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佳人初出阁 大周朝永和二十八年二月二十。 是一个格外晴好的春日,阴了半月的天气晴朗开来,阳光明媚春雪消融,叫人禁不住心情都好了几分。 言双也是如此,衬着满目的红色和家中来往的人脸上那些喜悦。抛开这场媒灼之言的婚姻不谈,到底也是可以叫人能瞬间明朗起来的情景。 言双看着镜中的自己。 庄重喜庆的凤冠霞帔,满头尽是璀璨的珠翠,开脸过后面上的稚气退了几分,精心上过妆的面孔绽放开来,像一朵盛极的牡丹。 大嫂尤氏扶着言双的肩膀打趣道,“看看,我们的新娘子多美。我身为女子尚且移不开眼,那新郎官儿可不是要被勾了魂去?” 媒婆脸上厚厚的铅粉仿佛随着她夸张的笑意要簌簌掉落下来,“正是呢,一个是百年将门,一个是书香世家,一个是意气风发少年郎,一个是兰心蕙质俏佳人,两位老大人更是同为御前首辅大臣,一文一武门当户对。哎呀呀,这可真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再没有比这更般配的了。” 就连四岁的小外甥子都奶声奶气,“麟儿长大也要做慕将军那样的男子,也要娶姑姑这样美的女子做妻子。” 满室哄堂笑,言双只是在这样的笑声里嘟着嘴轻轻捏了捏小侄子的鼻子。 她心里到底是不在意的,也并不喜欢旁人用容貌来判定他们的婚姻是否登对。 大凡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 她不愿自已的婚姻抑或世间任何一种感情是靠容色来维持的。  外面日头好的很,房檐下滴滴答答的落水声,房顶的雪消融了,檐下雨帘一般。 吉时还未到,新郎也没有来,屋里的丫鬟婆子都喜气洋洋地向言夫人道喜,聊着这对上好的姻缘。 言夫人项氏正襟坐着,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喜色,是以显得格外端庄。 她并不是言双的生身母亲,言双生母在她五岁时便去了,项氏是父亲后来的续弦。 这些年虽待她们不甚亲近,却也不曾冷落。 后又为父亲诞下二子也不曾苛待她和哥哥半分,哥哥娶妻时更是费心张罗,也算仁至义尽了。 不管如何,言双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到底不是嫡亲的女儿,若是母亲还在,必会喜气洋洋为她各处打点张罗。 言双怏怏的,她们的话半句也听不进去。 眼睛发愣地听着窗下滴滴答答的落水声,那声音并不真切,更多的是被外面的人声嘈杂盖住了,叫人头疼。 她要嫁的人在整个久安都不陌生,那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 除了他是当朝首辅大臣车骑大将军慕翠峰的儿子之外,他自己也甚是争气。 言双记得幼时读历代名将,她最敬佩的就是西汉名将霍去病,那样的一个少年英才,那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叫她深深折服。 而慕梵卓十六岁便随父亲上阵杀敌,十八岁获圣主亲封“逍遥少将”,更是多次亲自挂帅出征。 如今二十有四,听闻早前不愿成亲,便以霍去病那句话应对慕大将军的。 仅这些她心里倒是极敬佩这位逍遥少将,若她嫁人,也必要嫁霍去病那般顶天立地的男儿。 虽然言慕两家联姻,实际是一种必然。 可如今不算辜负多少,也总算叫她欣慰了一些。 屋里仍旧是吵吵嚷嚷的,前头梳洗装扮的时间分外冗长。 言双还能耐着性子任她们摆弄,到底还存着些小孩子心性,时候长了不耐烦就微微升起来一些。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热闹起来,锣鼓震天,声乐齐鸣。 言双这才极轻极轻地呼出口气,总算来了。 不多时外面就有人来说,吉时到了,催新妇子出门呢。 乳娘春杞为她盖上盖头, 一片火红兜脸下来,眼前便只余这方小小的天地了。 乳娘春杞和丫头婉兮是要与她一同陪嫁过幕府的,此刻左右搀扶住了她。 一打开房门,那些喧嚷的声音一下子都涌入了耳中,人走马灯似的。 出了门,她坐进婚辇,一切声音又隔离在外了。 言府与慕府不算近,却也不算远,耳边是喜庆的吹锣打鼓。 言双静静坐着只觉无聊的很,索性将盖头撩起来,面前少了一层,呼吸也顺畅起来。 婚辇平稳,微微地几下晃动,才出了坊口困意便上来了。 今日卯时就被春杞唤起来梳妆了,一上午繁文缛节没个停歇,想到一会还有一堆事应付。困意上涌才想着打个盹,神志便不清晰了。 婚辇摇摇摆摆到了慕府门前,男方这里的铺排要比言府大,宾客往来云集。 新郎要拉弓放箭踢教门,表示男不惧内,也算对新妇子的一种下马威。 慕梵卓行伍出身,那拉弓的身姿矫健挺拔,日光明晃晃的,颇有些肩扛日月的豪迈。 先射天,再射地,三射轿门,三箭定乾坤,箭羽铮铮,破空而去,众人叫好声不断。 往轿门射箭时慕梵卓故意放轻了力道,女孩子嘛,总归胆子小,连踢轿门也不由放轻了力道,生怕吓着了她。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总有些愧疚。 慕梵卓立在婚辇前,却半晌没了动静,他疑惑地看向侍立一旁的春杞婉兮。 春杞也有些楞,只好上前掀开轿帘迎新妇子下轿,只是打眼瞧去,登时有些哭笑不得,连慕梵卓这样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也不由怔了怔。  她睡得正沉,头上的盖头被随意撩了起来,睫毛两把小扇子一般遮下来,这会鼻尖沁出细细的汗珠来,本就擦了胭脂的脸色更加红润。 春杞面上有些尴尬忙推了推言双,顺手将她脸上的盖头翻下来盖上。 言双心里是惦记着的,春杞一推她便醒了。 余光里瞥到春杞还有轿前一道一闪而过的身影,虽然未来得及看清脸,心里却知道必定是她的夫主。这样一副样子被他瞧了去,顿时脸上火烧火燎的。 幸而有盖头遮住了她的窘迫,她觉得这盖头真是个好东西。 后来跨马鞍牵巾拜堂,同心结的一端递了过来,她接住绾在手上。 她知道那一头就是慕梵卓,心里竟意外的有些紧张,尽管看不见脸,可那人的存在叫人无法忽视。 仿佛为了配合她,他走的并不快,言双对他的体贴便多了一层好感。 唯一难受的是蒙着盖头看不见,虽然有人扶着可总觉得脑子里晕沉沉的,随时有可能磕倒。 司礼官高唱喜歌,言双也没心思听,只想快快地结束了好休息休息。 方才轿子上睡得不好,头上的首饰也太重了,压得她脖颈疼。 拜完堂,随着司礼官的一声高唱“送入洞房”,言双如蒙大赦。 虽是她的大婚,她其实觉得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她就像是一件至关重要的瓷器,悄无声息必不可少。 洞房里安安静静的,春杞将她扶坐在榻上坐下。 床榻上铺着厚厚的喜褥,绵软厚实。坐上去舒舒服服的,言双长出口气,总算能歇歇了。 见慕府伺候的人都不在近侧,言杞压低了声音在她耳侧道,“小姐真是胡闹,大婚之日,哪有新妇子在花轿上睡着了的?” 言双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言双的母亲早逝,现在的言夫人只是名义上的母亲,原也不亲近。 虽有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可到底男女有别,且哥哥已成婚。 是以言双最亲近的反而是从小带大她的乳娘春杞,比父亲都要亲近几分。 春杞也是把她当自己的孩子的,所以平日训诫也没什么顾忌,言双愿意听她的。 春杞又絮絮道,“小姐可不能这样了,如今已嫁做人妇,大婚一辈子才一次,好歹熬过了今日。” 言双讷讷应了,却不说话,只见那大红盖头一下一下点着头。 春杞掌不住笑起来,十七岁,再怎么样也还是个孩子呢。 正文 002.轻啼湿红粉 春杞安顿好她,便到门外立着了,喜房里异常安静。 开始还好,言双渐渐地便有些迷迷糊糊的了,只道那慕梵卓怎么还不来,她要困死了。 忽然听得门外见礼的声音,言双一个机灵,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慕梵卓才从酒席上退下来,今夜来的多是军中好友,灌起酒来丝毫不含糊,他好容易寻了个由头才能抽身出来。 可这会站在喜房门口却似乎更加犯难,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喜房里的女子。 他原本是不想成亲的,如今东夷频频来犯,边境不稳。他是征战沙场之人,连脑袋都不稳当,怎能轻易拖累旁人?若不是拗不过父亲和祖母,这辈子也许就这样过了。 踌躇了半晌,左右是逃不过的,人都娶回来了,若是这会子反悔,父亲不把他处置了才怪。 慕梵卓又顿了顿,才对门外的丫鬟婆子道,“都前厅吃酒去吧,这不用你们伺候。” 春杞婉兮并几个丫头婆子面面相觑,慕梵卓冷了脸,“怎么?” 春杞适时道,“少将军体恤,奴婢们感激不尽,只是还有几项规程未完,婚礼圆满,也是讨个好彩头。” 谁知慕梵卓扶了扶额角道,“剩下的几项我都知道,不用劳烦你们了。” 说罢不管她们再说,推门进屋紧紧关上了房门,再不理会,春杞她们也没法。 男人喝了酒,身上的酒气慢慢飘过来。 言双却忽然想到,市井中人每每传逍遥少将英勇无比,可也不知他是何等模样,若他是虎背熊腰,粗声大气,面丑无比怎么办? 画本子上的武将可都是这样的,言双一时沉下来嘴角,悲哉悲哉,竟忘了打听这一茬。 听到他在一旁拿起机杼的声音,想是要掀盖头了,言双就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一时觉得心里有些可笑,世间女子大多期许的是如意缱绻的郎君,她却只关心夫君面相好看与否,真真庸俗。 没容她多想,只觉得面前豁然亮了起来,面上的闷热感也不见了,一阵清凉。 掀开盖头,女子容色绝艳却双眼紧闭,若不是那对蝶翼般颤抖的睫毛,他还以为她像在喜轿中一样睡着了。 慕梵卓愣了好一会,看清她的样子却忽然笑了起来。 言双听到那一声嗤笑,心中又不愤又有些好奇,到底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只见面前的男子意气风发,眼眸里仿佛有一片汪洋呼啸奔涌。他身形颀长面如冠玉,倒像父亲一样是个文官。可是又不全是文官的样子,举手投足自带一种干脆的凌厉。 竟有这样俊俏的将军,与她的想象一点也不同。 此刻他笑着,心情很好的样子,几颗洁白的牙齿露出来,明媚灼人。 言双的脸涨红,顿时有些气鼓鼓的,“你笑什么?” “折腾了一天,累么?”慕梵卓不答反问,撩起衣袍在旁边坐下,言语温柔,“我以为你又睡着了呢,小姐睡容憨态可掬,慕某有幸一睹。” 言双想起下午在花轿上睡着的事儿来,竟然被他看到了,脸上的红晕更加严重了几分。 欲说他孟浪,可想起自己如今已嫁他为妇,一时无法反驳,只重重“哼”了一声,侧过身去再不言语。 慕梵卓又想笑了,那一声“哼”倒不像生气,更像是女孩子恼羞成怒的一种撒娇,叫他忍俊不禁。 连孔圣人都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更何况这集两者为一身的物种更是叫人无奈。 慕梵卓坐过去,好言好语地问她,“看来我说错咯,那你方才在干什么呢?” 他比她年长七岁,又在官场沉浮数年,心智上远胜于她,如此倒更像一个长辈哄着耍性子的孩子。 言双踌躇,不愿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他。 若被他知道她是怕他长的太难看自己接受不了才闭的眼睛,会不会打她? 他可是大将军,战场上杀敌的,言双无端的有些冒寒意。 半晌她缓缓地转过头去,胡乱捏造了个借口,声音细若蚊鸣,“我饿了,饿得快要昏过去了。” 慕梵卓挑了挑眉,也不拆穿她,嘴角噙着笑意,探身从一旁的桌案上拿了糕点递给她,“拘束什么,既饿了房中这么多吃的东西为什么不拿?” 言双脸更红了,却仍旧梗着脖子嘴硬,“我不敢乱动,若坏了规矩可怎么好?” 慕梵卓好笑,什么还能比你在喜轿上睡着更了不得的? 这个小女孩子不似他印象中的那些大家闺秀,轻声慢语,笑即掩口,动则缓行,恪守闺礼。反而格外活泼天真,纯真有趣。 其实言双是吃不下的,早前春杞塞给她许多小食,这会还不想吃东西,可无奈谁让是自己挖的坑呢?她只好一小口一小口地艰难下咽。 言双怕慕梵卓再给她塞东西,为了转移慕梵卓注意力,她又没话找话,“少将军,你可吃东西了?” “不必管我,你吃就好。”慕梵卓微微笑起来,“我记得你小字叫珏清?” “少将军如何知道的?”言双惊讶地抬起头来,小字是母亲给她取的,自母亲去后,家里除了哥哥和春杞已经很少有人这样唤她了,她的小字也自然没几个人知道。 慕梵卓轻笑一声,“言珩兄与我们一处时,常常提起他的胞妹珏清,兰心蕙质叫我们歆羡不已。” 言双红了脸,却也知道他是故意逗她,兄长是稳重之人,怎会时刻把胞妹挂在嘴边?可听到他是兄长的好友,登时便放松了不少。 不过,言双这可是误会了,言珩有意撮合她与慕梵卓,自然要时时处处提点。 “少将军……” “还要叫我将军吗?”慕梵卓倏忽打断她的话。 言双愣了愣,不叫将军叫什么呢?叫夫君吗?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慕梵卓却并不等到她回答,反而伸手摸了摸她乌缎一般的长发,目光里的笑意敛了几分。 言双不喜欢他摸自己的头发,那样她会觉得他把自己当小孩子。 她嫁给了他,是他的妻子。 她硬生生忍住了要躲开的冲动,因为她听到他说的话。 “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年纪却嫁给我这样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委屈了你。”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有些低沉。 言双抬起眼睛看他,“少将军现在是朝廷栋梁,皇上又信任你,少将军怎么说自己没有未来呢?” 慕梵卓轻声一笑,“像我这种出生入死之人,与阎王爷打交道的人,说不定哪一日就回不来,那些身外之物都是虚的。人若没了,哪还有什么未来呢?” 言双愣住了,定定地看着他。 言双的眼睛是微微上扬的丹凤眼,眸子清澈如小鹿,透着不谙世事的纯真,此刻那眸子却一点一点地濡湿了,“就像母亲那样?” 永久地睡过去,言双再也见不到她。 言双忽然就难过起来,丢开手中吃到一半的糕点,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袖子,眼泪断线的珠子般掉下来。 不要对她这么不公平啊,她才刚刚嫁人,她不要守寡啊。 慕梵卓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番情景,方才升起来的惆怅顿时顾不得了,看着那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地掉,他无奈地苦笑起来,到底是小孩子。 慕梵卓笑着打趣,“早知道我还不如做鳏夫,也好过被你的眼泪淹了。” 言双本来满心难过,母亲的离去是她不能触动的死穴,如今新婚夫君竟也告诉她他说不定哪一日就去了,怎不叫她魂飞魄散。 可听得慕梵卓这一句,又含泪笑了起来,“慕少将军太过妄自菲薄,你若是做了鳏夫,那久安城中没人能娶得到妻了。” 慕梵卓无奈地笑起来,“又哭又笑的,旁人知道了该说我娶了疯婆娘。” 言双嘟嘴,谁叫你来招我的。 正文 003.共饮合卺酒 这一哭,言双脸上的妆全花了,却不让人觉得狼狈,反而有些无法言明的纯真。 她抬起头看着他笑,“你休要唬我,外间传闻你那么厉害,都说你是战神呢,必定没有人伤的了你。” “那外间还传说,我面容严肃不苟言笑,可怖得很,那你见我是这样吗?” 言双看着他,半晌缓缓摇头。 这点与外间传闻不一样的,他明明那么有趣,看着跟兄长一样,都把她看做小孩子。 “可见,外间传闻并不都是对的。”他说着又抚了抚她的长发,“战场上刀剑无眼,我又不是铜墙铁壁。” 似乎是对的,可言双不想认可他的话,她宁愿相信他是刀枪不入的。 顿了顿,言双又道,“如果你真有什么事,我就去寻你,必定带你回家。” 慕梵卓此时只当是句笑言,小孩子的话如何信得。 慕梵卓应了。 又道,“都怪我,大喜之日说这些晦气的话做什么。”他端起桌上的合卺酒递给言双,“桃之天天,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饮了合卺酒,从此夫唱妇随,鸾凤和鸣。”  倏忽听到他说了这么一句,言双惊讶地抬起头,“你竟也会这唱白?我哥哥嫂子大婚时喜娘也是这么说的。” 慕梵卓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深邃无比,含着隐隐的笑意。 那酒是上好的逐梭,装在青玉瓷盏里,莹莹透亮,惹人喜欢。言双当即便一仰脖,一饮而尽,颇有些豪气。 慕梵卓再想拦时已经来不及了,逐梭性烈,这么喝要醉的。 言双那头却已经被呛得咳了起来,丁香小舌伸出来,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委委屈屈地控诉,“好辣。” 慕梵卓哭笑不得,递了水过去。可还是辣,胸口着了火一般,烫的难受。 女孩子眸光莹莹,“你怎么不告诉我。” 慕梵卓冤枉,是她喝太急,他根本来不及告诉。 言双感觉到不舒服,略坐了一会起身时,却觉得头昏昏沉沉。 酒劲来得极快,额头汗浸浸的,腿里绵软无力,迈一步就像踏在云端。 慕梵卓无奈摇头,新妇子被一杯合卺酒喝醉了,传出去该说他慕梵卓不厚道,灌醉了新娘子。 他将她打横抱起,要放到床榻上去。 她轻的很,完全不用什么力气。 她眼睛已经是一片醉意了,女孩子的眸子湿漉漉的,朦朦胧胧地看着他,“我是醉了吗?好晕。” 慕梵卓替她掖了掖额头细细的汗液,“你先躺会,我去让人煮碗醒酒汤来。” 言双那头已经没了声音,昏昏沉沉闭着眼睛。 虽然慕梵卓之前说了不用他们伺候,但是春杞到底不放心怕要伺候,便只叫婉兮和那些丫头婆子前厅去了,自己独自在廊下侯着。 慕梵卓一开门,春杞便迎了上来。 心里登时一紧,这是怎么的呢?洞房花烛夜新郎刚进去这么一会,怎么就要走? 慕梵卓看着春杞,知道是言双的人,也不客气只道,“去煮碗醒酒汤,另备些热水来。” 春杞不解,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呢? 慕梵卓看出她的疑惑来,无奈道,“珏清……喝醉了。” 春杞愣了愣,接下来应了一声快步走开,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欣喜。 言双从夫人去世从不愿旁人提起小字,如今姑爷叫的这样顺口待小姐也是体贴的,她便放心了,不论如何,言双寻了个好人家,不苦了孩子便好。 春杞准备好东西送进来,想着要上去伺候的,慕梵卓却摆了摆手叫她出去。 春杞原本不放心,可想到如今他们是夫妻,也就却行退了出去。 酒劲上来言双的面色泛起一抹酒醉的酡红,昏昏沉沉地睡着,不谙世事的样子惹人怜惜。 慕梵卓唤她起来喝醒酒汤,可不管怎么都唤不醒了。 她原本就极困,这会借着酒劲睡得香甜,怎么肯醒。 慕梵卓也就不叫她了,只小心翼翼地为她卸去满头的发饰,因为发丝缠绕的缘故,他不得不将她抱起来细细拆除。 她就像一只听话的猫儿,乖乖蜷缩在他的臂弯,呼吸轻轻的,发出细细的鼾声。 慕梵卓心里没来由地软了一块,这样一个小小的人儿此刻如此信任地睡在他的臂弯。 他是见惯了生死,见惯了铁甲冰霜,见惯了许多连活着都无比艰难的人,所以他从来不为儿女私情驻足。 可是此刻他忽然很想把这个小小的儿放在心里,好好安放,细细疼爱,让她的笑容永远天真无邪,永远不用尝到颠沛流离的苦楚。 发饰拆除完,只余满头乌发如瀑般垂泄。她的发质很好,滑顺浓密,更衬得一张小脸巴掌般大小。 慕梵卓又绞了热手巾,细细地为她拭去面上残妆,立时干干净净的一张脸,清水出芙蓉一般的美好。衬着乌黑的秀发,更显得肤色白皙,眉目灵动。 慕梵卓看了半晌,竟是越看越顺眼,想起以后这便是自己的小妻子,他一个人的,他的笑意就爬满了眼角。好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忽然有了牵挂。 他此刻终于明白了汉武帝为何要金屋藏娇,这样的小妻子他也想筑一座金屋把她藏起来。 又勉强喂了她一些醒酒汤下去,慕梵卓才上了床榻,小心翼翼地躺下,生怕吵醒了她。 直到现在他仍有些不太相信,他竟有了家室,身边从此多了一个人,真是奇妙。 半夜,言双是被热醒的,脖子上起了一层细细的汗液,令她极不舒服,嗓子也渴得厉害。 她想要叫春杞给她找水来,可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一瞬,面前竟然是一张男子的面孔。 他的睫毛很长,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长眉入鬓,鼻梁高挺,说是貌胜潘安也不为过。 言双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终于反应过来,她成亲了,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 言双红了脸,所幸四周一片黑暗,没人看得见。 她动了动,想要自己起身找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整个人蜷缩在他的臂弯的,手紧紧抱着他的腰,腿还搭在人家身上呢,她就这样四仰八叉地抱着他。 言双差点就哭出来了,脸更加红了,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 他该怎么想她呢? 看着他还睡着,言双轻轻地把手和腿拿开,想要悄悄离开他的怀抱,却不想他的手臂抱着她,她一动,那双眼睛就在夜里灼灼地亮了起来。 四目相对,现在这样暧昧的姿势,言双的脸顿时烧到了耳根。 “你怎么醒了?”慕梵卓的声音有些暗哑,还带着几分刚刚醒来的慵懒。 “我……我渴。”言双的脸几乎快要埋进被子里。 慕梵卓早有准备,身子侧过去长臂一伸便拿起了睡前放在床头的水递给她。 动作娴熟自然,仿佛做过了许多回。 慕梵卓并未起身,只是躺着看她。 他是习武之人,夜视能力极好,就看着她坐起来低垂着眼睛,一口一口地把水喝完,将杯子递给了他。 饮了水,干渴的嗓子如久旱遇甘霖,舒服了许多,睡意散去,人反而活泼起来有些睡不着了。 她眼睛亮亮地看着重新闭上眼睛的慕梵卓,忽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将军,你真好看。” 慕梵卓只觉得老脸一红,浑身不自在起来,这个丫头,哪有说男人好看的。 “夫人是睡不着了吗?不若我们做点旁的事?”慕梵卓眼睛都没睁开,语调里一抹促狭。 “嗯?什么事?”言双没反应过来反而有些兴致勃勃。 慕梵卓无奈扶额,他怎么忽然觉得这小丫头比千军万马更令他不知所措呢。 作者有话说:今天两更送上,大家多多支持,笔芯! 正文 004.微睇转横波 言双到底还是睡着了。 慕梵卓醒来时发觉自己又被言双牢牢抱住了,他一阵无奈,这丫头还真是放心他,她就不怕他一个把持不住吗? 他推了推言双,“珏清,醒醒。” 言双像一只慵懒的猫儿,反而往他的怀里又缩了缩,“阿娘,让我再睡会儿。” 阿娘?慕梵卓无奈摇头,她是睡迷糊了吧。 慕梵卓凑近她几分,在她的耳边轻轻吐气,“你若再不起床,耽误了给公婆的敬茶,小心他们把你退回本宗去。” 说完慕梵卓淡定地退回去看着她。 少顷,言双的睫毛动了动,下一刻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大大地睁了开来,“现在几时了?” 慕梵卓唇角带笑,“现在起身还是来得及的,若是再耽误一会儿可就迟了。” 言双终于反应过来,他是故意吓她的。 登时就气鼓鼓地瞪着他,想怒又不敢怒,最后只无比哀怨地嘀咕,“堂堂将军欺负我一个小女子好看相么。” 慕梵卓也不恼,随意地揉了揉她的满头青丝,“你快些,我在外面等你。” 说着便自顾自套了衣裳出去了。 言双摸了摸被他揉乱的头发一阵懊恼。 慕梵卓刚出去,春杞婉兮她们便进来了,言双困得很,重又没骨头一般倒了下去。 “祖宗哎,你怎么又躺下了?”春杞惊叫着把她拉起来,“今日可要去给公婆敬茶的,误了时辰叫人家怎么瞧你?” 言双真是烦的很,一大早就被人耳提面命又实在受不住春杞再三再四催促终于还是怏怏坐了起来。 春杞无奈,言双一直都是有起床气的,从前一直纵容,如今可不能再这样了。 言双洗漱完,任由她们伺候自己换衣裳,春杞又想起什么似的,“小姐啊,你该侍候夫君更衣的,方才少将军出去,衣裳后摆折住的,少将军走得急我们也来不及提醒,你定记得一会帮着规整一下,可莫要一味胡闹。” 娘子是要照顾夫君起居的,若是叫慕府众人瞧见少将军衣衫如此不规整,面上不说,心里怕也是要对小姐不满的。 “好好好。”言双不耐应道。 春杞与婉兮对视一眼,俱是无奈,她家小姐虚长了十几年,心性还是小孩子似的。 言双今日着了一身银霓红细云锦广绫合欢长衣,腰系浅红宫绦,朱色璨璨绣鞋,亭亭的身量如一抹绯红的云霞。鬓边发饰垂于发间,更衬得她如凝蕊般娇嫩。 妆容不似昨日一般艳丽,只是薄扫胭脂,清爽怡人。 婉兮笑道,“小姐这么好看,公婆肯定极为满意。” 言双看着镜中的自己也很是满意,拎起裙摆来回侧了侧身,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 春杞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啦好啦,再夸,就要开染坊啦。” 言双是新妇,少不得要再多说两句,“一会子给公婆敬茶,要稳稳当当的,双儿是我们太傅府的小姐如今又是慕府少夫人,不能叫人小瞧了去。” 言双的父亲为当今太子的老师,又官拜翰林院之首人称“内相”,更是显赫无比,但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半点不能出差错。 言双一一应了。   春杞说着又凑近了言双低声问,“小姐,你与少将军昨夜怎么样?” 言双腾地红了脸,“什么怎么样?没怎么样啊?”一边装傻充愣,一边小跑着躲了出去。 言双是她带大的,她一个眼神春杞就知道她是否撒谎。 可昨天见着少将军很是喜欢小姐,后来说是醉酒了,还要亲自照顾,当真什么也没有吗? 春杞有些不甘心,复又追了出去。 可言双瞧见春杞就知道她要问什么,当即嗔怒道,“乳娘,你再问我可要恼了。” 春杞无可奈何,只好在言双额上点了一下道,“好,乳娘不问了,你可记得一会……” “我知道了乳娘,帮将军规整衣衫。” 春杞皱了皱眉,这已经成亲了怎么还一口一个将军呢?可她不能再说了,再说只怕言双要烦。 反正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慢些来吧。 春杞也是发愁,她是言双母亲的陪嫁丫鬟,自小陪着夫人一同长大。 夫人临去前将言双托付给了她照顾,她自然会尽心尽力。 可言双天性不羁,又有父亲兄长宠着,性子自小便与旁的孩子不同,她也不求旁的,只求对得起夫人的遗命,平安和乐便好。 慕梵卓果然在廊下等着,言双远远地便瞧见了他,他负手立着,不知在看什么,那身形却是极磊落的。 想起方才春杞的话,她看过去果然看见他后身袍角一处折着,因在背后,所以他瞧不见。 “少将军。”言双脆生生唤他。 慕梵卓回过身来,顿时眼前一亮,就见廊前俏生生站着她的小妻子。 褪下了昨日的盛装,这样的她更显得眉目灵动如画,像一只狡黠的小鹿。 “嗯,过来。”慕梵卓心情极好地冲她招招手。 言双就依言走到他身边,却并未站到他面前。 回了个身到了他身后,帮他把折住的衣角拉平整,才走到他面前,“你衣裳折住了。” 慕梵卓愣了愣,随即笑起来,下意识就要去揉她的头发,才发现她的头发被挽得整整齐齐,戴了发饰,他也就无奈地垂下了手。 他喜爱她不施粉黛的样子,干干净净,出水芙蓉一般。 言双见他看自己,索性张开裙摆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怎样,可好看吗?” 慕梵卓忍俊不禁,看着她献宝一般的莹莹笑意,也情不自禁笑起来,溢美之词半点不吝啬,“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华容婀娜,见之望俗。” 言双开心起来,却没意识到此情此景竟有些“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的意味了。 春杞她们站的远些,却也能看见两人其乐融融,说说笑笑的。虽然觉得小姐不够稳重太跳脱了些,可心里却放心了,夫妻之道合该如此。 却不知言双更多时候只把他当兄长一般,像待大哥那样。 虽然也知道慕梵卓是她的夫君,可自从得知他与大哥是好友,先前的拘束就全没有了,恢复了家中时的活泼跳脱。 除春杞婉兮之外的慕府侍俾,却有些意外,少将军是个稳重自持的人,对下人像在军队里一般严苛。这般爽朗宠溺她们可从来没有见过,不禁有些嫉妒少夫人了。 慕梵卓与言双并肩前往前厅,忽然想起什么来,又道,“你还要唤我少将军么?叫旁人听去多生分。” “啊?那唤做什么?” 慕梵卓有意逗她,“我们已成亲,你说呢?” 言双一阵羞赧,她肤色白皙,面色一红就如同那桃花一般要迷醉人眼。 她当然知道他在等什么,可若叫夫君不觉得太过于恶寒了吗? 记得家里大嫂是叫大哥的表字唯轩的,那她也这样叫? “玄卿……哥哥?”她犹豫着叫出来忽又觉得别扭,临时加了哥哥上去,却又觉得更加不妥了,一时紧抿了唇角再不说话了。 慕梵卓无奈,罢了,由得她去吧,一个称呼而已,她顺口便好。 言双也终于长出了口气。 慕府的园子大的很,又经过精心修葺很是别致,慕梵卓耐心给她解释,“若是到了夏天花园里的花开了,争奇斗艳,满园芳华。池子里再引了活水进来,那上面能漂一层的荷花,真真的接天莲叶无穷碧,那景色才真是美。” 言双不禁有些心动,急切地盼望夏天到来了。 一路上跟慕梵卓聊的忘了,快要到时言双才紧张起来,忽然停住不往前走了。 慕梵卓疑惑,“怎么了?” 言双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我有些紧张。” 慕梵卓嗤笑,从见她起他就没见她怕过,古灵精怪地叫人头疼,这会倒是怕了? 慕梵卓温声宽慰,“一切有我呢,你怕什么?” 一切有我呢。 这话真是令人感动,言双就用力地点了点头,视死如归一般迈开了脚步。 慕梵卓一阵好笑,敬茶而已,至于那么凝重的表情吗? 正文 005.敬茶奉双亲 言双与慕梵卓进来时,厅里已经有一众人了。 正位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位长者,左边的男子虽已经快要半百之年,却仍旧气宇轩昂,面色严肃,不怒自威。 言双想这一定便是车骑大将军,她的公公了。 车骑大将军是一员能征善战的猛将,慕家祖上更是曾帮开国皇帝打下了这一片锦绣江河,世袭车骑大将军,手下更是统领百万雄兵的。 右边的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因保养极好皮肤白皙,竟半点看不出来年岁。 言双不用想也知这位是她的婆婆。 她的婆婆是江南望族的名门闺秀陈氏。婚后生下嫡长子慕梵卓和嫡长女慕锦庄。 值得一说的,慕锦庄嫁入皇家,为圣主端妃。 陈氏的一儿一女皆是荣耀已极,羡煞旁人。 车骑大将军还有两房妾室,一个是巧姨娘,育有二少爷慕云卓,今年十九岁也在军中任职。另一个是林姨娘,膝下只有一个女孩儿,唤做青淮的,粉雕玉琢的一个小丫头甚是可爱,今年才八岁。 此刻除了二少爷慕云卓执行公务不在久安,其他人俱都是在的。 言双不敢怠慢,端端正正稳稳当当地行礼,“言双来迟了,还请父亲母亲恕罪。” 慕夫人打量言双,见她礼数周全端庄,说话口齿伶俐,长得也极惹人怜爱,心下已是十分满意。忙笑道,“不妨不妨,年轻人生龙活虎,贪睡些也是有的。” 慕梵卓听得这一句“生龙活虎”,下意识地掉过头看言双,只见她言笑晏晏,并没有往心上去的样子,一口贝齿露出几颗,笑容恬静。 慕梵卓轻轻摇头,他的妻子懂得太少了些。 春杞早备好了茶,言双稳稳当当地将茶递过去,“父亲请喝茶。” 慕翠峰接过,向来不苟言笑的男人,此刻也有了些笑容,见她眉眼低垂略有些拘谨,便道,“内相好家教,教出这样守礼的女儿,既已是自家人,以后不用太拘束,自在些。” 言双道是。 又举了茶奉给婆婆,“母亲请喝茶。” 慕夫人自是一脸喜色,笑吟吟接过,他们对这个儿媳甚是满意,家室品貌都是一等一的,如今又这样懂事怎么不叫人打心底里喜欢? 慕夫人接过茶微抿一口,才伸手拿起一旁早放在桌上的锦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条做工极其精美的璎珞来,且不说其他的,单其中那块玉牌便能瞧出玉质均匀剔透,做工精细无暇,在阳光下竟有若有似无的光亮,一瞧便知是上上品。 更不用说其他的一些配饰,精美至极,上面一些细小的纹路都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一旁有人出声,“姐姐真是大手笔,可见真是疼爱儿媳。双儿,瞧你母亲多疼你,你跟玄卿可要好好过日子,别辜负了你母亲才是。” 言双转头看去,就见说话的是一个极美的女子,虽说已初现迟暮之态却仍旧风韵犹存,瞧得出来是细细上过妆的,铅粉,胭脂,口脂一样不少。 她此刻下巴高高扬起,眼神倨傲,神色流转间满是不屑。虽然说出的话听着处处为她着想,可那神情却叫人实在不舒服。 言双不识得她,正想着要怎么回话,慕梵卓的声音倒是及时响起了,“玄卿与夫人自当如此,就不劳巧姨娘挂心了。” 言双回过神来,原来这位便是巧姨娘,那另一位便是林姨娘了。 言双转身看向林姨娘,她很是年轻,瞧着比慕梵卓大不了几岁。脸上挂着微微笑意安安静静坐着,见言双看过来,只是轻笑着点头示意,言双亦颔首回礼,好感顿生。 被慕梵卓这样噎了一句,巧姨娘虽气愤可到底不能当着慕翠峰的面儿闹什么,终究只是冷笑道,“玄卿一向识大体,是我多心了。” 巧姨娘自然是不愤的,同是慕府的儿子,慕梵卓能娶到内相家的嫡女,可她的云卓已经到了娶妻之年,大将军竟也不过问,一时心里不平。 可谁叫陈纨素生了个好儿子呢?她竟被个小辈堵的没话说。 言双不言不语静静立着,饶是再迟钝,此刻也瞧出了什么。 倒是慕夫人神态冷静,并不为方才的事打扰。只亲手为言双带上璎珞道,“不论再珍贵,说到底终究只是一件首饰,既是首饰便必要配最美的女子。双儿,母亲希望你与玄卿相敬如宾,早日开枝散叶才是要紧。” 言双红了脸,微微垂下了头。 慕梵卓看着她,只见她面色绯红如流云,自有一种少女的娇羞,却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温婉。 敬茶完毕,慕夫人又对慕梵卓道,“你大婚端妃娘娘和皇上都差人送了贺礼来,明日可记得带双儿进宫向圣人们谢恩。” 慕夫人口中的端妃便是慕梵卓入宫为妃的胞姐慕锦庄,能得皇上和端妃记挂,这是多大的荣耀。 慕梵卓应下,这边便算完了。 言双想起慕府还有一位老夫人的,正疑惑。便有侍女进来行礼道,“老夫人心里记挂着,催着奴婢来请少爷和少夫人过去呢。” 慕夫人也不说什么,只对慕梵卓道,“老夫人素来疼你,如今成了亲也该带媳妇过去给她老人家瞧瞧。” 二人便辞了慕翠峰夫妻出来,待周围没什么人了,言双才长长呼出口气。 看着她的神情,慕梵卓一阵好笑,“方才见你淡定自如的,稳重不露怯,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言双知道他在奚落自己,她什么样儿,他又不是没见到。不过在长辈面前要端庄知礼,不能不分场合一味胡闹罢了。 还将军呢,心眼当真针鼻儿大小。 她就偏要装的大度,“方才还要谢谢慕少将军解围。”说着还恭恭敬敬纳了个万福。 慕梵卓笑意更深,“不敢当不敢当,是夫人冰雪聪慧,我哪里敢卖弄?” 言双自然不甘示弱,“少将军文韬武略,一句话便解了言双难堪,这卖弄言双佩服。” 二人一时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言双伶牙俐齿,慕梵卓兵来将挡,竟是谁也不落下风。 半晌二人忽然相视而笑,倒像是小孩子斗嘴一般,两人像个半疯,被旁人瞧去了好看相么。 但慕梵卓却不以为意,他发现跟她在一起越来越有趣,每每令他情不自禁开怀大笑。 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他一向少年老成,又年少便堪当大任,多少条鲜活的人命压在肩上容不得有一点闪失。 可这女孩子,他的小妻子竟能叫他万分放松。 他道,“一会见了祖母,你不必像方才那般紧张,她是非常有趣的老人家,定会喜欢你的。” 言双道,“祖母应该与我外祖母是一样,我也很喜欢我外祖母,但是我已经许久没有去看过她了。” 慕梵卓笑起来,“那我们今年过节去,你成亲了,该去瞧瞧老人家。” 言双的眼眸亮起来,忍不住握住了他的袖子,“真的吗?可以去?” 言双已经两三年没有去过外祖家,她与外祖母感情甚好,长久不见,想念得紧。当初母亲远嫁,外祖家所在的温州距离久安甚远,从前言双每年都要过去住一阵子的。 这些年因着现在的言夫人生育,又正逢言双出嫁,父亲不许她出远门,便耽搁下了。外祖母遣舅舅来过两次,但父亲念着言双已快出阁四处乱跑不妥便不许她去。 如今慕梵卓肯带她去,且是名正言顺的,她如何不开心。 言双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落了一把细碎的星子,看着这样开心的她,慕梵卓也忍不住轻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今天依旧两更奉上,希望大家喜欢《将军盛宠之娇妻入怀》。慕梵卓和言双最后究竟会怎样呢?他们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呢? 正文 006.赌书泼茶香 三月仍旧是春寒料峭,许是老人家怕冷,屋子里的炭火烧的极旺,暖融融的。 角落的几支梅花异常鲜艳,还有几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一缕暗香在房中若有似无地飘荡着,很是好闻。 临窗的炕上坐着一个老人,雍容闲适,虽已古稀之年,却是神采奕奕,耳清目明,不用想也知必是老夫人了。 老夫人这会百无聊赖地问着贴身的侍女浣罗,“你可认真去请了么?怎么还不来?” “媳妇都进门了,您还怕孙媳妇跑了不成?”浣罗笑着打趣,“少爷和少夫人是随同奴婢一块出来,只是少爷想着您跟前儿没人伺候便叫奴婢先来,这会子必定在路上了。” 慕梵卓与言双相视一笑,便扬声唤道,“祖母,孙儿来了。” 言双忙过去乖巧的行礼,“言双给祖母请安了,祖母安好。” 老夫人拉住言双的手,笑得合不拢嘴,“好孩子,快过来,叫祖母瞧瞧。” 言双就依言走上前来,老人家掌心肤质微松,手掌绵软和暖,温热熨帖,脸上布满了慈祥的笑意。 言双心中生暖,忽然更加想念温州的外祖母了。她也爱这样拉着言双的手,亲昵地唤她,“好孩子。” 念及此,言双对面前的老人多了一层好感,笑容愈发开心了几分。 瞧着面前的女孩子漂亮可爱,懂事又分外讨人喜欢,更重要的她那孙儿的目光从进来就没离开过她,心里自是开心,笑道,“我们玄卿有福气了,这么漂亮的媳妇子,我瞧着真是喜欢的紧。” 浣罗也是一脸喜色,“可不是,瞧瞧少夫人这气度,这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奴婢就没见过这样标致的人儿。” 言双被人这样盛赞一回,当即便羞红了脸。 倒是慕梵卓,听到别人夸自己的妻子,登时比自己打了胜仗还开心。只是见言双害羞,才道,“祖母,你把你嫡亲的孙儿这样晾着好么?可别忘了那是孙儿的媳妇。” 言双愣了愣,敢情慕少将军这是吃醋了? 老夫人笑起来,对浣罗道,“我们哥儿这是嫌祖母冷落了他。”又对慕梵卓道,“都娶妻了还孩子似的,叫你媳妇笑话你。” 慕梵卓就去看言双,果然见她眸光潋滟,挑花似的粉面上满是笑意。 堂堂逍遥少将被人笑话了,奇怪的是他却一点不生气,见她开心他就觉得舒畅,笑便笑吧,有什么了不得的。 老夫人又道,“你娘跟你说没有?明日要进宫谢恩的,该打点的今日就都安排妥当了,省的明日手忙脚乱。圣人看重我们慕家,我们更要感恩戴德,尽十二分的力,万不能恃宠而骄怠慢了。” 皇家器重,大施恩典,可臣子却不能因此沾沾自喜没了分寸。 慕梵卓的神情郑重了几分,“是,祖母,孙儿记下了。” 处理完这件事便是言双的回门礼,老夫人又忍不住要叮嘱几句,“记得早些备着东西,替我向内相大人问好。” 言双与慕梵卓齐齐应了是。 老夫人瞧着面前并肩立着的孙儿,孙媳。那样般配,两人都是天仙一般的人物,瞧得出来她那孙儿心思也在媳妇身上,一时眼里心里满是欣喜,开口道,“我可等着四世同堂,要抱曾孙的。” 言双并非完全不懂人事,出嫁前,大嫂与夫人也晦暗的提示过她,可一想起她与慕梵卓要如此,她就忍不住面红耳赤。不禁想,大哥与大嫂也是如此的吗? 慕梵卓坦坦荡荡,“祖母且等着吧,双儿不会叫您失望的。” 言双的脸便更加红了起来。 午时一家人用过午膳,便各自散了回房歇午觉。 春杞婉兮伺候他们歇下便出去了,房中静悄悄的,慕梵卓躺在外侧,双眼紧闭,呼吸匀停,想必已经睡着了。 言双很少有歇午觉的习惯,一般都是自己在房中玩耍或者发呆,时间一会也就过去了。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想起上午婆婆和老夫人再三再四的叮咛,明日要进宫去呢,言双便更加睡不着了。 皇宫禁苑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那里住的都是尊贵以及的人,规矩肯定很大。再说阿娘从前说过,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稍有行差踏错就是要掉脑袋的,言双有些紧张。 “睡不着么?”慕梵卓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侧过身来看着她。 他很少有睡死过去的时候,行军打仗那都是掉脑袋的事,稍有不甚就会满盘皆输,他长期如此早成了习惯。如今身边的人翻来覆去的,他又如何睡得着? “我吵到你了吗?”言双有些讪讪的。 “没有。”不知怎么的,慕梵卓对她有足够的耐心。 “少将军。”她终于还是嗫嚅着开口,“我们明日当真要进宫吗?” “嗯”好像看出了她的担忧,温声宽慰“别怕,我姐姐是很好的人,不会为难你的,圣主……”他顿了顿才道,“是大乘明君,也不会为难你,一切有我呢。” 一切有我呢。 上午给公婆敬茶,她紧张,他也是这样说的。虽然只有五个字,却神奇地令她放下心来,他的声音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 慕梵卓也睡不着了,问她,“会烹茶吗?” 言双点点头,不明所以。 “我早前在东都得了些春未老,因着太忙了,总也不得空喝。如今正好有空,何不烹来?” 春未老。言双的眸子亮了亮。 只听说这茶矜贵得很,烹制手法繁杂,用水用量都极为刁钻,若是差一点,便出不来极好的茶香。从前也只是听西席先生说过,却从没真正试过。 慕梵卓命人把茶叶取来,又备好茶具,言双便上手烹制了。 净手,醒器皿,炙茶,碾茶,筛茶,煎水调水,制茶饮及配香…… 手法娴熟自然,白皙纤长的手指来回翻转令人眼花缭乱。 慕梵卓看着认真烹茶的女子,眉眼低垂神情认真,鬓边几缕碎发更衬得面庞精致美好,不觉微微地有些出神。 白居易曾有诗,“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他从前觉得这样的帝王是昏君,可现在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跟心爱的人在一起无时无刻都不想分开,有何错呢? 春未老果真是上等的茶,烹制手法虽繁杂,可每往后进行一分,房中的茶香便更加浓烈一分,不用饮只闻茶香便已是醉人了。 言双斟了一杯茶,递过来,“将军尝尝。” 慕梵卓微笑,轻抿了一口茶。抬头见言双瞪大了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期待地看着他,夸奖的话语就忍住了,故意皱起了眉头,煞有其事道,“味道怪怪的。” 言双疑惑,“是吗?难道是我落下了哪一步?”说着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见她去喝,慕梵卓唇角的笑意才一点点溢了出来。 她的烹茶功夫好得很,茶叶的香味完全散发了出来,喝一口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没有啊。”言双愣愣地抬起头,看到慕梵卓唇角的笑意,才忽然反应过来,“你诓我。” 慕梵卓差点放声大笑,他的猫儿炸毛了,须得好好安抚。 看到她微微嘟起的唇角,他又适时道,“珏清茶烹的这样好,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言双面上就露出几分得意,“那是,连我师父都说我聪慧呢。” 慕梵卓故意惊奇道,“俗话说名师出高徒,那你师父是何方神圣?” “我师父是叙白先生,是个很厉害的人,他会许多东西,我至今还没学得多精通呢。” 叙白先生。慕梵卓点头,却无端觉得这名字好生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 【作者有话说】今天依旧两更哦,晚些会再更新一次。 正文 007.宫巷深几许 次日一早,言双早早便起身了,由春杞婉兮摆弄着更衣梳妆。 慕梵卓躺在床榻上,枕着手臂一脸闲适地看她们为她忙碌。言双有些不好意思,春杞却不在意,上前就要解了她的中衣为她换了。 言双死死地拉住了衣襟,脱了中衣里面就只有一件抹胸,这如何使得,她才不要。 春杞瞪了她一眼,“小姐,那是你夫主,有什么好害羞的。”春杞也是无奈,虽然现在还未行房,以后都是迟早的事,小姐总这样把人远远地推开来怎么行呢。 言双转过头去看慕梵卓,见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点不躲闪,言双的眸子更是冒了火。这人怎么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慕梵卓自然知道她想什么,却故意逗她,“怎么?要为夫帮忙吗?” 言双才要说不用,春杞却道了声,“那奴婢们就先退下了。”说完走得毫不犹豫。 这下连慕梵卓也傻了眼,反应过来却忍不住笑出了声,看来言双的人真是为她着想,他喜欢这样有心思的奴才。 言双哭丧着脸叫“乳娘”,可春杞是绝对不会回头的。 趁她不注意,慕梵卓已经到了她身侧。她察觉不对猛地回头时,差点碰到他的鼻子,两人挨得极近,近的周围的空气都翻滚出热浪来。 言双被自己的心跳声震得没了主意,脸烧到了耳根,半晌才慌慌张张退开,“我……我自己来就好了,不用劳烦你。” 美人身上的香氛一退开,慕梵卓立即长臂一伸,揽住言双的腰肢一把便将她捞了回来。 言双的腰肢细细的不盈一握,他的双手对扣就能握个大概。怀中的人太过纤细柔润,慕梵卓生怕自己用力过大伤了她。 两人的身体紧紧挨着,慕梵卓只觉自己的呼吸渐渐有些沉重,心头一把燥热的火燃烧了起来,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失控过了。 慕梵卓只穿了一件中衣,言双能清晰感受他身体传来的灼热和衣裳下面坚硬的肌肉。混合着他口中喷出的热热的气息,都叫她一阵阵脸红,只好伸出手臂抵住他的胸膛,将两人格出了一些距离。 奇怪的是,她虽然慌乱却并不排斥,只是声音低若蚊鸣,“将军,我们还要进宫去呢。” 慕梵卓声音暗哑,“不急,时候还早。” 言双又窘又羞,当真要哭了。 慕梵卓这时却立即放开了,背过身去,声音虽平和却也能听出来在极力忍耐,“你快些换衣裳,我不看。” 言双愣了愣,腰上忽然没了束缚无端有些空落落的,她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慕梵卓苦不堪言,天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她还要来招他,只好又勉强道,“我没事,你快些,不然我可回头了。” 言双一听,当即什么也不说了,抓过春杞放在一旁的衣裳极快地套上。 将将穿好外衣,他就回过身来了。言双暗暗心惊,幸亏她动作快。 慕梵卓这会已经面色如常,自己也有些奇怪。他向来自制力惊人,从没有过压制不住的时候,方才竟险些失控,看来这小丫头魅力不小。  宫中之地不可招摇,太华丽了惹人侧目,太朴素了却也不行,会让人觉得不甚重视。 春杞婉兮几个人拣选了许久才选了一套庄重却不华丽的服饰,所有的配饰之类都是以大方庄重不越矩为先。 言双方才穿的匆忙,慕梵卓又忍不住过来给她把不熨帖的地方梳理好,两人的距离又如此之近。 他是很高的个子,手掌温热修长,帮她整理领子时,不经意间擦过的皮肤就火烧火燎地烫起来。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沉香气味很是好闻,这会那味道源源不断地涌进鼻子里去,言双的脸又一次不争气地烫起来。 这一次言双脸上的滚烫直到出了门坐在马车上都没有下去,她觉得自己快要被烫熟了。 车子一路往宫城而去,言双与慕梵卓各坐一边。因着早上的事情,两人都不做声,言双是尴尬,慕梵卓则是不敢招惹否则一时压制不住,面圣时岂不失仪? 车子摇摇晃晃,言双被颠簸得昏昏欲睡,睁开眼睛时已经到了宫城之下,在久安城——天子脚下长了十八年,言双还是第一次看到天子住的地方,更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迈入这座宫城。 它比想象中还要更加雄伟华丽,处处显露着天家的威仪,只消远远看着便令人心中顿生崇敬之情。 车架在宫城门口停下来,慕梵卓先下来,然后伸出手去扶她。 言双脸上的余热还没退下去,透着娇羞的粉红,她纤长的手指放进他的大掌里,他只轻轻一握她的小手便被他包在手心了。 宫门口一早便有人侯着了,见到他们过来便笑着打千,“少将军新禧。奴才福全,奉端妃娘娘之命引少夫人入宫。” 言双颔首道了一声“有劳”。 慕梵卓却没有兜搭他,只是看着言双。他瞧得出来她有些惶惶不安,没有在家时的活泼鬼灵,颇为沉稳。 他看着她道,“你且安心去,不怕的,端妃娘娘是个极温和的人。”说着又凑近她道,“一会出宫,我们去买糯米糍。” 言双的一些不安也就没有了,冲着他甜甜地笑起来。 慕梵卓也心情大好,小丫头好哄得很。 他们在内宫门处分开。外臣不得入内宫,慕梵卓去面见皇上,言双去拜见端妃。 宫巷漫长而寂静,两旁的红墙高高耸立,视线所及也不过只是无穷尽的巷道,头顶一小片天空,碧蓝如洗。 身旁时而有路过的宫人垂头含胸,小心谨慎地迈着方步,目不斜视。言双的鞋子落在宫巷方方整整的青石板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愈发叫她感到寂寞。 不禁有些可怜起宫里的女子来,外面人只道这皇城里金碧辉煌,富贵以极。却不知这样牢笼一般的生活什么趣儿,一眼望出去连天都是四四方方的,总有数不清的规矩和雷池。 言双忽然觉得庆幸,不用如慕梵卓长姐一般。说来慕家那样的人家,慕锦庄又是嫡长女,虽入宫为妃人人高呼千岁,其实说白了不过如同平常人家的妾室。 她想慕锦庄未必是心甘情愿的,她们这样的人家,女子哪里做得了自己的主,她运气不错,遇上了慕梵卓这样的男子。 走了许久却还是未到,面前是一重又一重的宫墙,仿佛永无止尽一般,身子长久地笔直紧绷着又走了这么一会子,颇有些筋疲力尽了。 宫中的内侍都人精似的,自然瞧出了言双的疲乏,便压低了声音轻声与她闲聊,“夫人受累了,咱们娘娘住的温德宫靠里,虽费些脚程,可却是一处极雅致的所在,夫人一会到了就知道了。” 言双微微笑了笑,反而问他,“公公是在端妃娘娘跟前儿伺候的吗?” 那内侍道,“奴才哪有那等福分,不过娘娘宫里的首领内侍是奴才的师父,故而今日才能有幸为贵人引路。” 这内侍很会说话,瞧着年龄不大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却格外圆滑老成。 言双正走着,宫墙处忽然转出一个女子来,脆生生唤道,“福全。” 言双抬头看时,就看到一个身着宫女服饰的女子俏生生立在眼前,言双不禁感叹,果然是天子之地,连宫女都生的这么美。 那女子生的一双杏核美目,眸中波光潋滟,目光流转处是逼人的灵气,连身为女子的言双也不禁多看了两眼。 内侍闻声看过去,当时便大为震惊。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是出自白居易的《长恨歌》,我竟然顺手写成了出自李白,实在惭愧,谢谢火眼金睛的读者提醒。今天是十一,很多小伙伴都上学或上班了吧!祝逢考必过,工作顺利哦! 正文 008.狭路怒相逢 未等那福全开口,女子便抢先一步把他拉过去,两人絮絮低语了一阵。 福全回头看了她一眼,为难道,“殿下,这怕是不好吧,端妃娘娘千叮咛万嘱咐吩咐奴才一定要把少夫人带到,这……” 女子瞪圆了眼睛,一阵威逼利诱,福全终于苦着脸离开了。 女子便来到言双面前笑意盈盈道,“福全临时有事,奴婢引夫人过去。” 言双疑惑地看一眼面前的女子,也是无可奈何。这偌大的一处宫城,若没有人带领能不能找到端妃娘娘的宫殿且不说,若是失了规矩就不好了,只好快步跟上。 女子颇为闲适,迈着规整的莲步走的不紧不慢,甚至回过头来攀搭,“夫人与少将军是前日大婚的罢?” 言双隐隐地觉着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只好垂头应道,“是” 女子眼眸微闪,随即又笑道,“少将军丰神俊朗,又兼具文韬武略,乃是世间良配。敢问少夫人今年芳龄几何?” 言双言简意赅,“十七。” 十七!女子心中念着,言双看不见的时候脸上就露出些不屑来。 却又道,“夫人生的美,我身为女子都想多看两眼,将军必定很疼爱夫人。毕竟夫人如此绝色,世间少有。” 言双挑了挑眉。这话表面听着是在盛赞她的容貌,可细思却是在说她以色侍人,慕梵卓喜欢的只是她的容貌。她在咒她日后美人迟暮,色衰而爱驰。  言双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来,听到这女子夸赞慕梵卓她忽然特别不开心,仿佛一件珍宝被人觊觎。心里像有一块石子,怎么也弄不出去,膈应得人不舒服。 同时她觉得这女子怪怪的,方才路上碰见的宫女内侍,皆是垂头敛目小心翼翼的样子,不肯多说一句不肯多行一步,屏气敛声格外谨慎。 这女子却格外的悠闲张扬,言谈举止做派也全然没有宫女的样子,叫她疑心。且她的话题总围绕着慕梵卓,也许是宫中偷偷心仪慕梵卓的女官? “哦?是吗?”她故意做出无比娇羞的样子来,“可将军说,美人之惑,一则以色,一则以韵。色易弛,而韵芳远。他说容貌什么的倒是其次,他独独喜爱我腹有诗书气自华。” 言双夸起自己来一点不脸红,胡诌瞎话也是脸不红心不跳,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慕少将军桃花如此多? 果然见她神色不爽,灵动的眼睛被长长的睫毛覆盖住。 知道了她的心思,言双更加烦躁。虽然对慕梵卓说不上多深厚的感情,可是她是愿意与他待在一处的,再说他是她的夫君。自己夫君被旁的女人惦记着,搁谁都不可能坐视不理。 “少夫人与少将军感情甚篤,是大婚前便相识吗?”女子眸色暗淡,反唇相讥。 言双滞住,若说大婚前不相识,方才那一番话便有吹嘘的效用,毕竟成亲不过两日,哪里来的“感情甚笃”呢?可若说相识,这不是承认了自己未出阁时不守闺训,私相授受么? 言双暗叹,这女官好生厉害,言语间寸步不让。 可言双的性子绝非逆来顺受的,连大哥都说过,珏清是一头小兽,怒起来是要咬人的。 言双露出羡慕又遗憾的神情来,“姑姑如此熟识我家夫君,必定时常见他罢。我便没有这样好的福气了,我自小养在深闺,家教又极严,怎么见得到?” 说到这儿言双微微垂下了头去,一派温柔笑意,“这几日与将军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那句不足为外人道令女子立时煞白了脸,牙关紧咬。这是在说她放浪形骸,又插足别人家事,明明白白告诉她自己是“外人”,而他们的事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也”。 女子几乎气的颤抖,登时一言不发。 言双笑眼弯弯,纯良无害的样子,又道,“姑姑带我去的是哪里?” “嗯,含……”才说了一个字,女子便生生打住,“自然是温德宫啊。” 可言双清清楚楚听见了一个“含”字,还未细想,女子忽然停了下来,已经是一副冷口冷面的神情,“到了,我身份微贱进不得这里,你自个儿进去吧。” 诶?这话怎么说来的? 言双下意识抬头去瞧面前的宫殿,只是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却令她的心都颤了一下。 这根本不是端妃娘娘的温德宫,甚至不是什么后妃的住所。 面前好大的一座宫殿,雕梁画栋精致威严,上书三个大字:含章殿。 含章殿! 饶是她再愚钝也知道含章殿系太子宫,未来储君的住所。言双清晰地听到心中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擅闯太子宫是什么罪名? 方才那女子,难道仅仅因为不能嫁给慕梵卓便要这样害她? 她愤怒地回过头去,见那女子已经脚步匆匆跑出了好远。 言双当即怒火冲天,什么也顾不得了,提起裙角便大步追了出去。 周黎晞从含章殿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言双提着裙子,露出下面的白袜和云头履来,身上的香囊,禁步因为动作太大而四处飘摇。 发丝飞散开来,头上的步摇剧烈摇动,眉目顾盼之间只觉得惊心动魄。 周黎晞愣了愣,如此彪悍,是他出现了幻觉么?谁人这样张狂皇宫大内也敢这般不羁。 不过看惯了那些被规规矩矩被束缚的贵女皇妃,这样不拘一格的女子,却像是一道清风强而猛烈地刮进了这位天之骄子的心里。  那女子个子娇小并没跑出多远,言双几步便追上了她,将她紧紧拉住质问道,“你到底是谁,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害我?” 其实看到含章殿的匾额时,她也吃了一惊。被言双气糊涂了,原本要带她去后殿叫她吃点苦头的,却不想一时不查绕到前殿来了。 这时又被拉住了手,当即又急又怒剧烈挣扎起来,“你放开我,你可知我是谁便这样无礼?” 言双自然不肯放,她比这女子高,力气也比她大些,这会握得死紧,“不论你是谁,也不能如此嚣张。” 两人正在僵持之际,只听得耳边一声厉喝,“谁人在此喧哗?” 僵持中的两人俱是一愣,很快那女子又更加剧烈挣扎起来,言双更加不肯放,反而抓得更紧。 那女子却喊叫起来,“皇兄救我。” 皇兄?言双惊讶,她究竟是多大的胆子,竟敢冒充皇家人。 “誉歆?你胡闹什么?”旁边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带着隐隐的不悦。 言双转眼看去,就见一个男子站在清晨蒙蒙的薄雾之中。男子目若朗星面如冠玉神色间一派温润之色,举手投足之间便有贵不可言的气质流泻。 他身后是巍峨壮阔的宫殿,身上是明黄色的四爪蟒袍,那一身谦谦贵公子的气概便有了一丝威严。 “皇兄,这个疯女人对我无礼。”女子控诉。 蟒袍!含章殿!皇兄! 太子殿下!那这个女子是誉歆帝姬? 言双只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大胆,见殿下竟不行礼。”一旁有人厉喝。 言双回过神来,忙忙地松开了誉歆的手,伏地行礼,“言双参见太子殿下。” 言双欲哭无泪,心里升起惶惶的不安来。完了,这下子必定要牵连慕梵卓了,说不定还会牵连父亲和公公。 “你是谁?在此作甚?”太子看着伏在地上的女子,许是方才奔跑的缘故她的发丝有些散了,在微风里轻轻地飘扬。 【作者有话说】闺蜜看了《金屋藏珏》的大纲,笑称我是挖坑专业户。哈哈,小小剧透一下,第一部分以洒狗粮为主,同时伴随许多“坑”,辣么,你猜到了几个坑呢? 正文 009.柳暗花明处 “皇兄,她欺负我,你要为我做主。”言双还未说话一边的女子便率先出声了。 周黎晞头痛扶额,无可奈何道,“誉歆,你又胡闹什么?哪里都有你的份。” 言双的身子颤了颤,今日出门该翻翻黄历的,招谁不好偏招惹了她。 誉歆帝姬乃九嫔之首的慕嫔之女,生母地位并不高——起码并不比妃位的慕锦庄高,可这位帝姬却是不简单的。 大周朝的圣主子嗣兴隆,皇子多帝姬更是数不胜数,而这位誉歆帝姬却是最富盛名的,听说天赋秉异,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人长得又貌若天仙,一直都是百姓口中神女一般的存在。  当今皇上很是宠爱这个女儿,极尽纵容。可有一点,谁若得罪了她便是招惹了狗皮膏药一般,甩都甩不开。 从前听着只觉得是太过遥远的人和事,仅仅听着都觉得遥不可及,可如今真真实实出现在自己面前言双却觉得头疼,怎么没人说这位帝姬如此顽劣呢? 只好恭恭敬敬回道,“臣妇言双,今日随夫君进宫向端妃娘娘谢恩,却不想被誉歆殿下引来了此处,并非有意冲撞殿下。” “你乱讲,我怎会引你来此处,你莫要随意攀咬我。”誉歆一脸的“理直气壮”。 言双真是气的倒仰,却又不能回嘴,憋的心口都疼。 太子转头轻飘飘地扫了誉歆一眼,明明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却叫誉歆缩了缩脖子。 到底还是忌惮这位皇兄。 毕竟不是父皇,又非一母同胞,皇家的亲情总归浅薄。他是储君,若要罚她还不是轻而易举?当即便噤了声,不好在胡闹。 周黎晞转过头来看着地上的言双,誉歆虽与他不是一母同胞,兄妹之情不过也是唬人的,可到底是血浓于水,周黎晞不好当面斥责誉歆。 便道,“你夫君是谁?你可知对帝姬大不敬是什么罪名么?” 惊慌至极,言双反而平静下来,眸光如水再无一丝波澜。若是今日当真逃不过去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她必定不能连累言慕两家。 她施施然行了一礼道,“回太子殿下,臣妇慕府儿媳,夫君是逍遥少将,前日大婚端妃娘娘与皇上送来贺礼,今日特进宫谢恩。” 周黎晞心里有一丝淡淡的失落,面上却全然不表现出来,笑道,“玄卿的媳妇,那便是太傅大人的千金,唯轩兄的妹妹了,快快平身。” 父亲是太子殿下的老师,如今听殿下口气,应该与大哥和慕梵卓交情甚好。言双谢恩依言站起,到底是年岁太小,誉歆一个忍不住便着了急,“皇兄,她……” 周黎晞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小女儿家的事他不愿参与,也不欲跟着她胡闹。冷冷一个眼风扫过,“你还嫌闹得不够,非要我将你送至你母妃处才罢休么?瞧你如今的样子成何体统,还不快去将那身衣裳换了?” 誉歆果然安静下来,忍气吞声地退了下去,临走时还含恨愤愤瞪了言双一眼,言双权当看不见微笑行礼,“恭送誉歆殿下。” 周黎晞见誉歆走了才道,“誉歆一向顽劣,若有得罪之处,万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言双忙道“不敢”。 话本子瞧多了,以为宫里的人都是巧弄权术, 心思阴沉的,可这位太子殿下格外平易近人,言谈举止进退有度,叫她顿生好感。  “殿下,再不走就迟了。”太子殿下仿佛有什么事,身旁的内监轻声提醒。 太子点点头,却对言双打趣道,“你是恩师的女儿又是唯轩兄的妹妹,也算本宫的妹妹了。本宫现在有事不能好好招待你,日后可随玄卿时时进宫来玩。” 言双道是,心里却腹诽,这太子殿下说自己算他妹妹,可她现在是慕梵卓的妻子,这算不算占慕梵卓便宜? 却又咋舌,一次都已经被人如此戏弄险些连累家人,再进来几次她的心脏还要不要?皇宫大内果然是一片是非之地,她可不想卷进来。 太子殿下又吩咐了人送她过去端妃娘娘的宫殿才离开,言双跪下去恭送太子殿下离开方才起身。 一旁的内侍也不像方才那样无礼了,谄媚地对她笑着,“夫人原来是太傅大人家的千金,逍遥将军的夫人。咱们若是方才有冒犯了夫人的地方,还望夫人见谅,哎,夫人您慢着些……注意台阶……” 言双冷眼看着那内侍的转变,方才还对着她大呼小喝,这会又百般奉承,真是叫人感叹世态炎凉。 有太子殿下亲自发话,言双并不担心这次走错路,安安心心地跟随那内侍走。 只是,转过一处宫巷,言双便又瞧见了那位嚣张的誉歆帝姬。 言双虽看不惯她却还是耐着性子行礼。 誉歆瞥了她一眼,眸中的怒火丝毫不掩饰,一步步走得近了。两人几乎鼻尖对着鼻尖,声音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你莫要得意,来日方长,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言双侧脸看她,这是挑衅?大周国的国风何时这么开放了?抢人家夫君竟能光明正大的宣之于口? 言双嗤笑一声,“帝姬年龄尚小,又生的美貌且这般身份,天下的少年将才这样多,我与夫君已然大婚,帝姬为何非要独守一枝春呢?没得到头来委屈自己。” 自然是委屈的,堂堂一国帝姬总不能下嫁臣子做小吧。 誉歆咬紧了牙关,“你不过年长我两岁神气什么,谁委屈还不知道呢。来日方长,尚可徐徐图之。” 言双只是笑,缓缓俯下身去,“臣妇预祝殿下马到成功。” 誉歆的话她并未放在心上,不是小瞧誉歆,而是……她相信慕梵卓。 可若认真论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对他的信任从何而来,不过成亲两日而已,可她就是相信,他不会。 否则,以誉歆帝姬的身份容貌,若能娶早便娶了,哪里还轮得到她? “哎呦,少夫人您在这儿呀,叫奴婢好找。” 言双顺着声源看过去,说话的是一个行为举止颇为沉稳的宫女,身后跟着的便是之前的福全公公。 见到誉歆,两人恭敬行礼,然后对言双道,“少夫人,奴婢七弦,端妃娘娘久盼不至,特遣奴婢来迎。” “劳烦娘娘了。”言双尴尬,明明是来谢恩的,却兜兜转转出了这么多麻烦,最后还要人家再三来接,娘娘该说弟媳愚笨了。 七弦是个很得体周全的女子,又对誉歆道,“娘娘听说帝姬亲自为少夫人引路,回去便斥责了福全,这等小事怎么敢劳烦帝姬呢?下面人不懂事,娘娘特叫奴婢来给帝姬赔不是。” 端妃娘娘这哪是赔不是,倒像是兴师问罪。不过誉歆才在太子那碰了灰,心情也不甚好,如今也就顺杆下了,只道声,“娘娘客气了”便径自去了。 言双大大松了口气,这誉歆帝姬年岁不大,可也忒难缠。 七弦见到太子殿下宫中的人也甚是惊讶,当下却不说什么只打发了那人回去。 七弦引着言双往温德宫去,言双想起一路上的波折来,当真汗颜,说是谢恩,这么久了却连宫门都没找到。 许是看出她的心思来,七弦便笑着开解,“少夫人不必懊恼,娘娘不会怪罪的。奴婢是慕府家奴,自小跟着娘娘的,后来又随娘娘一同入宫。所以我瞧着少夫人便觉亲切。” 听了这话,言双心里果然安定了不少,便与七弦攀谈起来。 这次很快便到了温德宫。 正文 010.有姊一人兮 言双垂头步入殿内,跪下去叩拜,眼睛垂着看着面前的一小块平平整整的大理石地面,行为规矩,“臣妇言双特来向端妃娘娘谢恩,敬叩娘娘金安。” 坐在上首的慕锦庄看着不禁暗暗点头,举止规范言谈大方,眼珠子也不像那起子没规矩的乱飘不愧是出身大家的闺秀。 更重要的,那双眸子清澈如水,宫中人善于揣度人心,而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一瞧便知是澄澈之人。 遂道,“本宫手底下的人不得力,竟能在自己手上丢了人,怕是叫你受了委屈也叫本宫好等。” 言双忙道,“言双失仪,合该早些到的,只是中间出了些差池反而叫娘娘等着我了,言双有罪。” “你何罪之有?帝姬向来顽劣,你初来乍到不知道。”端妃娘娘笑起来,只觉得这孩子进退有度,着实喜欢的紧。 忙叫起,又命人赐了座,才道,“快抬起头来叫本宫瞧瞧言太傅家的小姐是怎生的一派风采。” 言双遵命抬起头来,就看到华丽的大殿上首坐着一个女子,着一件金色丝绸石榴褶皱长裙,绣着几朵怒放的大红色牡丹。头盘凌云髻,金质流苏垂肩,一支九尾凤簪勾出端庄。 她的模样跟慕梵卓有几分相似,气质自然是极好的,尤其是那双上扬的丹凤眼,有一种意气风发的美又是万千妩媚,风情万种。 言双只觉唯有“盛服浓妆韶颜雅容”几字尚能概括其一二风采。 慕锦庄满意点头,“玄卿那小子有福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又懂礼的媳妇。” 言双羞赧一笑,“娘娘谬赞,言双不过蒲柳之姿,今日见了娘娘言双才知什么叫倾国倾城。” 慕锦庄便笑对七弦道,“瞧瞧言双多会说话,这可比玄卿那小子强多了。”说着又叹口气握住了言双的手道,“我们姐弟自小就亲,如今常久不能得见,心里想念的紧。” 慕锦庄就记起入选为皇妃的那一日,她几乎整天以泪洗面,谁愿意进入那一座牢笼里,与那么多女人共侍一夫?还要从此再不能与家人相见?她想想便觉得没了活头。 慕梵卓那时才十七岁,堪堪有些名声,还是个格外清俊坚毅的少年。只对她说了一句话,“阿姊若不想进宫,弟弟便是拼了性命也会阻止。可若阿姊打定了主意进宫,弟弟也会更加努力挣得军功,保得姐姐在后宫无恙。” 后宫与前朝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母家强盛,那后妃的日子便会好过些。 而她的弟弟,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言双,你别瞧着玄卿他表面冷漠性子大大咧咧的,实际他心思细腻,在乎的事多了。早前我父亲催他成婚,他便与我说,他这样脑袋时时刻刻不稳当的人,若是出了什么事留下孤儿寡母也可怜,平白拖累了人家姑娘,这话听着真叫我心酸。” 慕梵卓确实说过这话,便是这时想起来言双仍旧也是心有戚戚然,他明明那样年轻,却时时刻刻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反观她的儿女情长便有些无处遁形。 “如今他成家了,从此后身边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我也终于放心些。” 言双点头,“言双斗胆唤一声长姐,长姐放心,我既是将军的妻子,便必会努力替他照顾好公婆,处理好府中事宜,叫他没有后顾之忧。” 慕锦庄听着这一声长姐,简直连心里都暖了起来。 从入宫之后,有了君臣之别,便是连家中祖母都要恭恭敬敬称一声“端妃娘娘”。她与他们好像有了明显的泾渭,她有苦难言。 如今这一句“长姐”,便带着一种家人的温暖和亲昵,直击慕锦庄心脏。 “双儿,你是个好姑娘,我也知道嫁给出征人,你许是委屈的,因为这意味着一次次的相送和别离,可是你要相信,对国家背负职责的男人,对家也不会无情无义。” 嫁给出证人,便意味着一次次的相送和别离。可是你要相信,对国家背负职责的男人,对家也不会无情无义。 慕锦庄的话在言双的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她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从迈进慕家的那一刻,慕梵对她言明,他是朝不保夕之人。慕锦庄告诉她,他们的婚姻将会面临着一次次的相送和别离。 他们都对她坦诚,她心中感动。 轻却微微用力地回握了下她的手,郑重道,“长姐放心,我省得的。” 言双并不能在宫中长久逗留,未到午时言双便辞了出来。为防来时的事发生,慕锦庄特意叫七弦送她出去。 端妃亲自送至门口,笑意盈盈,“双儿,好好跟玄卿过日子,他交给你,我放心。” 言双抬头看一眼慕锦庄,她都不放心自己。 言双出来时,慕梵卓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他倚着车壁站着,身形高大挺拔,整个人的气质却沉稳内敛。 言双心中却生出浓浓的亲切感来,她笑着奔过去,站在他的身侧。一时男子高大,女子小巧玲珑,竟是出奇的般配。 七弦看着心里甚是欣慰,她也算是瞧着少爷长大的,如今只觉得两眼潮湿。 她走上前去看着并肩而立的二人,笑道,“娘娘夸少夫人很是美貌又端庄娴静知进退,少爷有福了呢。” 端庄娴静? 慕梵卓怀疑地看了身侧笑颜如花的小巧女子,他从新婚之夜就觉得他的小妻子古灵精怪,活泼跳脱。 今日进宫面圣还想着她会不会出什么差错,那丫头活泼好动,宫中又是个是非之地,如今显然是他多虑了。 他有些喜欢她表现在外人面前端庄娴静的样子。活泼跳脱古灵精怪嘛,给他一个人看就好了。 坐到车上,慕梵卓便问宫中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情。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言双却把誉歆故意使坏,然后遇到太子的事全部告诉了慕梵卓,末了,她狡黠地看着慕梵卓,“少将军,誉歆帝姬很是喜欢你呢。” 慕梵卓讶然,这么短的时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言双不知道其中厉害,慕梵卓却是心有余悸。 幸而誉歆是把言双引到了太子宫,太子与言双大哥还有他颇有交情,言太傅又是太子恩师,太子不会为难她。可若是旁的皇子呢?她必定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不过言双获得了慕梵卓长姐的喜爱,正是开心,他不愿把这些事说出来破坏她的心情。 只是笑道,“那怎么办呢?我如今已经名草有主,她便是再喜欢也没奈何了。” 听着他故作无奈地回答,言双却心情大好,又对慕梵卓道,“太子殿下还叫我时时随你进宫去玩,我可不要了,皇宫太可怕,我还是惜命多活几日好了。” 说着调皮地吐吐舌头,煞是可爱。 慕梵卓觉得心疼,“好,那我们以后不去了。” 言双笑,她喜欢他这样纵容她,可这喜欢又仿佛是没道理的。 言双掀起身后的车帘一角,探头往外看。 街上喧嚣热闹,却有些陌生,言双愣了愣,这不是回慕府的道路啊? 言双蹙眉,回过头来看慕梵卓,“少将军,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慕梵卓嘴角挂着笑意,“没走错,时间还早,带你去个地方,我们也好借着这个机会在外面透透气,整日在家里不闷么?” 言双自然是愿意的,从前未出阁时,父亲从不会叫言双到处乱跑。如今有人肯带着她出来逛逛,她正求之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