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如今 第一章：死掉的记忆 万物皆灵，谁言草木无心。 这里是中国湖北省西北部的神农架原始森林。群山莽莽，山势险峻，是无人造访之境。 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扬扬洒洒飘落，可在这神农架，却是半点感受不到雨水的浸润，倒是在密林间升起的一层雾气，越来越浓。而那浓雾中似乎传来孩童天真无忧的欢笑声，俨然是另一片天地。 这里是——殇灵谷。 *** 遗忘，也许是最好的疗伤药。 “你妄动凡心，魅惑仙君紫辰，更诞下孽子，篡改天命！实乃罪不可恕。今，天帝免你轮回之苦，着你在锁仙台受十计九天神雷。你可认罚？” “你是谁？” 谁，是谁在说话？好冷…… “哈……你不认得我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那么绝望？ 娘亲！ 娘亲？是谁在唤我？ “娘亲，娘亲！” “点点！”一声惊呼，女子从榻上翻身坐起，一头白发凌乱地垂在胸前，白皙光洁的额头上沁着汗珠，眼中满是绝望和无助。她缓缓闭上眼睛半靠在身后的木栏上，缓了好一会儿，抬手搭在额头上，撩起垂落的发丝。 洁白的小臂从宽袖中露出，身上大红色的纱裙半挂在肩上，月光正好，窗棂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深吸了一口气，女子撩了撩垂落的头发，拿起一边的银簪随意绾起，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气透过脚心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处，心口也是微微的疼。 伸手倒了一杯浓香四溢的酒，女子踱步到窗前，抬手推开了阖着的窗子，弯腰在一边的藤椅上坐下。 潮湿的空气沿着窗子漫进来，带着青草的浅淡香气。 有些记忆在千年流逝的时光里变得模糊，看不真切，只是有些事……她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窗外的不远处绿树下，一个身着银袍的男子倚着树干抱胸站着，长发披在肩头，月光透过密匝匝的树叶投在地上，模糊的影子打在他身上。他慢慢睁开眼睛远远地望着房间里的一切，轻轻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乌黑的眸子里隐着淡淡的忧伤，这么多年过去，每一天夜里她都要这样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夜夜临窗而望。 为了那些花草精灵，她饮过多少碗的孟婆汤，迷醉在曼珠沙华丛多少次，以至于近几百年来，每日都要与曼珠沙华相伴，熏着曼珠沙华的香，饮着曼珠沙华泡制的茶，品着曼珠沙华酿成的酒，就怕有一天醒来，会忘记自己是谁……其实，她根本不怕忘记自己是谁，让她害怕的是忘记自己存于世间的唯一理由。 其实，她不必为那些人做那么多，喝了孟婆汤又如何，忘记了又如何？过了奈何桥，转世投了胎，只要心中还有执念，终究会找到对方。 可她不愿他们再受那样的苦，许是因为紫辰他当年被天帝抹了记忆，将她狠心抛弃的痛让她不忍有人跟她一样受罪。 虬冽眉心处拧成一个川字，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身下突然被拉扯了衣袍，他身体一僵，自己竟然没有发现来人，低头看着站在自己脚边的孩子，一身的蓝衫锦袍，乌黑的发在两边绾成髻，银色的铃铛坠在上面，发出叮铃铃清脆的声响。 点点抬手揉着自己迷糊的眼睛，胖嘟嘟的小手拽了拽虬冽的袍摆，声音略有些沙哑的，带着没睡醒的慵懒，“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干嘛？” 虽是讶异点点竟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边，还是慢慢蹲下了身子，抬手捏了捏他胖嘟嘟的脸蛋儿，轻轻一笑，“点点怎么在这里？梦游么？” “唔……”小手揉着眼睛，长着小嘴儿打了一个哈欠，“我想娘亲陪我睡……” 这孩子自从来到谷中就一直坚持叫紫轩娘亲，即便是紫轩纠正了他无数遍，他还是坚持自己的叫法，还有自己从他身上感觉到的稀薄的仙气，想到这里，虬冽将他半揽到自己怀里，“点点告诉我，为什么非要叫谷主娘亲呢？” 显然还没睡醒的点点，顺势趴在虬冽肩头，眼睛闭起，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墨染般的瞳眸，口里嘟嘟囔囔地，“她就是娘亲嘛。” “你说谷主是你娘亲？”虬冽的眉拧地更紧了，不知道点点的话是真还是假，在他身上，自己明明没有察觉到一丝关于千年前点点气息的，可为什么他执意要交紫轩娘亲呢？“点点？”许久不见怀里的孩子有动静，扭头一看，却是伏在自己肩上睡着了，嘴巴微微嘟起，无忧无虑的模样。 眉宇间，这孩子还真是有点像她的，可……为什么一点气息都感觉不到呢？ “虬冽，把那孩子送进来吧。” 曾经·如今 第二章：那孩子的诡异身份 “虬冽，把那孩子送进来吧。” 虬冽看着不远处，站在门口的女子，一身红衣在风中扬起，像是要乘风而去，月光下，她如雪般莹白，肌肤更是白皙光洁。 虬冽微僵，深吸了一口气。抱着怀里的蓝衫小人儿慢慢站起，朝着月光下的女子走去。 怀里的孩子似乎有些排斥月光，皱着眉嘤咛一声，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女子看着躺在虬冽怀里睡得安静的孩子，脸上晕起浅浅的温柔，修长的手指抹了抹站在他额头上的碎发，“送他进去休息吧。” 虬冽微微颌首，错过女子，跨进了房间，轻手将怀里的孩子放在榻上，盖上了毯子，转过身就看到女子正扭头看着他们，温润的脸色让她看起来多了些人气儿。 微垂下眼帘，虬冽走向一边的桌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打开香炉的盖子，将里面的香用香灰盖灭了。做完所有的动作，才朝着女子一步步走去。 “即便这曼珠沙华能抑制你记忆的消退，可长此以往对身体也是有害的。”虬冽在女子身边站定，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声音朗朗。 女子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看起来也略略憔悴了几分，就连眼底也是隐隐的黑色，随意绾起的发因为她的走动有些松散，鬓边的几缕发丝垂落下来，衬得她更加沧桑。 “无妨，我会撑下去的，”女子却是完全不在意他话中的意思，脸上还是一样的浅浅笑意，抬手阖了房门，率先朝前走去，大红色的裙摆随着她的走动一片片展开，像是胜放的大红色的富贵牡丹，“陪我走走吧。” 看着前面的人影，虬冽略微停顿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你也怀疑那孩子的身份吗？”两人行在幽静的小道上，耳边是虫儿的名叫，女子声音轻轻吐出，却是像是一颗钉钉进了虬冽的心口，其实，他一直在怀疑，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嗯，他身上有轻微的仙气，还有，在他身上察觉不到任何的有关点点的气息……”顿了一会儿，虬冽继续开口，“若他是天帝派来的……” “不会，”女子停下步子，扭头看着虬冽，表情严肃，“那孩子的眼睛不会骗人，即便他身上没有点点的气息，也断然不会是天帝派来的。” 虬冽看着她的眼睛，墨染的瞳眸里闪着灼灼的光，许久，他垂下眼眸，叹了一口气，“我会好好待他的。” 女子微微颌首，往前面走去，月光追随着她的步子，在地上打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宽大的裙摆在月光下投出朦胧的纱影，她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舒展衣袖，挑起落下。 虬冽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动作，手一展，一支晶莹通透的碧箫出现在掌心，将其置于唇间，指尖起落，流转出悠扬的曲调，箫曲一向空悲有余，清丽不足，此番传出的调子也带了淡淡的愁伤。 女子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即跟着曲调的韵律舞动起来，每一步都极尽缠绵柔软，满是柔情。大红色的裙摆在空中划过，像是胜放的花朵。举手投足间，长袖落下，露出雪白如嫩藕一样的小臂。 一曲罢，女子盘坐在地上，裙子铺展在地上，红艳如花。她的一头白发因着方才的动作，已经散开，一头银丝披在肩上，额头上泛着细细的汗珠，一张小脸在月光下透着淡淡的粉色。 虬冽收了玉箫，走过去将女子轻轻扶起，轻声道，“累吗？” “还好……”女子撑着他的胳膊慢慢站起来“只是有些动作已经忘了，记不清到底在怎么进行下去。” “不用急，也许在不经意间就想到了。”虬冽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的锦帕递了过去。 女子看着他手里的帕子，轻轻一笑，接了过来，就在要擦拭的瞬间，僵住了身体，转身看着殇灵谷的入口。 虬冽也察觉到了异常的气息，不禁拧紧了眉，怎么会有人闯进来呢？ 女子仰头看着虬冽，眉尖蹙起，黑色的瞳眸中满是冷然的严肃，手里的帕子被她紧紧攥着，“有人闯进来了！” 曾经·如今 第三章：娘亲，求你别丢下我 虬冽踮脚站在吊桥上的铁索上，双手掐诀，感应着周围的气息，空气中的凉气蔓延着，桥底的水流湍急没有停歇，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他睁眼拧着眉看着周围的一切，方才是真的感觉到结界的震动的，怎么现在…… 一女子乘风而来，身上的大红色裙子在风中翩飞飘舞，一头白发披散开来，发丝在空中飘扬，在虬冽身前站定，沿着头看着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怎么样？” 双臂一展，从铁索上跃下，看了眼女子，有望向入口的地方，轻轻摇了摇头。 黑漆的眸子里隐着暗光，女子慢慢走到桥上，望着下面湍急的流水，抬手在虚空画了一个圈，激流的水面迸溅出三米高的浪花，水珠落在她身上，打湿了那件大红的衣裙，像是血一般的红。 虬冽愣了一下，拧着眉脚往前踏了一步，一双手紧握成拳，许久叹了口气，背身而站。 “回去吧，”天边染了红霞，阳光透过殇灵谷上空浓重的雾气洒下来，虬冽看着蹲坐在崖边的女子，衣衫湿漉漉地挂在身上，一头白发也像是白色的绸缎一样贴在头上。 “嗯。”过了好久，女子轻轻嗯了一声，手撑着地面站起来。那股气息很熟悉，像是很久之前的记忆，只是……自己忘了很多事，到底是谁的气息呢？为什么一想到这个气息的主人，自己的心口会痛？ 手一挥，身上的湿衣已经被蒸干，还是那样飘渺的模样，抬手将长发在一边绾起，看着站着的虬冽，“我已经加固了这里的结界，你四处查看一下，到底是什么人闯进来了，别让他扰了谷里的清净。” “好！”虬冽抿着嘴角点了点头，一个旋身，消失在原地。 女子回头看了眼吊桥的尽头，眉尖微蹙，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一路慢行，看着渐渐苏醒的花草，香气也飘散在空中，让人心情舒畅了不少。 原是打算将点点叫起来的，却发现房中空荡荡的，就连香炉里的香气也冷了，女子看着掉落在地上的毯子，弯腰将它捡起来，竟然已经凉了，点点他走了很久了…… “娘亲？娘亲！”门口突然传来童稚的欢叫，还不等女子转身，那孩子已经奔到了女子身边，短短的小粗胳膊抱紧了女子的腿，眼泪扑哒哒落下，打湿了女子的裙子，“娘亲，你去哪里了，不要不要点点，点点会乖！点点会乖！”他半仰着头紧紧盯着女子的脸，泪眼婆娑，眸中满是悲伤害怕。 低头看着扑到自己身上的孩子，一身的蓝衫锦袍，发髻上的银色铃铛因为他情绪的激动发出脆响。女子转过身，抬手轻轻抚摸他的发，发上一片冰凉，还带着露气，她慢慢蹲下身子，抬手擦了擦点点已经哭花的小脸儿，一双眼睛肿得像个小桃子。 伸手将他搂在怀里，温颜细语道，“不哭了不哭了，我怎么不要点点的，乖……不哭了。” 他身上的袍子已经被露水打湿，凉气入体，身上也是冰凉一片，臂上一用力将他抱起来，放到塌上，“把衣服脱了，钻被窝里好好暖暖，别染了风寒。” 女子伸手脱着点点的衣服，在看到他的鞋子时僵了一下，随即将系在腰上的带子解开，“点点不在房间好好睡觉，怎么跑出去了？” 提到伤心事，点点眼中又蓄起泪水，小嘴儿也撇着，小手紧紧抓着女子的手，小鹿般小心翼翼的模样，“醒来不见娘亲，娘亲不要不要点点！” “好了，钻被窝去吧！”抬手轻轻打在点点的屁股上，眼角眉梢晕着笑意，看着已经钻进去将自己裹成蚕茧的点点，轻轻叹了一口气，“以后不要乱跑了，谷中闯进了陌生人，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记住了么？” 点点手抓着被子，嘟着嘴巴点了点头，“嗯，点点会乖！” “小轩，”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虬冽站在门口，看着房间里的两个人。 女子抬手掖了掖点点身上的被角，轻轻走了出去，拧着眉，压低声音“怎么样了？” “找到了……” “咣当”一声，房间里有什么打碎了…… 曾经·如今 第四章：五世轮回的守护 “点点！”女子慌张地冲进来，看着点点裹着单衣，赤脚站在地上正在捡拾地上残破的碎片。 点点的身体猛地一僵，嫩白的小手一下子划破了，血气一下子窜出来。他扭过头，撇着嘴，甚是委屈得看着站在对面的女子。 看着啪嗒滴落在瓷片上的血珠，她眼神中一阵慌乱，紧走两步，拉住他的手，声音里带着责备和怜惜，“怎么这么不小心！” “渴，喝水，够不到！”听到女子的话，他撇着嘴，眼中噙着泪水，声音哽咽。 伸手将他小心抱起，“下次再想喝水，就跟我说。”说着将他放在榻上，手指抿过他受伤的手指，下一刻，原本半指长的伤口一点点消失。 “还疼吗？”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点点细嫩的胖嘟嘟的小手，眉心微蹙带着怜惜。 点点看着她，黑亮的眼睛轻眨，摇了摇头，“不疼了。”小手摸着女子的眉心，声音稚嫩，“娘亲不要不开心。” “呵……”女子低下头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钻进被窝里，点点拉住女子的手，小眼睛忽闪忽闪地，“娘亲，闯进来的人找到了么？” 对于点点的称呼，女子已经提不起力气纠正了，手抚了抚点点的额发，“不担心，不过是以前暂居在这里的生灵，误闯了殇灵谷的结界。” “哦，原来是熟人呐。”点点嘟着嘴巴，眼中带着笑意。 “嗯……”看着点点粉嘟嘟的小脸儿，将被他扒乱的被子掖了掖，“乖，我去处理一下，你就待在这里，可不许乱跑了。” “嗯嗯，点点会乖乖休息。”点点眯着眼睛，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慢慢闭上眼睛。 阖上门，看着已经亮起来的天空，长叹了一口气，扭头看着身边的男子，“我们走吧，他怎么样了？” “全身溃烂，看起来是伤了根本。”虬冽想起自己看到那人的时候，不禁皱眉，那样的伤势实在是……惨不忍睹。 女子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淡然，细眉若柳，瞳眸里也是漠然的神色，未曾着色的薄唇轻抿着，只是紧攥起的柔夷泄露了她原本的情绪。 还未到虬冽说的地方，就闻到一股腐朽之气，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脚步加快，一个旋身到了目的地。 流水潺潺，鸟语阵阵，空中浮着云雾，山石上布满绿色的青苔，一株枯黄带斑的兰花倒在石上，根须沁在水中。 女子扭头看了眼虬冽，已经无法化成人形了么？ 虬冽轻轻颌首，眸中带着无奈。 大红色的裙摆扫过地面，她慢慢走到那幽兰边上，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指尖掐诀，抬手在空中画了一个符，轻柔地拂过那株看似没有生机的幽兰上。 一点点将自己身上的灵气渡到它身上，那枯败溃烂的叶片渐渐恢复成绿色。 “够了！”虬冽看着女子，指尖一动，抬手截去女子继续下去的动作，伸手将几近虚脱的人揽在怀里，眉间紧紧拧起来，语气严厉，“再这么下去，你要受不了的！” 白发垂落在地上，她半靠在虬冽休息了一会儿，伸手推开他的胸膛，慢慢站起身来，依旧是冷然的殇灵谷谷主的模样。 低头看了眼已经脱离危险的幽兰，眼神微暗，“他这是第几世了……” “已经第五世了。”虬冽站起身来，长叹了一口气。 “这么快，原来已经第五世了……” 空谷妙香泣露光 第五章：用我的命，换你得道成仙 五百七十三年前 “你要杀我？”女子伏在地上，嘴角洇出血来，一身黑衣上满是泥垢，头发蓬乱，翠钿的簪子歪斜着插在发上。她眼神满是凄苦绝望和不敢相信，声音颤抖。 “冷露，你杀人无数，罪孽深重。”那是一个身着浅紫色长衫的男子，面容姣好，眉细若柳叶春刀，乌黑的发绾起来，上面插着一根镶着紫色水晶石的簪子，他背手而立，声音冰冷。 “所以你要杀了我？”冷露吐出一口污血，凄楚地望着绝情的人，“在救了我这么多次之后，你要杀了我？” “是！”没有多余的话，只是一个肯定的回答，握在手里的长剑又紧了几分，生怕自己一时心软会放了她。 冷露悲极反笑，她先是抿着嘴角轻笑，慢慢支撑着从地上坐起来，“呵……呵呵……哈哈哈。”她长出了一口气，笑意盈盈地望着眼前的人，嘴唇因为鲜血的浸染，绽放出一朵艳艳的花。 “既然你认为我罪孽深重，罪不可恕，”她颤抖着手用力撑住自己虚软的身体，突然凌然地望着眼前的男子，“那来吧，能死在你谷岚的手里，我无怨无悔。” “来生不要再造杀孽！”谷岚看着冷露，眼神中是淡淡的慈悲和怜惜，“我会一剑取了你的性命，不会让你痛苦。” 冷露看着他，嘴角噙着笑意，“谢谢……” 下一刻剑已经刺进了胸口，血渗进了黑袍里，好像只是被水浸湿了。 眼泪滑过脸颊，落在他执剑的手上，像是红莲之火一样灼伤了他的手，谷岚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撕裂一般的剧痛，甚至能听到业火将心脏灼烧，发出嘶嘶的响声。 “天劫已过，天帝宣你即刻升仙。”冰冷的，例行公事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云朵深处隐着的飘渺仙踪。 谷岚全身颤抖，他眼中噙着泪水，看着已经没有呼吸，脸色苍白的人，“冷儿，冷儿醒醒，你醒醒，我们回家，我们回家……”他一句比一句急切，眼眶已经噙不住泪水，大滴的眼泪啪嗒嗒落在冷露的脸上。 “谷岚！你胆敢违抗天命？”原本晴朗的天空一瞬间电闪雷鸣，如同雷响的声音从头顶打下来，击在谷岚身上。 谷岚伸手将冷露抱起来，紧紧地拥在怀里，只是喃喃开口，眼神没有焦距，“我们回家，回家……” “天命，违抗天命又如何？”娇媚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浅浅的放肆的笑意。山间突然升腾而起浓重的雾气，一个红衣白发的女子慢慢走出，大红的衣裙在风中扬起，她眼角噙着笑意，魅如妖。 “是你！”云朵之上的人看着突然出现的人，声音也是一滞。 “自然是我，不然你们以为还会是谁呢？”女子抬手捻着垂在身前的白发，慢慢走到清冽的水边，拎起裙角，脚尖点水，“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何必这般生疏呢？” “既然历了天劫，就要飞升为仙，紫轩你不会不知道！” “自然，”女子半仰着头看着上面的影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可若是他达不到历劫的标准呢？”说着，抬手搭在谷岚身上，而谷岚的修为瞬间消失了一半。 “你！”上面的人一惊，看着已经失去仙身的谷岚，叹了一口气，“紫轩你何苦与天帝作对，他一直对你的所作所为不加过问，你这样让紫辰仙君如何自处？” “紫辰？”女子身体一僵，脚上的鞋子已经湿透，她半仰着头看着上面的人，双眉微蹙，脸上满是莫名，“紫辰是谁？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上面的仙者被堵得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黑云渐渐散开，声音依旧清冷，“既然他已不是仙身，我等也不必在此久待，紫轩你好自为之！” 女子歪着脑袋，挑着眉耸了耸肩，抬手伸了伸懒腰，转身朝着上游走去。 “谷主！求你救救她！”谷岚看着女子的背影，双膝跪在地上。 女子慢慢转过身，挑眉看着跪下的男子，声音清冷，“我为什么要救她？” 空谷妙香泣露光 第六章：第一次的遇见，人美花娇 “我为什么要救她？” “那您为什么要救在下呢！”谷岚跪在地上，紧紧地盯着女子，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女子撩起裙子在一边的石头上坐下，手一抬，一杯清冽醇香的酒就出现在指尖，“我只是看不惯仙界那些人的做派，并没有打算救你。” 不等谷岚开口，女子轻飘飘瞟了一样靠在谷岚怀里的冷露，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再说，她命脉已断，已经无药可医了。你不是一心想要她死么，现在她死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不！”谷岚的脸变得狰狞，他紧紧搂着怀里的人，“我不想她死，我不想的！” “是吗？”女子将杯中酒饮尽，冷笑一声，“那她胸口那柄一击致命的剑是我刺进去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冷，带着恨意，“成仙就那么好？值得你用自己心爱的人的性命去换？” “我……我知道自己错了，”手指颤抖着摩挲着冷露的脸，眼中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脸上，“我不该，求你，求你救救她”！ 许久，女子看着他长叹了一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总是在失去了之后，才知道珍惜，何苦来哉？冷露她只是一界凡人，怎么能在你仙剑之下存活？在你刺下去的那一刻，她的三魂七魄就已经分离，想要让她完全复活，还需要你为她养魂。” “要怎么做？！”谷岚看着她，眼中满是希冀，只要能救活冷露，他什么都愿意做。 女子看着谷岚，眉尖蹙起，“你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即便她复活之后会忘记你？即便你会因此死去，也要救她？” “是！我要救她！”谷岚的细眉微斜，眼神坚定。 在她合眼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在两人相处的这些日子里，她的影子已经深深地印在自己心底，早已替换了那成仙的执念。可自己看不清，不明白，直到剑落的那一刻，才幡然醒悟。却是晚了…… 第一次见她是在王都。 那时候，他应好友之约去兰园中评鉴兰草，而她是奉命刺杀皇子的杀手。 “姑娘也是来这园里赏花的？”谷岚脸上是让人安心的恬静的笑意，一身浅紫色的长衫衬得他面色如天空皎月，他手里拿着一枝蝴蝶兰，紫红色的叶片半倚在他的衣襟上，像是振翅而飞的蝶。 那日，冷露穿了一件橘粉色长裙，长发垂肩，用一根同色的橘粉绸带束好，玉簪轻挽，簪尖处垂着两串细如水珠的链子，微微一晃动就如雨意缥缈，上好的丝绸料子随行动微动，宛如粉嫩的菊花绽放，不显奢华却见恬静。 她眉目清秀，清丽非常，有着一份天然去雕饰的自然清新，尤其是眉间唇畔的气韵，雅致温婉，只是瞳眸深处却透着几分淡淡的漠然，她轻飘飘地看了谷岚一眼，“公子以为呢？若不是来此赏花又当如何？” “人美花娇，这支蝴蝶兰就赠予姑娘。”谷岚上前走了一步，浅紫色的衣衫微扬，一股淡淡的兰香透出，让人心头一震，他微微低下头，看着眼前的人，和暖一笑，“刀剑无眼，伤人伤己，姑娘还是小心些为好。” 冷露身体一僵，抬头看着他，瞳孔收缩，眼前的男人实在可怕！她自信自己不曾有一分的破绽，可这个人，那明显了然一切的模样，怎么会…… 她深吸了一口气，后退了一步，脸上已经是淡然一片，就连眼底也看不出到底是怎样的情绪，她嘴角漾起笑意，就像她怀里绽放的蝴蝶兰，“公子说笑了，这园中皆是贵胄，怎么会有刀剑无端伤人之说？” 谷岚那双透亮的丹凤眼望着她，脸上依旧是暖暖的笑意。 蹙眉看着眼前的男子，冷露紧握在衣袖下的手暗中运气，指间藏着几支淬毒的银针，不能让这个人破坏了自己的计划！她微抬起手，打算有所动作的时候，谷岚轻笑一声后退一步，微微垂首，“既是如此，那在下也就不打扰姑娘赏花的雅兴了，先告辞了。” 刚走两步，他又停下脚步，慢慢回过头，脸上还是温润的笑意，“在下谷岚，姑娘若是喜好这兰花，闲时不妨到寒舍一聚。”说完不等冷露回答，微微颌首，转身离开。 捻在手里的银针一紧，啪地一声折断，血打在衣袖上，像是染红了的桃花瓣。 空谷妙香泣露光 第七章：你确定要杀我？ 不出意外地，那次刺杀以告终。 原因是，冷露慌了神，失了杀手该有的冷静。 当她藏在袍袖下的匕首刺进皇子胸膛的时候，一柄长剑从身后毫无预兆地朝着她刺了过来，强劲的杀气让她本能地扭过身要给对方致命的一击，可就在她要甩出手里的暗器时，一下子僵在原地，任由那柄剑刺进胸口。 剧痛之下她回过神儿，找回了理智，仰着头高喊一声，抬手狠狠一挑，将剑从身上生生拔出，入耳尽是兵刃与血肉摩擦的声音。 冷露闷哼一声，抬手捂住胸口，血却像是堵不住的窟窿一样汩汩地往外冒，顺着指缝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上，右手紧握的匕首指着对面执剑的人，猛地一甩，翻手丝毫不差地刺进已经奄奄一息的皇子胸口。 她踉跄一步，看着越来越多的士兵，朝着对面的人凄楚一笑，抬手拔下发上的簪子，甩手刺进了他的肩膀，借势逃了出去。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多，全身剧痛，胸口的洞让她的生命不断流失，血滴了一路。撑着墙面，半闭着眼睛靠在土墙上，回头眯着眼睛看了眼还未追上来的官兵，顿时松了一口气。 “姑娘，”温润的嗓音突然在身边响起，冷露身体一僵，手里的银针已经甩了出去，“姑娘，刀剑无眼。” 听到熟悉的嗓音，而且不曾有一点杀气，冷露微微松下紧绷的神经。她艰难地抬起眼皮，看着眼前的人，一身浅紫色长衫，黑发如墨，笑如春风。轻轻咳了一声，吐出一口污血，还好，剑上没有毒，不至于难看地死掉。 “是你啊，你也是来取我性命的么？”冷露艰难地咽一口口水，让自己灼热的嗓子不至于太难受，可因为这么一个动作，胸口引起一阵剧烈的抽痛。痛意过去，她嘴角扯起淡淡的笑意，却是绝望的表情。 “我对你的命不感兴趣。”他将指尖捻着的银针收起来，凝眸看了眼冷露依旧淌血的伤口，“你伤得很重……” 他平淡地陈述着这么一个事实。 “嗯，”冷露眯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他朝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察觉到她突然凝起的杀气，停住脚步，轻声安慰道，“在下学过一点医术，可以帮姑娘你缓解一下痛苦。” “直接要了我的命么？”冷露猛地睁开眼，眼神犀利闪着冷光。 谷岚轻轻一笑，像是冬日里的阳光一般，让人忍不住亲近，衣袖间的淡淡兰香也让人松了戒备，“若是我想要你的命，当时在兰园里就能直接告诉那皇子，也让你少造一桩罪孽。” 冷露凝着眉看了他一会儿，慢慢闭上眼睛，算是默认了他的接近。 轻轻移开冷露捂在胸口的手，冷露微微蹙眉，咬着嘴唇闷哼一声。谷岚看了她一眼，放轻了动作，看着已经变成褐红色的血，抬手比了一下，那伤口极深，而且只差一指的距离就能当场要了她的命，似乎是执剑之人有意放水的样子。 抬手点了冷露的胸口的几处大穴，让它不再流血，“他们一会儿就追上来了，我先带你去我那里躲一躲，”说着轻轻抬手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手一用力将她抱起来。 虽是无力，但杀手身上的杀气还是不容小觑，她冷冷盯着谷岚的脸，“放……我下来！”一个用力已经翻身从他怀里跃下，一根银针已经抵在了他的脖颈，刺出一滴血来，眼神冰冷，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别以为我受了伤就杀不了你！”她声音带着狠厉，手里的银针又向前进了一分，血珠顺着他的脖颈滑落到衣襟上。 谷岚微微挑眉，眉心处微起波澜，垂眸看了眼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银针，轻飘飘开口，“你确定要杀我？” “你以为我杀不了你？”手下又紧了一分，血像是一条小溪沿着他的脖颈。 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还有叫嚣声，冷露拧起眉，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谷岚看着她，冷露脸上一片苍白，因为过度流血，她身上已经没有一点儿温度，“他们要追上来了，你还能撑得住吗？”完全不在意自己脖子上的银针。 冷露晃了晃身体，手里的银针一软落在地上，谷岚伸手扶住她，抬手封了她的穴位。 “带我走……” 空谷妙香泣露光 第八章：哈哈，原来，我不过只是一颗棋子 山间鸟语花香，水流潺潺，遮天蔽日的树木高擎着。 靠着水流的地方，有一座简单的两层竹楼，院中植满了各类兰草，香雾缥缈在空气中盘旋，那香气不致俗艳，而是添了一股清冷的气息。 阳光透过窗子投射在窗前的竹塌上，盖着薄被的女子抬手搭在额头上，嘤咛一声，猛地睁眼坐起来，因为扯动胸前的伤口闷哼一声，握紧拳头压抑自己的声音。 她捂着胸口拧着眉警惕地看着房间里的布置，身下是一方简单的竹塌，窗上爬满了藤蔓，还有细小的枝桠爬进来，阳光透过叶子间的缝隙洒进来，对面放了一把竹制的摇椅，一个小小的圆形几案，一只素白瓷壶，两枚同款的小巧茶杯。墙上挂了两幅绘兰的画，幽泉边上，一株悄然绽放的花，那画很逼真，似乎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就连升腾而起的水汽也能感受地到；另一幅只是一处深山幽谷，却不见有兰的踪影，只是半空中盘旋的一只蝴蝶似寻到了什么，久久不去。 “啪……”一声清脆的响动让冷露猛地一颤，捂着胸口挣扎着从榻上下来，抬手撩起那垂下的藤蔓，院中精致非常，凉亭里，那男子一袭浅紫长衫在石凳上坐下，一头乌发垂落在石桌上，修长的手指捻着一枚黑色棋子，略微思索了一下，落定。 抬手又捻起一枚白子，细细摩挲，未曾抬头，朗声道，“姑娘既然醒了，不妨出来与在下下盘棋。” 冷露手一僵，那挑起的藤蔓倏地落下，在空中轻轻摇摆。 拧起眉头，透过叶间缝隙看着外面的人，“啪……”落子。 身上的衣服还是那件橘粉色长裙，胸口处满是血污，长发披散着，玉簪……遗失在那个男人肩上。冷露深吸了一口气，挪动步子走出房间，出现在谷岚视野中的那一刻，她运气让自己脸色变得红润，不至于太过可怕，脚步轻盈地朝亭中走去。 谷岚扭头看着他，秀气的眉微微蹙起，看着她表情淡漠一如初见时淡然的模样。只是她现在定然不清楚，她发丝凌乱地搭在身上，残破的衣衫也满是血污，还有伪装出来的倔强是多么可笑。 谷岚抬手将一枚黑子落下，看着站在亭外的冷露，脸上还是温润的表情，他背手而站，微微弯腰，“姑娘看起来好多了。” 冷露冷冷望着他，她竟看不透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有多深的功夫，掌心已经被抠出血来，一滴滴落在地上，声音还是淡淡的，“多谢。” 看到地上的血，谷岚眸光一凝，微撤开身，“一局残棋，姑娘可有兴趣与在下切磋一番？” 冷露眉心微蹙，察觉到自己身体的疲软无力，又深深看了谷岚一眼，一手拎起裙角，走进亭中。 慢慢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下，身体前倾靠着桌面，将自己淌血的手掩在袖中。看着已经眼前的棋局，微微蹙眉，单手撑着桌面，“我不会下棋。” 谷岚在另一边坐下，修长的手指捻起黑子，“姑娘何必自谦，方才那一眼姑娘就已看透其中玄机，如何有不会下棋之说？” “你可知我的身份？”冷露没有动，只是冷冷望着他，全身释放出极强的杀气，就连周围的花草也是颤了一颤。 谷岚没有抬头，只是将手里的棋子落定，只听啪地一声，就将冷露身上的气息掩去，只留下一阵清风余韵。 “人生就像是这局棋，你在哪个位置，就要担起这位置上的责任。”他手里捻着一枚棋子，一子落，一场棋局已经分了胜负。 “棋子……”冷露抬手捻起棋盘上的一枚棋子，淡然却隐着悲伤，“每个人都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谁也不知道下一步命运之手会把你拨到什么地方，是要你生，还是要你死……” 谷岚长袖一挥，棋盘上的棋子瞬间离了原来的位置，散落一地，啪嗒嗒发出脆响。 冷露蹙眉散落的棋子。 “命运其实一直掌握在你自己手里。”谷岚抿着嘴角，挂着一个浅浅的笑，阳光自他身后打过来，浅紫色的衣袍上泛着毛茸茸的光。 冷露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抬眼看着眼前的人，“多谢公子搭救，冷露感激不尽，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谷岚拎起一边小火上煮着的茶水，捻起两枚精致的瓷杯，水浇注在叶片上，瞬间浓香扑鼻，他递了一杯倒冷露手边，“想走了？死了一个皇子，你以为是件简单的事？” 当然不简单，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慈悲，那雾气熏得眼睛有些不舒服，酸酸的。其实，在他把任务交给自己的那一刻，就已经放弃自己这枚棋子了吧…… 空谷妙香泣露光 第九章：姑娘，请为在下敛尸 “杀手的每一天都是从阎王那里借来的，终有一天是要还回去的。从我决定刺杀皇子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活着回去。”冷露手指摩挲着杯壁，低着头盯着杯中飘起的叶子。 “冷姑娘觉得这茶怎么样？”谷岚抿了一口茶，抬头瞟了一眼冷露。 看着悬浮的叶子，冷露深吸了一口气，将茶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一瞬间，满口苦涩，一直苦到胃里，她拧着眉强忍着吐意将它咽了一下去，“怎么这么苦！” “佛家有言，相由心生，这茶本是无味，却是由着品茶人的心境变换着味道。”谷岚又往杯中续了些水，“外面正在搜捕刺杀皇子的凶手，你此刻出去就是自寻死路，况且，你的伤很严重。” 冷露抬起手捂着自己的胸口，看着对面含笑的眸子，从小她就被告诫不可以相信任何人，眼前这个人一次又一次帮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放心，我这里很隐秘，若是得不到指点，没人能找到这里，你安心在此养伤，伤好了随你去留。”谷岚抿着杯中的茶，雾气后面是那张俊美的脸，一双丹凤眼微垂着，恬静若处子。 “原因！”没人会平白无故地帮人，除非，他另有所求。 谷岚抬眼看着她警惕紧绷的表情，唇角微扬，想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若是非要说个原因……天命上说我近日有个命劫，而我不过是不想曝尸荒野，正巧姑娘在此养伤，等那一日劫数来临，而在下未能逃脱，还劳驾冷姑娘为在下敛尸。” 冷露挑眉看着他，那淡然的模样怎么可能是要死的人呢？ “呵呵……”他轻笑一声，声音直击人心，带着沙哑的磁性，“看来姑娘是不信在下。实不相瞒，在下略懂得些周易卦术，当日未曾阻拦姑娘杀那皇子，也是看他命数已尽，姑娘你也不算造下杀孽。” “当真？”冷露凝眉看着他的眼睛，略带茶色的眸子里清亮通透，不曾有一丝杂尘。 嘴角微挑，谷岚抬手指了指冷露的胸口，“姑娘的伤不曾伤及命脉，修养多半个月也就差不多了，”谷岚突然皱起眉头，“只是……” “如何？”冷露一愣，凝眉看着他。 谷岚却是扑哧一下，轻笑一声，朝着她摆了摆手，“这屋后的山谷里有一处温泉，姑娘不妨去那里清洗一下，打理一番，若是因着这一身脏衣感染了伤口，可就得不偿失了。”他抬手从袖中取出一只青色的瓷瓶，“将这些药涂抹在伤口上，能缓解你痛感。” “多谢！”冷露略有些不自然地垂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衫，手指挠着上面的衣带，竟带了一丝小女儿的羞涩。 一只蓝色的蝶扑棱着翅膀翩翩飞来，落在谷岚用过的杯沿上。 他轻轻抬手，那停在杯上的蝶儿扑棱棱飞落在他的指尖，“带冷姑娘去温泉，可不许飞得太快了。”又抬头看着冷露，温润一笑，“冷姑娘随小蝶过去吧。” 那只蝶竟然像有灵性一般振翅飞起，在冷露身边徘徊了好一阵儿，才慢慢停在离她不远的前方。 那是一处山洞，洞口处垂着手臂粗的藤蔓，巴掌大的叶子在风中泛起涟漪，像是绿色的波浪，撩起那重叠的绿叶，冷露拎起裙角走了进去，却不是想象中的阴暗潮湿，温泉之上的山石竟是通透的，日光从上面照下来，而石壁上也垂挂着一条冒着热气的瀑布，竟是谷中谷的好地方。 冷露慢慢褪下身上的衣衫，胸口的血已经干涸，粘连在伤口上，她咬紧了牙，手紧攥住布料，半仰着头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用力将衣衫撕了一下来。 火辣辣的疼让她忍不住高叫一声，单膝跪倒在地上，刹那间，身上满是冷汗，豆大的汗珠沿着脖颈滚落下来。 一瞬间，原本已经愈合结痂的伤口又变得血肉模糊，嫩肉朝外翻着。 潦草地将方才谷岚给的药洒在伤口上，随后坐在地上慢慢喘息，不过片刻的功夫，一阵清凉之感从胸口透出来，原本淌血的伤口也凝出血块儿。 歇了好一会儿，她撑着身子慢慢站起来，将垂挂在身上的衣衫褪下，慢慢走进池中，浸入的瞬间，就能感觉到暖意钻进毛孔，在身体各处流走。被靠着身后的池壁，冷露慢慢闭上眼睛。 “这次的任务是什么？” “刺杀皇子！” “皇子？我们落星阁一向不参与皇族之事，这次怎么？” “冷露！你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告诉我，你能完成任务吗？” “能……” 洞外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冷露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一个旋身披上地上的衣衫，背贴着石壁，全身紧绷，指尖捻着银针，警惕地听着外面动静。 “哒……哒……哒……” 空谷妙香泣露光 第十章：我要沐浴，请你回避！ 察觉到那人已经到了自己的射程范围，冷露摆好了架势，目光似狼闪着幽光。 “冷姑娘，”谷岚托着手里的衣服站在洞外，察觉到她释放出来的杀气，谷岚站定了脚步，轻声道。 熟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冷露依旧紧拧着眉紧紧盯着洞外的动静，手里的银针更是不曾松懈一分。 洞内散发的冷意杀气让周围的温度都冷了几分，谷岚却是没有半点影响的样子，依旧是温润平静的模样，“我把衣裳放在洞口了，这里不曾来过女子，所以只有在下以前的男装，冷姑娘先将就着穿吧。” 冷露没有做声，身体依旧紧绷。过了一会儿，洞外的脚步声突然响起，冷露气息一凝，听到外面传来的轻笑声，接着脚步声渐渐远去。 身体虚软，冷露背上起了一层冷汗，她手指紧扣着突出的石壁，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抬手将衣裙上的腰带扯下，用力一甩，那衣带像是灵蛇一样蹿出去，将外面的衣衫卷了进来。 冷露蹙眉看着手里的浅紫色衣衫，绸制的布料，摸起来甚是丝滑。 拉了拉肩上垂落的衣衫，弯腰将手里的衣裳放在地上，手撑着地面，慢慢浸入池中，淡淡的水汽升腾，冷露半靠在池边有些昏沉。 天色渐渐暗下来，天空的晚霞投射在池中，透着橙红的颜色，池中，女子单手撑着头，眼睛微闭，呼吸均匀，脸颊上透着淡淡的粉色，眉心微蹙，带着解不开的忧愁。 夜幕落下，微凉的风从头顶灌下来，盘旋着落在身上，凉气让冷露猛地一个激灵，眼眸一睁，满是冰冷的颜色，带着杀意。 过了好一会儿，冷露慢慢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的时候已是清明一片。赤脚踩在有些湿滑的地上，抬手拿起一边的衣衫，裹在了身上。 一系列的动作让原本有些体力不济的身体更加酸软，额头上竟也冒出细汗，她半靠在石壁上，微闭着眼睛休息，墨蓝色的天空缀满了星星，她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从未如此安静地看过夜色，对于杀手来说，夜是最好的掩藏，充斥着血味儿的腥涩。 耳边有虫鸣和吹拂而过的风声，星光投射在池中整个山洞都起了潋滟的光。 “冷姑娘，”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冷露身体一僵，不禁懊恼自己的失神，对于洞外站着的人，她的警惕性似乎完全收了起来，甚至连他到了身边也不曾知晓。 冷露手扶着石壁，撑着两条腿朝外面走去，走到洞口站定，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站稳，抬手掀开垂挂的藤蔓，侧身走了出去。 看到冷露的那一刻，谷岚微愣了一下，眼前的人一袭浅紫色长袍松垮地挂在身上，面色不若原先的那般苍白，像是染了桃花。一头乌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还淌着水珠，大半件衣衫已经打湿，晕出略深的紫色。 谷岚脸上晕着浅淡的笑意，朝他走了几步，抬手将臂上的披风搭在冷露身上，“谷中微寒，姑娘重伤未愈，莫要受凉。”手指划过她油亮淌水的发，不过瞬间，发已蒸干，冒着濛濛雾气。 冷露看着垂落在胸前微微飘起的发，眉心微蹙，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说自己有命劫，命不久矣？能伤害他的，怕是没有人了。 拖着不合身的衣裳，慢慢往前走，冷露让自己每一步都走的坚定，看起来没有受过一点伤的样子，这也是她多年以来学到的，永远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自己的柔弱，身上的伤有多重她自己知道，只差一寸就要伤及命脉，一举一动都会牵引到伤口。 “这小楼有上下两层，姑娘身上有伤，不妨在一层住下。若有需要，便摇那窗口的银铃告于在下。”谷岚站在楼前，单手背在身后，为抬着头，望着楼上垂下的银铃，星光下闪着微弱的光。 冷露没有说话，抬脚榻上台阶，光洁细嫩的脚踩在地上，却已是伤痕累累，有未干涸的血迹，每一步都在台阶上留下斑驳的印记。 谷岚低头望着台阶上的脚印，眉尖微挑，却没说什么。 走进房间冷露便反手关了门，背倚着门，微闭着眼睛喘息。房间顶端吊着三枚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透过素色的纱幔透出冷光。过了好一会儿，她撑着身子在塌边坐下，看着自己裸露在外的脚，这点痛并不算什么，只是心口却是疼得厉害。 “有伤就要治，强忍着做什么！” “尤其是女孩子的脚，该是像爱护脸蛋儿一样爱护的，怎么能伤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