闪身避过,长剑反刺那女子右手腕。那女子翻身后退,却有一汉子,一鞭挡住独孤兰长剑。独孤兰不依不饶,飞身越过长鞭,长剑直刺那执环女子胸腹,那女子就地一滚,却有斧钺锤三般兵器齐到,独孤兰不敢硬碰,顺势翻转两步,避开三般兵器。 危机一解,那七人反守为攻,那老者执手杖,那少年甩动长锁,引着众人将独孤兰围住,七般兵器一齐攻至。独孤兰浑然不惧,奋神威,将长剑抖动,唰唰剑气横空而下,封锁了七人进路。那使锤汉子不知好歹,欺身而进,一锤朝独孤兰后背打来。独孤兰早有准备,顺势翻身引动长剑,真气疾吐,硬憾那汉子铁锤。那汉子力大,锤剑相交,独孤兰纵有真力护身,也被震得虎口发麻。那汉子也讨不得半点便宜,巨撞之下,被独孤兰寒气扫中,后退十余步,犹冻得全身抖瑟,片刻倒地不起。 只那一震,那女子见有机可乘,顺势一环打来,却不知独孤兰硬憾那汉子一招原本就是虚招,环尚未至,先被独孤兰长剑当胸刺来。女子惊惧之下,急翻身一滚,将右手环抛出,已被独孤兰剑气扫中当胸,衣衫碎裂,那铁环却被独孤兰闪过,正中那少年面门,打得筋断骨折。所幸那铁环原是急切间抛出,并无多少力道,那少年惨叫一声,捂住面门。 那老者见独孤兰连伤三人,心中恐惧,唿哨一声就要逃命。那使斧钺刀的汉子更不答话,提气就跑。独孤兰原本只是为战而战,并不想杀死七人。见那老者带着三人逃命,火从心起,凝聚全身真力,寒气破空而下,剑气呼啸而过,那四人冷哼一声,呜呼命绝。 胜负已分,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河边的看客回过神来,各自赞不绝口。 独孤兰见那负伤女子玉体裸漏,直在雪地中抖瑟,心中不忍,急剥下那使刀汉子的衣服为其披上。那女子愤道:“要杀就杀,你不要惺惺作态。” 独孤兰浅笑道:“我为何要杀你?” 那女子喝道:“你已杀了我四个兄弟,你今日放过我,我来日一定找你报仇。” 独孤兰愕道:“哦?我并没有说要放过你啊?” 那女子疑道:“你若不放过我,为何要取衣服为我披上?” 独孤兰笑道:“我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但是我要杀的人,死前都会给他足够的尊严。你一个女人,若让你身体裸漏暴尸荒野,显然失了尊严。但是会维护自己尊严的人,我又不想杀他。如今你们有三个人,我却只想再杀一人,你说我该杀谁?” 那少年骂道:“江湖人都说我漠北七雄凶狠毒辣,但是我们杀人或为劫财,或者结仇,都会有个理由。你这妖女随意杀人,我看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独孤兰冷道:“我原本看你年少,还想留你一命。如今你却口无遮拦,全无武者风范,留你又有何用?” 话落剑落,那少年原被毁容的脸上,却又多了两条剑痕。只是他已不再需要容貌,因为他已经是个死人。 风未停,雪未停。 慕容恪引着牛璃,招呼一下独孤兰,三人绝尘而去,只留下一群迷惘的看客。 半路上,牛璃不觉问道:“师姐为何放过那女人和那汉子?” 独孤兰道:“七人恶战,我几次攻那老者,那女子却几次挺身相救,足见她还存有义气。剧斗之中,那使锤汉子明知不敌,犹敢以身犯险,这就是武者本色。有义气和有尊严的人,我都不会轻易下手。” 牛璃赞道:“原本听师姐和那七人的说话,还以为师姐杀人真的不需要理由,原来师姐还是有原则的。只是那汉子和那女子已经重伤,你不怕其他人趁机报复,将他们杀死么?” 独孤兰傲笑道:“我剑下饶过的人,谁敢伤害?” 牛璃又问道:“师姐说杀人要给足尊严,不忍见那女子裸漏,却又为何剥下了汉子的衣服,难道那汉子的尊严就不算尊严么?” 独孤兰一声娇咤,伸展玉臂,轻轻将牛璃提过马来,威吓道:“你再这么多嘴,我就把你的漂亮衣服剥了,给那汉子披上。” 牛璃面色大变,伸长舌头不再说话。 独孤兰见牛璃害怕,将牛璃搂在怀中,哄笑道:“师姐吓唬你的,你以后听我的话,我一定教你绝世剑法,免得被人欺负。” 牛璃原本就有胆气,见独孤兰给个笑脸,又开始叽叽喳喳问个不停。独孤兰不好冷了牛璃心意,说些故事与牛璃听,牛璃听着听着,竟在独孤兰的怀中睡着了。 慕容恪回眸一笑,看着两个幼小的师妹,心中不觉暗笑。 正文 二、人寒剑更寒 红灯高挂,彩结满市,笙鼓箫乐,庆声塞街,龙城的除夕异常热闹。 然而在十五岁的独孤兰看来,这一切不过是烟火泡影,烟熄火灭,一切又都会归于平静。 三年前,她杀了漠北七雄,师父为了磨灭她的杀心将她关入剑室修心三年。 三年来,除了牛璃和慕容恪朝夕不停的请教问好,她再没有和其他人说过话。 她也不需要和其他人讲话,因为她自认为,这世上已没有人能懂得她内心的世界,她自己已然觉得,她的心已被她的剑冰封。又或者,她已经是个无心的人。 无心的人,何须修心。 但这仅仅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认为。每当牛璃或是慕容恪说起江湖事情,说起侠义情长,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动容。每当师父考校她的武学,给她应有的指点和肯定,她还是会发自内心的感激。 毕竟,她还有懂她内心的白露寒剑,还有一如既往问候她的师兄妹,还有谆谆教诲她的恩师,还有奥妙无穷的未知年华。她也希望在往后的岁月中,能遇到那个让她冰心融化的良缘佳侣,甚至仅仅拥有一段能让自己动容的恩怨情仇就好。 锣鼓齐鸣,人喧马嘶,欢迎慕容恪的百姓夹道欢呼,慕容恪骑在马上拱手行礼。人群又不时传出议论,都在猜测跟在慕容恪身后那白衣白巾的冷面美人是谁,有人说那是慕容恪的红颜知己,也有人说那是慕容恪请来抵抗段辽的高手。但是绝对没有人敢怀疑,那个美人太过冷清,太过孤傲。她太冷,冷到让人远离;她太傲,傲视红尘众生。 慕容恪带着独孤兰走了一程,忽见几十骑迎面赶来。为首一人,白面紫睛,儒雅而又英武。人群中有人呼道“原来是慕容隽来了,都说慕容隽清秀英武,果然不凡。”慕容恪见了,急拱手作礼道:“小弟不才,哪敢劳烦二哥来迎?” 慕容隽还礼道:“四弟客气了,你我兄弟多时未见,心中牵挂的紧哩。你身后这位姑娘英姿不凡,倒是有些熟悉,莫非就是当年的兰妹妹?” 独孤兰拱手道:“难得二哥还能记得小妹。” 慕容隽喜道:“果然是兰妹妹,都说女大十八变,兰妹妹如今长成倾国之色,我倒有些不敢认了。多年未见,几次想上灵犀峰看你,一直未得清闲。” 独孤兰随意谢过,慕容恪又和慕容隽寒暄了几句,慕容隽引着一众往银安宫去了。 烟笼凤阙,香霭龙楼,大燕国的宫室虽不及中原豪华,也别有一番风味。独孤兰跟随慕容隽走了许久,方才到了文华殿。见过了燕王慕容皝,又有许多王公贵族赶来贺礼。慕容皝见独孤兰长成,满心欢喜,吩咐慕容恪招待座椅。独孤兰也不拘礼,略略见过许多旧识,依着慕容恪下手坐了。 众人逊礼毕,慕容皝吩咐摆酒。又有数十个舞女,歌舞助兴。舞到兴时,慕容皝喜道:“兰儿学艺多年,江湖上早有你的名声,不知这几年进展如何,可肯为诸位叔伯演示一番?” 独孤兰作礼道:“燕王此言差了,我的剑法只可杀人,不可演示。” 慕容隽急从旁解道:“兰妹妹一路辛苦,许是累了,父王不要为难她。” 独孤兰辞道:“习武之人,何来旅途劳累。兰儿一向爽直,不可就是不可,无需掩饰。” 满座皆惊,悦绾起身谏道:“独孤姑娘早有侠名,虽是年幼,也难掩巾帼本色。国家正是用人之际,燕王何不为独孤姑娘委一职务,任其舒展抱负?” 慕容皝正欲允诺,却见独孤兰推辞道:“悦将军好意我自心领了,只是我一向自由惯了,受不得半点约束。” 话未毕,忽见座中一人,戴束发紫晶冠,身着赤金战甲,面若冠玉,眼似流星,朗声道:“在下段茴,见独孤姑娘心无挂碍,不惹凡尘,和段某兴趣相投,不知姑娘可肯交个朋友。” 独孤兰细想片刻,仿佛见过那人,一时却又想不起来,随口回道:“你又是何人,既已封官拜将,怎敢说与我志趣相投?” 慕容隽荐道:“段茴乃是段辽宗室亲眷,受我大燕感召前来报效,精通文武。兰妹妹和他交往,倒也不算辱没了身份。” 独孤兰笑道:“降将就是降将,何必拐弯抹角说得那么好听。” 慕容隽尴尬的笑了笑,却听段茴回道:“人生天地间,有很多事情是不能选择的,比如出身来历。有很多事情又是可以选择的,比如独孤姑娘就可以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又比如个人立场。段辽失政,残害百姓,我只是凭借自己的良心选择了燕王,不想却被独孤姑娘耻笑了。” 独孤兰听了,暗自惊叹,抱拳回道:“段将军此言倒是有理,我就交你这个朋友。” 段茴急回礼道:“能得姑娘赏识,段某三生有幸了。” 众人大喜,又庆贺一阵,各自散席离去。离了文华殿,慕容恪道:“师妹回来的匆忙,府邸未及修整,可暂时到我府上居住。” 独孤兰谢道:“也好,这样早晚也能向师兄请教些事情。” 话音未落,又听段茴荐道:“天色尚早,独孤姑娘若不嫌弃,可先到我府上聚聚。舍妹段菱年龄和你相近,对江湖又感兴趣。彼此说说闲话,聊以排遣寂寞。” “寂寞,我会感到寂寞吗?”独孤兰心中暗笑,却也不想抚了段茴好意,回道:“段将军相邀,我若拒绝反而显得拘束,就依段将军计议吧。” 慕容恪见说,喜道:“我也有许多时日未去看望段菱,今日就趁着便宜,去看看段菱吧。” 段茴喜道:“慕容兄亲临,那更是蓬荜生辉了。” 众人也不多言,随着段茴到了将军府。进了府院,早有仆役接着,又有丫鬟报说段菱知晓。段茴客套一番,引着慕容恪独孤兰入了厅堂,各分宾主坐下。独孤兰当先赞道:“段将军府上倒是优雅清净,方入府门,我嗅得许多芬芳,似为兰草。莫非将军府上真有兰花?” 段茴笑道:“独孤姑娘真不愧是女中幽兰,据此两里都能嗅到芬芳。那兰花草极难种植,受不得风寒,又禁不住日照。我吩咐家人在后山立一棚户,又种植许多雪松,雪松间再种植兰草。如今已种植了两年,兰草已是长成。姑娘若有兴趣,待奉过茶,我带姑娘去看看。” 慕容恪道:“千山万壑唯独孤,灵犀峰上一点兰,说的正是我师妹呢,师妹既是兰中之魂,对那兰草必定极有兴趣了。” 说话间段菱已至,却是个柔美动情的小姑娘。各自寒暄完毕,段菱不待奉茶,拉着慕容恪的手道:“我新绣了一副山河社稷图,慕容哥哥随我去卧室看看。” 段茴正欲阻止,段菱也不分大小,丢下其他人自顾拉着慕容恪出去了。段茴尴尬的笑道:“我这妹子平日被宠坏了,一点都不懂礼数。” 独孤兰道:“段将军客套了,我看你妹子单纯爽朗,倒是和我师兄般配。却不知段将军那兰草又在何处,可肯带我去看看。” 段茴礼道:“还请姑娘静息片刻,待吃过茶饮再去。”语毕,段茴吆喝一声,有两个体面丫鬟,端着两杯热茶。独孤兰也不客套,随意取过一杯,张口去饮。饮了两口,觉得茶水温热,体内寒气尽去,不觉赞道:“段将军藏的好茶,值此酷冬严寒,正需这般温热茶饮。” 段茴略略谦虚过去,待饮罢,引着独孤兰朝后院走去。走了几个回廊,独孤兰只觉体内发燥,又觉得四围空气渐渐转暖,不觉疑道:“段将军后院真是个好去处,外边冰天雪地,你这院中却是温暖如春,莫非有什么妙着?” 段茴笑道:“妙处就在那里了。” 独孤兰顺着段茴手指看去,远见一座高大的殿舍,殿身通红,顶上镶有八角,按八个方位排布。正北方向有一门,似是一座庙宇,又仿若一座道观。只是那殿舍奇异,不时有阵阵火气喷出,又有猛兽声传出,震人心神。独孤兰看了许久,越加疑惑,不禁问道:“那是个什么去处,莫非是座古刹?” 段茴道:“姑娘既有好奇心,何不进去一观?” 独孤兰笑道:“这殿舍邪异,人在殿外都觉得火热,进殿去定被烤熟了。” 段茴道:“姑娘有冰寒真力护体,只在门口看看,晾无凶险。” 独孤兰将信将疑,跟着段茴到了门户。段茴运动真力,却见那北门大开,殿内窜出一股火舌。独孤兰急闪身避过,却见殿中一人,身高丈余,赤发红甲,面相凶恶,张着血盆大口,双手持两柄短戟,不住咆哮,似在向独孤兰挑战。 段茴急将那门户掩上,独孤兰阻道:“那凶兽似乎在向我挑战,你且打开门户,让我会他一会。” 段茴道:“那无知畜生凶悍猛烈,若伤着姑娘,反为不美。” 那凶汉阵阵咆哮,激得独孤兰气血澎湃,不觉喝道:“你尽管开门,身为武者,就要接受最强挑战。我若怕一畜生,往后如何在江湖立足?” 段茴不再阻拦,轻轻打开门户。独孤兰手持寒剑,一个闪跃翻身而入,将那凶汉击退丈余。方入殿舍,只觉阵阵火气穿身而过,酷热难当。独孤兰急提气相抗时,却觉天昏地暗,气血凝滞。急欲回头时,忽见段茴关了门户,急失口喊道:“段将军快打开门户,我身体不适,难御强敌。” 一语喊出,又见那凶汉一声咆哮,忽从角落转出七个凶汉,各持刀枪棍棒,按八卦方位站定,俱朝着独孤兰吼叫。独孤兰大惊,急喊段茴时,却见屋顶一人,紫冠金甲,手执长锁,对着独孤兰疯笑,正是段茴。独孤兰惊疑道:“你这是何意,莫非故意引我至此?” 段茴不语,轻轻揭开脸颊,却是一片人皮面具。人皮去尽,原来是一个凶恶少年,鼻歪脸斜,脸上更有两道剑痕。独孤兰吃惊道:“原来是你,你就是当年漠北七雄中的少年。” 段茴恶道:“不错,我就是当年你杀不死的少年。” 独孤兰道:“你既是漠北七雄的一员,如何又成了段辽宗亲?” 段茴冷道:“段辽宗亲,如何就不能成为漠北七雄的一员?我不愿依仗宗室名声,年少随师学艺,技艺有成凭自己的本事赚下声名,独孤姑娘觉得有何不妥吗?” 独孤兰道:“并无不妥。当年我手下留情饶你一命,你今日却设计害我。只是,你觉得以你的实力,配合这八个疯汉就能杀了我吗?” 段茴笑道:“我知道你修为颇高,极难对付,所以两年前投靠燕王时就在此设下此阵。此阵以火为要,专克你的寒冰真力。你又饮了我段家燥热发功的萤煌茶,那茶入得体内,会将你冰寒真力一点点驱尽。如今你置身火窟,看你白露寒剑还能救你几时。” 独孤兰暗聚真力,抗拒火热,又喊道:“段茴,你大逆不道,今日就算害我,我师兄也不会放过你。” 段茴冷笑道:“慕容恪?他不过是色中饿鬼,已被我妹段菱迷惑到魂飞云外了,他此时沉醉在温柔乡里,来不及救你了。” 独孤兰不再言语,轻轻抽出寒剑,只觉一阵冷气飘过,绕着独孤兰周身旋转几周。只是火窟炙热,纵是白露寒剑,也发出悲鸣,不断向独孤兰示警。段茴见独孤兰以力抗拒,急将屋顶机关拍动。只听一声爆响,现出八根铜柱,那八根铜柱早被炭火烤的滚烫,直向独孤兰碾压过去。 那八个凶汉见铜柱转动,各手执器械,随着那铜柱向独孤兰攻去。独孤兰一声叱咤,强自冲开气血,只觉体内气流乱窜,痛苦难当。只是至尊武者,岂会束手待毙?独孤兰强忍疼痛,借着灵剑力道,身似流星,来回闪跃,避开那铜柱和凶汉的攻击。 战了一时,独孤兰只觉身如软絮,使不出半分力道。那八根铜柱加上八个凶汉步步紧逼,有如天罗地网罩将下来,要将独孤兰锁住。独孤兰奋力撇开凶汉,一不留神,被那铜柱擦身而过,烙得皮煎肉疼。 一招未完,一招又至。独孤兰将身一跃,避开那火热铜柱,却不曾防备身后凶汉。那凶汉手持铜锤,一锤打中独孤兰后背,独孤兰眼前一黑,狂喷一口鲜血,身如断絮,飘出丈余。其余凶汉见独孤兰重伤,一起执兵器,欺身而上,誓将独孤兰置于死地。 生死关头,一向傲骨冰心的独孤兰竟也留下眼泪,不觉叹道:“我独孤兰就这么死于宵小手中么?不,就算要死,我也要死得有尊严。世上配杀死我独孤兰的,只有我自己的剑。” 却说剑山往生洞真阳道人爱徒郭义城,正静心习武,忽觉心中一阵绞痛,猛见一缕幽魂,芬芳凄苦,明眸垂泪,不觉口念“兰儿”。 杀念一闪即逝,独孤兰横剑一拦,忽见一紫衣男子,电闪而至,口中温柔的喊着“兰儿”。片刻温存,独孤兰恍然大悟,急将手中剑祭起,怒叫道“看我白露剑法秋水无痕一式”,剑气荡荡,飘洒无踪。那八个凶汉和那八根铜柱被剑气锁住,动弹不得。一瞬间,汹涌跌宕的殿舍真如一湖平水,无半点波澜。屋顶上的段茴,也被剑气锁住,脱身不得。 只是,原本伤重的独孤兰又经烈火炙焚,早是强弩之末。生死关头领悟的绝招,又怎可将强敌尽诛?段茴挣扎一时,忽见独孤兰寒剑一闪,那八个凶汉一声不吭,闷声倒地。趁着这个空隙,段茴猛然跃起,朝殿外逃出。 再说那慕容恪,被段菱拉到卧房中,取出一片锦缎,缎上绣着山川草木,又有鸟兽虫鱼,草木繁茂,虫鱼惊鸣,仿若真实景象。慕容恪喜道:“妹子这手艺果然惊人,这草木虫鱼仿佛真实世界,真可说是旷古烁今了。” 段菱嘻嘻笑道:“哥哥说对了,这锦缎上正是我段家的江山。哥哥不必夸赞,这江山早晚也是哥哥家的。” 慕容恪笑道:“妹子原来是借此讽喻我了。段辽失政,驱奴百姓犯我部族,我慕容家不过是紧守自卫,何来夺段家天下之说?” 段菱诡笑道:“我不过说笑而已,江山大事我原本就不关心。如若哥哥允许,我倒愿意陪伴哥哥到江湖游历一番。哥哥久历江湖,愿意给我讲些江湖趣事吗?” 慕容恪定定神,也不隐藏心事,将那五湖四海三山五岳的侠士,一一说与段菱知晓。 正文 三、只身走燕代 无牵无绊,是一种空明的境界,也是一种孤独的无奈。 在常人看来,无牵无绊的人是高尚的,他们不挂心名利,不追逐红尘,逍遥自在,与世无争。但在逍遥的人自身看来,这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有一种人,他们天生资质超凡,卓越不群。他们自小眼光就与众不同,渐渐的,或因为自身的孤傲,或因为他人的妒忌,他们脱离了原有的群体,被群体孤立。再然后,他们变得清高,变得孤僻。当他们关心的人或事物一件件失去,他们也就无牵无绊了。 独孤兰就是无牵无绊的人,只是她的孤独,决不是因为她的孤傲,更不是因为他人的妒忌。她虽然孤傲,见到她的人却始终欣赏。她享有名利,却绝不会招到妒忌。她的名,来自她的剑;她的利,也来自她的剑。而她的剑,只有她自己可以驾驭。 这是一柄奇特的剑,剑长四尺,通身洁白,故名白露。白露至寒,相隔十丈犹有寒气扑面。对战时,尚未开战对手的剑魂已被冰寒封冻,甚至于,这柄剑无分敌友,她觉得不配交手的剑魂,一律封冻。天下间,能让她正眼相看的神兵已不足十件。但这样一柄奇邪的冰剑,却被誉为灵兵,那是因为,她虽然邪异,却绝不枉杀一人,她只杀她该杀的人。 只是,段菱是该杀的人吗? 她是,因为她是段茴的妹妹,她或许是段茴用来击倒慕容恪的武器。她不是,因为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她也只是兄长用来杀敌的工具。但是在慕容恪看来,无论该不该杀,他都要从独孤兰的剑下把段菱救回。 他又凭什么从剑术高超的独孤兰手中救回段菱,他真的可以救下段菱吗? 他可以,因为他有自己的神器,天道。 天道,苍天悲悯之道。每有战乱,这把神兵天道皆会散落人间,等待一个解救黎民的大英雄来掌控。慕容恪就是这柄神兵天道选择的主人,只是此刻的天道出手,并不是要解救苍生,只是为解救慕容恪心爱的一个女子。毕竟,救美也算英雄要做的一件大事,更何况,这个美女也是无辜苍生中的一员。 刀锋盘旋,时有九龙咆哮;剑气缭绕,削尽心中怨愤。独孤兰心沉意绝,誓杀段菱,慕容恪情重志坚,丝毫不让。转眼间,两人战了十余和,难分高下。段菱见慕容恪与独孤兰大战,心中也是焦虑,急派人去寻慕容隽,自己又在一边哭喊。只是高手之战,旁人又如何插得上嘴? 又战了四五和,独孤兰原有重伤在身,再加心中怒气,一个不稳,眼前一黑,昏昏欲倒。慕容恪伸手去扶,却被独孤兰伸手推开。再看时,独孤兰早借着劲力跃出府门去了。 慕容恪收刀回鞘,轻轻抱住迎上来的段菱,安慰道:“师妹就是这个脾气,她是个洒脱的人,等她心气平复了,一切都会好的。” 段菱哭道:“毕竟是我兄长的不对,害得你们师兄妹反目,我也算半个罪人。” 慕容恪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兄长做错事,如何能怪到你的头上。” 段菱又不安道:“我看兰姐姐身受重伤,她这样负气离去,会不会出事?” 慕容恪叹道:“我也有些担心。只是她天赋非凡,又有白露神剑守护,应该不会有事。” 段菱又问了些其他事情,领着慕容恪入了客房,有机灵侍女送来瓜果茶水。慕容恪又叫来歌姬,和唱道:(词调为《天香第一枝》) 白衣若雪,青丝如瀑,修得清灵傲骨。灵犀峰上一袭兰,有道是、群芳争护。 皓肝赤胆,无牵无碍,忍教痴心添堵?逍遥一剑斩情仇,恨断海江无归路。 段菱知慕容恪心意,答唱道:(词调为《长相思》仄调) 兰有怨,菱无怨。总是情仇把命算,算完把心碾。 天涯远,海角远。随聚随分凭夙愿,愿来总相见。 满室歌女听了,各自嗟叹。慕容恪又吩咐些其他事情,独自回府去了。顷刻间,只剩下一个怅然若失的段菱。苍茫世界,慕容恪心怀天道,真的就容不下一个段菱吗? 容得下,慕容恪胸怀天道,小小段菱根本微不足道。容不下,因为他和段菱间存在的是情,情无边无际,却不能有丝毫杂质。一旦有了杂质,情就不再是情。至少,在独孤兰,又或者慕容恪自己,都这么认为。 月黑风高,冰封雪冻,又是除夕之夜,龙城的居民大部都聚在家里和家人享受些温暖亲馨,但此刻却有一行十余骑从龙城出发,匆匆向段辽细柳城赶去。为首一人,紫冠金甲,面目丑恶,正是独孤兰剑下逃生的段茴。众人皆不言语,各自拽紧马缰,一路翻山越岭,马不停蹄地向前赶去,不敢有丝毫耽搁。 猛然,骏马一阵嘶鸣,在一个小土丘前停了下来。众人俱各诧异,虽有荒草拦路,道路并不难行。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了问题,在前方路边枯黄的野草丛中,横卧着一个酣睡的美人,白衣若雪,呼吸匀称,身上倚靠着一柄寒剑。会在路边睡着,显然累了很久。 是人累,还是心累,又或者,她根本就是伤重不支倒下? 这些都有。她的人很累,经历过一场大战,虚耗甚巨。她的心很累,多年前的一念之仁,引来了今天的杀身之祸,间接为师兄引来了豺狼,更直接导致了她与师兄的反目。但直接能让她倒下的,除了重伤,还有啥? 或许这些都不是,她只是困了。夜深了,她纵然是神,也需要休息。 马群就是为这个酣睡的美人停下的。是被她惊世的容颜所迷,也是被她蕙芷的气质吸引。换做其他鸟兽,一样不忍心从这样一个芬芳的美人身上踩踏过去。 然而骑在马上的人,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但是他们和马一样,都呆在原地不动,也不敢挥舞自己马鞭,不是他们疼惜这个美人,而是他们不敢过去。 许久,忽听一青衣汉子小声道:“将军,我看那小妞已经睡熟,要不然冲过去乱刀砍死?” 段茴嘘声道:“不可造次,万一惊醒了她,一个都逃不掉。她那柄剑太可怕,我们还是向南绕行吧,不要惊醒了她。” 众人打个手势,翻身下马,悄悄的拉着马缰向南去了。 鼓在敲,锣在响。细柳城的春节异常热闹,丝毫感受不到战乱的气息。 城南留家客栈的门前,徘徊着十来个精壮的汉子。细看去,其中一丑恶汉子,神情疲惫,正是段茴一行人。他们在独孤兰的追赶下,数日未敢合眼,马不停蹄的赶回细柳城。连日来,无论他们在什么地方稍作停顿,总能感觉到一阵锥心刺骨的杀意。他们唯一的路就是逃亡,逃亡,逃回自己的国家,或许那里才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虽然到了自己的国家,段茴并不敢回府,因为即使到了自己的家,段茴依然能感受到一阵穿心透骨的寒意。那种寒意,只有独孤兰才有。在独孤兰这样的高手手上,一入府衙如同老鳖入瓮,再无逃生的可能。他们选了十几家客栈,均觉得太过显眼,不敢入住。这留家客栈虽小有名气,始终是远离闹市,相对保险。 但他们一行人方才接近客栈门,却明显感觉到一阵冰寒的杀气自客栈内传来。众人心中后怕,不敢逾越半步。徘徊了一时,那青衣汉子暴叫道:“我受不了了,我们已数日未曾进食,每天都活在那魔女的阴影中。长此下去,就算不被她杀死,也会累死饿死。如期死得窝囊,还不如鱼死网破,和她轰轰烈烈大战一场。” 段茴正欲答话,忽听客栈内一阵冰寒的剑意传来,一道白影电闪而至,横剑冷道:“你很有骨气,只是要和我大战一场,你也配么?” 一行人不自觉后退几步,那青衣汉子咆哮道:“弱肉强食,你要杀便杀。这等追赶我们,又是几个意思?” 独孤兰并不答他问话,长剑指着段茴喝道:“你既进了国门,我给你一天时间去拜祭祖庙,顺便和亲人告个别。当然,这一天时间也够你逃亡,你想逃多远就逃多远。一天后,无论你在天涯海角,我都要结果你的性命。” 段茴听了,将信将疑,也不敢久停,急招呼一声,一行人战兢兢去了。 就连独孤兰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会再次放过段茴,因为她从来都没有慈悲佛心,更不相信宽厚的江湖侠道。唯一能说服自己放过段茴的理由,是自己也没有把握一定杀得了段茴。她虽有精湛的剑术,先有重伤在身,又经数日劳累,已是疲惫不堪,纵使杀得了段茴,也会落下严重的后遗症。 她也需要调息养伤的时间,只是在调理的时间里,她需要给自己一个停下杀手的理由。百善之中,孝义为先,她也终于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既给了段茴尽孝的机会,也给了自己将养的时间。 如果,她能就此停下杀手,她的人,他的剑是否会因为她的一念之仁再次改变命途? 不会。因为她是独孤兰,孤独的人,孤独的心,她没有一个回头的理由,也没有一颗回头的心。更重要的,还没有出现一个能劝她回头的人。 月黑星暗,阴风霎霎。段茴一行人回到府邸,草草吃过膳食,俱觉身心疲惫,一个个东倒西歪,和衣而卧。正迷迷蒙蒙,忽听一五短身材的汉子喊道:“那魔女只给了将军一天时间,我们不趁此逃亡,更待何时?” 一语惊醒众人,一行人猛然起身。一麻衣汉子道:“那魔女技艺高超,凭她的剑术修为,无论我们逃往哪里,她都会提前赶到,又如何逃得掉?” 段茴沉思半晌,回道:“我有个好去处,只是路途艰险,我们务必带足粮米,方能抵达。” 青衣汉子问道:“将军说的是哪里?莫非是那代国的元随,你们已三年未曾谋面,不知他还会否收留。” 段茴道:“这个无需担心,多年前我们同为漠北七雄,情同手足。三年前又同时被那魔女重伤,元随心里也定然深恨那魔女,定会助我逃过此劫。” 五短身材的汉子疑道:“要到代地需穿越那广袤的沙漠,沙漠凶险,若迷失路途不等魔女赶来我们自己先就绝了。” 青衣汉子道:“这个倒是无妨,我昔日曾几次走那大漠,略略知道路途。若粮水充足,晾无凶险。再说那凶险本就是一柄双刃剑,魔女心高气傲,必追赶我等至大漠。她若要与天相抗,不必我等动手,先被老天绝了。” 段茴赞道:“你此论正合我意,各自收拾些干粮饮水,少带重器杂物,我们尽早出发吧。” 众人接了命令,各自收拾一番,带了随身物件,骑快马逃命去了。 冷风呼啸,黄沙漫卷,天沉地陷,万里寂静,无边无际的大沙漠上,不时传来阵阵腥气,昭示着生命的绝灭。 在一色枯萎的黄沙中,静静生长着一朵纤尘不染的白兰。这朵白兰骄傲倔强,她不畏天罚,不畏地灾,坚强的与天相抗,誓要与天比高。只是她毕竟不是神,她只是个女人。确切的说,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她敢与天相抗,如期说她勇敢,不如说她无知。 她确实有些无知,十五年来,她从未见过沙漠,从未离开过水源。她自诩为冰中之王,也曾多次追问自己这世上最冷的东西是什么,得到的答案是她的心。可是,没有水的沙漠,又何来寒冰,没有寒冰,冰王又有何用? 如今,她也即将为她的无知付出代价,连日来,她滴水未进,全凭一身功力与焦渴对抗。可是,再深厚的功力,又能抗住几时? 人与天斗,必被天罚。终于,傲娇的独孤兰再也撑持不住,瘫倒在茫茫沙漠中。只是她的心,却始终不曾退却。她微微睁开双目,静静地看着无边的狂沙,漏出两只不甘失败的星眸,可是,除了不甘,她还有别的指望么? 她有,因为这个世上,懂你的人始终不会因为你的傲娇而放弃你。若是知己,完全可以抛却你固有的缺点而一味的欣赏你。在这个世界上,最欣赏独孤兰的,除了慕容恪,还有何人? 还有牛璃。没错,就是那个三年来不离不弃的小师妹牛璃。慕容恪带走了独孤兰,牛璃觉得寂寞,找了个借口下山,暗中跟随独孤兰至此。一路上,她害怕独孤兰的责备没敢现身,几次差点失去独孤兰的踪影,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也终于跟了上来。只是,牛璃年纪尚小,又没有江湖经验,这次来到大漠,她会提前备好饮水么? 幸运的,牛璃阴差阳错的带了很多饮水。她身材小巧,马匹又壮,若不多带些水粮,有些轻视千里马的意思,至少牛璃自己会这么觉得。 几日未见,恍若三秋。 独孤兰看到牛璃,既没有欣慰,也没有感激,甚至都没有好好看一眼牛璃。因为她此刻除了饮水,她什么都不需要。她猛然跃起,极速地取过牛璃的水袋,狼狈地吞下袋中的甘水。饮了许久,她终于停了下来,虚弱的看着牛璃,关切的问道:“师妹你怎么会赶来?” 牛璃伴个鬼脸,取下马背上的肉干,递给独孤兰,嬉笑道:“我一个人在山上无聊,偷偷跑下山的,师姐你不会责备我吧?” 独孤兰慢慢的嚼着肉干,浅笑道:“我现在这个狼狈样子,就是责备你也没有力气啊。只怕回到师门,师父师兄都会责骂你了。” 牛璃顺水推舟道:“那我就不回师门了,跟着师姐闯荡南北。” 独孤兰笑道:“那也好,刚好有个伴当。只是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回到燕地,找个客栈好好歇息一阵,要不然别说闯荡南北,恐怕这大漠都过不去。” 牛璃疑道:“师姐不是在追一伙人么,如今我带足了水粮,何不放马追去,待了了心愿再一起去江南走一遭?” 独孤兰道:“杀人不过头点地,那不过是一群鼠辈,还是算了。” 牛璃高兴的应了,两人填饱肚子,沿着来时道路回到了留家客栈。打点完毕,独孤兰点了上房,伴着牛璃一起睡下了。多日来,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一直未曾合眼,也确实需要一阵好睡。 只是,待牛璃一梦醒来,身边却空无一人。 独孤兰还是走了,一声不吭的走了。她没有放弃仇恨,会回头的独孤兰,就不是独孤兰。 牛璃心里很失落,除了失落,她还能做什么? 正文 四、匹马破柔然 牛奔马跳,羊追兔赶,男牧女作,老少同欢,这是一个幸福平静的小部落。 神武潜踪,天道崩溃,宫室南逃,群雄逐鹿,战乱波及到极北的草原。在这个世界上,像这样平静的小部落已不多见。它的平静,要感谢三年前冒昧赶来的一个陌生侠客,那个侠客身材魁梧,凭着一柄铁锤和一把长鞭击溃了来犯的马匪,又几次击退了前来挑衅的大部落,获得族人的支持,被誉为族长。 在族长的带领下,这个部落日渐兴旺,他们随水草迁移,日出而牧,日落而息。三年来,虽有小风小浪,却都过得安稳。只是,段茴的出现,即将终结这个部落的平静。没错,这个族长就是当年漠北七雄中那个使铜锤的汉子,他就是元随。 元随见到段茴,心中并没有惊异,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同为漠北七雄,他太熟悉段茴,一旦玩火,若不自焚誓不罢休。从这个意义上讲,段茴和独孤兰是同一类人。只是,独孤兰有灭火的潜能,段茴却没有。 他当然没有,独孤兰的执着,来自她的自信和至情,以及对名利的藐视。而段茴的执着,却是心中那股不散的怨念,再加上对荣华富贵的眷恋,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提升自身的实力。 当然,即使元随知道段茴是个火种,也不得不收留这个落难的祸根。因为从一定程度上讲,他虽然曾经是马匪,毕竟也讲些江湖义气。更何况,以段茴的心性,他想要拒绝也绝无可能,他宁愿招惹独孤兰,也不会去招惹段茴。 惹不得的人,就不能给他抬头的机会,独孤兰就是这么做的。她留下牛璃,嘱托好了掌柜,带足了饮水干粮,骑上牛璃的千里马,一路乘风破沙,走草原过大漠,直向代国的西北赶去。凭她的直觉,以及她对剑的领悟,再加上路人的指点,她很快就感知到了段茴的所在。的确,惹上这样一个天赋超凡的女人,天下之大,永远不会有你的容身之所。 所以,惹上独孤兰的人,都把独孤兰称为魔女。 既然是魔女,自然有魔女的魔力,第一眼看到独孤兰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会为她的气质动容。只是,气质之外就是寒意,这绝对是一个高冷的美人。高冷的美人,可远观而不可攀谈。元随部落的人第一次见到独孤兰,也是这个感觉。当独孤兰问到段茴讯息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上前答话,都只是远远的避开。 所以独孤兰只能直接凭借自己的剑来逼问这些牧民,只是独孤兰的寒剑还未出鞘,元随就先喝止住了独孤兰。独孤兰见到元随,也只是客套性的打个招呼,就直奔主题,追问段茴的所在。 元随倒是实在,抱拳施礼道:“段茴就在我部落里,只是你要杀段茴,就要先过我这关。此处牧民无辜,独孤姑娘若有仁慈,就不要伤及无辜,到远处和我一战。” 独孤兰并不仁慈,然而她还是答应了。不是因为她的善念,而是因为元随的尊严,独孤兰并不希望牧民看到元随暴尸荒野的样子。但是独孤兰自己都说过,有尊严和有义气的人,她绝不枉杀。所以独孤兰只用了一招,就将元随的铜锤震飞,又将他长鞭砍断。元随也并不意外,因为他和独孤兰的实力确实相差太大。 但是这个战果反让独孤兰感到意外,她看了看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元随,疑惑道:“我并未使用冰寒内劲,你怎会重伤如此?” 元随痛苦道:“你虽未使用冰寒内劲,我的伤确是因你而起。” 独孤兰不解道:“我看你面色,显然是受到冰寒侵袭。我的寒劲收放自如,如何又会伤你?” 元随缓缓道:“三年前,榔河一战,我被你冰寒透体,一直未能痊愈。后幸得杨悠以身相换,取得柔然王的萤煌丹,聊以抵抗寒劲,方能存活至今。只是那冰寒之力至今未退,时常还会发作。” 独孤兰追问道:“杨悠,莫非就是当日被我重伤的那个女人?萤煌丹又是何物,柔然王又是何人,江湖上从未听过这号人物。” 元随道:“萤煌丹乃是至热的萤煌茶精炼的丹药,可抗严寒。柔然是我代地西北的一个大部落,他们的首领就是柔然王。三年前,我们兄妹被你冰寒击伤,那柔然王取出萤煌丹相救,条件是要杨悠嫁他为妃。待我们伤好后,那柔然王将杨悠掳走,强娶为妃。三年来,我一直在打探杨悠的讯息,只是那柔然部落防守严密,一直没有机会搭救。” 独孤兰恍悟道:“原来如此。你也是习武之人,若以自身内力努力克服,冰寒自会瓦解,岂可以药力相抗?我冰寒内劲非普通功力,你以萤煌丹克制,反会加深冰寒,天长日久,永无转好的机会。如今你受制未深,此后仔细克服,冰寒自会尽去。那杨悠的自由,本姑娘倒要过问一番了。” 元随急阻道:“我们兄妹之事,无需姑娘挂心。只是段茴如今落得有家不敢归,还望姑娘后退一步,再饶他一回。” 独孤兰道:“你无需阻我,你也阻不了我,待我救回杨悠再说。段茴豺狼之心,你若收留,必遭其害。带我先去见他,看他可有回转之意。” 元随知独孤兰心意坚决,不敢多辩。摩挲着起身,引着独孤兰一步步向部落大帐走去。 但凡世人,有善有恶。为善之人,无论真善假善,总会让他人得些实惠。为恶之人,无论真恶假恶,总会肆意剥夺他人的家产,抑或是尊严,甚至是生命。只是假恶之人,他们心中并不认为自己在作恶,他们是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一直作恶。当他们的信念发生改变,他们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元随和杨悠就是这种人。真恶之人,就是纯粹为恶,他们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违反人伦,违背天道,却还一直为恶。这种人,绝无回头的可能,段茴就是这种人。 此刻的段茴,就正在作恶。他听知讯息,得知元随带着独孤兰赶来,命下属抓了十几个牧民,长刀架住牧民的脖子,胁为人质。 当然,独孤兰和元随都不感到意外,段茴会这么做,他们早有预料。 只是令独孤兰感到意外和担心的是,牛璃竟也尾随自己赶来,并和独孤兰亲热的打了招呼。独孤兰哭笑不得,只得依着牛璃撒娇,静静地哄笑这个可爱的小师妹。 但这个小师妹绝对不让独孤兰省心,因为她太有侠义。她见到段茴挟持牧民为质,冲上前怒骂道:“你这懒散汉子,挟持不会武功的无辜为质,岂是英雄所为?” 一言未毕,独孤兰急挺身去救,却还是晚了一步,因为牛璃轻功也不算弱,她也迅速在向段茴靠近。段茴很清楚这女娃的分量,独孤兰的师妹,一千个牧民也抵不过一个牛璃,所以他抓住机会猛扑上前,长锁锁住牛璃的脖子,又有几个属下纷纷将刀剑架住牛璃,喝止住上前搭救的独孤兰。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独孤兰竟不敢相信自己的师妹会如此呆傻。只是此刻并不是追究牛璃呆傻的时候,她怒喝道:“放开我的师妹,我可以饶你一命。” 然而牛璃并不买账,义正言辞道:“你们放开那些无辜,有我一人为质足够了。” 段茴定定神,仔细掂量一阵,吩咐道:“放开那些废物,有这女娃在手,谅她不敢乱动。” 段茴的属下得了命令,纷纷放开牧民。那些牧民得了性命,各自惊散跑开了。牛璃见牧民得了性命,欣喜道:“我今日救了众人,来日也可扬名江湖了。” 独孤兰长剑指道:“我再说一次,放开我的师妹,莫要我大开杀戒。” 段茴冷笑道:“这女娃如今是我众人的护身符,如何能轻易放开。只是不放开她,始终有些不妥。我思前想后,她如今受制全是因你而起,你若要救她性命,可自废武功,我自会放她。” 独孤兰并不言语,缓缓举起了手中寒剑,阵阵杀意割面生疼。众人都很清楚,这是独孤兰要开杀戒的前奏。只是,她要开杀戒,她就不怕段茴杀了牛璃,她不顾及牛璃的性命了吗? 她当然顾及,只是她很清楚,若她真的自废武功,她和牛璃都没有活路。她更加清楚,牛璃虽然顽皮,却绝不呆傻。她会奋不顾身上前替下那些牧民,必有她的打算。只是,她如今只有十二岁,已被段茴长锁锁住,又有十几柄长刀架住脖子,就算她早有打算,又能如何? 她自己做下的傻局,她能完美的扳回这一局么? 她能,她和慕容恪独孤兰一样,手中握着惊世神兵,就是她手中那柄一直未能出鞘的镶金绣剑,倚天。倚天剑,倚天之剑,若行天之道,必有天象相助。她如今舍己救人,是为天道,岂有苍天不助的道理? 蓦然,云散风清,气定神和,忽听一阵龙吟,九霄风动,一阵金光剑气横空而过,倚天剑出鞘。没错,就是倚天剑,却见牛璃身若光电,极速摆脱段茴的长锁,倚天翻转,金光闪跃,惊得众人倒退两步。尚未立稳,又觉一阵冰寒,独孤兰的寒剑破空而下,段茴未及定神,已被潇潇剑气透体而过,割得体无完肤。 极恶的段茴,也终于为他罪恶的一生画上终点。只是他的属下,却是死不瞑目。因为他们只是听命于段茴,他们和独孤兰本是无仇无怨,只因跟错了主人,落得身死他乡。只是,他们真的无辜吗? 他们并不无辜。他们本是江湖汉子,身强艺高,完全可以倚靠自身的本事讨个生计,却因眷恋荣华跟着段茴,先是做马匪劫掠,而后假意投靠燕国,欲害独孤兰。更可恶的,他们掳掠牧民为质,要挟独孤兰。若非牛璃出手,这些可怜的牧民必遭毒手。 只是,有牛璃出手,这些牧民就能安稳的活下来吗? 不,他们已身不由己的卷入江湖纷争。一入纷争,想要抽身绝无可能,除非你已经是个死人。甚至,就算是死人也不可以。 果然,次日一早,牛璃一梦醒来,就感觉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再看独孤兰时,早已不在身边,但是牛璃并不担心独孤兰会在此刻离去,因为这里还有危险存在。只要有危险,独孤兰绝不会抛下牛璃独自离去。 独孤兰此刻正在帐外,呆呆地看着横七竖八的尸体,久久不能平静。让她忿忿不平的,不是这些牧民无辜的生命,而是世上竟有高手能在她的身边杀人,又让她毫无察觉。更何况,死去的还有精通武道的元随。 “师姐”,牛璃的呼唤打断了沉思的独孤兰,她随意应了一声,又听牛璃颤声问道:“师姐,是你杀了这些人?” 独孤兰默不作声,的确,她没有反驳牛璃的理由。死去的人,包括元随在内,都是一剑毙命,更何况,所有的人伤口都被冰封。世界上能将人杀死而将伤口冰封的,非白露寒剑莫属。独孤兰白露寒剑从不离手,这些人若不是她杀的,又会是谁? 但是牛璃很快就改变了自己的说法,她定神道:“不对,这些人并不是师姐杀的?” 独孤兰也并没有动容,因为牛璃还没有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果然,牛璃回忆道:“家父在传我倚天神剑时曾说,盘古开天辟地后,传下五灵神剑,乃是赤霄、青鸾、倚天、紫英和白露。白露至寒,盘古铸造此剑时紫英剑无意闯入,盘古以无上法力压制了紫英剑。五灵剑意想通,这一幕让白露剑魂受到感染,心中忿忿不平,沦为一柄邪剑。盘古大神以无上法力将白露剑魂一分为二,抽其寒髓,去其邪气,方炼成现在的白露。白露成形后,寒髓不知所踪。但每逢白露出场,皆有寒髓作怪。师姐的白露虽寒,剑意中透着浩然正气。我看这些牧民尸体上残留的冰寒,阴寒诡异,定是传闻中的寒髓所留。” 独孤兰终于开口应道:“这不过是个传闻,并不足以洗脱我杀人的罪名。” 牛璃不悦道:“师姐一向洒脱,此刻如何拘束了。莫说这些人不是你杀的,就算是你杀的又能如何?” 独孤兰转身怒道:“住口,你小小年纪,洒脱就成了杀人的借口。你要洒脱,心中先要踏实。若你的洒脱凌驾在别人的生命之上,还能如何洒脱?” 牛璃从未见过独孤兰真正生气,突见独孤兰发火,心中满是委屈,哭喊道:“我见你心中忧闷,一心一意想要帮你,反倒错了?” 独孤兰听了,轻轻搂住哭闹的牛璃,安慰道:“是师姐错了,我不该责怪你。” 牛璃倒也畅快,应了一声,又听独孤兰叹道:“你是皇家的人,自然轻视生命。只是身为皇室的希望,更应谨慎言行,不可有江湖草莽的想法。” 牛璃谢道:“师姐提醒的对,我受教了。只是当前局面,师姐有何打算?” 独孤兰回道:“你说的寒髓虽是传闻,我也隐约感受到了。据此西北百里,有一股强烈的冰寒招意在向我挑衅。你收拾一下,我们赶去那里。” 牛璃轻笑道:“师姐一向独来独往,这次为何要带我去?我还是留在此地等你,待你办完事情,再来找我。” 独孤兰道:“此地凶险,留你一人在此我放心不下,你在我身边我多少能够照应。” 牛璃道:“元随说西北百里就是柔然部落,必有大队人马守护。这些牧民若真是柔然部落的高手杀的,那人武功一定不会在师姐之下,师姐带着我还要分心保护我,我还是不要做师姐的累赘。你放心前去,我有家传倚天神剑,自保是绰绰有余了。” 独孤兰欣慰地看着渐渐长大的小师妹,露出少有的笑容。牛璃见独孤兰笑了,心中无比畅快。 独孤兰又嘱托一阵,收拾些随身物件,骑着牛璃的千里马,一路向西北去了,留下一个孤独的牛璃。只是牛璃这次虽然孤独,并不落寞。看着独孤兰留下的白色靓影,心中无限感慨。 正文 五、恩仇心意冷 连天接地,蓬帐重重,绕着帐篷有数不清的卫兵来回巡视,帐篷内又设有高达十几丈的箭塔,塔上有卫兵巡哨,暗处尚有数不清的毒眼暗眸注视着夜空下的一切,柔然果然不愧是草原上的大部落。 但再多的人,再精密的岗哨,也丝毫阻挡不了独孤兰闯帐的决心。她虽然勇敢,并不鲁莽,她完全犯不着为了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去冒险,更何况这个人还曾经是个敌人。但她若因为危险就放弃了对元随的承诺,她还是独孤兰吗? 她有勇气,但她更有智慧。白露本性属水,水无影无形,但是世界上有一样比水更加无影无形的东西,那就是火。独孤兰在远处观看了蓬帐分布,悄悄地引开火折,点燃了草地上的枯草。当时正直初春,草枯叶黄,雨水又极稀少,火势借着风势,瞬间熊熊燃烧起来。帐内卫兵见远处着火,各自燥动不安。有管事酋长,带着十数个兵士前去观看火势,独孤兰凝聚真力,施展轻身功夫,借着卫兵燥动闪进了柔然营帐。 营帐重重,机关暗布,独孤兰穿着白衣,在黑夜中显得格外耀眼。她每过一处,都要暗凝真力,躲在角落。待巡视卫兵走过,她轻展双脚,闪电般闪跃到下一个角落。约过一个时辰,星斗移动,一轮弯月升起在半空,独孤兰不敢耽搁,四处探望。猛见一座大帐,灯火通明,心中大喜,暗咄道:“那想必就是柔然王的营帐了。” 正想时,忽听霹雳风吼,独孤兰闪身避过,却是暗地里两支暗箭飞过。也不及细想,独孤兰纵身一跃,跳上帐篷顶部。黑夜里忽见一袭白衣掠过,巡哨卫兵吃了一惊,各自躁动起来。有机警卫兵,吆喝警戒,各持弓箭对准独孤兰。独孤兰抖擞精神,一声浅笑,纵身越过几个大帐,跳到那灯火通明的帐篷顶部。 尚未立稳,忽有一阵清香飘至,又有一阵仙乐,悠然婉转。独孤兰心中诧异,用宝剑轻轻划开帐幔,灯火下,却见一胖大男人横卧在龙椅上,身着锦绣袍服,身侧几个婢女,端着碧玉果盘,恭敬地看着一女子跳舞。独孤兰仔细看了那舞女,杏眼柳眉,身段苗条,正是昔日在榔河被自己划伤的杨悠。 杨悠正唱得好时,忽听帐外一阵嘈杂,那胖大男人一声咆哮,唬得那几个持盘婢女战战兢兢,又不敢乱动,惊恐地看着杨悠。杨悠停下歌喉,笑问道:“大王何故发火?” 原来那胖大男人就是柔然王,却听他高声吼道:“帐外何事嘈杂?” 有巡夜将军,急进帐拜道:“有刺客混入营帐,如今正在王帐顶部,卑职怕误伤大王,不敢用弓箭射落。” 独孤兰听了,一剑划开帐顶,轻轻飘落帐中,长剑指着杨悠道:“这个女人,我要了。” 柔然王猛见独孤兰落下,先是吃了一惊,又听独孤兰开口要杨悠,戏谑道:“果然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杨妃美貌,就连女人也要争抢。三年前我曾在榔河见过你,倒是有些手段。你既爱这女人,我就送给你了,只是你要从我这王帐走出,还需露些本事。” 独孤兰愕道:“你要阻我,就凭你几个小小兵将?” 柔然王一声狂笑,从龙椅上跃起,哈哈笑道:“几个微末兵将,如何满足独孤兰的寒剑,今日就让我亲自动手,来试试你的功力。” 杨悠和几个婢女听了,惊恐的散在一边。却见柔然王长臂一展,从椅后拽出一柄长剑,剑长四尺,通体血红,隐有煌煌火焰。只是站在两丈开外,独孤兰依然能感受到一股刺骨的阴寒,不觉失口叫道:“寒髓!” 柔然王冷笑道:“你倒很有眼光,一眼就认出这寒髓。”话音未落,又改口道:“哦,我错了,你所持的白露寒剑与我这寒髓本为一体,如何就不能认得。原本既是一体,我看也不必争了,你已长成人样,我也正值壮年,不如双宿双修,共创武道巅峰。” 独孤兰听了,不怒反笑道:“你是一介大王,我不过山谷野花,难登大雅庙堂。再说我自小孤独无依,不惯双修——” “修”字未落,寒剑一声长啸,猛向柔然王颈项刺去。柔然王早有准备,寒髓一抖,一阵惊鸿烈焰哧哧窜出,抵住独孤兰的剑势。只是看是烈焰,却让帐中众人越觉阴寒。有几个低微婢女,禁不住冰寒封冻,尖叫着奔出大帐去了。巡夜将军见了,急护着杨悠也退出帐外去了。 一招失手,独孤兰寒剑翻转,身随意动,剑气忽上忽下,飘散无踪。柔然王自是不弱,将寒髓展开,抵住层层剑气,偶尔反击两招,引得独孤兰心意烦躁。斗了十余和,独孤兰渐落下风。正自焦急,心中猛然想起破段茴火阵的一招,不觉娇声喝道:“看我白露剑诀秋水无痕一式。” 剑气荡荡,锁尽千刀万戟;万籁冰封,不见丝毫波动。顷刻间,时空有如静止,尽遭冰寒封锁。柔然王猛遭独孤兰绝招封锁,全身气血凝滞,竟感觉时光停在了那一刹,甚至,他什么感觉也没有,如果有,只是死亡的感觉。 只是,真正杀死柔然王的,并不是独孤兰。却见红光一闪,猛从帐后闪进一只铜环,正中柔然王脑壳,柔然王一声不吭,闷声倒地,至死也不敢相信,那个曾对他服服帖帖的女人,竟敢暗中偷袭。 没错,会在战友危急的时刻施以援手的,只有杨悠。独孤兰清舒一口气,谢道:“若不是你暗中援手,我今日处境凶险了。” 杨悠收好铜环,轻笑道:“三年前你饶我一命,今日又冒险前来救我,我该谢你才是。” 帐外一阵喧哗,独孤兰急道:“凶险并未解除,我们还是速速离去吧。” 杨悠应了一声,两人正欲转身,猛觉一阵嗜骨的剑意横空而至。却听一声咆哮,原本死去的柔然王一跃而起,寒髓透体而过,支撑起柔然王的尸体,飞速向独孤兰划去。独孤兰绰手不及,翻身就地一滚,避开寒髓的攻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寒髓一击不中,剑气聚合,嘶吼着向独孤兰碾压过去。剑在人中,人随剑走,满帐中只见柔然王胖大的身躯有如风驰电掣,劈荆破石。独孤兰不敢硬拼,凝聚全身真力,左避右闪,却丝毫摆脱不了寒髓的追击。一不留神,寒髓横空削过,削落几缕青丝。纵是冰中之王,独孤兰依然被冻得瑟瑟发抖。 或许,她并不是怕冷,她是怕死。如果说破段茴火阵一战只是让独孤兰感到死亡的挑战,这一次她是真的感觉自己已经是个死人。因为她渐渐觉得自己气血停滞,甚至呼吸都已经停止,渐渐的心脏也停止了跳动,她不得不凭借身体的抖动来帮助体内真气的运转。 甚至,就连她手中的白露神剑,也不断发出凄厉的鸣声,似乎在向将死的命运低头。 只是,独孤兰真的是娇柔不堪风雨的空谷幽兰吗? 她不是,她有的,只是兰的气质。她的生死,她的心,没有人可以掌握,除了她自己。 果然,斗了一时,独孤兰静神凝气,将元神托付白露,心叹道:“好朋友,让我感受你的战意。”在白露寒剑里,独孤兰看到了一片汹涌澎湃的热浪,一颗永不停息的战心。她猛然醒悟,将真力游走三关,剑意透体而出,剑气破空翻涌,有如惊天巨浪,层层不绝,将柔然王割至体无完肤。桀骜寒髓,在汹涌的白露剑气下不得不俯首称臣,甘心拜服于地。滚滚白露剑气,犹自不依不饶,咆哮嘶吼,似乎要割裂世间的一切。 而独孤兰自己,也如疯如魔,面目狰狞,披散着一头散发,狂叫怒吼,似乎要铲尽人间一切不平。顷刻间,帐幔禁不住惊世绝招的震撼,砰然碎裂,四散激射。来不及逃开的婢女和胆敢靠近王帐的卫兵俱遭剑气穿身,无一幸免。夜空下只剩下独孤兰的白色的身影和白色的剑影。甚至,已经分不开哪个是独孤兰哪个是白露寒剑,因为人和剑一样疯狂,一样恐怖。 但是,有一个人却是例外,她就是杨悠。此刻,她正静静的看着独孤兰尽情发挥绝招的威力,没有一丝波动。究竟,是独孤兰的白露神剑原本就有灵性,绝不枉杀无辜,还是杨悠的修为原本就很高深,独孤兰的白露剑气根本近不了身? 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只有杨悠完好无损,才能帮助独孤兰逃离柔然大帐。强招之后,独孤兰虚耗甚巨,身体渐觉乏困。她轻轻的收回白露,擦干了额头粉汗,轻声道:“这寒髓果然邪异,若不是与我白露神剑同宗同脉有意留手,我今日命已绝矣。” 杨悠道:“可是这寒髓还是败在你白露神剑之下,可见邪不胜正之说,绝不是空穴来风。” 独孤兰道:“我们如今深陷柔然大帐,四围尽是柔然军士。你久在柔然帐中,可知道有什么秘密出路?” 杨悠笑道:“兰姑娘果然聪明,一猜就能知道这帐中有秘密出路。”言毕凝聚真力,抽出柔然王尸体上的寒髓。反身道:“可是就算有秘密出路,你我今日也走不了了。” 独孤兰愕道:“哦,为什么?” 杨悠镇定道:“因为我才是真正的柔然王。” 情势急转,犹如九曲连环,一个个接踵而至,但是独孤兰却没有丝毫波动,淡然回道:“我早该知道你就是真正的柔然王。” 杨悠笑道:“我自认为伪装的已很巧妙,你又如何看出的破绽?” 独孤兰道:“元随武功不弱,平心而论,我也没有把握能在五招之内解决他。可是我看了他的伤口,绝对是一招致命,没有丝毫防范。若不是他视为亲妹的你去下手,他又怎会没有防范。” 杨悠道:“就算我真的杀了元随,那也不能证明我就是柔然王。” 独孤兰道:“那假柔然王功力至强,招式邪异,本是绝代高手。但与我交手时,却屡次不敢轻进,以致贻误战机。我本以为是他有意留手,如今终于明白,不是他有意留手,而是他招式中透着恐惧。身为一代枭王,又在自己的王帐里,如何会有恐惧?反观生死一线的你,在两大高手的对决中泰然自若,这又如何会是一个生死任人宰割的弱女子?” 杨悠反问道:“你既然早有觉悟,又为何会冒险闯帐?” 独孤兰道:“生死大事,纵是豪侠,也不会轻易淡看。我只是想搞清楚,你既然是柔然王,为何又会成为马贼,绝不是和段茴一样只为扬名立万。三年前榔河一战,你屡次主动出手,只为掩饰自身内力,但我在当时已探知你真实功力深不可测。既有惊人的实力,为何又故意被我重伤?” 杨悠叹道:“世事烟尘,又如何会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我柔然部又名丁零,乃是人丁单薄之意。在草原上,人丁单薄就意味着随时会被其他部族灭绝。我加入漠北七雄,是为结识其他部族的英雄,为我柔然一族找到生存的希望。但我柔然一族真正的希望乃是寒髓,寒髓是我族秘宝,几百年来一直未能出鞘,更没有人懂得如何使用,打开她的人要么被寒气封锁,要么会变得疯癫痴傻。三年前榔河一战,我意外发现你白露与我寒髓同为一脉,所以刻意被你重伤,留下白露剑意,借以开启寒髓。” 独孤兰道:“同样被我剑气所伤,你却很快好转,那元随被你萤煌茶误导,一直留有寒气。你就是要借助元随存留的寒气领悟寒髓的诀窍,所以一旦我告诉元随克制寒气的办法,你就要杀人灭口。你可知道那元随心里一直牵挂的就是你,你又于心何忍?” 杨悠坦然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道理。元随既然要改邪归正,那我给他个痛快好了。我也舍不得杀他,只是为了我柔然一族的兴盛,我不得不如此为之。” 独孤兰恨道:“世上为恶的人,总会给自己的恶行找下千百种不得已的理由,却看不到自身的丑陋。我白露有铮铮傲骨,却被你寒髓欺心利用。今日我与你一战,来铲除你这个武林的败类。” 杨悠淡然笑道:“方才一战,你已损耗甚巨,还有什么资格和我一战?你我同脉相承,想必也能领会上古白露寒髓传说的真义。不如罢手言和,同心修武,共求武道巅峰。你天资超绝,远胜于我。我也可以将柔然王位让与你,共创草原上的辉煌。” 独孤兰回道:“柔然王位,倒是一个不小的诱惑。只是在我眼里,那不过是一撮披着锦绣的烟尘罢了。尘尽缘绝,一切都不过是梦影笑谈。你也无需多言,吃我一剑!” 声到剑到,在决战面前,独孤兰从来都是抢先出手,绝对不会给对手留足准备的时间。剑势如虹,贯空而过,直向杨悠的颈项刺去。 同样的剑,同样的招,同样的人,对手却换成了更加强悍的真柔然王,独孤兰的这一剑原本就没有打算将杨悠一击击败。杨悠也不负所望,寒髓惊鸿一抖,轻轻抵住独孤兰的来势。独孤兰剑势阻塞,趁势翻转,将剑势散开,准备反攻为守,借杨悠攻击的力道趁隙反攻。 但杨悠并没有趁势反攻,她早已看穿独孤兰的心思,收剑笑道:“我今日并无战意,也不想和你争斗。你若执意要走,我可以送你离开营帐。等你想通了,我随时在这柔然大帐恭候你的大驾。” 独孤兰慨然道:“身为武者,我岂会委曲求全?今日就算我横尸当场,也要凭自己的实力走出去。” 杨悠哈哈笑道:“好气魄,只是以你现在的状态,你真的可以凭实力走出去么?” “她可以。”独孤兰吃了一惊,却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喊道:“她是独孤兰,潇洒无拘,普天之下,没有人可以阻她。” 独孤兰杨悠顺着声音看去,却见一群卫兵簇拥着一刀一剑缓缓走近,刀是天道,剑是倚天。 杨悠脸色突变,却见独孤兰紧紧的抱住牛璃哭道:“普天之下,会在我最危险的时候出手的,也只有这个最亲的师妹。” 牛璃挣开独孤兰的双臂,指着慕容恪道:“还有我们敬重的师兄。” 慕容恪婉转一笑,看着独孤兰满含谢意的双眼,心中无限感慨。 正文 六、生死笑影单 夜一点点的褪去,东方渐渐发白。 相比独孤兰的白,天边的白还远远不及。冷风送寒,相比杨悠的寒,天然的寒更是不及。 两个都是女人,绝不言退的女人。两柄都是傲世的寒剑,引天据地的寒剑。慕容恪虽强,杨悠有数万柔然部众相助,自是不怕。而独孤兰天生就是不会退却的亡命女,遇强更强,如今有人主动挑战,她又如何会退却? 两柄剑,两个人,互相注视,谁也没有抢先动手,更不会抢先罢手。对峙多时,慕容恪见独孤兰脸色惨白,心知她虚耗过度,急需调养,当即持刀喊道:“师妹暂歇,让我来替你接下这一战。” 独孤兰谢道:“师兄无需插手,我自己的战斗,终究需要我自己来解决。” 话音未落,忽见两道白光,交叉掠过半空,两人就在那一刹那动手了。剑气潇潇,纵横交错,透发的寒意似乎要将整个大帐封冻。慕容恪护着牛璃,慢慢的向后退去。他当然要退,普天之下,能承受得了白露加上寒髓的寒气的,恐怕还没有出世。 就连独孤兰和杨悠自己都不行。 两人战了一时,筋脉惧被封冻,呆立原地不动。两人都保持着被封冻前的最后一个姿势,浑身覆盖着厚厚一层冰晶,浑像两尊冰雕。身子虽被封冻,但武者之心,又岂会轻易干休?白露在独孤兰手中,虽不能舞动,却不时透发瑟瑟剑气,直向杨悠划过。杨悠又岂会任人宰割,寒髓光耀闪动,潇潇剑气随网而动,将独孤兰白露剑气瓦解。 争持多时,两人渐渐停歇,两柄剑也黯然失色。牛璃一声娇吒,长剑喝退围上来的柔然士兵。慕容恪凝聚真力,护着牛璃缓缓的向两座冰雕走去。 但一切都已经太迟,冰雕就是冰雕,冰雕若是融化,就会变成一滩水,绝不会变成一个活人。独孤兰本就是水,在慕容恪真力的驱动下,独孤兰身上的寒冰渐渐融化,她的身子也如秋后的树叶,慢慢的向地面落下。 牛璃轻轻扶起落下的独孤兰,哭道:“师姐这又是何必呢?” 独孤兰没有响应,她当然没有响应,因为她已经停止了心跳,是个死人。 独孤兰既然死了,杨悠当然也要死。和独孤兰交手的人,绝不会比独孤兰后死。 柔然夷狄,原本就无教化,杨悠又是个女人,平时都很难服众。几个部落首领见杨悠战死,带着各自的族人士兵,一哄而散。顷刻间,原本繁盛的柔然大帐,只剩下一顶顶孤独的帐篷,再加上两个活人,两个死人。 慕容恪不觉叹道:“树倒猕猴散,这话从来都不假。你生前是权横天下的大王又如何,死后还是连一个送葬的人都没有。” 牛璃更觉得惊讶,不禁问道:“这柔然部落的人,怎么会是这般作为?好歹是他们的大王,怎么说散就散了,散场前看都不看一眼?” 慕容恪道:“蛮帮夷狄,原本就无礼数,哪儿懂得华夏一族的忠君爱国之道。如今晋室暂时衰落,但忠义廉耻始终不衰,总会有兴复的一天。你身为皇家血裔,只应留有用之身,勤习武艺,不可像这样冒险。” 牛璃擦干了眼角泪水,应道:“师兄说的是。” 正文 卷一.四海蝴蝶梦 False 正文 一、四海酒楼喜相逢 破阵子.题记 梦里轻舒画卷,俯勘无尽征程。年少处天涯浪迹,白发时挥袖论名。抚琴守旧城。 万丈惊涛如雪,江湖仗剑独行。醉笑由君三万盏,轻唱相如脂粉声。往事空又空。 东晋咸和年间,北方大地群雄竞逐、战火漫天。中有季龙石虎雄踞襄国,北有慕容皝虎视眈眈,西有四凉抵角相顾。正是, 伪汉窥危据巴蜀,氐羌恃勇占秦川。景文草草抚南越,万年惴惴破柔然。长江不见黄河泪,吴儿难回北边天。西窝胡鸟向东飞,北宫龙凤争向南。(景文为司马睿的字,万年为慕容皝的字。) 老少难见,妻离子别。 仓皇逃乱的队伍中,有一郭姓人家,随众逃亡西蜀。路过剑南关,突遇一队马贼抢劫财物,人群纷散,各自抱头逃命,被马贼杀死大半。郭家有一幼妇,怀抱一婴儿。眼看不能脱身,情急之中,将婴儿轻轻放于丛草,撕破衣角,咬破手指,血书一郭字,藏于婴儿怀中,泪兮兮跟从众人逃命去了。 事有凑巧,剑南关剑山往生洞中住着一位隐世高手,号真阳道人。真阳道人下山樵采,见满地尸体,不禁感叹道:蝼蚁硕鼠尚自生,乱世黎民何处存! 正自感叹,路过掷婴儿的草丛边,忽被一阵“咯咯”笑声拦住去路。道人拨开草丛,见一婴儿,粉面高额黑眼眸,一道剑眉冲霄汉。道人心中诧异,抱起婴儿,见一血条上书一“郭”字,明白了大概。遂抱了婴儿上山,以“春秋大义、护国守城”之意为其取名“义城”,悉心抚养。后又收一徒弟冼义风,两兄弟互相扶持,晴时游玩狩猎,雨时读书练功。道人本是前朝志士,文武皆通,两兄弟均有过人资质,学武习文,瞬息百通。在道人的苦心教导下,两兄弟眼看长成。 光阴如梭,话休繁絮。转眼到了建元年间,东北慕容皝和石赵势力互相攻伐,各有死伤。长期争持,俱都疲惫,两家都有转和之意,遂互通了使者,各传真心相待之意。慕容皝派遣四子慕容恪前往襄城转达通好。 此时正是三月间,襄国细雨不止,盈盈花瓣风前落,片片桃花雨后娇。襄国城东有一个酒楼,匾上大书“四海酒楼”.酒楼分为两层,下层俱是些耕锄黎庶、贩夫走卒,上层清一色王公子弟、功臣贵族。 正值午茶时分,酒楼上下层俱都客满,人群熙攘,下层走廊里尤自蹲坐不少丐帮子弟。酒保忙前跑后,下倨上恭。上层贵族公子各自划酒猜拳,文雅点的吟诗押妓。 唯东北角主位端坐一位公子,乌黑眼珠粉黛眉,鹅黄脸蛋樱桃嘴;身着紫衫蓝玉带,杏黄丝巾伴耳垂。更引人注目的是其身后背一柄五尺短刀,刀鞘镶金,上刻夸父逐日,刀柄上隐约可见两个古文,似为“天道”。和这位公子同座的是两个年轻的姑娘,左手坐的姑娘略大,约莫二十上下,白衣白巾,淡眉似秋水,玉肌伴轻风。虽则貌美,眼光却很孤傲。尤其其身靠一柄四尺长剑,剑鞘森森,隐隐透着寒光。右手下的姑娘笑容恬静,应有二八年纪。香腮冰洁,胭脂无染去粉饰;云鬓浸漆,青丝如瀑落玉簪。三人时而敬酒谈笑,时而论武猜迷。 正自玩得高兴,楼下走上一位年轻将军,身高丈余,龙眉凤目,皓齿朱唇,三牙掩口髭须,二十上下年纪。头戴一顶皂纱转角簇花巾, 身穿一领紫绣团胸绣花袍,腰系一条玲珑嵌宝玉环绦,足穿一双金线抹绿皂朝靴。虽是打扮斯文,却难掩霸气之势。尤其其手握一柄八尺长矛,矛柄似是乌金打造,上刻蚩尤斩日,矛尖寒光闪闪,白里透着血色,柄上亦有两古文字“天命”。拌合着其走路身姿,似有夺人魂魄之意。随身两个卫兵,皆浓眉怒目,身着重甲。一齐向二楼走来。 楼上酒保正在给东桌的公子添酒,忽见了此人,惊道:“殿下何时到来,小人失迎。”忙点头哈腰,上前行礼。楼上客人大半也认得那位将军,也各自招呼行礼。那将军轻声吩咐他的卫兵回去,问酒保:“楼上可有什么可疑的人么。” 酒保不解,忙问道:“小人不知,莫非京城又要戒严了。” 那将军四周看了一遍,笑道:“莫要慌张,吾来此闲玩,寻寻旧友而已。”又指着东北角的那个公子道:“那不正是我要寻的旧友么,莫跟着,且添些酒菜来,吾去会友。” 酒保领命,忙下楼去了,那将军径往东北角走过去,先招呼到:“这位兄弟,不就是慕容家的——” 未等那将军讲完,三位一起起身,那公子忙起身回礼道:“在下正是慕容恪,未知兄台高姓。” 那将军双手握拳,赞道:“久仰兄台大名,无缘未曾得见,在下石闵。今见慕容兄,果然不凡。慕容兄到了襄国,怎么不去我府上玩耍,竟自个到此赏景了,未知这二位姑娘姓名。” 慕容恪回道:“这两位是我一起学艺的师妹。”用手指那白衣女子道:“这位是独孤兰,千山万壑唯独孤,灵犀峰上一点兰。”独孤兰还礼道:“师兄过奖了。” 那年幼的姑娘忙自我介绍道:“我叫牛璃。” 慕容恪笑道:“师妹总是焦急。石兄弟请坐。” 四人分宾主坐下,酒保换了酒具碗筷,重添珍馐美酒。 牛璃问道:“石将军刚才过来那模样,似乎认识我慕容哥哥哩。” 石闵笑道:“昔日曾有缘见过慕容兄一次。” 慕容恪不解道:“石将军何日见过再下?” 石闵正待回答,突见走过来一个七尺青年,二十左右年纪,粉面高额,眉冲霄汉,头戴紫色丝巾,身着紫色鹤敞。双手握拳做礼道:“石将军来到小店,小店照顾不周,还望将军海涵。” 石闵微笑道:“店家客气了。咦,我怎么未曾见过你。” 那青年回道:“这酒店本是我师弟私产,今因师弟有家事不得空闲,请我代为打理。” 石闵更加不解,问道:“你师弟又是何人。” 那青年笑道:“我师弟一毛头小子,曾受将军恩惠,未曾得报。他曾拜一义父,名胡华,正是此店原店主。” 石闵恍悟,道:“原来是胡华老前辈,久仰了。未知兄台高姓。” 那青年向众人做礼道:“在下郭义城,曾拜师学艺,初出江湖,未懂礼数,诸位莫怪。” 慕容恪见郭义城长相不凡,忙邀请道:“义城老弟过礼了,在下慕容恪,这两位是我师妹,这位独孤兰,这位牛璃,如不嫌弃,不如同桌共饮一杯如何?” 石闵也有此意,忙补道:“正是,我也有此意,不如借兄台宝地,共聚一番,如何。” 郭义城见邀,知慕容恪和石闵皆当世豪杰,忙回道:“承看待,敢不遵命?” 于是郭义城吩咐酒保再添碗筷,再换珍馐,五人以石闵为主,分宾主坐下。 各人敬酒完毕,郭义城道:“小弟后学,只知蜀中风光,四季如春,无长夏;这中原风光,却四季分明,如今这春夏之交,久雨不停,甚是烦躁。未知慕容兄家乡风光如何。” 慕容恪答道:“和中原没甚差别,只冬季略长,夏略短。贤弟如有意,不如等愚兄办完正事,共回家乡一续如何?” 牛璃插嘴道:“既和中原无甚差别,不如我们共去江南,江南山青水秀,峰柔壑浅,繁花似锦,群鸟争芳。” 独孤兰抢道:“师妹莫胡说,你又未曾去过江南,怎知江南风光?” 牛璃自觉失言,忙闭嘴不提。众人齐笑道:“这是后话,喝酒喝酒。” 众人闲话饮酒不提,至晚,石闵和慕容恪等就四海酒楼安歇了。 次日,雨过放晴,早饭毕,石闵邀请众人共去城南赏园。郭义城忙吩咐酒保备马,五人一路快马到了城南,早见一个诺大的园子,园门上挂一镶金匾额,匾上书写:聚龙园。五人进园观看,郭义城初次见到这种园子,各处觉得新鲜,但见,乱花迷眸、浅草留芽,长亭历历荡微波,杨柳依依放新芽;舞蝶时时戏翠柏,娇莺恰恰落桃花。 园内行人熙攘,五人走到一个亭子,找了一个石桌坐下,园仆忙送来瓜果茶水。 慕容恪饮了一口,赞道:“好茶。义城贤弟昨日说曾拜师学艺,未知尊师名讳,学艺如何。” 郭义城答道:“师父隐世高人,不便透漏名讳。愚曾习文学武,略通武道。” 慕容恪未等郭义城说完,将手中玉杯砸将过来,众人大吃一惊,郭义城忙伸手接住,杯中茶水溢出,溅洒一身,幸玉杯尚存,未曾落地砸坏。郭义城尚未领会过来,慕容恪突拔刀向前,只见刀锋磅礴,似有九龙盘绕,齐向郭义城抓去,郭义城未及思索,双脚蹬地,往后便滚,甚是狼狈,好在避开了慕容恪刀锋。孰知刚要站起,只见漫天恶龙,张牙舞爪,齐向郭义城扑过来,郭义城心惊,将杯甩出,打中其中一龙,玉杯撞碎,碎片将群龙撞破一个空隙,郭义城急使一个燕子翻身,从空隙中跳了出去。 郭义城站定,见群龙消失,心惊道:“慕容恪何意?” 独孤兰也大为不解,亭子附近行人纷纷避开,慕容恪忙赔礼道:“义城贤弟莫怪,愚兄试试你手段而已。”收刀回鞘,接着道:“义城果然身手不凡,愚兄不如贤弟。” 郭义城方才领会,只见石闵喝道:“郭贤弟小心了,愚兄也来试试你的技艺。” 话未完,矛已到。郭义城只见一具恐怖的骷髅,伸着右手直向自己心脏掏来。忙潜运内力,化右手为剑,一剑斩去,骷髅消失。未及细想,突觉胸闷,只见天上飞来一只恶鬼,抓着自己脑袋,刚闪身摆脱,只觉两脚如被定在地上,挪动不得。定眼观看,唬得郭义城魂飞魄散,只见遍地骷髅,自己双脚已被两具骷髅缠住。忙就地一滚,脖子、手、身子俱又被骷髅缠住,动弹不得。 三招过后,石闵长矛已抵住郭义城咽喉,胜负已分,石闵收矛,郭义城方才清醒,唬了一身冷汗。又兼才下过雨,地上尚有泥水,郭义城全身被泥水脏污,又惊又恼。石闵忙赔礼道:“郭贤弟承让,莫怪愚兄。” 郭义城不答,心中甚是不乐,独孤兰见状,笑道:“师兄、石将军和义城的功夫尽是当世无双,义城空手接你们刀矛,更见高深。三个高手,聚到一起,难得。你们何不效法古人,义结金兰呢。” 慕容恪恍悟,忙补道:“我正有此意,不知两位尊意如何呢?” 石闵道:“我初见慕容兄和郭贤弟,就有此意,但不知郭贤弟的意思。” 郭义城自思两位皆当世英雄,认识他们已是有缘,以自己的身份和他们结义只是高攀,忙回道:“小弟全听两位兄长吩咐。” 石闵道:“既然如此,此事不可草率,我着即安排准备,我等就在此园结义。” 众人俱各欢喜,石闵吩咐园仆替郭义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吩咐园仆摆了供桌、祭品,三人就聚龙园拜谢天地,结为兄弟。叙了齿轮,慕容恪稍长,郭义城最幼。 结拜完毕,郭义城问道:“两位哥哥与小弟切磋之时,小弟怎感觉万龙盘绕,群鬼纠缠,我年幼初学,还望两位哥哥指点迷津。” 慕容恪和石闵见问,相互一笑,将其中关节告诉了郭义城。正是, 五胡烽火烧中原,四海天水尤难填;莫道世间皆不平,万壑丛中一芳园。 正文 二、比武斗技逞威风 传闻,天地初开之时,天下分为十洲,每洲一个太阳。地上的生灵本是幽府生出,不能长期接受光照。可是每洲太阳无分昼夜,尽情照耀世间生灵,各洲生灵大半俱被照死。后黄帝召集天下生灵,共商存活之道。天下生灵献出各自宝物,聚集一处,对抗十个太阳,在十个太阳的照耀下,这些宝物化为一炉热烘烘金水,气冲霄汉,吓得十个太阳各自向四方奔逃。这些太阳逃跑后,宝物化成的金水渐渐冷却,为做长期打算,黄帝在天下生灵中并自己选出了四个最强的英雄,夸父、蚩尤和炎帝,将那一炉金水趁势打造了四件各自称手的兵器,一剑、一刀、一矛、一戟。兵器打造好后,夸父得到宝刀,他以自己替天行道为名将宝刀命名为“天道”,蚩尤得到长矛,认为自己受命于天,就将自己的武器命名为“天命”。而炎帝心有疑惑,认为太阳乃是天生,自己斩杀太阳似乎有违天意,于是将得到的长戟命名为“邪王”。唯独黄帝有自己的打算,将自己的宝剑命名为“留痕”。四人各自带着称手的兵器分四方追杀逃跑的太阳,黄帝带着剑向东,夸父带着刀向北,蚩尤带着矛向西,炎帝带着戟向南。 经过一番艰苦的征战,夸父、蚩尤和炎帝各自杀死了北西南方的太阳。原来那些太阳各自逃跑,只有一个向东逃跑了,另外三个方向均是三个太阳。黄帝仁慈,不忍下杀手,东方的那个太阳在黄帝的追赶下向西方逃跑,逃到西方后依然心有余悸于是沿地底逃回东方,到了东方又向西方跑,如是循环往复。后来天下生灵渐渐适应了一个太阳的光照,但夸父蚩尤和炎帝却怪罪黄帝失信,于是联合起来征讨黄帝。黄帝的剑未曾跟太阳战斗过,锋芒依旧,而夸父蚩尤和炎帝的武器在跟太阳的战斗中早已伤痕满身、疲惫不堪,经过长期的征讨,炎帝渐渐服从了黄帝,蚩尤被杀,夸父被斩。在他们死之前,他们却带着各自的遗憾将自己的冤魂封印在自己的武器中。 千万年过去,世间每有不平,天命矛、天道刀和邪王戟皆会出现,选择各自嗜杀的主人,尽情屠戮世间生灵,要与留痕剑一较长短。据传,两百年前,天命天道曾重现江湖,追随他们的主人征战一生,最终也和他们的主人一样带着自己的遗憾消失在尘埃。如今,天命天道再现,是否,世间生灵亦有浩劫? 话说慕容恪同石闵郭义城结义完毕,大家欢欢喜喜,由石闵带众人在襄国尽情游玩。 不觉半月有余,慕容恪请石闵代为引荐,要见赵王石虎,顺便送上父亲慕容皝的心意,石闵欣然同意。报于石虎,石虎大喜,要在文华殿接见慕容恪。 是日,独孤兰和牛璃是女流,不便面见石虎,慕容恪便邀请郭义城同去,石闵也怂恿郭义城前去。郭义城不假思索,便即同意。各自装束完毕。但见慕容恪身着西湖绣丝镶金袍,头戴凤翅金尾白玉帽,腰系锦绣杂丝玉带,脚蹬鹿皮抹玉皂朝鞋。笑一笑,倾倒三宫众女;撇一撇,醉惊六院群芳。 牛璃打趣道:“师兄此去文华殿,怕要羞倒文华殿学士了。” 独孤兰忙止住道:“师妹莫要口无遮拦。” 众人齐笑,牛璃努努嘴,向郭义城笑了一下,但见郭义城依然是一身紫,紫衣紫带、紫色方巾。牛璃笑道:“义城哥哥和师姐很搭配了,两个都是纯色。” 独孤兰未开口,倒是郭义城满脸通红,道:“你这小丫头,就喜欢胡说。” 石闵招呼道:“我们先去觐见皇上,回来再接着玩吧。” 慕容恪道:“二弟说得对,不能误了时间,我们速去见赵王。烦请独孤师妹替我照管宝刀,顺便看好牛师妹,莫要生事。”说完将天道刀递给独孤兰。 牛璃回道:“师兄觉得我就这么不懂事么,你此去保重!” “保重”,独孤兰对着慕容恪也嘱托一声。 “保重”,独孤兰又对着郭义城一声浅笑。郭义城心虚,不敢久看独孤兰。 三人离了华西侯府,径奔文华殿而去。 郭义城第一次进皇宫,但见,四壁珠玑,满堂绮绣。烟笼凤阙,香蔼龙楼。光摇丹扆动,云拂翠华流。静鞭三下响,衣冠拜冕旒。侍臣灯,宫女扇,双双映彩;孔雀屏,麒麟殿,处处光浮;珍珠帘,翡翠帘,金钩高控;龙凤扇,山河扇,宝辇停留。金章紫绶乘三象,地久天长万万秋。 郭义城看得正在兴头,不觉已到了文华殿,侍卫报入,石虎叫传。石闵引着慕容恪郭义城觐见,但见两班文武带飘髯摇,盔明甲亮。 走到近前,石闵忙跪下,山呼万岁,慕容恪亦拂袖行礼。唯郭义城岿站不动,抬头看着石虎哩,但见那石虎贼眼朝天星斗恶,环睛映电月光浮,身着绣龙黄金丝袍,头戴紫金嵌宝帽。 石虎纳闷,问道:“那殿下站着的是何人,见了朕何不行礼?” 慕容恪忙扯着郭义城道:“大王见谅,此是吾家童,平时纵容惯了,侍宠生骄,年幼不懂礼数,归家待吾调教。” 谁知郭义城毫不领会,疑道:“大哥,我何时做你家童,你莫要胡说。”指着石虎道:“那座上的,在下郭义城,敢问你是哪个,为何高高在上,毫不将我等放在眼里。” 殿下百官震惊,石闵悚惧,忙扯着郭义城道:“陛下,恕臣死罪。此是臣新近结义兄弟,武艺精熟,臣思深受皇恩,当为陛下荐才,故特带来引荐陛下。义城原本山野草民,未习礼数,还请陛下量其才,宽其过。” 石虎愕然道:“原来如此,他有何本事,武艺精熟,比你如何?” 石闵答道:“义城空手接我长矛,如接草芥,臣不如他。” 慕容恪也荐道:“义城大才,百年一遇,方今天下未平,大王若能量才录用,乃苍生之幸,朝廷之福,还望大王慎重考量。” 石虎转怒为喜,笑问:“郭义城,他们两人都推荐你,你必有本事,可愿就这文华殿演示一番,让百官开开眼界?” 郭义城笑道:“武学之道,重在实用,岂有演示之理?” 石闵忙谏道:“陛下,此地非演武之所,不若带同百官前去演武场,着几名侍卫试试义城武艺,若果有才能,量才录用,天下英雄莫不归陛下。若无才能,当场剁死。” 石虎回道:“依你所奏。郭义城,你可敢去演武场与朕众武士比试比试?” 郭义城回道:“有何不敢?” 百官山呼万岁,众臣摆驾演武场。只见偌大一片平地,地以石板扣成,方圆五百丈,场中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应有尽有。场北一座高楼,黄龙腾跃、彩凤飞戏,是为观武楼。石虎并众臣上了观武楼,山呼完毕,但见演武场东西各站五百武士,盔明甲亮,长枪森森,雄赳气昂,势吞山河。慕容恪随众上了演武楼,石虎叫赐坐,早有侍卫搬来太师椅,众臣坐了,同看郭义城演武。 石闵带着郭义城同上了演武场,吩咐完毕,退下场东去了。郭义城于兵器架上取下一只长戟,随手舞了两下,喝道:“场中何人来试我武艺?” 早有石虎殿下金甲武士石彪,青靛脸,白獠牙,乱鬓毛,紫髭髯,手持一柄八尺钢刀,恶狠狠冲上场来,更不答话,照郭义城脑袋砍来。郭义城架过钢刀,两个战在一处,但见,戟起刀迎,刀来戟架;石彪施威,义城显化。战经七八合,郭义城力大,使一招泰山压顶,将石彪钢刀硬生生打掉,石彪败阵,喘吁吁退下场去了。 石虎看见,欢喜道:“真个英雄,石闵所言非虚。” 石虎旁边镇殿将军石通,圆睁环眼,道一声:“陛下且休夸赞,待微臣前去试试。”石虎允诺,石通下楼去了。须臾,骑一匹斑睛黄骠马,手持一柄开山大斧,直向郭义城冲杀过来。郭义城不解,回道:“比武还有这等不公的?吾自走步,你等却在马上,且莫欢喜,待吾抢过马来。”喝一声,脚踏七星,步按五行,闪过石通大斧,看看石通招式老了,仰面一戟,直向石通面门刺来,把个石通吓了一惊。这石通也有神通,侧身闪过,反手一斧,直向郭义城拦腰砍来,郭义城挺长戟架住,两个斗在一块。这一番比斗,与前又有不同,一个马下腾跃跳步,一个马上尽力劈砍,晃一神尸首分家,慢一步妻离子散。斗过十余合,石通渐渐散慢,欲待要走,却被郭义城觑个空隙,一脚踹下马来,照头打一戟柄,只打得石通头昏脑胀,眼冒金星。好在得了性命,连滚带爬逃出场外。郭义城得胜,哈哈大笑,骑上石通的斑睛黄骠马,用长戟指着场边众武士道:“还有谁人不服,尽管来战,若一人不行,你们齐上,吾自当不惧。” 这一句豪言,只恼了石虎帐下八元骠骑,这八元骠骑,是石虎自小训练,专门用以对付绝世高手的。寝食狩猎,剿反征战,俱带在身边,作为贴身护卫,平时不得机会出手,今见郭义城放此豪言,八人齐出。哪八人,乃是石虎按征、战、四、海、傲、世、五、湖排布,以齿轮长幼命名,使八搬兵器,乃是刀、剑、鞭、锏、钩、爪、锁、锤,齐向郭义城扑来,郭义城岿然不惧,抖擞精神,勒紧缰绳,喝一声,冲进八人阵中,左砍右挡,上刺下劈。八人也果有本事,刀剑刚完,鞭锏齐至;钩爪尚攻,锁锤又至。把个郭义城斗得手忙脚乱,一不留神,被石湖一锤打中马头,脑浆崩流。义城大吃一惊,使一个燕子翻身,反戟拨开石世长爪,纵身跳出圈外。方才落地,八人又至,郭义城不敢怠慢,急使本门轻功,内力灌注长戟,左遮右挡,将一条长戟使得风水不透。这一战,直杀得满空中雾绕云迷,半楼里群臣惊惧。一个为声名,怎肯干休?八个为功利,断然不怕。 斗经半个时辰,郭义城左冲右突,不能得脱,看看紧急,忽记起一次同冼义风狩猎,遇群狼攻击一只带着小羊的母羊,母羊角抵脚蹬,渐渐历尽,但母羊尚拼死守护小羊,两个时辰,群狼莫能接近。郭义城感动,上前驱走狼群,救了两羊。后郭义城受其启发,认为群狼不能胜一弱羊,是为群狼互相牵制,倘若独狼,弱羊必不能胜。正在思索,石征一刀砍来,郭义城闻得耳边生风,侧头闪过,削掉几缕青丝。义城大叫:“好险。”灌内力于戟尖,引开石战长剑,长剑正碰石湖金瓜锤,”砰”的一声,两搬兵器各冒火花,石湖力大,震得石战右手发麻。郭义城借力打力,牵引石湖金瓜锤一锤打向石海后背,直打得石海口吐鲜血,倒地身亡。石征见了,叫一声“兄弟”,红着眼直向郭义城乱砍,七人疯狂夹攻,郭义城浑然不乱,见有空隙,一戟直插石湖心窝,石湖眼一瞪,寻石海去了。 八人去了两人,登时阵脚大乱,郭义城抖威风,喝一声,一戟打中石征脑袋,连盔甲尽皆打碎,脑浆崩流,反手刺中石四面门。又一脚,蹬开石傲,一把将石五抓过来,掼在地上,可怜石五,被掼成肉饼。石傲带伤,连同石战急向场外逃去,石世恐惧,双腿不能走动,被郭义城一戟刺中前胸,连护心镜刺碎,当场死了。郭义城眼红,几步追上石傲,一拳打中后背,石傲狂喷一口鲜血,倒地不起。石傲穿着铠甲,郭义城双手被震得生疼,举起长戟,直向石战后背抛去,眼见石战命绝,场东飞来一只长枪,将郭义城长戟打落。石战捡得性命,连滚带爬逃命去了。原来石闵见郭义城追杀败将,犯了比武规矩,急甩长枪抵住。 郭义城大惑,叫道:“二哥为何反助外人?” 石闵回叫道:“三弟莫怪,比武竞技点到即止,莫要恼了众人。你今杀了皇上亲身侍卫,皇上必不饶恕,快同我前去向皇上请罪。” 郭义城怒道:“我有何罪,他众侍卫如此不济,死固当然。” 石闵回道:“三弟,但看我面上,前去皇上面前陈表一番,莫叫二哥下不了台。” 郭义城见说,收起怒容,同石闵共上观武楼请罪去了。正是, 万古青山未同源,高低险易论短长;绿砂金兰本一体,何必费心去思量。 正文 三、义士无惧闹王宫 再说台上石虎,看得分明,见郭义城杀了八元骠骑,勃然大怒,要拿郭义城。慕容恪忙上前谏道:“大王且请息怒,比武较技,各有死伤。若大王拿了义城,天下英雄谁敢投靠大王。” 右班中又走出车骑将军李农,谏道:“陛下原说考校郭义城武艺,今见其武艺精熟,何不量才录用,以见陛下宽洪之心。” 石虎收敛怒容,道:“卿言亦合朕意,且请郭义城上楼来,” 忽见左右班中苻洪、夔安、石宣、张嗠率领一班文武,一齐谏道:“陛下不可,郭义城山野之人,不懂礼数,又不服王化,谅难调教。如此骁勇之辈,若不乘机剪除,必是养虎遗患。今若重用,天下人反认为陛下可欺,陛下威严何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石虎莫有主张,慕容恪见势,也无良策,况自己远来是客,不宜过多进言。李农欲要言语,又恐恼了众臣,只得干巴巴等这石虎决断。 众臣正谏,石闵带着郭义城上前来了。石闵山呼完毕,谏道:“我主洪福,今郭义城武艺精熟,天下无双,还请陛下量才录用。” 石虎怒道:“郭义城无知,杀死朕亲卫,尚未计较,如何录用。” 忽有礼部郎中赵玄进道:“陛下,郭义城目无主上,今又杀死亲卫,若不严惩,何以服天下?” 郭义城大怒,喝道:“你这狗奴才,方今五胡据华堂,你贵为尧舜后人,不思进取报国,在此妖言。今看你年迈,且饶你狗命。”这郭义城血气方刚,仗着本事,大喝道:“石虎,你等蛮夷只该安居外夷,怎敢趁我中原混乱,占我王土,欺我百姓。我今进宫,正欲乘机除你,怎肯为你所用?” 百官大骇,郭义城不等说完,内力凝聚右掌上,化手为剑,双脚蹬地,直向石虎扑去,石虎慌张,忙就地一滚,大叫护驾。双方相隔十余丈,郭义城轻功卓绝,转瞬即到。只是有人比郭义城更快,那就是石闵。只见石闵抽出宝剑,拦住郭义城去路,郭义城一掌拍向石闵面门,石闵举剑去挡,郭义城大惊,忙缩手避开。只这一刹,众武士扑上,刀枪剑戟一齐招呼过来,郭义城大骇,舍了石闵直向石虎冲杀过去,怎奈众侍卫个个精强,百官中又多有能人异士,能征善战之辈,一齐将郭义城围住。 郭义城虽强,怎奈双手空空,血肉之躯怎能抵挡刀剑,正在烦恼,只见石闵一剑砍来,剑势虽快,却砍个空,郭义城闪过,双手夺过石闵宝剑,石闵忙跳开。石闵宝剑亦是古时神兵,削铁如泥,郭义城得了宝剑,左右乱砍,刀枪磕着就断,剑戟碰着即碎。郭义城又趁势抢过一条长戟,右手持戟,左手握剑,一齐砍杀。众侍卫护着石虎离了观武楼,回头看战,但见郭义城被围在垓心,耀武扬威,只杀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左将军苻洪搭开弓箭,照郭义城后心一箭射来,石闵大惊,将手中枪掷向郭义城左腿,郭义城未及堤防,被一枪打个踉跄,刚好躲过弓箭,那一箭射中一侍卫,箭透重甲,穿过那侍卫身躯直向石柱射去,尤射进尺余。郭义城心惊,欲待要逃,被围不能脱身。欲待要战,奈寡不敌众。只得硬着头皮,使尽浑身解数,脚踏七星,步走五行,避开刀剑,甩开枪戟,趁势砍杀一两个侍卫。 这一战,直斗了四个时辰,郭义城不敢松懈,怎奈手脚虽快,却是久未进食,腹中饥渴,渐渐戟法散慢。看看危急,只见观武楼高处万弩齐发,向郭义城射过去,郭义城戟磕剑挡闪身躲过,可怜那些侍卫,被万箭穿心。原来慕容恪见众侍卫久战郭义城不下,建议石虎用弓箭射杀,石虎欣然同意,遂安排弓弩手于高处射箭。正是,征战一生未曾退,谁知死于君王手。郭义城躲过一波乱射,又一波弓弩射来,惊慌之中,忙抛出石闵宝剑,宝剑划开一个缝隙,郭义城双脚蹬地,长戟撑地,一个燕子翻身,几个侧翻,顺势翻上高处,不敢久停,长戟掷出,一戟刺死一个正追赶的侍卫,施展轻功,拨开双腿向宫门逃去。 石虎大惊,命石战率领五十名精锐龙骧卫,骑快马去追郭义城。众臣护着石虎,同回了文华殿。石虎大怒,叫石闵道:“你道郭义城是你结义兄弟,你怎如此不长进,交得这样鼠辈,气杀朕也,今看慕容世子贵客到来,不宜动刀兵。今饶你死罪,你且带三千龙骧卫,三千虎翼卫,务必将那郭义城千刀万剐,方趁我心。” 石闵不敢争辩,忙领命去了。 再说郭义城一路狂奔,直跑到宫门,守门军士不解何意,未敢阻拦。出了宫门,不敢回四海酒楼,急向城西逃去,跑了百余里,又累又饿,走到一处小土丘,体力不支,头晕倒地。恍惚中,只闻得咚咚马蹄声,渐渐靠近,原来石战率龙骧卫赶来。此时天色昏暗,又无月色,郭义城长叹一声:“罢了,我有负老庄主所托,今逞能好强,大闹皇宫,死于此地,许是天意。” “天意?原来义城相信天意。”郭义城只听得一个熟悉声音出现在耳边,一个白色身影出现在眼前,笑容恬静,白衣白巾。郭义城心头一宽,眼前一黑,渐渐昏睡过去了。 独孤兰傲然挺立,手持四尺长剑,一脸冷峻的表情,看着土丘下想要冲上来却又犹豫的石战,以及他身后张牙舞爪的龙骧卫。石战大叫道:“姑娘何方神圣,你身后卧着的是朝廷重犯,还请姑娘给个方便,让某等带他回朝治罪。” 独孤兰不语,依然一脸冷峻的表情看着石战。 石战欲要冲上去,恐遭毒手。原来他亲见郭义城杀死他七兄弟,早被吓破了胆。欲待退去,又不好向石虎交代。于是命两名龙骧卫冲上土丘,两龙骧卫领命,持枪冲了上来。 双方相聚约有五十丈,快马飞驰,瞬息即到,看看近了,谁知“呼啦”一声,两马连人同时倒地,没人看清楚他们是怎么死的,只见独孤兰面前突然出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手持一柄三尺长剑,宝剑尚未离鞘。这少年圆脸淡眉,身穿一件浅红长袍,头戴一条粉色丝巾。 独孤兰大惊失色,问道:“你是什么人,是敌是友?” 那少年笑道:“若是敌人,姑娘此时恐怕已是鬼魂。” 独孤兰又问道:“不是敌人,敢问英雄高姓?” 那少年收敛了笑容道:“你身后那个躺着的人认识我,我是他师弟冼义风。今奉上命,来接应他,不想在此遇到。多谢姑娘仗义相助,保我师兄一命。” 独孤兰大喜,回道:“曾听义城提起过你,今日得见,你两兄弟实乃当世无二高手。你们师父一定是绝世高手。” 冼义风回道:“姑娘莫要夸赞,看看我师兄,这不躺下了么?” 两人相视一笑,再看山下石战和龙骧卫,早报头逃窜去了。 独孤兰问冼义风道:“义城说胡华是你义父,据传他曾是北方反胡汉人的首领。今义城又做出如此惊天之事,不知你们准备如何处置。” 冼义风回道:“多谢姑娘过心,此事不劳烦姑娘。师兄之事关乎性命,姑娘还是做局外人吧,再次谢过姑娘,我要带师兄走了。” 冼义风说完,抱起郭义城,施展轻身功夫,一路向西奔去。独孤兰望着他们两个的背影,一向冷峻的脸上,竟平添了不少忧伤和无奈。 话说冼义风带着郭义城一路西行,约两百里,穿过一个峡谷,早见一个宽阔的庄园,四面被群山环抱,庄门前立着一块石碑,碑高丈余,上书“蝴蝶”,碑顶上亦刻着各色蝴蝶。庄门匾额上草书四个大字“蝴蝶山庄”。门前早有二三十个精壮汉子接应,众人带郭义城进了庄园迎客大厅,庄主胡华早在厅门等候,但见那胡华星冠晃亮,鹤发蓬松。羽衣围绣带,云履缀黄棕。神清目朗如仙客,体健身轻似寿翁。见了郭义城,忙叫放下,喊了两声,郭义城经过一路暗中调息,醒转过来。噙着泪道:“义城有负庄主所托,私自进宫刺杀石虎,刺杀未成,险遭毒手,请庄主治罪。” 胡华安慰道:“贤侄无须自责,此事非你之过。幸你平安归来,万事大家商讨可行。” 郭义城谢了胡华,胡华早备好酒食,众人饮食完毕,齐进聚义厅商讨战事。郭义城劳累,先安歇去了。 再说石闵战兢兢,妆了甲束,带了天命长矛,点齐三千龙骧卫,三千虎翼卫,齐至城东,包围了四海酒楼,早是人去楼空,遂一把火烧了酒楼。早有人报说郭义城往城西去了,石闵醒转,自咄道:“义城曾说他师弟是胡华的义子,莫非去了城西三百里外的蝴蝶山庄,若是那里,非一朝一夕可拿,须得谨慎。”遂吩咐道:“大军随我回营,不得妄动,今夜且好生休息,明朝待传。” 又有家将报说有石战消息,石闵遂吩咐军士自回营歇息,亲带家丁五十名,趁夜急行至城西,正行三十里,遇到石战逃回,不由分说,一矛刺死石战,其余卫兵正自诧异,石闵即挺长矛,冲进人群左杀右砍,不一时杀得干净,吩咐家丁趁夜埋了,自回侯府不提。 次日,郭义城休整完毕,来见胡华,诉说与石闵慕容恪结义并进宫刺杀诸事,胡华嗟叹,郭义城恨道:“那石闵身为汉人,我初时遇他,以他是个英雄,孰知仍是石虎走狗。那慕容恪空有一张人皮,危急之时,反落井下石。” 胡华到底老谋,解道:“贤侄偏见了。以我论,那石闵确是当世英雄,昌黎一战,天下皆知。贤侄虽是英勇,万军之中,也难挡其锋锐。若非有意放行,贤侄岂得有命面见老朽?那慕容恪乃是夷狄,与你不属同类。人各有志,贤侄切莫计较。” 郭义城答道:“庄主高见,小侄受教。只这一闹,蝴蝶山庄许无宁日,因小侄一时任性,累及大伙儿,小侄过意不去。不若趁朝廷大军未至,小侄单身出逃,尚不至得罪朝廷。” 时有蝴蝶山庄赤虎堂堂主胡当大喝道:“郭少侠此言差亦,我蝴蝶庄专一以驱除外夷为任。今郭少侠不惧生死,刺杀石虎,天下英雄莫不敬仰,岂有让郭少侠独挡死责之意?” 胡华亦劝道:“事已至此,贤侄自责无益。须趁此时机,寻一良方,远绝朝廷大军为是。” 众人俱言庄主之言有理。于是胡华增派五十名机敏庄丁,进城打探消息,又命七堂堂主抓紧练兵,哪七堂?乃是按赤、橙、青、蓝、黄、绿、紫七色,设七虎堂。又于蝴蝶庄群山上按七星大阵排布军士。分派完毕,又安排冼义风前去联络其他反胡义士,共同对抗朝廷大军。 再说蝴蝶庄日日准备,夜夜操练,专等朝廷前来征伐。只城中内应报说石闵接了命令,推脱寻不见郭义城,正四处查访。然石闵每天即安排军士休息,只带同十几个家丁,在襄国城中四处查访郭义城踪迹,乘机劫掠,闹得人声沸腾。石闵又纵放军士四处抢劫,无数民房被毁,民众怨声载道,不少难民四处逃亡,亦有不少难民向西逃亡。蝴蝶山庄本是前朝遗民,大量收留逃亡难民,选精壮难民充作军士。趁此时机又收留不少精壮难民,选精壮者杂七虎堂军士操练,声势日益壮大。 不觉三月有余,一日,天色刚晚,胡华召集众人齐到聚义厅。饮食完毕,商议战事。众人俱说石闵有意纵放郭义城,许是无意征讨,胡华亦然。众人谈论经纬,武者研习武道。正谈到兴头,忽庄丁报说青虎堂火起,胡华忙叫灭火。青虎堂火未灭,军士又报说赤虎堂火起,胡华疑惑,忙叫众人前去灭火。忽又报说黄、蓝、绿三堂火起,胡华大骇,醒转过来,大叫:“众等莫要慌乱,点齐军士,许有大战发生。” 众人正在惊愕,忽有庄丁报说天机山发现大批穿黄甲军队,又有小校报说各处都有军士出没,胡华吩咐各处戒备,着众人带齐兵器,装束完整齐到三分校场集合。 不一时,各堂主带同本堂兵士齐至三分校场,但见七虎堂各堂军士精神抖擞,士气旺盛。三军山呼完毕,声响震天。胡华传令,各堂速带领军士前去守备,按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瑶光排位,各守一山,相互声援。又命郭义城并副庄主胡定带同五百军士,齐至谷口排布,等待朝廷军士。 安排完毕,胡华命剩余军士各自待命,随时增援。正是, 皓魄当空逞年少,山河摇影欲张狂;一山更比一山险,谁与魏武论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