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王二狗 第一章 懦弱的怒火
我,是个懦弱的人。
蝉声在沉闷的空气里来回游荡,随着季节变换逐渐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尘土飞扬的土地和垂头埋怨的人们。
龙门客栈的牌匾一如既往地光滑发亮,这是这家店为数不多可以拿来吹嘘的亮点。当然除此之外和其他那些小镇客栈并无两样。
“黄员外家的女儿啊……”
“啧,小点声。那人看过来了。”
“怕什么,咱们又不惹事。”
少年颤抖着身子。
口腔中的淀粉在麻木不停地咀嚼之中味如嚼蜡。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该如此。
少年终于把东西咽了下去,脖颈僵硬地转动。环视着四周。
平静异常。
比平常更平静。
太奇怪了。
一种酸楚在少年胸腔中泛开。
什么东西隐隐有了几分裂痕。
啪。
筷子被拍在桌上。
众人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向他投注过来。
少年沉缓地深呼吸着,感觉喉咙中有一块石头似的,不断地上下摩擦,发热生火。
他咳嗽了一声,猛地站起来。
“那个人”的视线也从眼前的馒头转移到少年身上。
毒蛇的蛇信湿濡而阴冷,少年打了个哆嗦。
快,喝止他。
少年的眼睫毛剧烈地抖动,上眼皮艰难地睁开。
告诉他,你这是错误的。
少年不再呼吸,心跳清晰可闻。
“你……”
长凳在转身时被顺带着翻倒了。
人数并不多的大堂里响起寥寥无几的轻笑声。那个人也收回了蛇信嘴角带着嘲弄的笑意看向身边的少女。二人轻声交谈着什么。
我真是个笨蛋。
少年赫红了脸,慌忙地摆正了凳子继续嚼着蜡。
行兵者有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更何况于他,能有一次鼓起勇气已是罕见的奇迹了。还要第二次?呵。
懦弱的人的怒火最难捱,就像是隐隐燃烧的地火,猛烈却又不显露。既无消灭的迹象,也无爆发的可能。只是一味地折磨着自己,燃烧着自己那可怜的灵魂。
眼角涩涩,少年知道他又要落泪了。
那么错的是谁?
是强抢民女的恶人?
还是嗜赌如命以至于赔上女儿的黄员外?
少年模糊的视野边界那些人假装不知地自顾自进食,聊天。
还是他们?带着明哲保身的态度一再冷漠冷漠到了麻木的境界。
亦或是,这个天下,这个浑浊不堪的天下。扭曲到了恶心的地步。
再亦或是,亦或是,亦或是……
少年的胃绞痛着,胃酸顺着食道逆着向上爬。
错的是我。
少年僵硬的头颅终于无力地垂下,眼泪顺应着重力无奈地落下。
“小二,结账。”
少年的脊背一阵激灵。
那个人要走了。
我什么也做不了。
少年很明白,在武者面前自己是多么的弱小。
可是,可是尽管这样他仍然放不下。他做不到啊。
他做不到和那些人一样,忽视着罪恶感。他太弱小了,弱小到连这点良心的反噬都难以承受。
小二若无其事地走来算账,眼角却多瞧了少女两眼。
他显然也是知道的。
可是他克服了。
“一共二钱银子。”
“拿去。”
小二的脚步很稳,甚至有些毫不在意的漫不经心。
少年的愤怒又一次在心中迸发,他握紧了拳头想要敲击在桌面上,但就在即将触碰的那一刻又硬生生地止住了。
他还是不敢。
少女和男人起身了,少女很温顺地低头跟在男人身旁。仿佛早已认命。
是啊。在这里,在这样的世界。不认命又能如何?不过自讨苦吃罢了。
可是少年不甘心。
“小二,结账!”
少年强做镇定把几枚铜钱摆在桌上。
“嘿,不就是几个破馒头嘛。神气什么。”
少年脸一红,低着头向外走去。
男人没有带马,只是牵着少女的手缓缓向前。
少年则远远跟着。
男人早就发现了,但始终没有发声。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了快一个时辰的时间。少年从未像今天这样接连不断地走过,这对于他孱弱的身子的负担绝非一般人能想象。
可是他不能停下,也不敢停下。
他害怕着放弃后那猛烈的罪恶感也害怕着男人对他发难。痛苦的行路反而成为了一种古怪的拖延审判的方法。
然而这个拖延也快要到极限了。
就在这个极限将至未至之时,男人和少女消失了。
那是一栋小屋,简朴而干净。一点也不像恶人的住所。
“跟了这么久,进来坐坐吧。”
男人的声音有些变化,莫名地温和了许多。
少年的大脑一片空白,早就失去了复杂思考的能力。闷闷地应了一声便走了进去。
男人指了指一张矮脚靠椅。少年如获恩赐一般地瘫在上面。
“其实你对我很有意见?”
少年双眼无神,恍惚了数秒才惊醒过来。
“不,不敢……不敢。”
“你很怕我?”男人眉头一挑似带笑意。
“是。”少年不再掩饰。
“有意思,你叫什么?”
“王——”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
“说。”男人找到了与少年最省力的交流方式。
“王二狗。”
“一个村人也能有如此精神真是……不对,应该说是正因为是村人才能如此吗。”
王二狗趁着男人思索的时候望向少女。本以为少女应该愁云满面,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少女不但不伤心反而比之前还要多了几分生机,此时正在整理着什么。
“你,你们村里人是怎么看我的?”
王二狗犹豫了一番,才道:“恶人,瞒骗黄员外以致于倾家荡产的元凶。还……”
王二狗又看了一眼少女,“还拐走了黄员外的独女。”
男人哈哈大笑。
“可那是你们看来。”
“对我而言,黄员外只是一个客人。至于他愿意花多少钱干什么和我无关。至于他女儿。是她自愿的。反正黄员外也一无所有了,与其跟他讨饭,倒不如跟我走。”
“可……可那是赌博啊。你难道就没有负罪感吗?”
男人又打量了王二狗上下。
“你之前一直都藏在家里吧。”
王二狗皱眉,罕见的没有回答。
男人的笑容更露骨了,“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奇葩。原来是没见过世面的病秧子。”
“我接下来说的再多也没意思了。黄叶,你来吧。我累了。”男人打了个哈欠,挥挥手,躺在了旁边的小床上。
黄叶拿着一杯水过来,正坐在王二狗对面。
王二狗也顾不得客气,先喝了两大口,然后似是想起什么。缓缓放下,望向男人的背影。
“他不像是个坏人。”王二狗神情疑惑。
“在客栈时你还看他颇为不爽呢。”黄叶语气平淡。
“那,那是……”王二狗一回想起男人那时的邪恶眼神一阵寒颤。
黄叶对他的态度转变不感兴趣,“我爹他是个混蛋。继承了上代的家产却肆意挥霍。就算霍斌没有设套给他,啊。霍斌就是他。”黄叶指了指男人,“就算不设套,以他那性格估计也撑不过十年。我也想早日嫁走,可他除了自己的享乐丝毫不顾他人。就连母亲也……从那日起我便日日夜夜盼着有人能给他点惩罚。”
王二狗低着头看着杯中的水,映出一张难堪的脸,“你的意思是霍斌不但没有害你,还救了你?”
“谁知道呢,也可能他只是单纯想要一个底细干净的下人也说不定。”
黄叶的神色依然平淡。王二狗难以想象她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那,那就是说。你根本不需要我救你。”
黄叶不太想回答,但看到王二狗认真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是的。”
“就是多管闲事。”
霍斌还没睡着。
“刚看到还觉得挺有意思的,现在就无聊啦。不过你那身子居然还能跟着咱走一个时辰的山路也着实不容易。”
“现在再赶你走,也太不近人情了。”
霍斌翻身起来。
“反正你也是一个人住吧。”
王二狗再次沉默。
霍斌笑了,只是笑中不怀好意。
他想试一试。
这个小子是真的意志坚定的正义笨蛋还是只是单纯的不经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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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王二狗 第二章 喋喋不休
篝火映照着三个人的面孔。
霍斌的阴沉,黄叶的淡然,王二狗的虚弱在此刻暴露无遗。
“你对这个世界有多少了解。”
霍斌用小刀熟练地切割着手上野兽的尸体,切成小块递给黄叶,黄叶再撒上调味料放到篝火上的铁锅中。
动物自身所携带的油脂和调味料的香味相混让王二狗精神一震,打了个哆嗦。
“我们生活在被海所包围的大陆上……”
“别扯这些,先说说你能叫出几个国家的名字。”
王二狗瞥了他一眼,接着说:“大炎国,大禹国,去离国,大商国——”
霍斌有些惊讶,“小子不错嘛,都是从哪听来的?”
“有些是书上看来的,有些是我爷爷讲的。不过他也去世好几年了……”
“你父母呢?”
王二狗本来就显得虚弱的面孔更加苍白。
可他还是开口了,“我母亲在生我前染上了怪病。不但最后害死了她,连我也……只能躺在床上。”
“可你现在能走了。还跟着我们走了一漏钟。”
王二狗看了他那坏笑的脸一眼,“我不知道。”
不同于之前温吞如水的语气,王二狗话语中是难得的强硬。
“你必须告诉我。不然我帮不了你。”
黄叶侧目,眉头一皱。
霍斌的言语中渐渐带上了几分蛊惑的语气,这是之前他对付黄员外时才用的路数。
王二狗双瞳之中闪过一丝怒色,但也仅仅是一丝,转瞬即逝。
他妥协了。
“有天,爷爷把我从床上赶下来。逼着我走路。他像是发疯了一样,甚至还拿皮带抽我。”
霍斌的笑容收敛了些。
“我当时不知道爷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但他应该是不会有错的。我想。可那——实在是太。”
王二狗紧闭双眼,他不愿回忆那些片段。似乎只要接触到零星半点,他那因为疲惫而酸痛的脚就要被撕裂开倒入无尽的蚀骨毒药。
“我不知道那持续了多久。我差不多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走了。甚至偶尔还能帮他干点活。”
“然后他就死了。”
“那你的经济来源呢?”霍斌没有沉浸在别人的哀伤之中。
似乎是痛苦的回忆让王二狗稍稍坚强了些,他很快就调整回来。
“村长家以前欠了我爷爷一个人情,因此一直照顾我。再加上爷爷留下来的积蓄。”王二狗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有什么资格呵斥霍斌的恶行呢?有什么资格借正义的大旗发泄自己的愤怒?
他也不过是一个依赖着别人的善意才能存活的可怜鬼罢了。
“你之前你提到书了吧。”
王二狗点点头,“爷爷虽然教我认字,但他不太愿意让我进书房。我也是在他去世后才有机会随意看书”
“很好。”
霍斌站了起来,“就你所言。你对于这个世界的理解都来自于书本,和你的爷爷。而你和外界的接触仅限于日常作息和吃饭。没错吧。”
王二狗默认了。
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魔力。让王二狗不自觉地把内心所想一个个倾诉出来。
“你有朋友吗?没有。你有老师师父领路人吗?也没有。你的身子很弱,甚至连找个能养活自己的工作也不行。你能做的只是窝在那个书房,当个可怜的米虫消耗着别人的善意直到透支的那一天。就是你的死期。”
霍斌的话语犀利刺骨,但是一点错也没有。
王二狗看过很多书,但依然保持着单纯不是因为愚蠢,而是一种自欺欺人。
幻想着自己跟别人没什么不同。
正常人遇上这样的事一定会愤怒的吧。
一般人怎么可能会坐视不管?
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不能无视这种罪恶感。
然而他忘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他根本就不是正常人。
“这样下去。你会死的。没人会在意你,也没人会因此伤心。”霍斌接过黄叶递来的碗筷。
王二狗谢过黄叶,也接过自己的那份。
“你有办法。”王二狗被打通了心窍,思绪也活络了起来。
“聪明。”霍斌拨了两口米饭。
“虽然我靠的是这张嘴行走天下,可那是有实力作为基础的。你应该明白。”
“没有人会听一个弱者滔滔不绝吗?”王二狗的思绪确实活络了起来,但相应的情绪也越发地低落了。
“不错,行走江湖。最要紧的便是实力。你只会谈天论地,人家不耐烦起来一刀把你劈成两半你还讲什么?”
“这,不对。”
霍斌被打断了有些意外。
“那你说说哪里不对?”
“江湖是有规矩的,也许它。不会马上反噬,但迟报不代表不报。”
“这是你从书上看来的?”
“你想说他迂腐?”
“不!对极了。但你也要记住。”
“迟到终究是迟到,就像是你有无数高手朋友。他们会在你被杀时为你报仇,因此会有无数人忌惮所以不敢动手。可如果你真的被杀了,他们能做的也只有报仇罢了。”
“规矩对人的作用只在于束缚,把利害关系明明白白地摆到亮处。可人家要是摆明了要破坏规矩。那你又有什么办法呢?弱者只能任人宰割。”
“这对于大部分弱者来讲,可能不大公平。但那大多数的弱者也不会越界。而不顾规矩反噬的强者更是少之又少。这是现实。”
“现实不讲对错,没有观点,更没有倾向。死就是死,活就是活。”
“我们可以坐在这里讲一辈子的对错,争辩什么样的政体,什么样的政策利于万民。如何做才是真正的互赢。”
“可那有意义吗?没有!那只能满足你那一点点小小的自尊心!然后现实什么都不会改变,杀手依然肆无忌惮,帮派互相构陷,商人互相算计。无聊,真是无聊透顶!”
霍斌越讲越激动,嘴中的米粒带着唾液飞溅而出,引得黄叶连连皱眉。
王二狗将口中的米粒咽下,“所以那不对。”
“你说什么?”霍斌被打断了有些不快。
“这是混乱的,落后的。”
“这又是你从书上看来的?”
“你今日杀别人,抢夺别人的钱财。明日别人就杀你,抢你的。这样的世界有什么规矩可言?又有谁能维持秩序?”
霍斌冷静了些,“你比我想象中的更聪明。”
“聪明的过分了。不过很好。”霍斌把饭狼吞虎咽地吃完。
他站了起来。
“我刚刚说的确实是事实,但那也只是片面的。若你真的信了那弱肉强食的简单道理。那则代表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当然哪怕是现在的你也一样。”霍斌笑了一下。难得的是这笑容中没有任何恶意。
“我们这些嘴皮子厉害的人,最大的成就你知道是什么吗?”
“扶持王侯,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吧。那些写书的人很喜欢这类故事呢。”
“嗯。”
霍斌叹了口气。
“可你知道有多少人死在这上面了?”
“太多了。哪怕是把侥幸活下来的人和死去的人作比较。这个比例都小的惊人。可依然有无数人趋之若鹜。”
“我们能做的只有吸取前人的经验,增强自己。一步步地加大成功的概率。”
霍斌有些喋喋不休,黄叶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只剩下弱了许多的篝火。
“察言观色,投其所好,虚与委蛇,直捣黄龙——”
“你不是单纯的说客。”
霍斌停下了。
王二狗的进步让他吃惊。
“一个说客是不会大费周章地去练真气的,除非你原本就是武人。”
霍斌无心争论,点点头。
“我犯了一个大错。我原以为你是白痴又或者是一张白纸。没想到……我被骗了。这也算是独特的经验吧。”
“武当。”霍斌喃喃道,“你想见识下外面的世界吗?”
“……当然。”
“你想练武吗?”
王二狗犹豫了。
“站起来。”
王二狗下意识地站立起身。
“你能经受住你爷爷的训练,忍耐力必超乎常人。事理一点便通,可见聪慧,悟性之高。性子沉静,不易冲动。很好。”
“可是,我。”王二狗脱离了理想中的交谈状态有些不知所措。
霍斌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一记正拳迎面而来。速度很快,却在最后的时候收住了力道。
然而依然很疼。
霍斌看着那个坐倒在地上的少年,不禁好奇跟之前那个家伙是不是一个人。
还是说他只是单纯地不适合习武?
本来还想介绍他回山门。现在看来还不如送他去徽州——
霍斌的思考停顿了。
一记和他之前那招颇为相似的一拳正向他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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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王二狗 第三章 赌博的筹码
“爷爷……这么早就吃早饭吗?”
天空尚朦胧一片,只见得云间透出蒙蒙光亮。
“下来。”
爷爷的脸阴沉地像是要凝出水来。
王二狗没有抗拒的意思。
因为爷爷是不会害他的。
直到那时。
痛苦像是融化的铁水一样顺着血液四处疾走,侵蚀着一切,吞噬着他的意志。
他已经死了。双腿甚至于上半身都再没有知觉。只有在身后传来鞭打时,他的精神才得到片刻清明。
他已经听不清爷爷在说什么。双腿只是如机械一般条件反射地迈行。
与发育尚算正常的上半身相比下半身简直瘦弱地像是另一个人拼接而来。
因为他病弱,因为痛苦。
因为他自生下来。
便被这个世界诅咒着。
所以哪怕只是向一般人的生活靠近,他的灵魂都要备受炙烤。
这是活着的代价。然而这代价……实在太大了。
尽管如此,他的生存仍然要依赖着他人的善意。
有时候人看清事物就只在一瞬之间。
并不是他变得有多聪明,而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霍斌说的没错。
他从一开始就看透了我的问题。
懦弱。
尽管我已经能够忍受许多常人无法理解的痛苦。但我的精神仍旧懦弱。
我还是在逃避。
一个自始自终都不能正视自己的人难道不是懦弱吗?
练武……
这个概念很陌生。
但假如只是刚才这样的话……
没问题。
可以啊。
试试吧。
和最开始练习走步相比。
这个简直。
易如反掌。
他起身,回忆着霍斌挥出那拳时腰腹的扭动和手臂的姿势。
他从来没有感觉如此畅快过,把一切的犹豫和迟疑抛诸脑后,只为眼前之事思考。
霍斌注意到他的拳时已经迫近眼前,但训练有素的肉体比大脑更快一步反应,小腿如弹簧般蹬出。拳离他的面仅有一掌不到的距离。
“拳势已尽,徒添破绽!”
霍斌考虑到王二狗初次应战,没有直接反击,而是顺着他的那拳向身后带去。
王二狗模仿的终究只是皮毛,根基不稳的他立刻被霍斌牵引地向前倾倒。
霍斌用右脚稍稍替他减缓了落地的速度。
“现在你的想法呢?”
“是真气的原因吗?”王二狗兴奋地原地坐起,“力量,反应速度,还是——”
“错。”
霍斌看了看渐熄的篝火,“你觉得你能逼的我用真气么?”
王二狗沉默。
“真气固然是武者登堂入室的最大凭借,但在真正的战斗中。肉体的训练和经验积累同样重要。尤其是假如你要在江湖上行走这是必不可少的。”
“江湖上高手络绎不绝,但为何以真气闻名的只占一半?天赋的限制当然存在,可没有真气的能与用真气者对抗自然有他们的独特之处。”
“天赋再如何天才的人,在刚踏入江湖时也避免不了难堪的缠斗。而如武当少林,近身搏斗更是家常便饭。”
不知为何说到最后一句话,霍斌脸上闪过一丝黯淡。但他很快便调整过来,“虽然你刚才那下很毛糙,但在遭受攻击后能立刻想到反击,而不是坐在地上为那点痛楚哭哭啼啼。很好。”
王二狗心中汗颜,我总不能说这点痛苦对我而言甚至还不到脚上酸痛的十分之一吧。
“你们这样是晚上不打算睡觉了吗?”
黄叶靠在门边打着哈欠。
“睡觉?时间不等人啊。怎么了,急着给我陪床?”霍斌的语气中说不尽的轻佻。
黄叶平淡的脸上罕见地闪过一丝厉色,随后更是罕见地微笑了起来。
“好啊。”借着月光可以看到黄叶手上隐约反光的匕首。
“我听说练了真气的人呐,全身金刚不坏。”
“就是有个地方,我不知道是不是一样呢?”
两个男人顿感下体一凉。霍斌连忙露出认怂的谄媚笑容,“哪敢啊,黄叶姐。您当小姐当惯了。您先睡,先睡。”
“哼”黄叶回头。
霍斌连连咳了两声,面色严肃,好像刚才从未发生过一样。
“能伸能屈方为武者本色。”
“有这句话吗……”
“咳。别废话,我们只有一个晚上。”
王二狗惊愕道,“这么短?”
“对你而言,一天和十天有什么区别?”霍斌嘲讽地说,“一天时间足够你学会打坐和一套拳了。你天赋不错,时间够了。”
霍斌刚说完便开始自顾自地打起了拳法,每打一拳喊一声数字一直到十为止。
“就这么多?”王二狗有些疑惑。
“本来是三十几招的,但有些锻炼的部分重叠了,我就去掉了。切记,这拳法主要是用来给你锻炼体魄的,若对上敌人可别想着打套路。”
“那要是对上了,该怎么办?”
霍斌笑了一声,似乎王二狗问了一件极蠢的事。
“当然是比快比狠比准,你先一步杀了他。战斗就结束了。”
王二狗可不敢当真,只是用疑惑的眼神表示质疑。
霍斌无视了他的质疑,“这个足够你应付一般人了,也不定就要和人家拼个你死我活。只要表露出你不好欺负就够了。当然要是有点本事的……总不至于连认输都要我教吧。来吧,打两套让我看看你学得怎么样。”
王二狗依靠回忆试着打了两次,在霍斌的纠正下,算是学的差不多了。
“时候不早了。”霍斌原地盘膝坐下。
“这是。打坐?”
霍斌点头。
“扫除杂念,内观脏腑,感知体内。”
“耐心。”
王二狗学着霍斌的样子坐下,调整着呼吸。
那些人也是如此修炼的吗?
那些立足于巅峰的人。
王二狗心中一动,那些本来只存在于书中的人物第一次如此地靠近他。
二人瞬间进入了沉静之中。
一片精神恍惚之间,时间转瞬即逝。
“我,我看见了!”王二狗兴奋道。
霍斌轻笑,“七刻吗。马马虎虎。比我当年差点。不过也算是不错了。现在由内到外。”
这次比之前难了不止一重,一直到天边泛亮王二狗都没有丝毫进展,甚至有好几次倦意袭来全靠过人的意志坚持了下来。
“你们俩就坐在外面坐了一个晚上?”黄叶有些难以置信。
王二狗定力稍差心境被外人扰乱立马转醒,脑袋昏昏沉沉,几欲呕吐。
霍斌好一些,过了会才睁开双目,精神抖擞。
“头晕是正常的。无论谁在真气有所成前打坐都不是个轻松的活。更何况我们来了个通宵。”
王二狗苦笑,揉着头问:“我很好奇一般人第一次打坐时间是多久。”
“不会比你更长。”霍斌向屋内走去,片刻后提出一把刀递给他。
“刀法不比拳法,练的毛糙还不如不练。我就不随便教你了。记住练完拳后挥刀两百下。等什么时候挥两百下后还尚有余力就可以出门了。虽不至于扬名立万,但自保有余。”
王二狗掂量了下刀的分量,点了点头,但脸上的疑惑越来越重:“你为什么要教我这些?”
“为什么?需要吗?看你可怜?还是别有用心?现在的你用不着操这个心,只用接受我的好意就行了。如果我需要你的时候我自然会出现的。”霍斌说完又从怀中摸出块牌子。
牌子上刻着两个遒劲的大字。
武当。
“老子可就这么一块,在路上省着点用。别白费我对你的期望啊。”
王二狗接过牌子,心中沉重了一分。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霍斌绝不是乐善好施的侠客,而昨晚的教导和这些东西说白了,都是他的一次长远投资。
如果王二狗泯然众人,也就罢了。但如果能出人头地,霍斌必然有所求。
王二狗越是这么想,心中便越是慌张。以致于他连认真的招呼都不打就匆匆忙忙地转身往家走去
……
“你还真是好心,那小子天赋也就是一般吧。虽说脑子挺聪明的。”
“好心?”霍斌又笑了,“我还嫌这筹码太轻呢。江湖险恶,我教他的东西都很一般,这固然不会引起注意但也意味着危险。”
“这是一次赌博,这小子也值得我赌一把。”
似乎是想起什么,霍斌笑了一声,“从某种意义上我跟你父亲差不多。”
黄叶皱眉。
“只不过我不会把所有都赌上……把东西收拾好走吧。”
黄叶用大拇指指了指门口,行李都已经被收拾到了包袱里。
霍斌吹了声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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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王二狗 第四章 启程之前
竹林之中,虫鸣蛙声隐约可闻。青月之下,凉风席面,一派夏夜美景。
一名中年男子盘坐在巨石上,若非那许久才微微伏起的胸腹,几乎让人以为他死了。
忽而男子双目微睁,身边卷起一阵气浪。
“师弟,还没到时候吧。”
数息后,“师弟”才一脸惊愕地从竹林走出。
“师兄真是令人羡艳,才闭关一月便又有突破了。”
“说正事吧。”
中年男子从巨石上跳落,轻盈无声。
“皇室送了几封信给各大掌门。”师弟从怀中掏出一封被打开的褐信。
这种信的包装十分奇特,只要被打开一次后便再也无法重新装订。因其工艺繁琐昂贵,只有极少部分权贵才会使用。
“直说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连现今皇上是谁都不清楚。”
“呵呵。如果我能有师兄这般机遇,谁还接这摊子啊。”
“得了便宜还卖乖。”掌门随手一挥,一柄古朴的长剑自枯木上飞来。
“他们发现了鸿蒙古卷。”师弟神色淡然,仿佛刚才只是在讨论晚上吃了什么。
“那种老古董……”掌门摇了摇头,“传说的时代早就过去了。难不成他们还想重新复辟不成?”
“对于师兄您当然无所谓,可对于我们就不一样啦。”师弟言辞模糊显然意有所指。
“前人都不一定能把古武道传至众人,况乎我们?”掌门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那师兄的意思是我们不派人去喽?”
“你把话说完。”
“咳”,师弟清了清嗓子,“请各派挑选精英弟子至鸿蒙学院共同参习。各派掌门将作为学士共同监督并……研习。请各位务必保密。”
“保密,呵。这种东西对于我们是废话。但对于有心人而言就不一样了。”掌门低头抚须。
“单单就这里所能得知的就有十大门派,但要是加上能从其他渠道知道其中密辛的可就不止我们了。”师弟经常接触江湖各派大陆信息总是能嗅出一些别的东西。
“就算各位皆无异心,鸿蒙学院不作学问,练武。”掌门轻笑,“有趣。想必其他国人也会觉得有趣吧。”
师弟回忆了下附近诸国最近的动向缓言道:“大炎绝不会拒绝他们的要求,恰恰相反。大炎会利用他们来消除诸国的怀疑。直到我们揭开秘密。”
“大炎现在有了这东西肯定不愿开战,所以也只能摆出坦荡的样子啦。”
两个掌门你一言我一语已把这事分析了十之八九。
“那。我们该派谁去?”师弟心中略定,问道。
“当然是最强的。是时候该来场比武啦。让那些在外面浪荡的家伙都回来。”
掌门突然想起什么,“当然能参加的只有适龄的。至于那些年纪大的就让他们去调教师弟师妹去,到时候别让其他门派把我们武当看扁了。”
“离学院建成至少还有两年。足够了。”师弟点头。
但旋即师弟脸上又浮上几丝愁色。
“师兄。”
“嗯?”掌门罕见地拔剑而出,额边的皱纹中洋溢着兴奋。
“我们能猜到如此,其他门派想必也……”
“既然大家都知道那就更不用怕了。”
掌门哈了一口气用真气拂去,古朴的长剑上泛起几丝清辉。
“只要别聪明过头。”
一瞬间清辉被锁在古旧的剑鞘中
……
孙乌坐在烛光下看着账本有些犯愁。
几年前他头脑一热答应了王老头替他照顾孙子,起初还好,老婆不但不反对甚至还开小灶让他带点东西给孩子吃。
可几年过去,孩子日渐长大,却因为体弱干不了活。自家孩子也越来越大。老婆的态度也从支持到默默不闻,再到公然反对。
他也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虽然他们家欠王老头一个大人情,可总不至于帮他家养一辈子孩子吧!
麻烦,真是麻烦。
咚咚。
敲门声响起。
孙乌挠挠头。自黄员外家没落了后,村里的假山生意的运营便都落到了他头上。虽不至于焦头烂额,但实在是麻烦了不少。
之前他大可以把麻烦事推给黄员外,现在却没办法了。
“来了,来了。”孙乌一边叫着,一边把自家的账本收拾起来。
今夜的客人让他有些惊讶。
“二狗?你怎么出来了?”而更令孙乌惊讶的是二狗的身材比之前充实了许多,多多少少像是这个年纪的年轻人的样子了。
听说这小子去客栈吃饭时都开始带肉干了。这算是想开了要准备干活了么?
还是说……
孙乌尽量不让自己往坏处想。
“村长,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王二狗的神情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扭扭捏捏成熟了许多。
“我,打算离开村里一段时间。”
孙乌愣了一下,似乎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这个,你爷……”孙乌突地停住了,“咳,你爷爷虽然交代过我要好好照顾你。但年轻人嘛,志在四方是好事。你叔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些银两就当作路上的盘缠了。你可千万别客气啊。”
孙乌今天刚好结了货款,取出一半交给王二狗。
王二狗微笑地说:“多谢村长。那么还请村长在我离开之后多注意下我家宅院。虽然没什么值钱东西,但那些书要是丢了还是怪可惜的。”
孙乌满口答应。
将王二狗送走后,孙乌长出一口气。但同时又有些自责。
江湖险恶,他这般吹鼓是否有些不妥?
孙乌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多余的烦心事
……
“一百七十二,一百七十三……”
王二狗用右手规规正正地挥砍着长刀。
锻体拳配合以打坐的效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的多。最为明显的就是胃口大开,虽然吃的肉食都是最便宜的肉干,但多日下来也消耗颇大。若非实在没有办法他实在不想向村长再求助。
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了。他告诉自己。
在江湖里可不会有如此廉价的善意。
锻炼肌肉的过程并不那么愉快。
起初最为困难,能挥十下便是极限。
他只好专注于练拳,一招一式一板一眼,这些招式并不难记只是颇为枯燥。
体质的增强几乎肉眼可见,他虽然惊喜却也没有太多感觉。
只是单凭一股简单的热情,日复一日地重复简单而枯燥的规律生活。练拳,打坐,看书,吃饭。
漆黑的夜,丝缕成片的黑云将残月掩去。一个黑影在围墙上直立起身。
“你要走。”这声音比黄叶的平淡更甚几乎听不出音调变化,就算是有人跟王二狗说这是机关淫巧制成的人声他也毫不奇怪。
“两百。”王二狗吸气收刀。
“你到底是谁?”
“黑雀。”黑影惜字如金,“继续。”
黑影落地,悄然无声。
那是一个长相极为“平凡”的男人,你根本想不出一个词语来形容他的任何一个样貌特征。
王二狗心中一寒。
他的长相又变了。
黑雀的手指比常人更多一节指节,而且每节的长度都比常人长出一半。
当你以为他的手只是在腰前转动时,实际上,刀已出鞘。
就像现在一样。
依然没有声音,这是静默的世界。
接近于死亡。
空无一物的空中莫名地闪起火花。
然后王二狗的刀又落地了。
霍斌给的兵器颇为上乘,没有半点痕迹。
唯一有问题的只是王二狗,整只右手前臂失去知觉,只剩下抽搐的抽动。
黑雀没有任何反应,自那刀挥完后甚至连下身动都没动。
真是怪物。
他可以肯定这个男人没有使用任何真气或者相似的东西,那只是单纯的肉体力量。
“还想走?”黑雀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深不见底的黑瞳只是望着眼前的虚空。
王二狗心脏难以掩抑地飞快跳动,浑身出汗,呼吸困难。
然而他控制住了。
“我可以挡住你一刀了。”
黑雀没有反驳他。
“你学的很快。”
王二狗苦笑,假如说挨砍也是一种学习的话。
与霍斌点到为止的直拳不同,那是赤裸裸的死亡威胁,只在最边缘的那一瞬避开。
“只会挡,不够。”黑雀把细长的刀刃退回刀鞘。
王二狗直起身,用左手按摩着右手促进血液流通。
足足一刻过去,王二狗的手才恢复到正常。
必须超出他的预料,这样才能得到认可。
王二狗压低身子,浑身紧绷,竭尽全力地调整呼吸节奏。
刀柄陷入手心。
踏。
沉寂。
王二狗的第一个小聪明被识破了。
可那并非没有作用,二人的距离被拉近了三掌。
只是踏步还不够吗……意料之中。
再踏。
护刃与鞘口摩擦。
黑雀的身影微动。
一大片乌云盖过残余的月光。
“喝!”
王二狗右臂至身前!
刀刃在空中飞旋最终插在土中。
他耍一个花招。
借黑云遮挡了一个小动作。
左手从刀鞘上离开,然后前移。
反手拔刀。
这招他从未练过,甚至想都没想过。
也因此终于瞒过了黑雀。
“无力,你挡的住我下一刀吗。”
“你用真气了。”
王二狗长出一口气,坐倒在地上。
黑雀不知何时已消失了。
江湖,会是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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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王二狗 第五章 身陷贼窝
珊海村原不叫这个名字,是在正式开始运作山中的珊瑚假山生意后才有了这个名字。
而随之建设的还有一条延绵的官道。据说是由黄员外之父主持修建。可怜他为了后代子孙兢兢业业,立下一份可传百年的家业,最后还是不免落得一片空。
王二狗本以为自己未锻炼时尚且能跟霍斌走一漏钟,现在身体健硕了后,应该更加轻松。尤其是在官道进一步完善之后,连这个小村子都开了家不大不小的客栈。离大城镇,必然不远!
然而在脑子里想跟实际上走完全是两码事。
他理所应当地沿着最宽敞平整的路走。
但他忘了一点,这个官道由珊海村负责的只是短短一段。
而这段官道既然是后修的,自然也不可能是最初的连接各城的道。
那是用来减少折返于各城之间的多余时耗的主干道。
驿站客栈小村庄倒是有可能有,但大城镇嘛……
王二狗踏出村子的第一步便走错了地方。
他毫无目的地走了一整个白天,最开始还有几分浪漫情怀。打算走到哪座城便开始自己的江湖生涯。因此一路上只管赶路,最多和路人打个招呼。
然而当他意识到不妙时已是太迟。
天色渐暗,没多少人会在此时强行赶路,早早地估算好距离,就地择店而住。只有王二狗这个江湖愣头青才能傻傻地在路上走。
灰雨季的天暗的迟,这给了王二狗一丝机会。
周围逐渐陷入昏暗之中,远方的一条小路突然冒出一点亮光。
王二狗管不得那么多,只能借着剩余不多的天光向那边快步过去。
这条路比官道就差的远了,一路坑坑洼洼,莫说行车,就是马匹来了恐怕也得在这折了蹄子。
还好没下雨。王二狗心中庆幸,他可不想行走江湖第一天就落得一副狼狈样。
小路曲折蜿蜒,全凭一盏一盏接连的小灯他才能找到方向。
正当他自己都开始心虚是否走岔了道时,一座别样的客栈出现了。
说它别样,是因为那客栈门口只点着一盏极小的灯。而里面却近乎灯火通明。
远远的便有人声喧闹透过层层空气传来。
还有……几分酒气?
年轻的王二狗此时一心只想着找地住店,别无他想。
但是,现实呢,总是会和人的想象产生那么点的偏差。
有时,可能也大的惊人。
尤其是当王二狗被一群凶恶的汉子包围的时候。
气氛紧张的好像下一秒他们就要舔着匕首拿着刀冲上来了。
可是没有。
“这位朋友好像有些面生。”
声音强劲有力,一听便知气息得当,必是老练的武者。
只是,有多老练,会不会真气,懂多少。皆是未知之数。
但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王二狗已经被一群老练的恶汉包围了。
哪怕随便挑一个出来都不是王二狗能应付的了的。
这就是王二狗首次踏入江湖。
一脚踩进了匪徒的老家。
现在回想起来,那条路做的那么崎岖又多坑,多半就是用来防止大道上的官兵骑马突袭的。
而且王二狗一天下来实在走了太远,对距离时间早就失去了概念。实际上他已偏离官道走了整整三千大步不止。早就到荒郊野岭的范畴了。
如今再拿意识模糊当做理由……那也太蠢了。
更重要的是,这一紧迫而陌生的环境让王二狗彻底不知所措了。
理所应当的他想起了霍斌的那句话。
武者能屈能伸啊……能屈能伸啊。
能屈啊。
他知道该做什么了。
“各位大爷,小弟无意路过此地,实在万分抱歉,还请留小人一条狗命,日后必涌泉相报。”
霎那间,整个贼窝寂静了。
在另一个小小的地方,一团新生的火焰噗嗤地变小了。
随后爆发出一波高过一波的嘲笑声。
就连那老练的武人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有趣,有趣。看你小子又年轻又带着兵器,我还以为又是哪家名门正派的弟子来串门了。是我的错。”
那人话语刚落,人群的笑声收敛了些,刚掏出的兵器也放了回去。随后正中央的人群让开一条道。
王二狗表面上紧张不已,心中却是一片坦然。
正如那人所说,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绝不可能会如此低声下气。甚至可以说,就是三流的小门派的弟子,只要他是打着游历江湖为旗号,就绝不可能做这种毁灭性的动作。
对一个破山头的匪人认怂?完全就是不存在的选项。
可对于王二狗而言,这完全不是问题。
他对外面的世界的礼节尊卑了解太少,父亲爷爷也从未在这方面对他下太多功夫。他看到故事里那些为了尊严道义白白死去的人最多也就是觉得可惜,而不会为之向往。
因为人活在这世上太不容易了。
如果只是一时的低头能换来生存,有何不可?
道理大家都明白,可真正做起来王二狗的心还是难以自己地抽痛。
“只是说走错路就完了,就走了。是不是不太把咱各位放在眼里?”
“就是,就是。”
“老大说的吼啊。”
“来一个。”
“让兄弟们开心开心!”
那人终于走到弓腰的王二狗身前。
“兄弟们也开口了。我也不为难你,既然进了这个门。要么是朋友,兄弟。要么就是……”
“兄弟的话,你刚才的话我们可以当做是开玩笑。但找事的话……咱们也不怕谁。你们说是不是啊!”
人群里回荡着人类最原始的吼叫,震耳欲聋。
“说吧,怎么选。”
王二狗抬头笑道,“当然是兄弟啦。”
新生的火彻底熄灭了。
“好!天黑迷路能遇上我们,这是缘分。咱们也不搞那套麻烦的!”
“感情好,一口闷!喝他妈的。”不知何处传来起哄声。
一群糙汉就这样一起唱着不着调甚至连词都不一样的粗调滥词一边前摆后摇,一边拿着酒使劲灌王二狗。
王二狗热泪盈眶。
一半是因为被酒气呛得,另一半是因为他感到自己的心好像裂成七八百块。
……
“武当令牌,精钢宝刀。这可不像是你应该有的东西。”老大竖起刀,顺着依稀的月光打量。
王二狗已吐了两遍,浑身发软,再没有防护的意识,全盘托出。
“聪明啊。”老大将刀尖对准王二狗,“我刚刚还在想要是你给我瞎编乱造就一了百了的。”
“老实,好啊。”老大耍了一个刀花送入五步远的鞘中。
王二狗模糊的大脑清醒了些,体表一热,渗出些许冷汗。
这个男人果然会真气。
“做盗匪生意,不好做。”老大摇摇头,“需要时时防备官府动向,注意名门正派的侠客走动,还要时刻准备和其他地方同行火拼。”
“可你知我们为何能存活下来么?”
王二狗一愣,霍斌的影子似乎与那人有几分重合。
“你和我讲这个有什么用。”
“没用,只是随口说说。”
“你猜猜我年轻时拉起来的一批人现在还剩几个?”
老大的眼神中流露出几丝哀伤。
“只剩我啦。后面加入的也是一个个的死,我只能不停地去记新的名字。然后也不知道过了十年还是八年。你猜怎么着?我已经把最开始的那批人的名字都忘光了。”
“你若是想让我加入没必要说这么多——”
“那你就该想想我为什么要说这么多。”老大转身打开嘎吱作响的木门,“东西我们没动过,你现在还有选择的机会。”
门才刚合上王二狗就从床上下来,但手向刀伸出的同时脑中的犹豫也越来越重。
他告诉自己之前只是虚与委蛇,但那说服不了自己。
固然那些人既粗鄙又凶恶,却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群体的温暖。
这便是他的懦弱,明明知道呆在这里的命运只会像老大所说的一样,莫名其妙地死去。但他仍旧下不了决定。
这是他抛弃的幻想的面具后,第一次面对自己的内心。
和目前一片陌生的江湖相比,这里不好,但至少也不太坏。
但他也明白。
这是自甘堕落,愚蠢的决定。
王二狗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倒在床上。
软弱的他向崎岖的小道越走越深。
若有人要称之为命运。
那就叫命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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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王二狗 第六章 初战
今天是李富贵自做行商以来最糟糕的一天。
他的车队遇上麻烦了,偏偏还是在全队都是自己的货的情况下。
早知道出商的时候就不耍小聪明了,带点别人的货好歹少赔点啊。
所有的懊悔在此刻皆化作了哀叹。
只因为那个年轻人。
本以为是个只会说大话的毛头小子,现在却已经连砍五人。虽然伤势都不重,但显然是不能再战了。
刘镖头看着手下的趟子手一个个地被解决,心急如焚却也没办法。
哪怕前面再凶,他也得守住后方。
他可不信只有一个匪人。
让最强的在前面吸引注意,然后稍弱的从后包抄偷袭。这种招式盗匪们早就用过无数次了,成功概率不大。但只要成功,那无疑是致命的。
前方又是一声哀嚎。
“石头,让兄弟们稳住!”刘镖头不再忍耐,嘱咐副手盯好后面,手上抄起一根腊杆亮银枪便冲过去。
年轻人早注意到刘镖头的动向,一脚把和他对峙的小子踹飞。
刘镖头那双粗糙的手掌刚碰到杆子整个人便彻底不同了,仿佛眼前只有敌手再无别物。
此时正是正午,烈日之下只要稍稍动弹都能出一身汗,何况于剧烈打斗!
年轻人扭动着身子,皮肤上反射着透过汗液的油光,在这种天气玩车轮战可不是说着玩的。
二人陷入对峙的僵局。
刘镖头押镖二十年,当这镖头也有十多年,绝非泛泛之辈。莫说对过的敌手,就是在他手下丢了性命的都不下一百。
越是如此的天气,就越是要冷静。敌方年轻狂傲,又是连战,身体必然吃亏。没必要和他速战速决。
刘镖头略一点头,决定好了对敌策略,怒喝一声。
浑身肌肉的力量从下到上向枪尖送去,左手三指松开只剩食指大拇指捏成一个圆圈,微妙地控制枪头。
年轻人自知敌方上了大将不再敢鲁莽行事连连退了三步,一再避让那点耀眼的银光。
刘镖头不愧是老武夫,枪头虽然咄咄逼人,下盘却稳的骇人,一再保持着既定的节奏迈步。
年轻人显然对于长枪的对敌经验不足被逼的左屈右支,之前连续对敌的弊端暴露出来。行动逐渐缓慢。
这样下去必败无疑!
刘镖头开始计算着手上的劲头,做他们这行的想要长久,手上留情是必须的。虽说镖局和盗匪是敌对而生,但在现实中关系错综复杂,逼的太紧对大家都不是好事。
年轻人意识不妙,一个极险的侧身避过枪头。第一次全身越过枪头!
他终于抓住机会,一边用刀抵着杆身一边向刘镖头冲来。
刘镖头摇摇头。
结束了。
年轻人手上相抵的力量突然消失了。
然后便是翻江倒海。
刘镖头双手握住杆尾怒吼一声大力挥舞,直把年轻人弹出六七步远,直接滚到了路边的杂草之中。
刘镖头没有放松,保持着警戒姿态向年轻人靠近。
年轻人瘫倒在地上,甚至连右手的刀都不见了。
危险!
刘镖头条件反射地后跳下打。
枪尖被削去一截。
被人掀倒在地还能想到换手遮掩伺机反击。
这个年轻人不一般。
刘镖头不再打算留手。
只要留他一命,多几个窟窿应该不是大事!
然而战斗并非只发生在这里。
一大片人马从车队后冲出。
石头!
刘镖头不再和年轻人纠缠,抖了个枪花向车队奔去。
“各位是哪的兄弟,不声不响的,不合规矩吧!”刘镖头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
“鼎丰镖局银枪刘,久仰久仰。”
车队这边还未打起来,为首那人似是就为了等他一般,驾马轻笑。
“史老大?”刘镖头见那头领腰间左右各一把弯刀便知来人。
“呵呵,废话我也就不说了。咱们要一成的货。想必这位先生不会不同意吧。”
李富贵连连点头,这已经比他想象中的要好的太多了。
刘镖头立枪于地,表面上阴沉不快实际上心里已松了一大口气。
假如是史老大的话,还好。
史老大作为为数不多真气有成的盗匪,他可没什么把握。
只能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过刘镖头还是不免心中起疑。
这块地界已经接近白头山了。应该不算是史老大的活跃区域,那他为何会带人出现在这里?
“兄弟们分几个去搬货。我去看看那个混小子。”
史老大越过刘镖头时注意到了。
那被削去一半的枪头。
那个年轻人自然是王二狗。
他没有看错。
这小子确实非同一般,甚至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对于俗世礼节人情世故一概不通,偏偏又聪慧犀利地异常。
史老大身材高大骑的也是高头大马,视线居高临下。
“刘镖头的枪如何?”
王二狗拄着刀一时半会没有起身的意思,沉思片刻后才缓缓说:“二栓子的枪差远了。差点害死我。”
史老大笑道:“长兵易学难精,若只是二栓子那胡乱戳几下的本事给你一个月你也行。”
“不过要让我再和刘镖头来一场,我有四成胜算。”
史老大双眼微眯,“你觉着四成,我觉得有两成就不错了。”
“而他自己估计连一成胜算都不会给你吧……”
史老大话说的很模糊,但王二狗一听便明白了。
没有真气的人自然有没有真气的战法。而没有真气的人若想出其不意,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钻研绝招。就像刘镖头对付逼近身的王二狗时做的那个大甩棍。
这种招式不致命甚至也算不得多精妙,但胜在够绝,没有遭遇过的人极难想到,就算预料到了招式也预料不到劲力的种类和大小。
而且像刘镖头这种老武人,大半辈子都在打斗中度过,这种招数绝不少。他几乎能肯定就算自己能应付的了大甩棍他也有其他应对方法。
你要依靠这种奇招绝招扬名天下自然是笑话,可要是因此便不屑便不花心思那就蠢了。
恰如兵法。一奇一正,缺一不可。
王二狗进步的很快,但也进步的太快了。
他就像是一块永不满足的海绵,日复一日地吸取着这些匪人的所有战斗经验。
前十日,他打不过客栈里的的任何一人。
十日之后,开始各有胜负。
再过十日,胜负均等。
到几天前,这些普通匪人已经没有一个能有把握胜过他了。
这种恐怖的进步速度一方面得益于史老大的悉心教导,另一方面则是源自于他天生的秉性。
他没有童年,在接触霍斌前的人生都是灰暗混沌一片。
他思前想后,不但没有出路反而越来越痛苦。
但在向霍斌出拳的那一刻,他明白了。
其实有些事是不必想太多而且畅快无比的。
他迅速地被这种快感俘获,并沉醉其中。
纯粹的武道在那一刻彻底地征服了这个少年。
如果说这算是一种天赋的话,那他。
的确是个天才。
史老大作为真气有成者与普通人的实力差距有如天堑,所以他不是合适的进一步学习对象。
于是便有了王二狗正面硬挑鼎丰镖局这么一出。
但这些事终究是有隐患的。
王二狗至始至终都没有杀过人。
在客栈时他能胜过他们所有人并非没有道理。
匪人最擅长的莫过于以命搏命和出其不意的阴险招式。但在切磋时它们无疑是被禁用的。这便像是束手束脚,实力自然大打折扣。
就算有史老大坐镇一旁,但他们又岂敢向王二狗动真格?最终能有七八成发挥就不错了。
史老大回忆着那些趟子手的伤口。
王二狗还远远没有杀人的心理准备。
不过,史老大不着急。
这对他而言只是件小事。
也许已经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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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王二狗 第七章 噩梦缠身
又是酒宴,只是不比最开始的胡闹众人客气了许多。
大家早就看出来,史老大这是把王二狗当接班人至少也是副手培养。
而与众人恰恰相反,王二狗自己反而摸不准史老大在想什么。
因为史老大并没有把真气的修炼口诀告诉他。
这个瓶颈把王二狗彻底卡住了。
他只能一日又一日地持续着内视脏腑,体察着血液的流动。
同时在贼窝呆了一个多月,他第一次明白了纸上谈兵的含义。
书终究只是书罢了,它们本身就携带着作者各种各样的个人观点和思想痕迹。它们能给予引导和指引却不是万能的。
与独处的家不同这里充满了纷乱的人气和形形色色的矛盾。
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不安分。但这不安分又始终被控制在一个合适的区间。
这得益于史老大恰到好处的疏导和排班,也正因此才保持了日常的人员稳定。
附近山头的老大换了又换,唯有史老大坚持了十多年并非没有道理。
永定山八匪。史秋排名第三,靠的可不仅仅是鸿蒙真气。
稳重的性子和手段才是他作为首领最大的依凭。
这八匪是匪人中的异类,为一般盗匪所忌惮,商人们则对他们又爱又恨。
他们守规矩讲道理,态度也相对温和,通常不会有血腥冲突。但只要碰上他们则也意味着只能乖乖交出过路钱。
不过好在没人敢碰八匪动过的货。损失不至于太大。
永定山脉一路从西到东分割南北方。
虽说东部丘陵现在已逐渐转变为主要通商道,但山中个个关卡依然行商络绎不绝。其中固然有路程损耗因素,但那不为人所道的暗中交易仍占了大宗。
而八匪之中也只有两人在丘陵地区活跃,其他六匪各自要么占山为王,要么偏安一隅,都是当地的顽固势力。
官府也曾花过大功夫剿匪。
史老大就是在那个时候折尽了第一代弟兄。可根源不除,再怎么杀也不过是劳民伤财。最多只是一时收敛,过了一段时间后新兴的势力则更猖獗肆无忌惮。
就在这些势力的夹缝中八匪逐渐崛起。这固然是他们自身的能力体现,也离不开与官府的私下交易。
但王二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官府的要求竟是如此的粗暴直接。
白天的客栈大堂有些冷清,只剩下些许未打扫干净的食物残渣和胡乱摆放的桌凳。
宫捕头大口喝着茶用余光打量着王二狗。
王二狗在史老大身后怎么站怎么不自在。
“啊!痛快痛快,这鬼天气现在还贼娘热,老子给晒的差点脱层皮。”
宫捕头一身官家短打,洗的极净,刀系的位置也有几分别扭,可见平日多是在府内干事。
“呵呵,宫捕头也有些日子没来了吧。我这大碗茶味道如何?”
“不错不错,到味了。别说,城里的铺子也未必就比你这地道呢。”宫捕头啧啧称赞。
二人又是一阵寒暄,说的都是些王二狗没听过的陈年旧事,前后掺在一起乱成一片。
正当他颇感无聊之时,宫捕头终于说出了此行来意。
“听说,白头山那又有人立了个山头?”
语气颇为不在意。
史老大笑道,“不过是朝生暮死的蜉蝣,何足挂齿。”
“可蜉蝣要进了鼻子里也忒地难受啊。”
史老大嘴角微翘不置可否。
宫捕头见他不接话知道自己要主动一点。
“那个新立的山头老大是少林弃徒。”
史老大眼中精光闪现。
在山下,任何一个名门弃徒都绝不会是一个简单人物。
因为只有严重违反门规之人才会被逐出师门。
而这人居然还占山称匪,可见其心性。
最重要的是,很危险。
“可他立山头也有段时日了吧,连我这邻居……都不太清楚底细呢。”
史老大这话的意思是既然连他都不清楚,那官府的消息又是从何而来。
“呵呵,两位名门弟子今时便在官府里。您说我们怎么知道的。”
史老大眉头一挑。
他没说是少林弟子。
这事……有点意思。
宫捕头知道的也不多,干脆就把要求直接说了。
“我们希望阁下能出兵帮我们剿灭他。”
“让匪人打匪人,两败俱伤。这算盘打的不错呀。谁教你们的。”
宫捕头嘿嘿一笑,那张老脸也不脸红,“我就是把他们的话说给你听,别的就不知道了。”
宫捕头把剩下的茶喝尽,起身拱手告别。
“二狗,你书看的多。瞧出什么门道没有。”
王二狗苦笑,这关看书什么关系。
“也是。信息太少啊。这刘海瑞在想什么呢……”
自刚才的闲谈中王二狗已知道刘海瑞乃最近一个大县的县令。此人向来谨慎绝不可能无的放矢。
“多半……还是门派内部恩怨吧。”
王二狗刚说出口就后悔了。
假如只是单纯的内部恩怨的话以少林的暴烈风格绝不可能假手他人。当年一少林弟子在山下惹了事玷污了少林名声。消息才刚传到,十名真气大成的弟子就自告奋勇下山直接冲到了那人借以藏身的山寨。不杀人,只拆家。别人花了个把月建设的建筑以肉眼可见地坍塌,化为废墟。吓的那首领直接把那弟子绑了老老实实奉上。
“不过还好,刘海瑞也不急。他没给咱定时限呢。”史老大哑然一笑,“虽然就是定了,咱们也不一定就会干。”
“我猜……刘海瑞多半还是想试探咱们。至少摸摸咱们的态度。”
“唉。”史老大叹了口气站起来,“假如可以的话,永远不要掺和到无关的漩涡中。”
“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
“四五,四六……”王二狗挥着长刀,回忆着前几日的战斗。
史老大说的没错,刘镖头确实没用全力。
刘镖头的力量与他虽然相差不大,但最后的效果差的太远了。
王二狗一边回想着一边不自觉地由普通挥刀转为不成熟的刀法。
这是他由锻体拳和多日来与弟兄的战斗中得来的经验久经思考得出的。
没有套路,更没有花巧。纯粹是最简单的劈刺衔接。
若在白天的切磋中被他们破了,便在当晚思考弊端,把多余摒弃。
他还远远没有到能复杂思考战斗的时候。
王二狗一个低身下扫,心里突地一跳。
手心莫名地出了一层汗。
他在害怕。
他刚才一直都在想,为何同样简单直接的攻击,却始终不能像对付二栓子一样对付。
于是他模拟了一个场景。
但直得一枪。
他被捅了个大窟窿。
人的身体比大脑更诚实。因为大脑会思考,但很多时候那些思考是多余累赘甚至致命的。
你以为是自己的想法,实际上在不知不觉中已被他人所影响所控制。
身体的感知很直接,它能直接的感触到敌人的力量走向,甚至先于危险一步而寒颤。
但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是忽视着这种感知的,因为它太小又太复杂,在感性的洪流中它就像是一根与洪水同色的浮木。那渺小的可能性让人宁愿选择迈向更危险的地步来取得片刻的安宁。
因知之而恐惧总归是比由无知而无惧要好的多。
因为无知带来的无惧常常会引导向愚蠢。
自作聪明一脚踏入陷阱,到死了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汗已不止是手心,湿渍浸透了整件粗衣。
那段战斗的回忆仿佛成了炼狱的惩罚,每每看似惊险却又无伤的一枪都会给他带来一次死亡。
他的灵魂就如同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起伏不定,时而坠入无底深渊,时而又被抛至无垠天空。
他的理智告诉他,刘镖头再强也不可能枪枪充斥杀机。
但理智在此刻算的了什么。
他已经被恐惧所擒获。
被一个不可战胜的幻觉所打败。
刀坠落在地上,他用力地扣着脖颈,用介于呕吐和号叫的吐息倾泻些许微不足道的恐惧。
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为了清静而找了个偏僻的处所。
他蹒跚,然后爬行,最后像一只临死的蛆虫一样扭曲地蠕动。
最后他到了水中。
身体下意识地屏气,躯体缓慢地下沉,看着水面离自己越来越远。
寒冷驱散燥热,就连恐惧也一同被冰冻。
这是逼近于死亡的救赎。
这就是代价。
以一介凡人之身接触超凡力量的代价。
待王二狗再次醒来已经半身上岸。
恍若隔世。
那些恐惧从未出现过。比幻梦更无形。
凄厉的惨笑响彻暗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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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王二狗 第八章 安城
夜深风高,簌簌的落叶声衬着凉意刺骨。王二狗抱着双臂浑身颤抖,除了个别轮班巡逻的,此刻已没有其他人再醒着。
王二狗的房间位置与众人分隔单独一间。
真是糟糕……
无须史老大多言他也知道他卡在了瓶颈之上。
不同于招式内功真气之类有形的事物,在这方面没有人能帮他。
这是自找的麻烦也只能由自己解决。
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但这领进门可不是真的就是跨过门那么简单。
无数前辈的经验和结果又岂是说说的。
合适平稳的入门法门是所有门派都在苦苦寻求的。有的历史悠久甚至已传了数十代,其完善成熟绝非常人能想象。
但王二狗偏偏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
这种难不同于陡坡滑路,而是前方一片漆黑。
披荆斩棘尚且不够,肝脑涂地也无人关心。
其实像王二狗这般主要靠自身领悟总结作战经验的武人并不少。甚至还出了不少真气高手。
可如他这般在黑夜中肆意狂奔的是几乎没有的。
你在跑的时候当然没什么,但只要停下回头,恐惧的力量将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强悍的多。
愚蠢而无谋。
现在的他与坠入了落穴无异。没人能听得见他的呼号,要想重新回到道路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
他恍惚地抱膝坐在床上许久后才想起自己的刀还没拿回来。
“得振作起来啊……”他对着自己自言自语。
然而回答自己的也是自己那苦涩的笑。
用干布将身体擦净后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劲装。
无论如何他要再试一次。
按纽扣的手指在这个念头冒出的同时失去了力量。
然后是绵软的腿。
无关懦弱,这只是最真实的肉体反应。没人会病态地追求痛苦和死亡。
可他得克服这个……他连怎么称呼都不明白的瓶颈。
他在凹凸不平的地上上徐步前行,细细思索。
进入贼窝是个错误的决定。
虽然史老大对他提供了很多善意和帮助,但这些东西任何一个小门派都做的到。
假如……他当初能低下头问问路人……
假如他能狠下心趁着夜色离开。
假如那样的话他也远不需要像今天一样整日无意义地摸索。
假……
王二狗摇摇头,他的意志越来越薄弱了。
坚强的人绝不会后悔,也不会惋惜。在他们的眼中只有可见的未来和现实。
从他决定依靠自己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
他不再思考,只把注意放在调整全身的状态上。
他再次提刀,比他想象中的轻松很多。
到此为止,还很正常。
然后挥刀。
一阵酥麻不知从何处钻出,王二狗闷哼一声,险些伤了自己。
他紧咬下唇,勉力起身。
收刀入鞘。
他想起了一招。
黑雀的拔刀斩。
那不同于霍斌有意削减了对抗性的锻体拳,是真正的实用招数。也是王二狗那段日子为数不多的乐趣所在。
那积蓄的力量和速度能让尚不成熟的他体会到高手的滋味。
既然从正面无法破除恐惧。
那就退几步。
回归到起点。
熟悉的情感重新出现。
一股灼热的奔腾欲望几乎喷涌而出。
无力的手指重获新生。
一道白光撕裂了黑夜。
树木倒下的声音仿佛在庆贺他的突破。
这是王二狗第一次拥有了超越凡人的力量。他在惊喜之余的同时也感受到了来自四肢百骸的疲倦。
王二狗没想太多只把这个归罪于之前发生的事。他现在需要休息。
……
猛烈的阳光穿过窗口投射在床上逼得王二狗醒过来。
史老大坐在桌旁闭目养神。
王二狗吃痛地起身,浑身无力。
史老大看着王二狗一对发黑的双眼皱了皱眉头丢给他一套长衫,“换上衣服,我们进城。”
史老大虽说身材高大但气质过人换上长衫后也颇有几分儒雅。王二狗本来就身形偏瘦,再加上脸上那一时挥之不去的苦色,倒真有几分愤世嫉俗的穷书生味道。
他们走的路与王二狗第一次上山的路相反,沿着一条隐蔽的小道从几个被杂草丛林遮蔽的的口子滑下,不过短短一刻钟便能远远望见三三两两的人群。
安城,要论大小在永定山脉周边只能算是中等,只是因为位置接近关口,附近资源丰富才发展迅速。当然,如果没有刘县令的过人手腕这一切都无从谈起。
安县的县府就在此城中。
“这个……”王二狗有些意外,“安城没有城墙吗?”
王二狗本以为其名既为“城”,自然应该有高高的围墙和队形严整的卫兵。可远远便可看见的松散人群和一路延伸随意摆放的摊位都否定了“城”的概念。
“刘海瑞虽为县令但此地位置独特,特授便宜行事。城墙早在他到任的第三年就拆啦。”史老大整了整衣物打掉些许尘灰,“他前面那位搞了次大动作,功不抵过贬回乡了。他干脆趁机行事,把整个城开放了。高墙不一定能防住人,但利益可以……若非这地方油水太多,他早就升官了。”
王二狗咋舌,没想到一个山中小城都有这些复杂纠纷。
他又仔细看了一圈,只是不知是眼界增长还是成熟了的原因。始终没有想象中的震撼。
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之下,他的世界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现在才刚刚开始。
二人一前一后走入城中也不甚惹人注意,倒像一对落魄的文人师徒,师父看惯世故弟子唉声叹气。
看着那比他这辈子见过的人加起来还多的人群,他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如果不是因为霍斌的话,我现在还在那个小村子里吧……
但现在的他大大不同了,尽管身上仍保留着些许拘谨和内敛。但他可以肯定现在的自己至少在江湖上已有了自保之力。
史老大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暴露自己进城的目的,只是在几个偏僻的商铺中穿梭,时不时询问一些没头没脑的话。然后在铺主回答了后大方地给予相应的银两。
他的反应也一直很正常大多只是微微一点头就算是满意了,唯有一次稍显惊讶但也很快就恢复到正常。
王二狗一再思索始终得不出什么。
史老大很小心,交代的问题驳杂破碎如果没有明显的线索根本察觉不到他的意图。而商人们则早就习惯了这种方式,这种交易也是他们最喜欢的,不用担心被卷入到什么事件中。只是提供一些对于自己无甚重要的讯息便能换来几顿饭钱何乐而不为?
不过也多亏史老大的不断绕行,王二狗第一次上集市便大饱眼福。安城作为关口通商大镇商品种类繁杂,从旅行补给到武器兵刃,从当地特产到异国珍宝,甚至还能看到几个蛮族带着几分戒备地售卖本族物品。许多东西都是他不曾在书中看过的令他大吃一惊。史老大也只是笑笑只顾着自己行路。
一个早上就这样过去了,王二狗看的多了难免有几分审美疲劳不再大惊小怪。二人就此走入一家酒家。
这酒家虽没有名字但可比龙门客栈大多了,人气十足,到处是客人的叫喊声和小二的应答声。
“安城好玩吗?”史老大自取了壶茶给二人各倒上一杯。
“没见过,很新奇。但……也就一般吧。”
坐下来稍微冷静了后王二狗才发现刚才的那些东西实际上都算不上稀罕物件,只是他见识太少才惊喜连连。尤其是兵器铺,那些兵器莫说与他的精钢宝刀相比,就是和贼窝众人相比也有些距离。
这些东西,何来的油水?
“这些明面的东西对刘海瑞而言当然没什么油水,是一种态度。”史老大解答了他心中的疑惑又将一杯茶水喝尽,“你难道没发现吗?虽然整片商铺几乎看不见卫兵,但井然有序,连大声的讨价还价都很少见。对行商也没有任何限制,只要守规矩,蛮族都能在此经商。”
“我之前说过……高墙规范不了人,但利益可以。一方面是规矩使然,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一个人。我的老朋友,谢劲。在八匪之中我排第三,他排第六。不是因为他的实力比我们弱多少,而是他选择了一条我们这些江湖人不太喜欢的路。”
“和官府狼狈为奸……当然这是难听的说法。”史老大没有继续说下去,叫来了小二开始点菜。
这酒家人多,其中又以商贩为主,多是风言风语,大到天南地北的国家动向,小到哪个门派掌门又添了几房小妾。哪位少侠惩奸除恶扬名立万,又有哪位出师未捷身先死。谈的再晦涩些的就是哪位女侠又被人玷污了,又是始乱终弃又是纠缠不清的绞成一团乱麻也亏他们兴致勃勃。
人言纷乱,甚至才隔两桌就有完全不同的说法,互相矛盾却又各有道理,王二狗想找点毛病反驳也不知从何入手。
史老大听惯了这些,只叫王二狗来吃菜。
酒家的味道不错比贼窝里胡乱烧的不知高到哪里去了。王二狗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的饭量居然这么大。回过神来只剩下汁汁水水的残羹剩菜和史老大难得的讶异表情。
“胃口不错嘛。好。起身走走吧。”史老大整整衣衫站起来。
“该干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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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王二狗 第九章 县府中的机锋
直到二人走到了那与周围风格迥异的建筑前王二狗才恍然大悟。
他不禁感叹肉体的疲劳是否使他的大脑变得迟钝了。
大大的牌匾上是三个大字,安县府。
桐木做的大门油光水滑,就连门口都铺上了严整的石路,青石严丝合缝显然是经过仔细挑选研磨的。
这可不像是个山中城镇的衙门。
“阁下自何而来?”一名装甲齐备的健硕卫士从门口走来,脚步看似随意实际上处处收着劲。这等随性而发的功夫没有十年的苦练恐怕是难以成效。
这个刘海瑞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小城的油水恐怕已经远远地超出了王二狗的想象。
“自山上来。”史老大淡淡道。
卫士仔细看了史老大几眼,突地几乎惊呼出声,勉强忍住后犹豫了片刻,一字一顿地说:“大人正在面见贵客,恐怕不便。”
史老大没有理会他,绕身而过。
王二狗看不清这二人之间的交锋,正为此不解史老大已走到了门前。
而那卫士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头盔下的一张铁青的脸冷汗盖面尽是痛苦。
史老大虽然挑了身长衫但这手段可一点也不儒雅。
史老大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一路左转右拐直接走向待客厅,王二狗一路小跑才跟上史老大的步子。
一声大喝穿过层层墙面而来。
“刘县令!情况危急!还请速速决断!”
是谁居然敢在这里大声喧哗?王二狗咋舌,但看史老大胸有成竹的样子,恐怕他已早有准备。
“官府公家大声喧哗,这就是十大门派的气度吗?”史老大一改之前淡然的表现,龙行虎步,挺胸入厅,环视众人。
那声音被史老大一窒半天说不出反驳的话反而是另一个尖细的声音代他回答。
“情急之下难以自己,还请各位原谅。”那人身形倒是和声音相似,高挑瘦削唯有一对有神的双目透出一股力量。
和史老大低调的风格不同,此人丝毫不掩盖自己的气息。
十大门派……这两个人都是习得真气之人!
“在下马笏,出身武当,这位是青城的胡昭。”
胡昭哼了一声,一张黝黑的方脸气的通红,他身材和马笏恰恰相反,敦实矮胖,着实和传说中走轻灵疾快的青城剑气风格大不相同。
而胡昭也和马笏相同丝毫不隐藏自己的实力。
所谓意气风发就是如此吧……王二狗心中暗念着低头慢步走到史老大身后。
史老大虽然器宇轩昂但始终没有暴露实力的打算,朗声道,“鄙人受刘县令所托特来助阵。”
胡昭本还想出言呵斥这莫名其妙冒出的无礼之人,但听了这话和马笏皆是同时一愣。
刘海瑞从怀中取出方布擦了擦脸上的汗,一副强装的和蔼面孔流露出几丝疲倦。
这两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刘海瑞的眼神仿佛这样告诉史老大。
“久闻十大门派弟子出类拔萃,如今一见果真如此,英雄出少年啊。”史老大嘴角微咧,更让二人抓不准他的身份和态度。
“阁下还未报上名号呢。”马笏双目微阖,气势略微收敛。
“史秋。”
马笏听了眉头一皱转头望向刘海瑞,胡昭则更夸张直接把桌上的剑拿在手上。
“刘海瑞你好大的胆子,此等贼人也敢串通一气?!”
马笏一惊,刚想喝止他,但剑已出鞘。
这是王二狗第一次亲身体验到何为真气。
那是与凡人完全不平等的力量。在史老大身后仍能感受到那股锋锐无俦直冲面门而来,好像下一瞬便要身首分家。
“好急的性子!”史老大不但不退反而迈步向前只手伸出。
胡昭招式方才出了一半心中惊诧之余更催力向前。
剑气顿时由一化多,正是分清化神之剑!
然后一件怪事发生了。那些剑气在触碰到史老大身前便提前消散,不等胡昭反应过来那剑尖已被史老大紧紧捏住。
胡昭性情刚烈自然受不住此番压抑,怒喝两声竟是打算以命相搏!
“胡闹!”马笏带着内力清喝一声,胡昭稍稍清醒气劲一滞。随后马笏一拳击在胡昭后腰,以柔力与他体内的冲劲相抵消。
史老大见马笏及时出手也放下了教训胡昭的念头,手上真气一推,胡昭连退几步倒在椅上,气喘吁吁。
刘海瑞手腕过人,在第一时间的惊愕之后迅速反应过来上前和局,“胡老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史老大特意赶来助我们一臂之力又怎好刀剑相向呢?年轻人火气甚旺,史老大还请多多谅解。”
胡昭吃了暗亏体内真气紊乱顾不得反驳只好投目于马笏。
马笏一边输出真气帮胡昭调整体内真气一边缓言道:“呵呵,刘县令卖了半天关子原来是在这等着我们。”
“实不相瞒,安城一介小城若想找个与各位相配的高手着实困难……毕竟情形危急,出此下策还请多多担待。”
胡昭冷静了些,回想起刚才的一阵交锋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还好那史秋无意与我们为敌,不然刚才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遍了。
本来二人还能借史秋的身份做些文章,可胡昭这么一闹反倒正派二人成了理亏之人,史老大事先做的准备也多半用不上了。
顿时情势缓和了下来,刘海瑞终于放下心来,这正是他最有把握的状态。
史老大在江湖沉浮数十载对于这些小矛盾也不放在心上,在刘海瑞身边寻了个座坐下。王二狗则紧跟其身后,直觉告诉他他只用在后面看着就够了。
马笏比胡昭早下山一年,对于官府与盗匪的关系多多少少有些了解。自知此时不应拘于小节便敞开胸怀将己方的情况尽数说出。
史老大时不时点头,王二狗却是越听越心惊,之前从小商小贩处得来的只言片语逐渐连成一条线。
十大门派一般情况确实不会背弃弟子,但弟子叛离师门就不同了。
据马笏所言,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名少林弟子严戕,也是这次追捕行动的主要发起人。在一次意外之下,他们发现了弃徒的踪影,但在来到安城后他们发生了争执。严戕和弃徒曾经交过手自有把握不欲打草惊蛇浪费时间,而马笏则主张稳妥起见应由当地官府开道协助剿匪。
然后就在当天夜晚严戕独自离开了客栈。次日早上马笏发现此事只好带胡昭求助于当地县令。之后二人便被县令拖在了这里整整一天直到史老大来到。
这个时间,恐怕那严戕已经与弃徒交过手了……如果胜了自然再好不过,但若败了,那则……
史老大沉吟片刻,突然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胡兄弟所言甚是。”
众人被他这突然一句话给吓了一跳。
胡昭终于缓过气来,“我说什么了?”
“情形危急,不可再拖。不管那位严戕兄弟是生是死,都必然惊动了弃徒。”
“可……现在已过正午,出发是否太迟了?”
“我有一条近路,若走的够快,一漏钟便够。”史老大点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马笏还欲再问但看到胡昭按耐不住的样子自知再说也是多余,“那便依仗刘县令拨……”
“不必了,我们四人就够了。”
“四人……”马笏看了一眼史老大身后的王二狗,最终叹道:“好吧,只希望严戕能等到我们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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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王二狗 第十章 捷径
安城地处两山之间,哪怕是到最近的村子也要先从官道走出山谷再说。而白头山恰在与官道正相反的方向,等于说不管你如何走都得绕一个大圈。
这哪有什么到白头山的捷径呢?
马笏二人想不明白,王二狗更不明白。
这也很正常,因为他们终究是在以正常人的思维去思考。
烈日强光直照在近乎垂直的峭壁上,远远相望也能感受到那灼热。
马笏和胡昭恍然大悟,同时也在心中大骂史老大疯子。
纵使是再娴熟的攀岩人看到这块峭壁恐怕也要犹豫片刻,更不用说其他人了。腿能不发软就已经不错了。
自然,对于他们这些能被十大门派师门所认可的武者而言这绝非难事。
但还是太过匪夷所思。
“我带我的人上去,你们没问题吧?”
胡昭没有多话,原地起跳手脚并用一路飞快爬升。马笏苦笑但也没说什么,跟在胡昭身后攀登。
王二狗有些胆怯,但转念一想史老大行事稳健,既然要带他上去,必然有十足把握,当下狠了狠心应了一声。
史老大倒是轻快:“我会用真气推着你,你只用把头向上就是了。”
一股厚重的气息不知从何处冒出包裹着王二狗,刚开始顿感沉重,但只要贴近墙面却好像被吸住一般慢慢地向上牵扯。
王二狗从未在一天之中如此复杂真切地感受到鸿蒙真气。锋锐,厚重,温和,暴烈,种种互相矛盾却又共存的个性在它身上显现。而具现在外则更加复杂多变。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对这一神奇之物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待史老大托着王二狗抵达山顶,那二人正在原地打坐恢复真气体力。
史老大吁了口气把王二狗带到一边。
“今天,你可能会见识到很多东西。你要好好体会。”史老大语气有些沉重,“我不会危言耸听,更不会对你藏私。只要我们回去,我便教你真气口诀。”
“但在那之前,你得答应我。绝不外传。哪怕现在史家只我一人……也不能乱了规矩。”
王二狗惊喜之余却不免疑惑。
过去一个多月,史老大丝毫不提这个话题。但今天……为什么?
他又转念想想自己可能是太多心了,在贼窝里他也不是没听过那些人的风言风语。
史老大最初也是名门之后,后来家道中落才落草为寇。不管盗匪生活改变了他多少,但这种习惯始终是挥之不去的。
而且正如他所言,今天如果没有意外便能亲眼目睹真气高手之间的对决。作为一个非十大门派的外人这种机会无疑是极其罕见的。
以此作为修习真气的契机再合适不过。
“喂,你们可别耍花招。”胡昭回复完毕率先起身。
马笏则客气多了,“还请史老大在前带路。”
史老大收起深沉的表情继续往前走。
虽然后面的路不再像峭壁那般匪夷所思但也不是什么正常的路,草木茂盛,透着一股原始的气息。
史老大倒是自信,双手负后飞快地向前跨步。
胡昭心中惊叹之余不禁恶意揣度史老大那自信的大步下一脚就踩进地坑摔个狗吃屎。当然也只能想想,毕竟对于他们这个境界的人来讲,别说几个小坑了。就是“无底洞”都能腾空“飞”上来。
王二狗跟着走了两三刻后突然发觉一件事。
这地形有几分眼熟……前几日劫刘镖头的标时好像就路过这附近!
史老大嘴上说对这邻居不怎么熟悉,实际上却连路都探清了……要说史老大没什么想法,谁信呢?
刘县令说不定也是吃准了这一点托人带话时口气才那么强硬。
史老大再怎么亲切也只是对于自己人而言罢了。能在永定山这天不管地不管的地界立足的又怎会是好相与的?
这少林弃徒才一两个月便已拉起一帮人鸠占鹊巢,如果不是因为顾忌到史老大。恐怕早就彻底无法无天了。
现在有机会借十大门派之名铲除他,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突然史老大停了下来,似是在用真气感受四周的动向。胡昭和马笏也小心了起来。
但什么都没有。
“看来你们那位朋友给那家伙带来了不少麻烦啊。”史老大语气之中有几分轻松。
马笏还好。胡昭却皱起了眉头,喃喃道:“早知道我就跟着他上山了。现在好了。连个协助之名都捞不上。”
马笏刚想出言安慰他,但似乎是顾忌到自己的身份又把话吞了回去。
史老大虽深居深山,但消息灵通,自然知道他们是在说那门派评判之事。当下出言道:“先别气馁,这里离山头还远着呢。”
“也是。”胡昭重重地叹了口气,“快上山吧。”
这行人中最苦恼的莫过于他。
少林向来风格坦荡直接,重侠义但也重实力。就算严戗未能擒住弃徒,回山门参加比武也不失为一条出路。而武当近年来掌门都在闭关,此次才刚出关便语出惊人。居然只以比武论人次!一下子云游四方寻求历练变得毫无意义,山下众人只想尽快了结手上事回门派准备比武。青城虽也不是什么迂腐古板的门派,但以胡昭的身形样貌……实在悬的很。而且他性子急躁,在山门时便吃了不少亏,下山后更是因此频频遇险。越是想证明自己便越容易陷入尴尬境地。如果不是马笏路过救他一命,说不定他早就化作路边枯骨了。
他们很快就知道了严戗没有得偿所愿。
史老大的刀很快,在王二狗的记忆中只有黑雀能与之相比。那人甚至连血都没有流出来,只是发出无声的呜咽然后倒在地上。
二人皱眉,自然不是因为史老大杀人,如果他们抢先一步发现的话他们也会那么做。原因在于,这里离山头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居然还能看到放哨的人,可见严戗造成的麻烦并没有想象中的大。
尤其是没有解决掉弃徒这一点。
打草惊蛇的反而变成严戗了么……史老大检查着放哨者的尸体以寻求答案。
装扮破旧到了可怜的地步,再加上被派以巡逻最外圈。看来是最落魄的外来人。兵器也印证了这一点……等等。
史老大将刀拔出,隐隐中有几丝卡顿。
这绝不是这刀鞘原来的刀。而且这把刀虽然缺口不少但其余之处仍能展现出几分锋利。
缺口也挺新的……弃徒方折了个厉害的吗?
但哪怕是这种受损的兵刃想必也轮不到他这等边缘人士。
弃徒方折损并不小啊。史老大嘴角微翘,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了。
虚张声势。
还是说,摆个空城,本尊早已逃之夭夭?
史老大摇摇头,这个团伙才刚成立,又遭遇了一场恶战。如果他们最大的靠山逃跑了,手下人还有哪来的勇气继续维持?
说不定为了稳定人心还杀了几个人呢……
他与众人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众人惊愕之余又隐隐有几分佩服。
接下来的路史老大也没办法了,只好步步为营。这自然是为了照顾王二狗。二人看出了这一点但也没有多加饶舌。如果多一个累赘能换来史老大这等高手助阵的话无疑是大赚。
史老大的猜想越来越正确,他们走了上百步都没有碰上第二个巡逻者,反而看到了几滩无人处理的血迹。
“严戗实力与你们相比如何?”史老大开口了。
胡马二人对视一眼,马笏答道:“说实话,我和胡昭都比不上他。”
史老大点头,继续带他们往上走。
一条人道被发现了,看来距离寨子不远了。为防意外史老大决定尽量不杀人,先潜行过去探探虚实。
这可苦了王二狗了,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后悔药可吃,只好现学现用,照猫画虎地弓身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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