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阿房舞殿翻罗袖,金谷名园起玉楼,隋堤古柳缆龙舟。不堪回首,东风还又,野花开暮春时候。 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伤心秦汉,生民涂炭,上将军慨然长叹。 这曲子说的是前朝盛况,叹的是今不如昔,如若当年的上将军重生,只怕也只好慨然长叹。 那上将军,姓豪名血。是大炎国最后一任上将军,身故以后,再也无人敢接上将军一职。哪怕大炎王追封他为百战上将军,也无人敢接——怕被唾沫星子喷死。 这也怪那上将军功劳太大,权势太盛,王眷太隆,以至于后世拍马都赶不上他的十分之一。这样一来,脸皮再厚,也没人敢与他齐肩,差太大了啊。 只可惜他一生杀孽太重,神怨鬼妒,以至无后人,离世时死状之惨,也是凄怖惊心。其出身的豪门,在他死后不几年,也风流云散,只留下一段段故事,供后人凭吊。 正文 第一章 讲武堂 第一章 讲武堂 高人隐士,大都居于深山,少沾人间烟火,为的就是个心不乱,意不动,情不迷。有心寻访,得看有没有缘份。 有缘份的,溪边取点水都能遇上高人。没缘份的,隐士在眼前也看不见。所以说人比人,气死人。 说来也奇怪,这世上,有些人就是为了气死别人而生的,武功侯邓安国就是其中一位。他没怎么上过大战场,却以军功受封,没什么背景,却深受大炎王宠信,没什么权势,可朝中权贵却从来不敢怠慢他。 这原因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是大炎国讲武堂司业,也就是副堂主。正堂主,也就是祭酒,由大炎王本人兼任。由于大炎王公务繁忙,所以这副堂主总理讲武堂事务。理论上说,这讲武堂弟子,都是大炎王的门下,可感情上,还是和司业大人比较近一点,特别是上了战场,发现司业大人平时虽严厉,却是真心的为他们好之后。这个好可不是一般的好,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好!这批人,能活下来的,都能混个一官半职,时间一长,大炎军中的丘八,大半可算做他的门人。这要是得罪了他,保不准那个丘八受恩深重,暗地里帮他报复呢。 至于受宠信,更好解释了。邓安国这个人别的好处没有,就是死心眼。大炎王有恩于他,他眼里就只有一个大炎王,指哪打哪。宫内有传闻,连皇后都怕他。有一次,皇后正和大炎王闹家务呢,正被武功候遇上,当时也没说什么,事后正儿八经的上奏一本,参皇后不守妇道,不配母仪天下!而且说的有条有理头头是道,连素来惯着皇后的太后都挑不出毛病来。太子出面求情都不好使,大炎王见吓住了皇后,赶快出来做好人,讲明下不为例,武功候这才罢休。 其实大炎王本来还想再拖几天的,可是接到太子密报:父王,言官们就要坐不住了。 这一来大炎王就有点坐不住:那帮子言官一上奏,朋党群起,事情就不好控制了。正好也吓住了那婆娘,就坡下驴吧。 此后,武功候王眷更隆:不但忠敬诚直,而且勤慎廉明,最重要的,是“能体朕意”。安排他当大炎国讲武堂司业,也就是中央军校副校长,再合适不过了。 正堂主在讲武堂只干一件事,那就是要什么给什么。当然,也不是真的什么都给,比如说假期就不给,事假病假都不给。事,我替你办了。有病,我派人给你治。你就在讲武堂好好给我培育人才,军事人才。这些人平时保家卫国,有机会了就出去干一票,捞点土地啊、良种啊、金银珠宝啊、技术工人啊什么的回来。实在不行,美女、壮劳力也要。 当然,副堂主还是有休息时间的,这就是每年秋狩,正堂主亲自检阅,全堂学员必须全部编入军中受阅,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后,再回堂学习。 这一个月的时间,就是副堂主的假期。可这假期也不轻松,虽说可以游山玩水,可是去的地方要么是险山恶水,要么是高山大泽,总之是哪里可能有高人隐士就去哪里。 干什么啊? 请人家出山啊。这大炎王求贤若渴,只要有一技之长,都可以进讲武堂任职。 你兵器造的好?来当兵器库掌库、司库。 你武功高,术道强?来当教习。 你脑子灵,识文断字?先来当几天账房,观察你几天再说。 …… 实在不行,你可以当学员。 总有一款适合你。 如若不从,从威逼利诱到深情感化,从抓小辫子到以家人相胁,有的是法子让你从。 总之,武功候看上的人,如果不肯做武功候的人,那就别做人了。 武功候看不上的人,就算是跪下来,流着泪吻他的脚,也别想进讲武堂一步,哪怕当杂役也不行。这里的杂役,哪个不是身家清白,政治可靠,没有犯罪记录? 这些年下来,他极少看错人。就凭对自己眼光的信任,他破天荒的向大炎王请了假:臣寻访英才,失之交臂,晚归一月。 大炎王凭着对武功候的信任,回信:准。 但还是忍不住问:才能如何? 这话问得,太没帝王气度了。不过这事真的不怨大炎王,武功候掌讲武堂三十年,这是第一次为了招揽人才而特别请假,由不得大炎王不动心。 武功候一个月后才回信:霸道天下之器。另:不得此人,绝不回朝。 这是继续请假的节奏啊!大炎王愣是忍住了自己的小暴脾气,发了一面王命金牌,上面只有四个字:如朕亲临。 他清楚的记得,武功候是这么评价大炎国骁将孟得胜:“勇士耳。”就是这个勇士,镇守边关,百战百胜,能止小儿夜啼。 而现在,是霸道天下之器! 想来,那国士无双,费时间是应该的。发一面金牌给武功候,那意思明摆着:全国上下,任你调动,别把人给我跟丢了。而且,只要他肯从,你许的愿就是我许的愿。 多亏了这面金牌,武功候才没把人给跟丢了。有好几次,明明丢了,凭关金牌之威一发动沿途地方官的积极性,又就跟上了。 这一等,又是八个月。 大炎王实在忍不住了:都十个月了,他娘的孩子都生出来了,你还在那里给我耗着?还真以为离了你不行?大炎国有的是人才! 武功候不紧不慢的回了一句:听说是豪门的人。 一句话,又把大炎王的火气压了两个月。 这豪门,只是个小门派。每一代,只有几名弟子出师,有时干脆就不出师,不过那名声可是当当的响! 因为大家都摸不透这豪门到底是干什么的。那些出师的弟子,有的是一方霸主,有的是风流才子,有的是回春医圣,有的是丹青绝手…… 这豪门什么都会,什么都精,可是极少现世。据现世的几个弟子透露,他们只是机缘巧合,所以才来这世上走一遭,并不是因为他们是豪门最强。 这一来二去的,世人谁也不敢小瞧了豪门,好在豪门避世隐居,倒也与世人无碍,世人也乐得眼不见为净。 七大国之主可就不行了。这豪门看起来有通天彻地之能,随便出一个弟子都能闹得天翻地覆,不把这样一股力量捏在手心里,实在是心有不甘啊。 至于那些小国,更是欲得之而后快,试想,这样一个门派,如果能为自己效劳,富国强兵进而称霸天下,只是时间的问题。 特别是大炎王。 大炎有地利之便!历代出师豪门弟子,都自称来自大炎。那一口大炎官话,确实也是字正腔圆,假冒不来。 对大炎王来说,这可是猛虎小憩于卧榻之下啊。这豪门秘不可测,虽然从不惹事,可是如若它要惹事…… 那绝对不是事,是天下大乱! 因此,绝对不能错过任何一个可以接近、拉拢、了解豪门的机会。 多一点信息,将来豪门不安份的话,就多一份胜算。 至于讲武堂,随它去吧。那几个教习撑得住。 又过了两个月,武功候终于回朝面圣。 大炎王刚刚睡下,一听武功候求见,也不顾礼仪,穿着内衣就宣邓定国晋见。 武功候秘见国主,先请了失职之罪——他没能把豪门握于手中。 这如何能怪得武功候?对方可是豪门,能见着个活人,而且能缠这么久,武功候也足以自傲了。 然后,武功候将与那豪门弟子达成协议的过程,详细上奏。 正文 第二章 小山村 第二章 小山村 这武功候其实也身有武功,不然怎么掌管讲武堂?只不过比不上他的眼界高明,打个猎还不成问题,上个战场也勉强凑合,遇到高手就不行了。不过进山打个猎,也不会遇到什么高手,因此他挎一口朴刀就进了山,永定山。 从新开城出来,走上几天就到了。一路走,一路找人聊天,其实也不指望能听到什么有用的新鲜消息,有什么奇人异事,大炎听风阁早就报上来了,不用他费心费力。 之所以还这么做,是因为,凡事总有万一。他邓定国这一生,总是捡漏,就拿这讲武堂司业来说吧,当时可是个苦差事,没人愿意干,大炎王这才派了他来。干了没几年,有人就嗅出味道来了,想谋这个差事,大炎王不准:怎么着?现在想捡便宜?没门!于是一干就干到现在。 大炎王心里明白着呢,这些人上去干,肯定没邓定国干的好。而且这邓定国虽不是什么名将,却是一员福将,这福将自古如名将,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有缘遇上,而且对自己忠心耿耿,不尽其才实在是对不起自己。 邓定国也不负大炎王的期望,不但本职工作干得好,而且总是能从不起眼之处发现人才。最让大炎王满意的是,他还不居功,举荐过的人才,大多不知道是蒙他的举荐,才让大炎王青眼相加的。 这样的人,在哪里都会有奇遇。就在永定山下的小村子里,他听说这附近有狼蛮,偷吃了不少家禽家畜,村里猎手不多,每次围捕,都被它逃脱。 狼蛮算不上什么高手,智力未开,连人形都没有,只是一身蛮力而已。而且兽蛮族普遍怕火,邓大人的火术虽然不怎么样,但打个兽蛮族还是不成问题的。 因此,他非常放心的夸下了海口:老子吃饱了,别说一个,十个也一把火烧死了。 众村民轰然大笑。 原因无他,这话听起来就是骗饭吃的。这人连钱都不敢骗,肯定是个三脚猫,嘴把式。 当时就有人揶揄他:壮士,那狼蛮烤了一样吃,不如先除了害,再直接开饭? 邓定国的确是想骗点饭。他一进村就发现这村子里的野山菌不俗,竟能把大炎王赏赐的都比下去,不由得动了心,存了个尝鲜的念头。 这心思被众人看破,邓定国的面皮不由得有点发紫,只是不好发作。索性暗运火力,把朴刀往地上随手一插。那朴刀得火力相助,破开那土路如切豆腐,直没至柄,末了还有一缕青烟袅娜而起,直上青天。 这功夫一露,众人麻溜的相信遇到了高手,一口一个壮士叫得那可是真心实意。一顿饭算什么,大不了多杀几只鸡。反正这几只鸡也养不了几天了——如果狼蛮始终不除的话。 村长出面,在祠堂招待邓定国。上的是喷香酥黄小米粥,粉白如藕大馒头,酱油闷腌芥菜头,清蒸加糖风干鱼,老家陈汤猪头肉,蘑菇粉皮芦花鸡,再加上几样时新蔬菜,满满当当的是摆了一整桌。 虽说简陋了点,不过这小村子,能拿出这么些东西来,也算难得了。 邓定国见了,心中却是大叫可惜。那野山菌,应当与鲫鱼同炖,汤成奶白之色,才显山水真味。村厨不知好歹,以肥鸡粉皮乱炖一气,虽说没什么大毛病,却是搞错了君臣佐使,弄得是五味杂陈,只能果腹充饥,不足以坐而论道了。 好在那野山菌是百搭之物,配上走地鸡,也颇具风味。 吃完饭,让村长相助,安排下人手,然后就等那狼蛮来自投罗网。 陪着邓定国的年轻猎户摩拳擦掌,紧张的不行。邓定国见了,心下暗笑:没见过世面的新兵蛋子,这点小阵仗就兴奋成这样。也懒得提点他,提点也没用,得真正见过世面,长了阅历,才能心静如水。 两人干等却也无聊,于是问那猎户:小兄弟,现下那狼蛮也没来,这乡里有什么希奇事?说来解解闷。 那年轻猎户巴不得这一声儿,赶紧说:有啊,那做饭的老郝头,就是一个奇人。他做的饭菜,别人做不出来,勉强做出来,吃起来总是差着火候。 邓定国一笑,心想:没想到这里还真有会做饭的。听他这么一说,今天吃的饭菜,虽然稍有缺憾,可火候的确是恰到好处。到时候先征那老郝头进厨房听用吧。 嘴上不闲:好一个差着火候,小兄弟,你也是会吃之人啊。 小猎户搔头笑道:大侠,那老郝头还会打铁呢。打出来的家什结实的很,也不容易生锈。要是年轻个十年八年的,力气足,精神头旺,去城里开个打铁铺子,比在这里做饭强。你看看,我这口刀,就是前几年求他打的,好用着呢。 听他这么一说,邓定国留了心,再仔细看看那刀,除了稍沉重一点,倒也看不出特别。于是又问:就这两样,还算不上什么奇人吧? 小猎户藏不住话:这老郝头什么都会一点,而且什么都比别人强一点。大侠你说这奇不奇?最奇的,是他背后纹了一只怪兽。有一次我还看见,那怪兽似乎会动。 邓定国这一惊吃得非同小可。背后兽纹能动,这一门势力可是隐藏的极紧,几代才有一人出世,一出世就是天下知名的人物。 大内密卷记载,有一个门派隐于大炎,从不泄露派名,其门下弟子极少出世,如若出世,就不准再回,如同弃徒。 就是这些弃徒,几年之间,就能博得个天下知名,大炎国子监有好事监生,为这个门派取名为“豪门”。门下弟子唯一的特点,就是背有兽纹,而且那兽纹能动。 邓定国心里吃惊,脸上神色却是不动,只是哈哈笑道:小兄弟你眼花了呗?那纹身会动,还能叫纹身?别开玩笑了。 小猎户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另换了个话头:大侠,你今天露得那手功夫,当真是厉害得紧。我们村里的路,看起来是黄土路,其实下面是碎石子和青石板,你那一刀居然全刺了进去,得有多深厚的内力才行啊? 这句话正问到邓定国的痒处。他那一身内力、术力,在大炎众将之中,并不出众,说是中等偏下,也是抬举了他。就算在讲武堂中,他也比不上诸位教习。只是大家碍于面子,才勉强奉承几句,说者是辞不达意,听者也是心中暗愧。 今天这小猎户真心实意的一问,比起平时里听的那些个客套话来,可是要顺耳的多了。邓定国心中不由得是得意万分,嘴里的话也多了起来:小兄弟你这就外行了,单用内力,一刀至柄,哪能有老夫那样轻松写意,举重若轻?这又不是捅豆腐。老夫今天用的,不光是内力,还有术力。 见小猎户一脸茫然之色,邓定国心中更是得意,反正这狼蛮没来,一切又都安排妥当,索性给这小子来上一课,也算是为大炎储备人才。 于是说:小兄弟,这术力和内力其实差不多,只不过内力是一把子蛮力,存在下丹田,术力要精巧些,用的是天地自然之气,存在上丹田。 清了清嗓子,又说:内力、术力是两个路子,但用起来相辅相成,缺一样也不成。就拿我今天那一刀来说,火术力,把那石板烧裂,辅以内力,插下去极是轻松。若是单凭火术力,烧穿那地面,极费时间,单凭内力,只怕根本插不了那么深,所以说…… 正说得高兴,“嗷……呜……”一声狼嚎传来,竟是婉转悠扬。 那小猎户一听得狼嚎,跳起来反手就抓起了刀:“大侠,那狼蛮来了。” 邓定国一边懒洋洋的起身,一边说:“慌什么,听声音,还远着呢。再快,一时也过不来。” 可心里却想:好小子,反应真快,眼准,手也稳,看这身法,步子应该也不错,不进讲武堂,可惜了这块材料。 虽慢,却不闲,紧了紧脚下快靴,扎了扎腰间宽带,收了收腕边袖口,拿了一张弓,一壶箭,朴刀让小猎户拿好,这才出门。 村里虽已有了防备,却仍显散乱。好在各路口已有人把守,各家各户也紧闭了门户。邓定国更将军中连坐之法用在了村子里,一户受袭,左右五户必须救援,否则逐出宗族,不得葬在祖坟。这样一来,那狼蛮就算闯进来,也不怕它。 狼蛮也甚是狡猾,见了各路口火光,就不走现成的路,身子一扭就进了村外的麦田,伏身疾行。 邓定国老奸巨滑,狼蛮行动早被他预料到了。那麦田里,已放进了用绳子串起来的铁蒺藜,狼蛮如踩上,定然受伤,跑起来就快不到那里去了。如果吃痛不过,满地乱滚,把绳子卷在身上,那就更妙了。 狼蛮不知村中来了高人,依经验行事,一上来就吃了亏。它跑着跑着,突觉脚下微痛,可那时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已是无法可想,一只脚掌,硬生生的踩在了铁蒺藜之上。好在它经验丰富,虽受伤,却忍痛不动,这才免了绳鞭缠身之苦。 这个亏,吃得一点都不冤。村民日常耕作,将打猎用的铁蒺藜撒入田中,是自讨苦吃,所以绝不会想到要这么干。可邓定国是军中人物,那管这些?何况那铁蒺藜是用绳子串好的,用完了收起来就是,不会有遗漏,更不会有什么后患。 这倒不是他邓定国体察民情,而是为了打扫战场方便,不过也免了村民日后之苦,也算一举两得。 邓定国端坐在村中高台之上,远远见得那麦田中一道灰线如浪,直向村子而来,行到一半,却忽然停下不动,知道狼蛮已发觉不对,立即发令:“收绳鞭,放狗。” 田边几十架轱辘一齐转动,倾刻之间就把绳鞭抽出了麦田,接着猎户们便指挥着十几条猎狗,带着全村的狗直扑了进去,就在狼蛮举棋不定的工夫,合围成半月之形,直逼狼蛮。 狼蛮虽是不怕这群狗,却也知道,一旦被狗群缠上,不死也得脱层皮。当下更不迟疑,奋力冲向缺口,却没注意到,那缺口的方向,正对着村子。 邓定国看着那狼蛮窜进村子,脸上不由得露出笑意,瓮中捉狼,十拿九稳。 狼蛮冲进村子,也觉出不对,想顺来路往回冲,却被众人用强弓硬弩给射了回去;想入宅隐藏,那墙头却早插好了三寸长短的长钉,根本翻不进去。没奈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跑。 跑着跑着就跑到了邓定国的高台下,没办法,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 高台下的大锅里,煮着一口肥猪,一阵风吹过,肉香扑鼻而来。狼蛮咽一口口水,正想扑上,却见眼前土色颇新,闻起来也和周围不同,于是就留了心,反正后面已无追兵,面前高台上一老一少看起来也不甚强壮,狼蛮索性停下,仔细观察起来。 高台上,邓定国却也在观察狼蛮,那狼蛮一身长毛尤在,手脚如人,能爬能站,但双目灵动,想来灵智已开,不能以野兽视之了。 最让邓定国惊心的,是那狼蛮胸前双乳鼓涨,湿了一片,竟是一个带着崽的女狼蛮。这就头疼了,没了娘,那狼崽一般是活不下来,可就怕个万一。事后只好再麻烦一下那些猎狗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正想着呢,狼蛮耐不得香气,退后几步,助跑后轻轻一跃,就跳过了那片新土,然后重重的落在早就伪装好的陷阱上面。 那狼蛮反应神速,未及落地,已然蓄势待起。 能让它起来,那就不是邓定国了,抄起弓来连珠四箭射出,将狼蛮四肢钉在地上。那狼蛮带崽,极是勇悍,竟然不顾箭上倒刺,硬生生的挣脱出来,又要上跳。 就趁这点功夫,众人已然赶来,一张大网罩住陷阱口,狼蛮一跳出陷阱,立时被缠了个结结实实,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逃脱了。 这就是邓定国老谋深算之处了,把狼蛮赶跑,过一阵它还会回来,只有抓住它,才能永绝后患。陷阱也是特意做成那样的,而且挖了好几个,狼蛮不进这个,也得进那个。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杀了,那是因为这狼蛮来的奇怪,竟是凭空冒出来的,只怕是其中有什么蹊跷。抓住它,押进城里去给官老爷们找点事做也好。 和村民们当然不能这么说。邓定国是这么解释的:这狼蛮为害乡里,众乡亲不是把它赶出地界,而是奋勇擒拿,以免为祸他乡,忠勇可嘉。如能把狼蛮押解进城,由城主处置,想来定然有赏。 这一个“赏”字,委实是动人心魄。当下就打好了囚车,将那狼蛮押了进去。由邓定国和几个猎户一起押送到新开城请赏。至于那个小狼蛮,自有剩下的猎户料理。 邓定国和几个猎户行了半日,人困马乏,就在路边一个茶摊歇了。刚坐好,就见一个老头抱着一个小包裹走了进来。 邓定国一见那老人,就知来者不善,暗暗运起了术力。可那众猎户却丝毫不察,还和那老头打招呼:“老郝头?你怎么来了?” 老头微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人却不停,直走到邓定国眼前,才停下说:“大人开恩,赏这可怜的孩子一口奶吃。”那语气不亢不卑,竟是见惯大场面之人的气度。 邓定国仔细打量了一下这老头,心想:本来打算完了这事再去找你,没想到你居然也是这局中人。可嘴里却说:“哦?” 老郝头在邓定国对面坐下,小心的打开包裹,邓定国眼角一扫,见一婴儿正沉沉睡着,眼角犹有泪痕,看上去,和普通婴儿并无二致。 邓定国心下惊奇:这婴儿定是那狼蛮之子,只是如何会到这老郝头手中?又为何是人类婴儿? 他抬头望向老郝头。老郝头见他目光中有询问之色,开口解释,声音中有沉痛之意:“小老儿本来也不知那狼蛮竟会是故人之女,直到见了这孩子,才明白过来。” 邓定国脸上不动声色,只是“唔?”了一声。 老郝头小心的解开包裹,露出婴儿后背,只见那白嫩嫩的后背上,竟然纹有一条栩栩如生的蚩龙!但仔细再看,那条蚩龙竟不是纹上去的,而是天生如此! 邓定国倒抽一口冷气:“豪……郝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老郝头微微一躬:“愿少闻。” 正文 第三章 赌约 邓定国也反应过来,哈哈一笑:“不错,本候疏忽了。”话虽如此说,身子却不动。只是问:“为何不让母子先团聚?” 当下让老郝头将那婴儿放进囚车,女狼蛮本来急得团团直转,见放进来,赶紧轻轻抱起,搂在怀中。那婴儿本已睡着,这时受惊睁眼,见到妈妈,登时觉得委屈之极,放声大哭。女狼蛮温柔抚慰一番,等婴儿不哭了,方才喂他吃奶。 这老郝头在短短时间内,得小狼蛮,又半路赶上邓定国,身上无汗,口中不喘,衣衫上连点尘灰都不沾,实在是深不可测。对这种人,邓定国索性以诚相待,所以他一上来就直接道出了自己的爵位。老郝头一听,其实心下也是一惊,本来的打算是谈不拢就强抢,方才那句“愿少闻”也是想支开众人,方便动手。可现在一知邓定国身份,就知道事不可强求——抢人容易,只是抢了之后,只怕大炎再也无自己三人立锥之地了。不由得心中暗悔轻易让邓定国猜出己方三人身份。 心下虽是懊恼,面上却不动声色。扯了茶摊用来遮阳的篷布,将囚车细细围了,以免外人围观。一切收拾停当,这才在邓定国对面坐稳。 老郝头呷一口茶,也不管众猎户惊疑不定的目光,问道:“不知候爷接下来如何打算?” “郝先生是如何打算?” 老郝头指节轻敲桌面,沉吟片刻,说道:“草民欠候爷一个人情,愿献一物,候爷献于当今,想来可封公爵。” “就这一女一子,能值得这许多?”邓定国明知故问。那婴儿背后蚩龙活灵活现,自有一股威势震人心魄,虽不知将来成就如何,但光看那气魄,就知是可遇不可求的大材。 这样一个孩子,能放过去,可就不是邓定国了。那女子虽然现在是狼蛮样貌,不过能生出这种孩子,想来也是人中之凤,一样的要收入囊中。至于老郝头,就算不是豪门中人,也定有莫大的干系,由他入手,把豪门牵扯出来,能握在手中,自然是再好不过,就算不能,知道点消息也是好的。 老郝头虽然不知朝堂之事,但凭着几十年的经验,也知道邓定国用心深远,而不仅仅是讨价还价。略一思忖,回道:“此物于我并无大用,于大炎用处却极大。” “哦?” “此物只不过是一本兵法,老朽当年藏身离原学宫,有幸通读,至今未忘一字。”老郝头说的平平淡淡,众猎户听的懵懵懂懂,在邓定国耳中却是平空起了一个惊雷。 那离原学宫位于枳子城,看起来不过一间普通屋舍,内里却极广大,相传是金雀卫各大指挥使合力使然。更妙的是,学宫内藏书极多,但流传于世的却极少,全本更是从未听说。因那学宫极其神妙,藏书一出学宫,即刻自焚,读者只能凭本事强记。学宫学士,见宝山岂肯轻出?读完一本,又读一本,待到惊觉前书已忘,想要再读一遍,却是再也找不到前书了,懊恼之际,刚读的也忘了大半。因此流出学宫的书籍,多是只言片语,不成气候。 现在这老郝头居然有全本,已是让人大出意外的事,这全本竟是兵法,更是让人意外之喜。只不过,那兵法如果是路边随处可见的大路货,这买卖可就亏了。再说,这老郝头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实诚人物,随便写几句,蒙混过关,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球在自己这边,还得踢回去啊。于是微微一笑:“郝先生费心了。只是本候封号,名为武功。如蒙大王封为公爵,成了武功公,这叫起来可是不太中听啊。” 老郝头一愣,旁边猎户却已开始窃笑。的确,一个大公爵,耳听得对手尊称一声:“武功公”,眼里见得却是对手嘴角那一抹不可描述的笑意,心中肯定是明明白白的知道对手说的是“武公公”。 老郝头心中明白邓定国在胡搅蛮缠,可这的确关乎颜面,倒也不易应对。转过好多念头,索性也来个坦诚相对。 “侯爷的意思,想来是要把豪门握在手中?” 邓定国微微一笑:“不敢,本候只是食君之禄,不得不殚精竭虑,忠君之事。” 老郝头一听,这话里好几层意思啊。一是说,豪门中人,吃大炎的粮,走大炎的路,种大炎的地,住大炎的房,却始终不曾出仕,为大炎出力。二是说,没错,老子就是这个意思。三则是,我邓定国可以放豪门一马,可是大炎不能就这么算了。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老郝头心中暗叹。 老郝头真名豪归藏,号称“虎魄”。豪门之中数得着的高手。想当年,“虎魄”豪归藏何等豪气,虽然声名不彰,可是七国术道高手见了他,无人不尊称一声:“虎爷”。如今若不是要护着那母子,何至于竟落到和人讨价还价的地步。 可那女子,不单是同门,更是恩人之女。其父豪青狼当年为救豪归藏等人,将禁术“化形大法”与“狼形搏击”合用,自身竟化成妖狼,生裂数十金雀暗卫,杀出了一条血路,保了豪归藏等人的性命。 这“化形大法”是豪门秘术,可化身成与背后胎记相同的妖兽,化身之后,实力大增。而“狼形搏击”,实际是“兽形搏击”,是豪门子弟模仿野兽扑击而创的拳脚功夫,以人身施展,已是凶残霸道,佐以术道,更是令人侧目。化形之后使用,更是威力惊人。试想,人化妖兽,本就是惊世骇俗的景象,可以乱敌人的心神,削其斗志。而这妖兽居然还能使出搏击功夫,进退有据,纵横有法,攻守之际,还能冷不丁的来点儿术道,对手再强,也胜不过了。 只是二术合用,有大大的不便:化形过久,本就不易恢复人身。化形之后再用兽形搏击,更易乱神。化形时间一长,或是耗力耗神过多,化形者便分不清自身到底是人是兽,若是有人相助,还能慢慢恢复,若是无人相助,化形者或是疯颠,或是永为兽形,总之是不能再恢复正常了。因此豪门向来禁止二术合用。 而当年豪青狼二术齐施,虽救出众人,自身却受伤极重,无法恢复人身,竟然以兽形而死。临终时,口不能言,只能以目视妻子幼女,洒泪于地。 那女孩,也是狼形胎记! 在老郝头的记忆里,有狼形胎记的,也就是豪青狼的遗孤了。 一念及此,老郝头心念更坚:无论如何,今日定要救出这母子二人。 于是他说:“豪门不闻于世间,自有豪门的苦衷。候爷忠君爱国,老朽也不能强求候爷高抬贵手。只是,候爷可愿与老朽打一个赌?” 说到重点了。邓定国想来想去,还是得以德服人。以力强求,搞不好会树敌于大炎国内,那样反而是好事变坏事了。 因此他微微点头:“郝先生,请只管开口。” 老郝头也不客套:“老朽做不得豪门的主,能压得上的,也就是候爷你眼前这三人,你当真愿赌?” 邓定国大笑:“本候混迹市井之时,打架输过,这个赌嘛……嘿嘿嘿嘿,郝先生你是赌麻将,还是牌九,或是单双?都无所谓。”说话之际,神彩飞扬,一幅“老子就是赌神”的架势。 大风大浪老郝头见得多了,一看就知道邓定国在虚张声势。只恨自己不精此道,不然来几圈麻将,赢候爷一条裤子,倒也是赏心乐事。只是这时后悔,也来不太及,还是先救了人,再说这些吧。 当下缓缓摇头:“这些市井赌法,太过轻率了。老朽要打的赌,是以一年为限,若是在这一年里,候爷能跟得上我们三人,那么,我们三人,就任由候爷发落,不敢有违。” 邓定国追问:“若跟不上呢?” 老郝头说:“候爷就忘了今天这事。让我们三人归隐泉林。” 邓定国哈哈大笑:“郝先生,你是怕本候死缠滥打,不放过你们三人吗?好,本候就与你打这个赌。”说完,立掌于胸前,手臂半屈,目视老郝头,嘴角微微含笑。 他心中有数,这老郝头一定是看出自己功夫的深浅,知道自己脚力绝对比不上他,甚至比不上那女子,所以才和自己打这个赌。之所以要一年为限,恐怕是要用一年时间来恢复那女子的身形与神智。恢复了之后,彼方三人就是龙归大海,鸟还密林,再也找不到了。只不过自己这一生顺风顺水,凭借的,从来都不单单是武功。这老郝头想凭武功赢自己,算盘打的不错,只可惜,这世间的事情,从来都不是单凭武功来定的,不然,大炎王岂不应该是天下第一高手? 老郝头微一沉吟,伸出手去,和邓定国击了三掌。这三掌有名堂,一掌天,二掌地,三掌人。三掌击完,这赌约就算立下了,反悔的人,天地人共弃之。 两人都是成竹在胸。老郝头自信能助那狼蛮恢复如旧,那时以两人之能,带一个孩子甩开邓定国易如反掌。邓定国更是气定神闲,最初几个月根本不用自己费气力,想那老郝头也不会刻意躲避。等那女狼蛮恢复的差不多了,邓定国的暗桩也就布置的差不多了,到时候率众人把三人一围,完事。 这两人的算盘都是打的极溜,却不知人算不如天算,接下来这一年,两人过的,都不轻松。 先说邓定国,百密一疏,为招揽豪门,忘了自己的正经差事,眼看着该回讲武堂主持日常事务,却被豪门这档子事绊住。思前想后,只觉机会难得,天赐良机不能轻弃。只是一上来不能明说,还是拖到大炎王耐不住性子的时候再说吧,就这么着,拖了一年。这事也就他邓定国,换了旁人,绝没这个胆子。 至于老郝头,也绝没想到大炎还有邓定国这种人物,居然胆大包天,想将豪门收入囊中。而且,他还当真有这个本事。 话说回来,两人三掌击过,目光不约而同的扫向几个猎户、茶摊老板和在座茶客,心下均是同一个想法:“今天这事,不能外传!否则后患无穷。” 邓定国出手,也能杀光众人,可他身有官职,心中尚有“子民”二字,是以出手慢了一分。 就在这一分的时间里,老郝头已如蝴蝶穿花,掠过众人身边,一双肉掌,在各人身上轻拍了一下。这几掌看来没什么力道,只怕是灵猫捕鼠,力量也比他大些。中掌之人也没什么异常,只不过动作突然停下了而已。 邓定国在旁边看着,心中大为震惊。他的修为虽算不上太高,可眼光厉害,一看就看出,老郝头这几掌似轻实重,内力透体而入,直击要害,中掌的那几个人应该是中掌立毙。而死后尸身不倒,却不知是什么缘由。 其实邓定国只猜对了一半,中掌的那几个人的确是中掌立毙,但老郝头用的却不单是内力,还有术力。 这却也怪不得邓定国,他的眼光虽毒,可功夫比起老郝头来,实在是差得太远。老郝头的招式他看得到,可招式里的意劲他就看不到了。境界不够,就算想破头也想不到,这世上,居然有人能在掌力之中暗蕴术力,击入人体之后,才让术力发动,伤人于无形。 这手功夫说起来和邓定国插刀入土差不多,实际上差大了。邓定国是用了术力,再用内力,然后再转为术力……衔接的好,倒也算圆转如意。老郝头是内力术力合用,水乳交融,此中有彼,彼中有此,已经到了混元无极的元力境界。 老郝头杀人灭口之时,用的是火元之力,因为他修为太高,诸人还没来得及冒烟起火,就被那火元之力炭化,因此死而不倒,也没有寻常被烧死之人的焦臭味。这份修为,着实已到了反璞归真之境。 邓定国看了,心中惊异,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说道:“今日之事,只须本候将他们收入军中效力,就能保住秘密,郝先生,你这是何必呢?” 老郝头也不答话,双手如飞,将众人尸体掷入茶棚,继而双手一合,一物从袖中飞出,半路上化为一道炎柱,将茶棚点燃。茶棚是松木搭就,哔哔剥剥的烧将起来,火势越来越大,就算这时天降暴雨,只怕也浇不灭了。 见此情景,邓定国心下一松,知道事情已了,正想再多套几句话,却发现老郝头双眼紧盯茶棚,神色渐见凝重。 邓定国精乖无比,一见之下,就知道有异:以老郝头之能,那茶棚应当立即化为飞灰才是,可现在只是正常的烧着,恐怕反而是大大的不正常。 当下也不多话,抓起朴刀横在车前,才对着老郝头叫道:“这里有我,不管如何,都能阻上一阻。” 老郝头得了他这一声,心下也是一宽:看来这候爷是真心招揽,肯定不会加害那母子。而且看他功夫虽然远不如已,但基本功可是扎实的很,眼准手稳脚趟泥,应当是行伍出身,想来那句阻上一阻,并不会是随口而说。 只要有人能阻上一阻,在豪归藏面前,这当今天下,只怕无人能伤得了那母子二人。 老郝头既无后顾之忧,心思便全放在那茶棚上。运起元力,缓缓的一字一句吐出:“豪门归藏,请教朋友高姓大名。” 正文 第四章 火云冰莲 第四章 火云冰莲 茶棚中无人接话,这边两人却也不急。反正那茶棚也不大,烧没了自见分晓。过得片刻,火势渐减,轻烟之中,一个身影渐渐显露出来,老郝头细看,只见那身形袅娜,却是一个女子。 邓定国心中一凛:这女子遏制火势,用的必是水术。能将水术用的如此不着痕迹,不是金雀卫,就是大云国,不管是谁,恐怕今日之事都难以保密。 唯今之计,最好是速战速决。邓定国眼珠转了几转,心想:我上,恐怕是不成。让老郝头快点下手,多半也不会听我的。俗话说点将不如激将,不小小的用点手段,后患无穷。 这种事情素来是他的拿手好戏,讲武堂弟子,还真有不少是被他激励成材的。就是不知道对老郝头能起多大作用。 试试就知道。 邓定国一提朴刀,喊道:“郝先生,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带他们走,到城主府中等你,咱们城主府见。”说完赶车就走。 老郝头果然着急,刚想阻拦,却看到那女子跨出一步,也是意在囚车。不由得一声轻喝:“咄!” 这一喝声音虽轻,其中所用内力却不少,一腔内家真力,直扑过去。那女子只觉脑袋“嗡”的一声,不得不停住,心中暗想:虎魄虽老,雄风犹在,今天稍有大意,定然讨不了好去。两人四目相对,心里是同一个心思:先料理了对方,再做打算。 老郝头左脚一退,轻踩早就看准的一段枯木,那枯木“突”的一下跳起,被老郝头右脚拦腰一踢,带着劲风扑向那女子。 那女子身形灵动,脚跟一转,闪向一边。同时手中法诀轻掐,一道冰墙拔地而起起,挡住枯木。 老郝头见了,心中暗道:好眼力。 原来那枯木是他以元力踢出,饱含火劲,却并不燃起,只待击中对方,或是飞到对方近前,火劲才发作。那火劲发作,也不是突然燃起,以火力伤人,而是突然炸开,爆炸的气劲与燃烧的碎片,都能伤人。 当年这招“火霹雳”,不知伤了多少英雄豪杰,只因为大家只当那木头是寻常暗器,接招闪避之时,心中还暗笑:“这虎魄浪得虚名,就这种招式,拿来唬人,也嫌不够。”等到伤在这一招下,才不得不感叹:盛名之下,必无虚士啊。 而今这女子显然是识得这招,及时召冰墙来挡。 只是老郝头数十载的功力,岂非寻常可比?枯木一撞冰墙,轰得一声炸开,将冰墙炸成碎块,爆炸时产生的气劲鼓荡,连冰带木,一齐撞向那女子。那女子也是乖觉,眼见躲闪不及,索性向后一躺,冰块与碎木带着劲风从她面前刮过,紧随其后的,则是老郝头的火云掌。 老郝头一步一掌,一双肉掌连绵劈空拍出,进的也不甚快。开始时,他的掌力并不如何凌厉,可他后掌掌力,能与前掌掌力叠加,走得三五步,每掌劈出,就有风雷之声相伴。再走两步,风雷之声就如涛似鼓,大有石破天惊之势。而且这几掌全是以元力劈出,是以掌力所经之处,空气都被火元之力烧红,有如云霞,火云掌也因此得名,乃是老郝头的看家本领。如果不是因为那女子身手着实不弱,此刻又急着杀人灭口,无论如何也不会轻用。 那女子原本气定神闲,见了火云掌,脸上神色便有些惊异。 原因无它,只因为这生灭五象,火象神通最为霸道,所受限制也最多。其余四象都是可攻可防,不需外物,直接可用,火象神通却是有攻无防,若不是直接击中对方,则必须借用外物才能施展,否则那火力直接在自己身上炸开,未伤及敌人,自己倒先伤了,这才有了“火象神通,无器不发”这句话。 也就是说,不管你元力多强,招式多妙,手中无物,又不能近身,那火象神通就是个摆设,古今豪杰,概莫能外。方才那招火霹雳,就是明证。 而今这老郝头竟以一双肉掌,使出火象神通,任谁见了,心中也得“咯噔”一下。 那女子心中虽慌,脚下却不慢,急急后退,边退边想:今日是留不下那母子了。还是快快遁走,将消息送出才是上策。心念及此,脚下悄运元力,踏足之处,绽开冰莲朵朵。 这冰莲边缘极锐,一旦被它割伤肌肤,水元寒力立即由伤口侵入体内,冰冻伤者血脉。伤者若是庸手,定会被冻住全身血脉而亡;即使是高手,冻上一下,气血一滞,行动就慢了。这一慢,轻则被对方抢得先手,重则被对方趁机行险,一击绝命。 老郝头虽然武功高强,术道老辣,可是隐于小村数十年,这江湖经验,却是差了些,竟然一脚踩上。 当下动作就缓了一缓。 那女子见机,转过身子,飞身而起,全然不顾背后空门大露。她对自己的招式,可是有信心的很。老郝头只要中了招,就肯定跟不上自己。 老郝头一踩中冰莲,只觉一股寒力如丝如缕,沿血脉而上,一路行来,所经之处,血脉皆为之一滞。 当时心中不由得暗叫一声:“不好。” 这招数名为“附骨冰莲”,老郝头年轻时见过,知道这招的厉害,虽然以他这时的能耐,化去寒力并不为难,只是那样的话,必然放走那女子,走露消息。 如紧追不放,则无暇化去寒力,如任由那寒力随血入心…… 正在两难之际,却见一道鞭影横空出世,抽向那女子。这一鞭拿捏的恰到好处,正是那女子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想要避开,是绝无可能,如果招架,在这路上一停,老郝头就能借机赶上。 那女子措不及防,猛提一口真气,勉力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居然避过长鞭横扫,只是一头长发被鞭子卷住。 老郝头见了,知道机不可失,奋起一身元力,双掌齐劈,那十几掌的掌力汇为一潭,猛扑而上,燎得那女子发丝成灰,微有焦臭之味。 那女子能孤身犯险,自然是身有惊人艺业,在这生死存亡时刻,更是得全力抓住那一线生机。只见她双手反挥,掌缘如刀,所触之处,发丝寸断。这一下摆脱长鞭,少了掣肘,身形灵动许多,只是想要避开掌力,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因此她也不避,运起一身元力护身,不退反进,有如雨燕归巢,伏下身子,贴地前掠。这一招极险,却也是看准了火云掌散而不凝的短处。 只是老郝头数十载的功夫,着实是非同小可。她虽有水元力护体,短时间内不怕火术力,可是那掌力中的内力却是硬生生的受了。还好那内力也是散而不凝,就这样,一口鲜血还是实实在在的吐了出来。 端端正正的吐在运功逼出寒力的老郝头脸上。 老郝头想不到这女子勇悍如斯,竟然行险穿过自己所拍出的火云。还好反应快,一手护胸,一手推出,用的还是火云掌,只不过这一掌之力却是凝于掌心。 那女子知道这一掌必中,索性不作避让,将左臂抬起,挡在身前,拼着废了一臂,总好过丢了这条命。 右手也没闲着,欺老郝头此刻双目不能视物,法诀轻掐,将冰莲凝于中指,连珠弹出。 那女子在被老郝头如断线风筝般拍出的同时,眼见两朵冰莲没入老郝头小腹和左膝,另外几朵,被老郝头出手化为水汽。 这下两人都受重伤,只是老郝头伤了腿,是追击不得了。那以长鞭偷袭之人的武功,想来并不甚高,否则也不必偷袭了。想到这里,女子嘴角微有笑意。 偷袭那人也是嘴角含笑:我邓定国想要的人,还没有脱得出手掌心的。 正文 第五章暗算 第五章暗算 邓定国没走。 事还没完,他怎么能走?老郝头武功高,但经验不足,这点他虽没看出来,却是想到了。所以他早早绕了过去,现在看来,果然没白去。 想的至少比别人多一步,否则,他就不是邓定国,而是路边骨了。 所以自始至终,他都没和那女子短兵相接。对方虽然受伤,可还是一流高手,一旦拼命,邓定国是万万不成的。这点自知之明,他邓定国可有的是。 不过论起脑子灵活来,邓定国却不敢妄自菲薄,就拿当下这情况来说,他很聪明的放那女子一马,穷寇莫追嘛。 却只放了一丈。他的软鞭,正好一丈二,双手施为,一丈已是最远,再远,就无能为力了。 那女子掠过邓定国身边时,邓定国并未出手,等她掠出一丈,才挥鞭缠斗。 这鞭双手施展,与单手施展差别大了。单手施展,一鞭挥出,变招极慢,而双手施展,变招快了不止一倍,而且力道也极为不同。像邓定国这样的老兵油子,还会一鞭两力,翻滚击出,抵挡更是不易。 还有,执鞭手是一前一后,后手闲时,还可以冷不丁的丢几个铁蒺藜,搞得那女子心浮气躁。 这要是在平时,那女子三十招内,必定收拾得了邓定国。只是现在身上有不轻的伤,一只臂膀还不能使用,打起来虽占上风,却是杀不了邓定国。 反观邓定国,挥鞭缠斗,绝不近前,意在耗她体力,阻她逃遁,只要老郝头赶上,二人夹击,必胜无疑。 那女子待要逃,却有邓定国不断骚扰,逃之不及;要战,邓定国却只是以长鞭纠缠,不肯生死相搏。只急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深悔太过托大,独身入大炎追杀。如有帮手,此时万万不至如此狼狈。 邓定国是行伍出身,最耐久战,照这样再打半个时辰,不用老郝头,他独力就可以收拾那女子。起初他还担心那女子有同党接应,可打了这许久也不见人来,想来是孤身入大炎,并没有帮手可用。 于是乎,邓定国沉心纠缠,一根长鞭缠、挂、劈、抖、拦、拿,将一根护身牛筋钢丝软鞭运的密不透风。那女子屡次近身抢攻,邓定国要么逃开,要么使朴刀护身,挡得几招,寻隙拉开距离,总之是绝不近战。至于那女子的暗器…… 笑话,邓定国当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刀伤枪伤不少,箭伤却从未受过,区区几枚暗器何足道哉? 再打得一刻,见那女子气力少衰,邓定国招数一变,将长鞭使得柔如柳枝,渐渐形成一道鞭圈,将那女子层层圈住。 若是熟悉邓定国的人见了,一定会长叹一声:“阴阳磨。对方死定了。”阴阳磨是邓定国的得意招数,纯以内力施展,内力不继时,单凭臂力也是一样。将对手圈住以后,鞭力忽阴忽阳,忽刚忽柔,令对手应接不暇。更厉害的是,这阴阳刚柔鞭力,耗对手内力甚巨,能活活将对手拖的脱力而死。 此时老郝头已运功逼出冰寒水元,赶了上来,沉声道:“候爷,请收手。老朽再欠你一个人情。” 让邓定国收手干什么?当然是自己上了。今日吃闷亏可是吃大了,不亲手杀了这女子,心中如何平安? 邓定国知道此时不是敲竹杠的时候,因为现在当务之急,是杀了这女子,自己这阴阳磨虽能杀将她累死,可是一来耗时太久,二来看那女子身手,想来临死反噬,必然极是惨烈。自己能否躲过,是未知之数。现下老郝头上来送一个人情,正好顺水推舟,让老郝头来吃这块烫嘴山芋。 老郝头望向那女子。嘴角噙着冷笑。 心中却是颇有感慨,自己这几十年隐居避世,功力虽长,可是临敌经验却是退步不少,今天若不是邓定国半路出手,定然留不下这女子。 那女子一脱鞭圈,不由得心中一松,脚下一缓,只觉骨软筋麻,竟然坐倒在地,再也挣扎不起来。 郝、邓见了,心中明了:这女子伤后久战脱力,若不是身有术力,此时已能把她生擒活捉。 若是她术力也用尽,当然最好,不必怕她反噬,可这事儿没个准,还是保险点吧。 老郝头微一沉吟,扬手打出一段树枝,直入那女子眉心。那女子哼也不哼,就此倒地。 老郝头微微失望,本想再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大战,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完事了。他刚想上前查看那女子是不是死透了,却被邓定国轻轻拉住。老郝头一愣,随即醒悟,杀得太过容易,必有问题。 只是两人用长鞭左试右试,长鞭始终没事。就这么试下去也不是办法,邓定国一拍脑袋,出了个主意:“郝先生,不如用长鞭施术,烧了算了。” 老郝头一想,也是,烧光了一了百了。当下法诀一捻,火力沿鞭而上,在尸身上爆开,过得片刻,就将那尸身烧得只剩一副骨架,晶莹如玉,大是古怪。 两人对视一眼,心道原来如此。 大凡术道高手,都有能与敌同归于尽的招数。所以术道相争,除非功力相差太远,或是偷袭对方,一招毙命。否则谁也不敢苦苦相逼,对方若是一看己方杀心如铁,又逃脱不得,必然会以同归于尽的招数相搏。 那女子就是如此。她知道此时此势,她的临死反噬已经伤不了老郝头了,索性将术力内敛至骨,外表绝无异样,用器物试探也试探不出。 若是有生人搬动尸身,那尸身触及生人血肉,立即发作,将自己与搬动尸身之人,一齐冻为冰块。 还好两人机警,这才未中暗算。 处理这剩下的事儿,邓定国也不是老手,只不过他的手下是老手,当下召来听风阁暗桩,由得他们处理。 转过身来,赶上老郝头。坐在大车上的老郝头神色平静:“候爷是来要老朽还人情的吧?” 邓定国哈哈一笑:“郝先生真是直爽人。不错,本候性子急,等不得了,不知郝先生打算如何还呢?” 正文 第六章 拜师 第六章 拜师 老郝头现在心中正暗暗后悔呢,刚才一时意气,竟然没想到邓定国其实更象一个奸商,没问价钱就买一个情面。现下可好,对方理直气壮的上门讨债,想要赖账,却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只好说:“候爷,那本兵法如何?” “兵法虽好,只是本候不带兵了,还请郝先生赏点别的吧。”邓定国爽快的回了一句。 老郝头这下可犯了难。 已方三人身无长物,那点散碎银两,只怕不在邓候爷眼内。本以为那兵书是邓定国渴求的宝物,自己留着也无大用,索性成人之美,谁知邓定国一口回绝。 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见邓定国如此,口风一转:“老朽能给的,只要候爷开口,一定奉上。”话外之意,不能给的免开尊口。况且能给不能给,是老郝头自己说了算,总之是你先开个价,我好还价。 邓定国也不为难老郝头,开门见山的说:“本候虽懂武功术道,可是着实算不上高明,今日见了郝先生如此高人,哪里能轻易放过?只要指点一二,本候受用不尽。” 老郝头一听,微一犹豫。要说这要求实在不高,指点一下不难,可是想要让邓定国受用不尽,那得是个什么标准?而且让狼蛮恢复人身,需要不少药物,万一拖得时间太久,耽误了怎么办? 邓定国见老郝头犹豫,微一思索,就明白了老郝头的顾虑,接着说:“这样罢。本候随郝先生就近住下,郝先生只管先救治这……位姑娘,药物补品,由本候解决。郝先生闲暇之余,再指点本候就好。等这位姑娘恢复如旧,再谈其他的事情不迟。”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答应就实在说不过去了。因此,虽然老郝头明了邓定国的真实用心是套取豪门内幕,可还是答应了下来——有他相助,药物想必得来的容易些。 其实套取消息,还真不是邓定国的长处,他想方设法要留在老郝头几人身边,虽有点多了解豪门的意思在里面,却绝不是他的真实心意。以他的身份,套点情报,就算对方是豪门,也太嫌丢人了些。 毕竟是个候爷嘛,气魄不能太小。 是以房屋选在城郊。选在这儿,一是女狼蛮还未完全恢复,住在城里难免引人侧目;二是离城近,买药生活,都还算方便;三是乡下人朴实无华,不象城里人机心巧诈。 单这三进的大屋也就罢了,难得的是除了一个大院,那后院也是不小,更妙的是,这后院院墙不光高大,还沿一条小溪而建,三面环水,开了后院门就能取水。 这还算不上什么,活水环墙,能防小人偷窥。而真正的高手见了老郝头在墙上摆的饰物,就算实在好奇,一般也不会越墙而入。就算是有,那墙内还有邓定国下的禁制呢,有人来犯,自然响声大做。 这样一来,万一进来小贼,肯定是要触到禁制,警铃一响,肯定是要赶快逃跑。高手也一样,毕竟私入民宅被发现,不是什么光彩事。除非是仇家来犯,否则这后院,真是固若金汤。 真正让这后院固若金汤的,则是四周星罗旗布的十几个小院落。 每个院落驻扎士兵十名,总共也就不到二百。 这士兵看起来少,却个个都会术道,是血里面滚出来的老兵油子,平日里看起来是皮里阳秋,有起事来,一个个比鬼还精。老郝头出手试了试,“嗯”了一声就回了屋,再也没管过他们。 邓定国看在眼里,心里面明白着呢——外围交给他们,老郝头肯定是放心的。 调他们来,邓定国也是费了好大工夫,找了好几个当年的学生。好在学生们争气,也真心办事,把这些人派来之前,还特地锤了不止一顿。因此这些老兵油子都老老实实的,邓定国用起来如心使臂,如臂使指。这些老兵油子也乐得清闲,不用每天操练。 就是佣人仆妇不好找。 这人一定得朴实,木讷更好。可是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人木讷了,手脚就笨,伺候不好。 大人也就罢了,可那孩子…… 那孩子虽是背有蚩龙,将来肯定不是池中之物。可是现在,如果没有人保护,只怕是一条狗也能咬死他。 他娘倒是全心全意的护着他,不过那样得一直在他身边。 而想要恢复人形,是要泡药桶的。总不能在药桶里护着孩子吧? 转头看看,邓定国成竹在胸的在那里等着,似乎就等老郝头开口求助了。那脸上笑容实在可恶,要不是忌惮他的候爷身份,老郝头真能一巴掌打掉他满嘴牙。 不过“虎魄”是有身份的人,也不开口,笑眯眯的自己抱着孩子,开始指点起来。 “来来来,前手托,后手按,一脚掰,一脚扣,膝半屈,肩肘坠,裆要圆,臀要提……” 种种要领,邓定国边听边记,边记边练,一天下来,饶是他行伍出身,也是腰酸背痛。 饭是老郝头做,做饭时,孩子自然归邓定国了。总不能让那些大头兵给看吧? 女狼蛮呢?自然是泡药桶呢。 孩子第三次尿了邓定国一身后,邓定国受不了了,老老实实的找了乳娘仆妇等一干人等,个个身家清白,老实本分。 而且还是受过培训的,进退有据,言行得体,若不是老郝头功夫太高,几乎察觉不到这些人也身怀武功术道。 一天傍晚,老郝头问:“那都是些什么人啊?” 邓定国也不装糊涂:“听风阁的下人们,嘴紧的很,不然也不会找他们了。” 听风阁?老郝头一愣。邓定国解释:“本候手下打探消息的,办事还算勤谨。” “本候?”老郝头鼻子哼一声。 邓定国一愣,平时这么说,也没见老郝头说什么啊。 老郝头见邓定国发愣,抬手一掌将他震出门外,摔了好大一跤,嘴里骂:“老夫面前,也敢嚣张?!” 这一下邓定国总算清醒了,爬起来进门跪倒,一个头叩下去:“师父。” 按理说,拜师得叩四个头。可邓定国只叩了一个,就顺顺当当的拜了师。 这里面,固然有他这些日子,尽心出力的原因,不过拜师可是件大事,拜了师,就是一家人了,所以这礼节是讲究的很。 邓定国这一个头叩的就很有讲究。 叩头,头是要接触地面的,一叩头,是天灵盖着的地,而普通的四叩头,则是额头着地就行。 看起来差别不大,实际上,肯这么一叩头的,少之又少。 这里头,有分道。 不管那门那派,都有面子和里子。 四叩头,叩的是天、地、人、师,那意思是:弟子入门,一定光大师门,不愧天地鬼神,不背世道人伦,不负师门大恩。 说白了,不叛师门,为师门争光,但我要当的是面子。 天灵盖着地的一叩头,叩的是师门,意思是:无天无地,忘却人伦,从今而后,只认师门。这是师门的里子,面子们不方便做的事,以及不放心让面子们做的事,都得里子去做,而且不让外人知道是里子做的。 本门最顶尖的功夫,只传给里子,为的就是外防仇家,内防家贼,还要护着门派的秘籍宝物。总结起来一句话:里子才是本门的顶梁柱。 不管面子丢了多少,只要里子在,门派就在。里子绝了,光靠面子,这门派也就撑不了几天了。 一个门派的里子这么重要,为什么大多不愿当? 只因为世间熙熙,皆为利来,世间攘攘,皆为利往。这一个头叩下去,今后的名望什么的,就不用想了,外面不会知道有你这么个人。最凶险的事,都得你去做,成了,不会有人传颂。不成,也没人给你收尸。 这样一来,里子除了一身的师门绝艺,什么名啊、利啊都没有,自然没人愿意当。名门大派,面子有名有利,出了岔子还有里子去摆平,自然是争破头。 所以邓定国这一个头叩下去,老郝头面如平湖,心中可是大为震惊。沉吟半响,才缓缓说:“你的心意,为师领了。只可惜你并不是豪门子弟啊。” 言下之意是,只有豪门子弟,才能当豪门的里子。 邓定国沉声说:“规矩是人定的,也可以因人而改。师父不愿改,弟子也不敢强求,叩这个头,是弟子自愿,师父不必为难。” 这就是邓定国做人的高明之处了。他心知这些江湖大豪,个个把脸面看得比性命还重,你敬他一尺,他还你一丈。因此这些天来,把功夫做的足足的,终于等到老郝头打算教真东西了,赶紧的趁机把事情做绝!说的是让老郝头不必为难,自己自愿,只不过里子该做的事情做多了,自然而然就是里子了,不必非得求那个名。 为什么要当里子?里子那是根基中的根基,门派中什么事都不瞒着里子。当了里子,虽然掌握不了豪门,但豪门,到时候对邓定国而言,就没什么秘密了。 老郝头却也不管他那些小心思,下巴一扬:“也罢,起来,进屋说话。” 这个屋子进的可不容易。 这个屋子,是老郝头的卧室。平时都是他自己洒扫,严禁他人出入。 进来一看,里面陈设也简单,一桌,一椅,一床,一柜。除了北墙上一幅模糊不清的画,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可就是不让人进。连那女子——这里邓定国已经知道,她叫豪纤紫——也进去不得。 今天,让他进了。邓定国知道,今天进了这个门,就是真正进了豪门,不管地位如何,他日后的一举一动,都和豪门息息相关。 进去后,老郝头庄庄重重的对着那画上了三柱香,然后示意邓定国照做。 邓定国不敢造次,规规矩矩的上了三柱香,然后按照老郝头的吩咐,跪在画前,露出双臂。 老郝头又上一柱香,口中颂祝:“豪门历代祖师在上,弟子豪归藏,今日收邓定国为外门弟子,日后光大本门,香火永续,望历代祖师庇佑。” 上完香,拈一根针,醮着不知名的颜料,在邓定国两臂上,各刺了一只虎头。刺完后,轻叹一声:“豪门内门弟子,以胎记相认。外门弟子,以刺青相认。这刺青里有为师的元力在内,遇到同门,它自有感应。” 顿了顿,又说:“本来应该赐你个真名,只可惜你是外门弟子,没有大功,不能以豪为姓。” 绕着邓定国转了几圈,想了又想,只觉得邓定国这些日子,着实殷勤,事事谨慎不说,还不作任何手脚,光收为外门弟子,实在是有点对他不起。 其实还是邓定国那“武功候”的爵位帮了大忙,若是个普通人,老郝头也不至于心中感动。可邓定国以候爵之尊,诚心相待,不藏祸心,实在是难得。所以老郝头下决心得多给他点什么。 多教点功夫,是不行了。邓定国这人已经成型了,最多也就量材教点他能学的东西,那些东西,都是小术法,难堪大用。 思来想去,也只好给他留最后一招了。 这最后一招,其实就是之前说过的同归于尽的招数。 只不过被老郝头改了一下。 这一改,就看出老郝头的真正实力了。 普通的师父,只会将祖师传下来的功夫照样教下去;高明一点的,会去粗存精,查缺补漏,不过还是把东西一点不剩的给灌下去;再高明一点的,因材施教,根据徒弟的特点指导,扬长避短,藏拙于巧,这样教出来的徒弟,只要能出师,就是一方大豪。 最高明的,就是老郝头这样的,能化强为弱。 试想,那与敌同归的招数,是聚一身元力,于片刻之间挥洒而出,自身或是因元力耗尽而死,或是因无力逃出自己招数的攻击范围而亡。 更有甚者,将一身气血与三魂七魄,尽数融于元力之中,出招后魂魄离散如灭,那可是把下辈子也给搭上了的招数。 何等惨烈?! 这样的招数,如果改的不妙,只灭已,不伤敌,那笑话可就大了。 费了半天劲,原本还以为能放个惊天动地的大招呢,结果却是放了个烟花,牺牲了自己,娱乐了敌人,抹黑了门派,这样的改动,真是不如不改啊。 这其中的关窍,老郝头自然是心知肚明。只不过既然收了邓定国为徒,肯定得给点象样的东西。可是邓定国年纪老大,一身经脉肌理,全数定型,高深的功夫,是学不得了。 只能根据他的特点,另辟蹊径,专门设计套易学好用的功夫。 想来想去,也只好把那“最后一招”改改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招数,只不过是一套袖箭。以及一句嘱咐:“你出身行伍,基础还算不错,只可惜年纪太大,我的功夫,你都学不来了。想来想去,只能将那招‘火霹雳’勉强传给你了。” 邓定国学的“火霹雳”与老郝头用的不大相同。老郝头是随意使出,看似漫不经心,其实若不是修到了元力境界,绝不能如此举重若轻。邓定国想要随时用出,实在是难为他。 因此老郝头专门打造了一套袖箭,让邓定国随身带着。闲时,用老郝头传的法门,将术力灌入袖箭内,用时,以袖箭机簧之力,把袖箭打出,就是“火霹雳”了。 这“火霹雳”的威力,不在于媒介的大小,而在于术力或元力的多少,邓定国平时灌入术力,用时在瞬间爆发,倒也颇为可观。 反正比邓定国所会的火术都强。 最妙的是,那袖箭出手爆开,居然会爆成一个虎头之形,和邓定国臂上刺青神意相同。有见识的,自然会明白邓定国来头不小,下手肯定不会太重,甚或就此罢手,也未可知。 这招都用出来,如果对方还不罢手,那就真的只好听天由命了。 正文 第七章 美人心计 第七章 美人心计 这些天来,豪纤紫已褪去狼蛮外形,只不过说话还不流利。因此老郝头干脆让豪纤紫来教邓定国细节,顺便着恢复说话的本事——这丫头小时候,可是牙尖嘴利的很呢。 那男孩此时也长大不少,老豪头把邓定国交给豪纤紫,原打算自己专心待弄这男孩。可是豪纤紫的心思,也大半在这男孩身上,老郝头不得不分心教着邓定国点。 好在邓定国志不在学艺,能成豪门外门弟子,就算达到了目的,学不学艺的,其实他不是很在意。 他真正在意的,是豪门。 现下,虽然自己已经是豪门弟子,可老郝头和豪纤紫是招揽无望的,他也不再打他们的主意。 只是这小男孩嘛,嘿嘿嘿嘿。 棉花糖,小木人,风车,糖球,布老虎…… 可着劲儿的折腾。 老郝头见孩子喜欢,也随了他,只是每天的早课晚课是停不得的。 豪纤紫刚开始对邓定国不假辞色——四箭射在身上,任谁也没个好脸色。后来,孩子顽皮得紧,照顾起来,自己着实力不从心,老郝头又只管给孩子筑基培元,那几个仆妇又放心不下。 正累得欲哭无泪的时候,邓定国横空出世。 几件玩具就哄过去抱着了。刚开始,豪纤紫还不怎么放心,可邓定国是什么人?这些天来,功夫没怎么正经学,哄孩子的本事,跟着那些仆妇学了不少。 用不一时三刻,这孩子就喜欢上了邓定国。 因为邓定国陪他玩啊。老郝头只知道给他泡澡按摩,妈妈只会说:“别动。”还是邓伯伯好,给零食,给玩具,还能陪着自己玩。 上墙扶着,掉下来接着,要星星不给月亮,尿到他脖子里,他也不在乎,这样的好人,哪里找去? 到后来,除了睡觉、泡澡、按摩,一天到晚和邓定国混在一起。 豪纤紫见了,又生起另一番心思。 豪纤紫动的,是再嫁的心思。 目标,当然是邓定国了。 邓定国要是知道了,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该笑的是,老郝头虽然收他为徒,但却绝不会为他出仕,更不会带出整个豪门。 至于和邓定国打的那个赌,快一年时,三人一走了之,谅邓定国也没办法。可是豪纤紫若是和邓定国成亲,自然没有跟着走的道理了。这个赌,邓定国是赢定了。就算老郝头放赖,可有了豪纤紫和那孩子,也足以了解豪门了。 该哭的是,怎么和父母说这事?和他们说:“爹,娘。我找了个老婆,二婚,还带着个拖油瓶。”? 二老不气死才怪。 话说回来。豪纤紫动再嫁的心思,还是为了孩子。 她幼年丧父,颠沛流离,好容易稳定下来,一家人却又被人追杀,只剩得自己和孩子。 若不是身负豪门神通,早就沦为路边枯骨了。 现在,一个稳定的家,一个可以让这孩子安稳成长的家,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重要到她可以放弃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 选邓定国,也是颇费了一番思量。 这个人有权势,有能力,再加上归藏师叔,保护自己母子二人,肯定没什么问题。 只是看他年纪老大,家中可能有妻儿老小,若是那样,倒是真不能选他了——妻不妻,妾不妾的,自己去了,算怎么回事呢? 不过看他言行,倒不象是有家小的人。 所以,赌一次罢,反正,也没什么可输的。 邓定国可是一点也没察觉到豪纤紫的心思,他那一门心思全在豪门上呢。豪纤紫就是吃准这一点,才确定只要自己肯嫁,邓定国破除万难也会娶。 孩子的生父,已是路边骨了,就此忘了,好过母子二人受苦。 至于感情么,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现在不就培养着么? 身形恢复后,邓定国的衣物她就包办了。有时,邓定国哄着小男孩大呼小叫,她在旁边微笑缝补,脚边又有母鸡带着几只小鸡觅食,真有几份其乐融融的景象。 夜间,孩子睡了。她带邓定国练功,顺便讲解,正是二人接触的好时机。 男女夜间独处,确实是不太方便,可邓定国大大咧咧,豪纤紫又另有心思,却是就这样定了下来,待到老郝头觉得不对,已然是晚了。 按说,邓定国朝堂浮沉,宦海遨游,哪里会是轻易上当的主?可是世事无常,他一辈子未尝温柔滋味,这时膝下有幼子承欢,身边有红袖添乱,不由得意乱神迷。 特别是邓定国哄着孩子玩的时候。 孩子顽皮,邓定国故意板起脸来吓唬。孩子虽小,却已经学会察言观色,知道邓定国并未当真生气,可还是扭着小屁股,咯咯笑着扑向豪纤紫,把头埋在豪纤紫的两腿之间,笑声更是张扬。 豪纤紫微笑着将他抱起时,他还不忘朝邓定国做鬼脸。 那意思是:怎么着?有本事来抓我呀。 原来还不太熟悉时,邓定国一笑罢手。可现在是越来越熟悉,越来越象一家人,邓定国也就越来越不拘束,经常奸笑着逼上前去,吓得孩子埋头藏在豪纤紫胸前。豪纤紫一手抱孩子,一手轻撩发丝,浅笑中轻轻退步,避开邓定国的魔爪。只是步子退得越来越小。 近了,就觉得一股幽香沁人。若是仔细闻,却又闻不到了。大白天的,也不好凑上去闻。虽然也不是一定要时时闻到,可这香味,却总是象只调皮的小老鼠似的,不时挠一下邓定国的痒处。 却又不止痒,反而更痒了。 夜间练功,避讳也就越来越少了。豪纤紫是有意为之,邓定国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是越来越不在乎男女之防。起初时,豪纤紫只是用指点一二,后来则是上场演示,再后来就是下场喂招了。 上场演示时,豪纤紫汗湿衣衫,紧裹在身上,越发显得体态妖娆,已是撩拨的邓定国心猿意马。 等到下场喂招,耳鬓厮磨之间,有暗香盈鼻,若有若无的身体接触,更是让邓定国老脸通红。豪纤紫倒是不在乎——有心人,只在乎目标了。 邓定国自打进了军营,就在刀口上讨生活。进了讲武堂,虽不用出生入死,可是公务繁忙,再加上官场斗争激烈,竟也一直无暇成家,不知不觉就蹉跎了岁月。 待到惊觉该成家了,已经没有名门淑女肯进邓家的门了,事情就这么挂了起来。 现下,摆在嘴边一块肥肉,邓定国实在是忍不住,要扑上去啃一口。 待到啃了之后,发现不妙,已经回不了头了。 豪纤紫倒是大气,一席话说的落落大方:“我是江湖儿女,本不拘小节。况且已为人妇,不敢高攀候爷。候爷不必挂怀,只是如果不幸暗结珠胎,那时候还望候爷不弃,给我们母子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邓定国清醒过来,也有自己的算盘。 这姑娘武功高,心计深沉,还是豪门弟子,就算带着个孩子,也还算配得上自己。 最重要的,是格局够大。 一般女子,经了这些重挫,肯定是六神无主,隐居育子。 这姑娘,有主见,懂得审时度势,知道以退为进,还知道留下后手——老郝头知道邓定国欺负了她,那里饶得了他? 索性磊落点,娶了她,胜过那些绣花枕头良多。 只是得慢慢来,大家都是要面子的人啊。 于是挑了个吉日,先和老郝头商量:“师父,这孩子一直也没个名姓,看纤紫师妹的意思,是不想让他随父姓了,豪姓又是门内的称呼,不如让他随我姓罢。” 老郝头一扬眉:“随你姓?” “是啊,随我姓。”邓定国庄重的说。 老郝头听得邓定国这么一说,心里打起了小九九。 按说这孩子是要随父姓的。可是这孩子被人追杀,他父亲又是大云王族,若是随了父姓,倒是多了泄密的风险。 豪纤紫迟迟不给孩子起名,一直以宝宝称呼,想来也是顾虑这些。 现在邓定国主动提出来让这孩子姓邓,话里的意思,明摆着是愿认这孩子为义子,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邓定国是大炎候爵,追杀豪纤紫母子的人,就算得知了他们母子的下落,一听这二人住候爵府,恐怕也不会轻易来动他们了——那是和大炎过不去啊。 就算真敢,那真正的候爵府可是建在讲武堂内的,外人进去,步步难行。 而真实情况则是,讲武堂门外大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外人想进,只能攻进去。 想到这里,老郝头难免有些心动。 可是那赌约怎么办?输了,可就肯定得出仕大炎了,这又让老郝头有些犹豫。 其实豪门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规矩,弟子入世或是避世,任由自愿。只不过豪门子弟,大都惊材绝艳,所以入世之后,不免曲高和寡。 日子久了,豪门子弟自己都觉得入世无聊,不如隐居起来,自得其乐。就这样,慢慢的,竟成了不成文的规矩,自己把自己束缚了起来。 老郝头一代高人,却也跳不出这圈子。 邓定国之前就与豪纤紫长谈过,知道老郝头心中症结所在,这时见老郝头犹豫,加了一句:“有事弟子服其劳。” 这话说的太到位了,画龙点晴不过如此。 因为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我是您老的弟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您不愿意的事,我怎么能求您去办呢? 所以说,那个赌,就和没打一样。 老郝头笑了。 他收邓定国为徒,原本只是觉得邓定国实心实意为自己三人好,实在抹不过面子,自己身无长物,只好教点东西补偿一下。 但是指点一下,和教东西,是不一样的。指点只是点拨一下,提高多少算多少。 教东西,可是真东西,多少人血里火里滚出来的经验。要传承,那是得有师徒名份的。所以收了邓定国为外门弟子,想不到用在了这个时候。 只要不出仕大炎,一切好说。何况这些日子处下来,老郝头也慢慢的把这个“家”,当成了自己的家了。想到能有这三人陪着终老,也暗暗感叹上天待自己不薄。 可是豪纤紫毕竟不是自己女儿,所以老郝头说:“这是你们的私事,紫丫头自己做得主,你也不是做不得主的人。这事,你们去商量吧。” 老郝头一口一个你们,显然也是希望豪纤紫能有个归宿,只是这事不好明说,只能暗示。 他若是知道那两人早就穿起了一条裤子,脸上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听了老郝头的话,邓定国也笑了。话里的意思他听出来了,老郝头不但没什么意见,还更进一步,这是暗示他娶豪纤紫呢。 只要你们不走,娶肯定没问题。不娶的话,邓定国之前下的功夫可都白废了。 只是,得怎么娶呢? 邓定国想要的,是明媒正娶。他心里盘算过,豪纤紫虽是白璧微瑕,可她身系豪门,为人明断果决,不拘一格,有德有才,是个正妻的好人选。光明正大的过门,对自己今后,助益良多。 豪纤紫反而不欲声张。她的意思,是老郝头主持一下就好,毕竟安全第一,知道的人越多,越不好。 老郝头人老了,不免好热闹,又不想亏待豪纤紫,倒是与邓定国一拍即合。把老脸一板:“人生大事,怎么能如此儿戏?我不管你的前尘旧事,只管把你当女儿一样嫁出去。定国是我的徒弟,心地纯良,你不用担心什么。” 豪纤紫哭笑不得,他若是心地纯良,那这世上,恐怕很难再找出个奸诈的人来了。 可是心地纯良的人,只怕多半是容不下自己的过往。 也罢,就风光一回,毕竟,自己在大云,没三媒六礼,名不正言不顺的很尴尬。这回,就坐着八抬大桥走正门吧。 正文 第八章 赐婚 第八章 赐婚 一切商量好了,邓定国安排好一切,回京复命。 大炎王听完,鼻子都气歪了。 你小子出去玩了一年,赚了个老婆,还得了个便宜儿子,现在还厚着脸皮来给你老婆要诰命? 按礼节,候爵夫人,可是必须给诰命的。 关键是,你这可是把老子从床上揪起来的,结果就带回三个人来?我的豪门呢? 发火归发火,但大炎王心里还是明白的。邓定国带回这三个人来,豪归藏应该是门内长老级别的人物,熟知豪门一切,别的不用,光是把豪门根本大法教出来,就是一件至宝;豪纤紫被人千里追杀,犹能带着孩子逃回大炎,也必定不是池中之物;至于那个孩子,现在就能确定,将来会是个立于九天之上的人物。 更何况,豪纤紫正当盛年,嫁了邓定国,以后生儿育女,少不了会生出豪门人物来。那些孩子从小生长于富贵之家,教他们忠君爱国,等长大了,肯定是大炎之福啊。 到那时,以这些人为班底,大炎完全可以自建一个豪门! 于是,消了起床气的大炎王传旨:“早朝免!” 第二道旨意:“武功候邓定国,边功劳苦,未能成家,朕心实忧。今闻文英殿大学士方奇文有女名凝薇,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可堪候爵夫人。故赐邓定国、方凝薇择吉日成婚。钦此。” 方奇文虽是个文人,从不出口成脏,此时心中却是一个大写的卧槽! 他一听到圣旨,就籍着进宫谢恩的理由面圣。 原因无它,他哪来的女儿?还方凝薇? 赶快进宫问个明白,要不然,死都是个糊涂鬼。 还没进门,就见到了自己的女婿邓定国!这家伙笑得没心没肺的上来施礼:“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自古以来,文武不睦,或是重文轻武,或是重武轻文,总之是没有不斗的日子。邓定国掌讲武堂,教出无数大将,算是明面上的武将头子,方奇文当然是看不上他的。 只是失礼不得。也就象模象样的回了一礼:“邓大人说笑了,本官虽有子嗣,却是没有女儿。” 邓定国一笑:“王上说有,就是有。岳父大人走好,小婿择吉日接亲。” 方奇文冷静下来,整整衣冠,在门外候了一刻,才见小太监出来说:“方大人久等了,王上宣大人晋见。” 大炎王其实不愿见方奇文。 因为这腐儒一身的古板,见他一次,冲天冠、明王袍、烟罗带、步云履这几样礼服,那是一样也不能缺的。 缺了一样,这老小子回去就是一本奏上来,说古论今的只有一个话题:礼仪既是规矩,大王应当恪守礼仪,为众臣表率,否则…… 邓定国见过他的奏章,大炎王和他开玩笑,让他读方奇文的奏章给自己听,读了一页邓定国就受不了了——这他娘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于是他第二页读了一半,就说:“以下省略大概两万字。” 大炎王一口茶喷出老远,指着邓定国笑了半天,才说:“今天先这样,下次你不给老子读完了,别想出宫。” 邓定国讪讪告退,出了宫才敢擦一擦汗,骂一句:“他娘的,读书人真是惹不得啊。” 所以,为了罚邓定国,大炎王决定,让方奇文当邓定国的老丈人,收豪纤紫为女,改名方凝薇,嫁与邓定国。 方奇文进了大殿,三跪九叩,还没开口,就被大炎王截住话头:“方先生,你不必忧心。本王自有本王的道理。” 方奇文能被大炎王称为“先生”,自有他的风骨,哪能被轻易糊弄过去,正色上奏:“请王上为臣解惑。” 大炎王也知道今天的事不能善了,亲自将方奇文扶起,赐座,又命人上了茶,这才细细解释。 文武不能同心协力,若是庸主,肯定是受制于人,两头受气;若是一般雄主,自然是善加利用,相互制衡。 可大炎王是千古雄主。 他的心中,有一个梦。 梦里,文武齐心,黎庶乐业,将士用命。 梦里,政令畅达,四海清平,咸来归附。 …… 方奇文还真能坐住了。茶换了三泡,还是在静静的听,不发一言。 可是心里还是震撼的。 自己是文人翘楚,邓定国是武人之尊,两家联姻,镇住文武百官,让他们齐心协力,以免内耗。 消了内耗,大炎精英,全面致力于发展国力,那景象对别国来说,将是怎么的威胁? 想到文官们只顾着自己千古留名,方奇文心中不免惭愧,自觉责任重大。 大炎王舔舔嘴唇——他可是一口茶都没喝——说了这次君臣对答(其实就他一个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时势造英雄,那只不过是小英雄。真正的英雄,可以造时势。方先生,虽然前路艰难,可本王愿担这个担子,只不过本王需要文武同心。邓定国愿意低你一头,做你的晚辈,不知道你愿不愿退一步,为天下文官,做文武同心的表率。”说完,目光烱烱,直视方奇文。 方奇文此时只觉胸中意气,无可抒发,也不顾得君前失仪,前行几步,站在大炎王的几案前,拈一枝狼毫,挥洒之间写下几个大字:愿以肝胆献大炎。 婚礼,终究是无风无浪的办完了。 洞房里,邓定国轻揭霞披,烛光下,见豪纤紫虽是面带羞色,俏脸微红,英气却是不减,不由得微笑。 也少不得许多文臣对方奇文略有微辞。 也只敢略有微辞。 且不说他是文人翘楚,写文章肯定写不过他。 这几日来,方奇文眉锋间多了些许煞气,凛然生威。有好事者,以为他不愿将女儿许配给邓定国,还生着气叫。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煞气,是自己文武双修的成就。 正文 第九章 入学 第九章 入学 小小的佛堂幽暗深沉,淡淡的檀香充斥其间,让人心情宁静。 佛前的女子身形苗条,行动间带着不自觉的沉稳大气。她拈起一枝香,也不见什么动作,只是拿到眼前,轻轻吹一口气,那香头就“忽”得亮起,一缕青烟扶摇而起,带着香味更浓了一层。 而后,盈盈下拜。 抬起头时,却见满堂光明,佛前四枝牛油大烛已被人点亮,不由得嗔一声:“子安!” 门外,一个六岁孩童嘻嘻笑着逃开,边逃边对着一弟一妹说:“怎么样,我厉害吧?” 这孩子,就是武功候邓定国的长子,邓子安。天性顽劣,虽然有外公方奇文亲自管教,可是老人难免宠溺,所以只要这孩子完成功课,府里就没人能管得了他了。 老管家老郝头是唯一能吓得住他的人。不过只要他乖乖泡澡,老郝头也不管其他的事情。 爹娘是管不了他的。他们两个一出声,外公和老管家就出来抱不平了。 说来也奇怪,外公能管得了爹娘也就罢了,老管家怎么也管得了?邓子安问过外公,外公哈哈大笑:“老郝为咱们家出力良多,他要是坚持的话,外公也得卖他三分薄面的,何况你的爹娘。” 有这么两个人在身边,邓子安只要不欺负弟妹,闯什么祸都没问题。 可是这次不行了,爹娘一定要惩治他。而且外公、老管家都一声不吭。 冤啊!不就是把蜡烛点了吗?和以往闯的祸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啊,这不是诚心找麻烦嘛! 就是要找麻烦,不为别的,就因为你六岁了,该上学了! 上什么学啊?邓子安决定哭。 正哭着呢,娘来了,带着小妹邓子静。 小妹伸一根手指,刮着小脸,边笑边说:“丢丢丢。” 娘则是柔声劝慰,不劝还好,一劝,邓子安觉得更委屈了,干脆放声大哭,一不小心说出了实话:“我怕。” 门外的邓定国听了这话,气得胡子险些翘上天:“你小子虽不是老子亲生的,可老子教了你这些年,你总得有些长进吧!” 更何况,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你小子怕过谁来? 豪纤紫倒是有耐心,慢慢问出了实情。 原来这小子之前偷偷出去和人打过一架! 这候爵府,就在讲武堂内,这一架,必然是和讲武堂弟子打的。他虽然天赋奇才,可毕竟年幼,与那些讲武堂弟子相比,自然是身小力亏,输了也是常理。 可是和家里反差太大了啊。在家里,他可是常胜将军。在外面,输得那叫一个惨。 还好对方手下留情,只打了他的屁股。 所以,还是家里好。 让他现在上学,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大炎的勋贵子弟,整日惹事生非,没个约束,不光原固城府尹头疼,他们的老子也头疼。 富贵不过三代,这些败家子这样下去,迟早坐吃山空。 当今雄心万里,正是用人的时候,指望这些败家子来一统大炎,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大家的眼光都盯向了讲武堂。 这个地方好。说到武功,邓定国肯定比不上名臣宿将,可说起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来,邓定国可是名声在外。 那骁将孟得胜就是个典型的例子。这人不会术道,按说是当不上大将。可是经过邓定国一调教,硬是借着一身蛮力加深不可测的内力,横行边关,博了个将军大印。 所以,大佬们一合计,一齐奏了一本,要求大炎讲武堂为勋贵子弟网开一面,免试入学。 大炎王乐得顺水推舟。这些勋贵子弟,大祸不闯,小祸不断,碍着他们老子的面子,也不方便认真收拾他们。 现在老子们急了,想要小子们为国出力,而且想要立军功,这是好事啊。 所以,一道旨意下来,亲自筛选了一批勋贵子弟,送入讲武堂。 邓定国审视着送到面前的名单,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是虚无开诚,王七子,时年七岁。 既然王子也来了,自己又怎么能落后?邓定国当即就决定让邓子安也进讲武堂。 把这想法一说,方奇文也赞同。这讲武堂不光是学规矩,学功夫,还学为人处世。早点接触,总是好的。 而且邓子安从小太顺利了,没吃过亏,以致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让他去讲武堂,和大孩子们一起摸爬滚打,吃点亏,从长远看,不是什么坏事。俗话说的好,吃亏是福么。 老郝头也没什么意见,六年筑基,已经完成了。这小子以后有什么成就,得看他的造化。早点进讲武堂,就算什么也不学,只要能被讲武堂逼得一生自律,就不白进。 豪纤紫虽然心疼,可是这孩子在家里招猫逗狗的实在不象话,带得弟弟妹妹也整天喊打喊杀,弟弟也就罢了,可是妹妹也整天杀气腾腾的,成什么体统?有个地方管管他也好。 邓定国又有他的想法:虚无开诚七岁,子安六岁,两个人正好能玩到一起,总角之交,交情总比别人要深厚些,谁知道将来的大炎王会是谁呢?如果是虚无开诚,那一起摸爬滚打的交情,总比别的交情可靠的多。关键的时候,用得上。 所以,吓着娘这事只不过是个借口,豪纤紫经的大风大浪还少? 让这些人入讲武堂,是让他们来受历练的,不是让他们来熬资格的,自然不能用本名。这想法和大炎王一说,大炎王也赞成,亲自给七王子改名为吴开诚。 其他子弟也都按例改了名姓。 给子安改为什么好呢,难道用他生父的姓?大堂上,邓定国来回踱步。 要不,还是和豪纤紫商量一下吧。 豪纤紫听了邓定国的话,想了半晌,缓缓说:“你看,你都有白头发了。” 邓定国哭笑不得,说:“纤紫,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豪纤紫微微黯然:“不说这个了。子安背后胎记,你注意到有什么变化没有?” 听豪纤紫这么一说,邓定国倒是有些歉意:“我还真没注意,不过,子宁和子静我也没注意啊。” 豪纤紫有些气结:“我不是说这个。子安的胎记,早就开始变化了,本来只不过是一条蚩龙。现在,那蚩龙牙尖滴血,全身慢慢变得微红……” “血蚩龙?”邓定国大惊。 “恐怕是这样。”豪纤紫点头。 那就不必忧心了,豪门规矩,血蚩龙,只能有一个名字——豪血! 定了下子安的名字,邓定国心事反倒更重了。 他坐在窗前,轻揽豪纤紫削肩,凝望寒月。豪纤紫轻倚邓定国肩头,双目微闭:“相公,豪血蚩龙出世,七杀将星下凡,这天下即将大乱,时势如此,凡人只能尽力而为。” 邓定国搂着豪纤紫的手紧了一紧:“方先生书房里挂着一幅中堂,你注意过没有?” “莲生有心应不死,人生易老梦偏痴。”豪纤紫慢慢放低声音:“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情。” 第二天,老郝头对他说:“定国,先不急着送子安进讲武堂。明天,咱们四个回去一趟。有些你该知道的事,让纤紫先给你讲讲。” 话说的含糊,可是邓定国知道,天命之轮已经启动,豪门,又将憾动天下了。 豪门,本来只是一群异人聚会的场所,这群人除了个个身负惊人艺业之外,还有一个共同点——背有胎记,作猛兽鸷禽之形。 这样一群人聚在一起,却也和闲人差不了多少。闲极无聊,寻起自己的起源来,到最后,也没找到。倒是在永定山里发现了一个山洞。 别人进去,什么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都看不到。 豪门子弟进去,却是另一翻景象。 “我进去后,眼前景象变化万千,和真的一模一样,有无数的人、事、物涌来,是对豪门子弟的一次大历练。”豪纤紫轻声对邓定国说。 邓定国点了点头,不多问,只等着豪纤紫继续说。 豪纤紫停了停,似乎是在回忆彼时的惊险情境。 过了一阵,她才继续说了下去,只是不再提那山洞里的事情。 豪门并没有掌门,只有长老。长老数目也是不定,不过,只要能从洞里活着出来,就有资格当上长老。 历代长老精心研习五象生克变化的道理,察觉五象之中,以火象神通的破坏力最为强大,可是限制也最多。 比如水象神通,能够使自身的汗水汇成细流,周流全身,敌人攻到身上,先击中的就是这水流。这样,水流就有了护身的效能。功力强的,甚至可以化出冰甲护身。 而攻击的时候,可以凝水为冰,攻击对方,若是近身搏击,更可以冰冻对手关节,强者可以冰冻对手血脉。 其余三象,也是有攻有防。 只有火象神通,可攻不可防。 而且攻击的时候,极利近攻,不利远攻。原因无他,远攻时,火术极易伤及自身。 想想看,运火象神通,用手发出一道火柱,焚烧对手后,突然发现:咦?我的手呢?怎么和对手一块儿烧没了? 那画面太美不敢想啊。 想要远攻,只能蕴火力于物体之内,掷出攻击。和暗器没什么差别,都是出手后无法控制,唯一比暗器强的一点就是能爆炸,算是给火象神通长了点面子。 老郝头精心练的火云掌,倒是可以远攻。只可惜,用来欺负人还行,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就比较尴尬了, 可偏偏豪门弟子就是以火象为主的一群人。 当然,还有时空二象,只不过这二象神通时灵时不灵,只有败逃的时候有点用处。而豪门子弟,个个性情刚烈,就算败逃,也得给对方留下得念想,所以也不会用这二象神通了。 因此,豪门对火象神通研究极为精通,那山洞又是在永定山发现的,慢慢的,豪门子弟就定居在大炎。 时间久了,竟也多少的成了气候。 听到这里,邓定国忍不住插话:“那时、空二象是怎么回事?” 豪纤紫想了想,解释道:“时、空二象,是豪门子弟与生俱来的元力,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只知道时不时的会自动发作……” “发作?” “是啊,这时空二象,不能随心运用,时常误事,不是发作是什么啊?”豪纤紫轻嗔邓定国一眼,似是责怪他打断自己话头。 “这时、空元力,似乎是存在于血脉之中,和那胎记一样,只要是豪门子弟,就有这三样东西。不过似乎都没什么用处——除了知道自己用了化形大法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邓定国只觉得豪纤紫说得越深,自己的迷惑越大。当初要把豪门捏在手里想法,现在看来,实在是太过小看了豪门。 他止住豪纤紫的话头,踱了几步,开口说:“子安好象不是纯火象啊?” 豪纤紫点头:“他是水火二象,火象强一些。这次回山,正好让长老们看一下。” “水火相克,他不会受什么影响吧?” 豪纤紫听邓定国这样说,眸子不由得蒙上一层灰色,轻声说:“不知道。” 邓定国握住豪纤紫双手:“纤紫,我待子安如己出,你一定要说实话。” 豪纤紫抬头看着邓定国,这个人,起初想利用自己,自己也想利用他。这些年下来,两人生儿育女,渐渐的,也分不清是相互利用,还是真心相爱了。 但她知道,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 可是,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她看着邓定国的双眼,缓缓回答:“豪门里,有一座书馆,里面有专人记载豪门子弟生平,我这次回去,可以顺便看看,以前有没有这样的人。” 以及,能活多久。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身具二象,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少豪侠异人,都身具二象,甚至三象神通,但大多都是相生,而不是相克。 二象相克的,多半是生不下来,或是一生下来就有残疾。 象邓子安这样,二象相克,长到六岁还活泼好动的,也就是他了。 这可不代表他以后不会有事。他之前没事,是因为老郝头把他药桶里泡着呢。说是筑基,其实那是顺便的事,真实目的,还是调和他体内的水火二象,别在他体内打起来。 豪纤紫日日拜神,所求的,也就是他平安长大,娶妻生子,象一个普通人一样。 只是,时势不饶人。他背后的蚩龙,日复一日的变红,龙牙之下,点点腥红,正好七滴。 七杀血蚩龙…… 想到这里,豪纤紫双手不自觉的收紧,累得邓定国双手格格作响。 邓定国自然明白她心里想些什么,这时也无法安慰,只好任由她握着双手,强忍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