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躺在哪里? 夏日难得阴沉,不见一缕阳光,刮过熙原侯府的微风势头有渐长的趋势,黄叶掀起,好似要下一场大雨。 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暗夜,池潆终于恢复了一点清醒,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还来不及做出一点反应,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纷纷涌起,耳边有此起彼伏的哭声传来。 宫无倾,靖国公府嫡女,幼时聪颖得令人发指,三岁背出《女诫》、《女训》,四岁作诗,七岁对出三百年无人能对的218字长联,又粉雕玉琢,模样可人,八岁便受天子召见,封了个舞凝翁主,地位仅比公主低一级,举国震惊。 然而,好端端的,宫无倾在十二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从此便痴傻了,一代天才就这样陨落。 虽然痴傻,但宫无倾还是正儿八经地和大皇子谈了一场恋爱,大皇子让她去寻靖国公和谋逆太傅的通信,她也巴巴地去了,流着涎水,将信往赫连玺手中送, 痴痴地笑着,看不出赫连玺的眼神有多鄙夷。 天子一朝令下,靖国公府变熙原候府,还被收走了水师提督和驻疆的兵权,产业减半,地位一落千丈。 赫连玺曾许诺,取了信件,便取宫无倾为正妻,宫无倾才十四岁,等他派人来向父母表达这个心意,却等来了一杯毒酒,撺掇她与赫连玺交往的二房嫡长姐宫姝和庶二姐宫凤枝将毒汤灌入她腹中,赫连玺就在门畔杵着,俊美的颜容冰冷淡漠,眼中不复曾经的缱绻深情。 怎么回事呢?池潆皱眉,然而,挣扎了一下,手脚头都动不了,浑身上下是僵着的。 若说宫无倾命苦,她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某大型上市企业的董事长,自小家境不错,三年前和一脸真诚对她保证“高富帅爱的只是你的美貌,我这个矮矬穷对你才是真爱”的凤凰男邓唯结婚,孰料邓唯早就有了一个乡下女友,两人是谋合着霸占她的财产呢。 前几日,她逛商场回来,家中空无人影,只看到横死的吴妈,她去检查劈在她脖子上的菜刀,才握到刀柄,门就被警察踢开了,邓唯正义凛然地跟在一旁…… 而后她才明白,她几乎所有的的财产都被邓唯转移,植物人父亲的管子也是他拔掉的,想到自己一腔的信任竟然换来这样的后果,而狗男女将拿着她的财产,幸福地渡过一生,她好恨,恨得要疯狂,可是,她来不及报复,永远来不及,因为,她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池潆将事情一理,又联想到看过的诸多穿越小说,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敢情自己是穿到了宫无倾的身上。 “我给你重生,你为我报仇!” 一个空灵飘渺的声音传来,带着哀怨,池潆脑海中答,“笑话,我的仇还没有报呢。” 宫无倾是古代豪门千金,天生拥有富贵,而她,一切都是自己辛苦打拼来的,呵,她比她恨多了!只是,记忆中宫无倾这些年受到的凌辱和欺骗,以及嘲讽,她那样哀怨,也是避免不了的吧。 光芒一烁,一副画面在眼前展开,她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银面,眼神冷酷,手戴着白胶套,一手拎三儿刘瓜瓜,一手拎邓唯,一步步踏上50楼,将哀嚎不已的二人扔了下去,他回头,银面在她视线中闪过一瞬,飞步下了楼。 那是一直深爱着她的华烨。 看到狗男女的下场,池潆心中大为畅快,可是,想到再也见不着华烨,她不由得有些伤怀。 哭声越来越大,鼻边萦绕着的烧纸和香炉的气味也愈加地浓了,她不禁疑惑自己,不,宫无倾的身体是躺在哪里。 正文 第二章 喂,不要封棺…… “三妹啊,是大姐没有照顾好你,才让你在不知不觉中……你神志不太清楚,大姐应该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才对啊。你走了,大姐要每日每夜都处在愧疚中,还不如跟你一起去一了百了啊……” 是宫姝的声音,她美貌,娇柔,是凰城淑女榜上的第一名,不知多少青年才俊踏破了二房的门槛。 她哭得像随时要断气了那般,抽抽噎噎的,是个美人的样子,仿佛随时会因承受不住打击晕厥过去。 “三妹啊,你睁开眼睛再看二姐一眼吧,前些天你还说要跟大姐和二姐去游湖呢,昨儿个怎么就……” 宫凤枝平时话不多,却也哭得有声有色,她的声音有点儿男性化,可这个时候有谁敢笑她呢,眼角偷偷瞥向其他人拼命忍着嚎啕大哭的模样,她心中十分痛快。 陈氏沉沉一叹,抹了一把泪,“再起来看你们的三妹一眼吧,再过一刻钟,就要封棺了。” 封棺! 这两个字眼像惊雷一样在池潆脑海中炸开,原来她被装了棺材,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悲催,复生一回,却要被活活憋死在地下。 她用尽全身力气,眼睛依然睁不开,但手指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宫姝蓦然停止哭泣,不敢相信地后退一步。 陈氏也看到了,手猛地抓紧胸口,一颗心似乎要跌出来,她很快镇定下来,看宫姝一眼,宫姝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顺手扯了扯呆若木鸡的宫凤枝一下,宫凤枝扶住棺沿,作势要晕。 陈氏捶着心处,悲戚地大喊,“姝儿晕过去了,难道也要凤枝晕过去吗?快,快把棺材封了,让她们姐妹安安顺顺地诀别吧!” 我凑你马勒戈壁啊! 池潆在心中骂,对于未长成的孩子,封棺其实没有个精准的时刻,所以陈氏的提法并不过分,三房夫人,陈氏的表妹陆氏勾着背,眼角干巴巴的,只不断撩起袖子擦虚无的泪水,倒是宫无倾的娘亲刘氏哭得更大声了,她本是个懦弱的,就连女儿的丧事,也由着陈氏做主。 另外那些个妾室通房说不上话,只放开情绪哭,也不过是靖国公府没落,在哭她们的未来罢了。 院中是一片森白的缟素,染彩的白幡随风飘舞,反更添几分萧瑟和凄冷。 与月氤院惨然的气氛不同,泓清院却是一派肃然,大房宫珩,二房宫铭化,三房宫迁在正厅里头饮着茶,除了宫铭化嘴角流露出似有若无的得意之笑,其余两人脸色都是一片凝重惨黯。他们都是文官,宫珩为邻凰城的罗应城的知府大人,宫迁是工部郎中,为了敛锋芒,宫家无人在六部身居要职,可终究逃脱不了该来的厄运。只有宫铭化从一个七品知县升为了左都御史大人身边的辅言,他无能,懦弱,又自私阴险,曾管辖的县属罗应城,处处被宫珩压制一头,一直憋屈了多年,如今终于扬眉吐气了,这还要得益于他的两个女儿呢。 靖国公府因武而立,这一祖孙代系出了两员鼎鼎武将,一是曾经的靖国公,如今的侯爷,只不过被褫夺了水师提督的兵权,受封了个从三品的云麾将军,有名头却无多大实权和兵力,驻守苦寒边区,已经赶赴任上,一年才得回凰城一次;一是大房嫡长子,宫无倾的大哥宫无狱,才过弱冠之年,却因为屡次退敌有功被封了个从三品的归德将军,领十万大兵,无论在勋贵还是权臣人家的眼中,都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如今却被降到四品的忠武将军,十万大军也被抽走了八万,一半归大皇子,一半归七皇子,剩下的二万,不过是老弱病残罢了,且他受新任封疆大吏白总兵牵制,已经施展不开手脚,就算再有功劳,也大半算是别人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也没有多大心思去关心一个傻女的死亡,家族早已经放弃了她,能给她好生下葬,并使人哭着相送,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因此,陈氏贴身丫头银荷进来禀报要此刻封棺,宫珩眼皮也没有抬,淡淡道,“封吧!好生照看大小姐和二小姐。” “可怜的无倾,下一辈子,可不要这么蒙昧了。”陈氏又落了一滴泪,将宫无倾不时动一下的手指按入她身侧的缝隙中。 正文 第三章 最恐怖的是等死! 候老夫人宫白氏从前也是疼宫无倾的,只是宫无倾痴傻之后时常妄言,半年前说要嫁给未来的太子,闹了满城笑话,前些日子又诅咒公府早亡,公府如她所言地衰了,她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祸星,老夫人的怜悯,终究剩不得多少,拄着拐杖遥遥看一眼棺材,便转身往自己的宅子去了。 可谁知道,那些话,都是二夫人和宫姝教她说的呢? 四个早就等候在旁的粗壮家丁抬起棺盖,宫无倾感到自己在剧烈挣扎着,然而,外表却是一副僵死的形容,嘴角还残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死得很满足的样子。 棺盖从她的脚上方向头上方推移,摩擦而过的声音是那样的刺耳,“喂,不要封棺,不要封棺……”她在意识中大喊。 然而,他们听得到吗? 宫无倾还未及笈,更莫说成婚,无须停灵,招魂幡和贵重的阴沉木棺椁都是看在她身份上准备的,寻常人家不过一个匣子便掩埋了。陈氏要亲自去送葬,银荷吓了一大跳,“夫人,这恐怕……不妥吧?” 宫家三小姐虽然痴傻,但诅咒公府,又带来恶劣后果,列祖列宗不会原谅的,因此入不得祖陵,只能葬在乱葬岗,派一些粗使婆子和家丁前去送行即可。 正房夫人,妾室通房们,象征性地哭哭便罢了。 陈氏白了银荷一眼,银荷便不说话了,陈氏体恤道,“三小姐下葬,大嫂若不去,心中必定不安,我看着三小姐长大,又与大嫂姐妹情深,便与大嫂一道送送三小姐吧!” 陈氏要去,陆氏和妾室们就不得不去,不过,陆氏想不通,明明表姐对宫无倾一向不喜,虽然表面和气,但暗地里使绊子的事儿不少,怎么会大发善心呢? 宫无倾的娘亲刘氏则感激地看了陈氏一眼。 银荷再进入邻院禀报了一番,宫珩随口允了,稀稀疏疏二十来人,撒着钱纸随着抬棺的家丁往西去,走的是偏僻巷陌间的小道,本来这个时候已经不用哭,陈氏抚着宫无倾的棺材,说起一些她小时候的事,又忍不住揪住胸口大哭,她一哭,刘氏也情恸,呜呜咽咽,悲悲切切,妾室们和丫头们也有声有色地哭了起来。 哭声嘈杂,没有人知道,一只无力的手,正艰难地抬起,叩着棺椁…… 终于,宫无倾精疲力尽,再加上毒药效在这副身躯里还未散去,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她能够睁开眼睛,只看到一片漆黑,嘈杂的人声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她知道,她已经被葬下了。 此刻的她饥肠辘辘,口干舌燥,手关节传来一阵阵疼痛,一种恐惧感笼罩着她的身心,由于空气稀少,胸口越来越窒息,她憋着气,直到忍不住了才小心翼翼地呼吸一小下。 这世间,最恐怖的不是死亡,而是,等死! 她闭上眼睛,开始回忆她短短的二十七年人生…… 如果跟了华烨,那么,一切都会不同的吧?她在心中一叹。 这是下葬的第二天,夜幕逐渐降临,乱葬岗上,隆着一个个小坟包,白幡在风中飘来荡去,杂草窸窣作响,气氛阴森诡异。 正文 第四章 俊美的挖坟男子 乱葬岗的口子处,四个市井小流氓抱着酒坛子大饮,中间摆着两三碟冷菜,有两个已经歪倒在地上,酒气熏天。 最清醒的那个人忽然眯起了眼睛,警惕地,向小径那一头看了过去。 “你们看!” 一顶枣红色盖帷的轿子由四个人抬着,向乱葬岗而来,在乱草丛生的郊外显得较为突兀,轿子颜色不张扬,装饰简单古朴,却也颇有气派,血龙木做的轿身,金丝楠乌木做的鹄雕图腾镂空窗格,让人不敢小瞧了去。 那抬轿的四人着的是没有家丁或护卫标志的麻服,因此虽然看得出轿中人身份不俗,却也无法判断他是哪一位高官或勋贵。 只是,为什么这样尊崇不俗的轿子,往乱葬岗来了? 守乱葬岗的混混像打了鸡血,都站了起来,盯着轿帘,最清醒的那位伸手将轿子拦了,“喂,熙原候府大夫人的意思,这两天之内,任何人也不得进入乱葬岗。” 顿时,好几束目光落到他们的身上,冷得像是要吃人。 抬轿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将手按向了腰畔,那儿束着一柄饮血的软剑。 正在这时,从轿中传来两声虚弱不经的咳嗽声,轿中人微喘了一口气,开口道,“鄙人着了疾患,要经此地,去看乔老药师,还望各位通融。” 本来见着抬轿的人稳沉有气势,混混们心中都有些打鼓,听得主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语气,四人的胆子都壮了起来,抬轿的要护弱不经风的主,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两天,还死不了人,两天后再经过这儿,或者绕道而行吧,去去,别打搅了三小姐的安眠。” “咳咳……既然各位不肯让路,那么……你们就清一下障碍吧。” 轿中人风淡云轻地道。 轿子落下,四人拔剑上前,身形快得惊人,混混们还未做出反应,喉咙就被切开了一个口子,鲜血直飙到半空去,身体摇晃着倒下的瞬间,轿帘掀开,他们的眼睛瞪得更加大了。 那是怎样一个芝兰玉树,贵气雍容的男子? 身形修长,青丝如瀑,着一身冰蓝的云锦对襟长袍,垂感极好,黯然的光线落在上面也似有波浪在游走,脸上则戴着一个银色面具,闪着些微的寒光,一双清湛的眸子望过来,深潭般,没有一点儿温度。 虽然高冷,却蕴着十足的中气,哪儿有半点病容的模样? 然而,被切断喉管的混混们已经没有时间多想,数秒之后便都见了阎罗王。 男子款款步入乱葬岗,宫无倾已经处于昏死状态,因为缺氧,头和胸口疼得厉害,感到有人走动,下意识地喃喃,“救命……救命……” 几人手脚麻利地将轿子抬进去,又从轿底翻出铁锹,锄头,对着宫无倾的坟包挖了起来。 蓝衣男子伫立在一旁,眸光淡淡的,微抿着唇。 很快,棺椁显露了出来。 “爷,封得可真严呐。” 棺盖和棺盖之间以顶好的橡胶密封,再罩上了一层胶纸,不留一丝缝隙,且橡胶中混入了可吸氧的汞,二夫人的用心,可真是狠毒呢。 银色面具下,弧线极美的唇角微微勾起,最想宫无倾死的,可不是二夫人。 正文 第五章 小小年纪不守妇道 几人捣鼓了许久,都没有将棺椁打开,男子取过一名手下手中的剑,剑尖对准棺椁正中,如兔起鹘落般掠身,剑花在半空散落,伴随着一阵轻微的裂响,棺盖齐齐向两边滑开。 十四岁的宫无倾穿着小小的寿衣,头发挽着垂鬟分肖髻,黛扫蛾眉,朱唇轻阖,鼻子秀挺,面似月盘,虽还未长开,却也美得不可方物,可不知长大了会是个怎样倾城的美人儿。 她一张脸憋得青紫,此刻终于逐渐缓过气来。 “把她弄到马车里。” 男子吩咐。 宫无倾眼睛睁开一条缝,微微一怔,“烨?” 银色面具,身形,眼眸,一模一样。 他也不幸遇难,重生到这儿了吗? 宫无倾一阵心酸,伸手要他抱。 不愧是吵着嚷着说要嫁给未来太子的,小小年纪,便不守妇道,一出口就是陌生男子的昵称。 护卫正要粗鲁地抬起宫无倾,蓝衣男子冰冰地看她一眼,说不出的嫌弃,竟在夜幕中弯腰,将她抱起了,走向马车。 宫无倾不由得苦笑,华烨是完全有能力逃生的,不过是人家戴了一个银色面具,她就乱认么,不过,这个人有备而来救她,又有什么目的? 宫无倾本是个痴傻,痴傻虽然坏处多,但也并非没有好处,如果她忽然聪明了,恐怕用不了几天,又要重新躺到棺材里。 她在心中笑了。 男子的怀抱清凉,却有韧肉的质感,枕着还算舒服,他看也未看她一眼,走到马车旁,本以为他会将她放到马车内的软榻上,抬轿的拉出马车下的宽格,她被丢到了里面,紧接着,沾着泥土的铁锹和锄头也相继被扔了进来。 顿时,被拯救生出的感激之意一下子消失了。 宫无倾呆愣地看着正要转身而去的古代美男,一抹口水从嘴角流了下来,“哥哥,要哥哥抱,这里,冷。” 男子眸中闪过一丝鄙夷,这般好色,难怪着了赫连玺的道,也真真是活该。 这个时候还是夏季,只是夜风清凉,蓝衣男子没有管宫无倾有多冷,自顾自上了马车,宫无倾感到,他的一双脚正好落在自己的头顶上方,有点重,像是故意的。 她的视线一片漆黑,偶有颠簸,铁锹和锄头就敲在她的头上,带来一阵阵剧痛,但她又累又困,根本没有心思关心这些,也不知道蓝衣银面人要将她带往哪里,迷迷糊糊地,又昏厥了过去。 沉睡很久,周围似乎太平了,她感到有人在窸窸窣窣替她换衣服,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小丫头在替她整理袖子,丫头穿着一身烟云蝴蝶裙,梳着双螺髻,约莫十二岁,清清凌凌,灵俏极了。 见她睁眼,丫头脸上浮起惊喜之色,扭头就喊,“爷爷,她醒了。” 宫无倾低头打量了一下她给她换上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再透过撩起的月白纱帘子,观察这一间宽敞的屋子,材质为竹,却在恰当的位置摆着价值连城的古玩,墙上贴着千金难求的名书画,其他的用具一应宝贵,古色古香,颇有韵味。 这家的主人虽喜幽静,却同样不会在物质上亏了自己,是她喜欢的作风。 一个须发半百的老者闻言进入正门,向房间走来,他身边还随着一名身量修长气质如玉的男子,正是昨夜将脚踩在她头上的那位。 正文 第六章 不如请回棺材吧! 宫无倾痴痴呆呆地盯着两人,忽然神秘兮兮地笑了,伸出纤细葱白的小指,指着银面男子,“咿,他没有脸。” 老者摇头,“翁主死里逃生一场,痴傻却是更严重了。” 丫头搬来一个文椅,放在榻旁,老者坐下,手搭在了宫无倾的腕部。 男子伫在一旁,也许是嫌昨日去了乱葬岗一趟晦气,他换了一身玄纹云袖的紫色罗袍,衣摆穿绣着曼珠沙华的图样,清凉中任是凭添了三分妖娆。 他凉凉扫了歪头对着他流涎的宫无倾一眼,“师傅?” 司马川皱眉,目光落到宫无倾的脸上,揣摩端详着,“毒已经排尽,脉象平稳,体内并无其他异常,问题只在大脑神经,许是一辈子也治不好了。” 银面人俯身下来,盯着宫无倾的眼睛,不动声色中,自有令人窒息的压迫力,“你知不知道,是谁害的你?” 宫无倾抓起被子,一副害怕的样子,往角落里躲,“怕,怕,唔,你要非礼我,要非礼我……” 银面人扯起唇角,“你以为,我会便宜了你?” 司马川咳嗽了一声,手抚在宫无倾的脑门上,似乎带着神奇的力量,宫无倾感到一阵心安,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二人。 果然,这个男人救她,目的不简单。 司马川将银面人的话重复问了一遍,宫无倾只是摇头。 “许是惊吓过度,失去了记忆,或者,她自己也不知道是谁害的她。”司马川推断道,他问了一下熙原候府的一些基本情况,宫无倾都答偏了。 银面人像看一个弃子,“既然如此,不如请回棺材吧!” 司马川没有反对。 宫无倾睁大了双眸。 她顿时哇哇大哭,爬过去抱住银面人的腿,“哥哥,哥哥,我要活,要活。” 为了不让他察觉到她没有眼泪,她用眼角在他腿上磳,顺便将口水揩到上面,当然,也是为了报复。 银面男子头疼地看着裤腿上的污水,优雅又决然地退了一步,宫无倾差点从榻上跌下来,丫头过来将她扶住,“爷爷,你开口吧,师兄一定听你的。” 司马川本是宁寰公府的爵爷,在朝中担任左丞相一职,位高权重,但他不喜嫡子庶子明里暗里的争斗,更厌烦那些妇人之间整天陈芝麻烂谷子地计较,一个月中有半个月是住在这茗清涧的,虽是如此,仍牢牢地将公府大权握在手中,偶尔还带一个娇妻美妾来赏山玩水,风流无限。 司马川是学医出身,然而,治家之才亦远在其他嫡兄弟之上,虽排行第三,却得继承公府偌大的家业,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此刻,司马川脸色凝重,“留下,也未必没有好处,相儿你看……?” 他十分看中这个徒儿,虽然也知道,以他的资质,根本无须拜师,只不过是为了有一个常去处罢了。 现在,宫无倾的生死掌握在这二人手中,她眼圈被摩得红红的,头发凌乱,留着清鼻涕,巴巴地看着二人。 正文 第七章 祸星回府 银面人想到她就是这样面对赫连玺的,不由得更加嫌弃,沉吟道,“打草惊蛇,也未尝不可。只是,能否活下来,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二夫人和宫姝,宫凤枝,以及陆氏等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他猜测,过不了两天,宫无倾又得安安静静地躺到棺材里。 到时,必定不会再有人去救她了。 这些人,将她当作虫豸,随意决定她的生死,宫无倾默默冷笑。 不过,榻前这个丫头,心地还不错。 她多端详了她一眼,她笑盈盈看她,为她能够活下来高兴。 第二天,宫无倾被送回靖国候府。 出乎她意料,亲自送她的,赫然正是当今圣上跟前较为得宠的七皇子。 七皇子生得温润如玉,一双丹凤眸似盈着淡淡的笑意,这便是现代人口中的“和善,老实”,然而,宫无倾瞧得仔细,他眼底几乎没有任何温度。 整个回府的过程,宫无倾都在玩弄自己的手指和头发,咿咿呀呀的,七皇子倚在软榻上,手中持了一册书卷,从容淡然,马车偶有颠簸,丝毫影响不了他。 马车内还有一个负责服侍的奴才,宫无倾几次要往马车外爬出去,都被他及时阻拦了回来。 某个时候,宫无倾察觉到七皇子的目光打量到自己身上,含着某种说不出的意味,随即又滴水不漏地转移到了书册上。 马车到了候府大门,一家子听闻风声,早已等候于门前,只是不知道七皇子突然造访,是为何事。 守乱葬岗的人被杀,宫无倾的坟被挖,遗体消失,这是又一件令候府头疼的大事,尤其是二夫人和宫姝,宫凤枝,整夜不得安眠,虽然抹了厚厚的胭脂水粉,也掩盖不了一双黑眼圈和憔悴的神色。 七皇子有治国之才,却从不亲近任何势力,给人的感觉孤零零的,也正因为如此,多疑的皇帝对他多了两分不同的关怀。 但他今日来到候府,又恰逢熙原候府衰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实在太微妙了。 过了礼,宫珩要将七皇子请进候府,赫连羽拂袖冷道,“不必,本殿来一趟,只是想问一问知府大人,堂堂熙原候府,无论是朝堂,还是市井,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为何做得出活埋嫡女这般不耻之事?” 宫珩惊,“殿下明察,无倾确实已经死了。” 看到一名太监扶着宫无倾从马车上下来,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活像见了鬼。 陈氏和宫姝更是倒退了一步,浑身冒出了一层冷汗。 为什么这个白痴没有被活活憋死,反让人救了呢? 大夫人惊喜之余,上前去抱住宫无倾,抽噎道,“天可怜见,大概无倾只是假死,多谢七皇子出手搭救。” 每个人表情各异,气氛是说不出的诡怪。 如果宫无倾还是两年前聪颖过人的天才,熙原候府也如炙手可热的时候,她起死回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可如今,她祸星的罪名已经坐实了,谁都排斥她,疏远她…… 但毕竟是七皇子所救,又亲自送回候府,总不能让宫无倾重新躺到棺材里去,宫珩只好装作感激道了一番谢,七皇子不客气道,“疏漏一次尚可理解,还望知府大人今后多留一个心眼,候府也不希望,苛待痴傻无辜嫡女的名声传出去吧?” 正文 第八章 绵里藏针 宫珩垂下头,脸色阴沉得似乎要滴水。 皇子的轿辇离开,宫无倾忽然仰起头,看着抹泪的大夫人,神色警惕,“你是,谁呀?” 大夫人一愣,“无倾,我是你的娘亲呀,你忘了吗?” 宫无倾转头对着宫珩,重复问了一遍。 宫珩轻哼一声,走向自己的宅子。 死而复生,多么不详! 宫无倾就像一个索命鬼,诅咒靖国公府一次,也许还有下一次,偏偏她痴傻,谁也不能责怪她,还要体恤她,替她承担一切。 在宫无倾的记忆中,宫晟,宫珩等人,曾将她当作掌上明珠,宫家最好的投资人选之一,姻缘也是准备与皇族挂钩,她痴傻之后,他们将她视为弃子,再没有一次好脸色。她疏漠地,掀了一下唇角,目光随即茫然地落到二夫人身上,“陌生人,好多,好多,呜呜,怕,怕。” 陈氏暗中一喜,看来宫无倾是失忆了,真是天助她也,至少可以暂时不用担心宫姝做的那件事败露,不过,她也得密切注意她呢,一有复苏的迹象,便让她再死一次,以目前的情况,动作太大容易被人抓到把柄,给她一些“小惩小戒”就可以了。 她伸出葱玉般的手,摸宫无倾的头,尖利的指甲嵌入她的头皮中去,脸上带着怜爱的微笑,却透着森然的意味。 宫无倾瑟瑟发抖,求救的目光看向宫白氏,她不能用蛮劲挣开,否则只会吃力不讨好,她先前孤僻,偏激,得先在老夫人面前示弱,争取到她的一点怜悯。 果然,宫白氏的眼力何其毒辣,又见宫无倾几乎承受不住摇摇欲坠的模样,心一软,正要呵斥,陈氏恰到时候地松开了,指甲尖儿沾着些许血痕,用帕子不着痕迹地拭去,温声道,“三小姐在棺材中待了许久,想是受了不小惊吓,别怕,有婶母和你娘亲在,你以后都会平平安安的,只是呀,婶母和大嫂总不能随时都在你身边,你还要学会照顾自己才好。” 宫白氏道,“都回各自的院子去吧,三小姐到我那儿净一下身子,阿绫你也来。” 阿绫是大夫人的小名,她“哎”一声应了,二夫人露出一副被遗弃的形容,“老夫人,我是最疼三小姐的,这种时候你却不叫上我。” 宫白氏眄她一眼,“三小姐的衣服都烧了的,院子也暂时封禁了,有得你们忙。” 熙原侯府被抄了一半的产业,剩下的最大一个是负责织造工艺的云渺轩,由三夫人陆氏掌管,陆氏撇了撇嘴角,按捺着不耐去办,二夫人也去忙其他的相关事务。 一个小时之后,宫无倾复生且失忆的消息传遍了熙原候府上下。 她的近身丫头卿如在她死后也离奇失踪,净了身子后,老夫人顺便安排身边的漪容服侍她,回到月氤东院,符文和封禁一类的东西,二夫人早已使人处理了,一个二等丫头懒懒道二夫人暂时回了自己的院子,待会还来探望三小姐,末了便继续到院中和其它丫头说笑,也不顾忌什么主仆身份。 正文 第九章 开启扮猪打脸模式1 地上落了许多黄叶,吹来了几棵杂草,扫帚横放着,一大盆脏水倒也未倒,却没有人收拾打理,粗使婆子们坐着磕瓜子闲聊,时不时眼光扫过开来,对复生的三小姐含讥带讽。 宫无倾相信,总有一天,她们会乖乖打整院子,在她面前连话也不敢大声说一句。 她坐在小圆桌旁,吃着小丫头们端来的酥饼和坚果肉,津津有味,目光直愣无神,嘴角偶有一缕口水流下来,漪容赶紧拿帕子替她擦掉。 此刻,院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宫无倾慢慢嚼着一粒杏仁,眸底波光一动不动,待脚步即将迈入院子时,她忽然将桌上的点心都拔弄下来,委屈嚷道,“不好吃,一点儿也不好吃,回家,吃好吃的。” 她也顺势跌到地上,往外爬去,漪容扶起她,焦急道,“三小姐,这儿就是你的家呀,你要去哪里呢?” “棺材,吃,吃土。” 宫无倾力气很大,甩开她的手,二夫人和宫姝,宫凤枝进门时,她正好爬到门槛,一头磕在槛上。 “哎哟,大嫂也是,只顾着吃斋礼佛,三小姐正在长身体,哪吃得下这些清淡的东西,无倾,婶母给你送好吃的来了。” 陈氏迈着碎步拐入院子,她着一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耳戴一对明月铛,头上插着一只嵌珠珊瑚蝙蝠花簪,庄丽华贵,雍容繁旖,细眉杏眼的五官有如锦上添花,面颜娇美得宛若少女,与女儿宫姝站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姐妹。她抿着笑,眉眼间隐约透着天生的风情和魅惑,唇角暗藏幸灾乐祸,脸上却尽是关怀,贴身丫头银荷端着一个食盘随在一旁朝正屋走来。 漪容机敏,正要附耳说什么,宫无倾恰好松开了她,她小蹙着眉,匆匆离开了。 漪容是老夫人的贴身丫头,有一身不错的武艺,在宫无倾的记忆中,她痴傻后,宫白氏对她还是有些许关怀的,这一次复生,老夫人将漪容塞给她,也许还有别的心意,毕竟她从前的丫头除了卿如,其余的都帮衬着二夫人倒打一把,而卿如身子骨柔弱,据理力争十句,哪及得上人家随手一推?她也因为护主倒吃了不少苦头。 这副身体的本尊死了之后,那些个一等和二等丫头,以及小丫头婆子都分到了不同的房中,最为得力的,自然被二夫人名正言顺地要了去。 此刻,跟着二夫人和宫姝进院子的两名贴身丫头,体态中等,五官平常的,是一直随着二夫人的贴身丫银荷,另一名体态苗条,容貌清秀的,正是服侍过宫无倾的云萝,宫无倾死后,云萝一下子成了二夫人跟前的红人,春风得意得很。 一条自来溪,从月氤院正中流过,溪流两畔,由廊亭相通,建了两个宽敞大气的正屋,宫无倾住东屋,陈氏住西屋,又围着各自的大庭院。如此,来回要绕上十来分钟,刘氏颇为信赖陈氏,多次宫无倾成为俎上鱼肉,受尽欺凌侮辱,她都蒙在鼓里,甚至还对陈氏感恩戴德。上一次宫无倾被毒死,陈氏和宫姝泣不成声,刘氏怕她们伤透了身子,特挑了上等的红参,由丫头扶着,亲自送上门。 因此,宫无倾身边的人,要么是猪脑子,要么是心怀叵测的奸细,她落得这个下场,并不意外。 宫无倾一边爬向二夫人一边感慨,她眼望着银荷手中托的银盘,咽了两口口水,显出很渴望的样子,“吃,想吃……” 正文 第十章 开启扮猪打脸模式2 二夫人掩口笑了,“三小姐,您是圣上亲自册封的翁主,又是宫家嫡女,要行礼也是婶母向你行礼呀,怎么你就在婶母面前跪行了这么久呢?婶母可担待不起。” 宫姝露出关怀,俯身扶宫无倾,嘴角却挂着嫌弃,“母亲,三妹既然已经向您下跪了,您就多赏她一点儿吃的吧。” 她着一袭牡丹薄水烟迤地长裙,发挽凌虚髻,衬着倾世之颜,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不惹一点尘埃,再加上脸上尽是对三妹的疼爱,又如一个浑身笼着圣洁光华的救世主,她从来面带浅浅淡淡的微笑,温柔娇弱,不知迷倒了多少世家子弟。 脚边就是那一条溪河,宫姝扶宫无倾的时候,脚底一滑,就要将宫无倾甩到水中,下方两棵大冬青树围着一个池潭,为供观赏,池中人工放置了嶙峋奇特的尖石,且离池面很浅,若不小心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宫无倾手肘一拐,转过身,从被动变成主动,宫姝顺势飞了出去,宫无倾也随即跌坐在地上,样子很急切,“大姐掉下去了,呜呜。”她赶紧爬起来,提起裙子下水。 二夫人大吃一惊,尖叫一声冲过去,然而,已经来不及,宫姝的头磕到一块大石上,一根尖锐的石柱穿过她的肩膀,人登时晕厥了过去,鲜血从水面上晕开。 银荷和云萝赶紧下去将宫姝抱起来,放到地上,按压她的心口,将水排出。二夫人确认她呼吸平稳,方才放了心。她恨恨地看着宫无倾,宫姝已经救上来了,她还在水里茫然地打转,一脸焦急,心生一计,倘若说宫无倾因谋害宫姝不成,意外身亡,熙原候府,恐怕没有人不信吧,毕竟姝儿也受了不轻的伤。 这院中,哪个丫头婆子不听她的? 正在这时,宫白氏和大夫人到了,那些个丫头婆子都精明得恨,有些迅速拾起了扫帚,有些站到脏盆旁边,做出一副正在做事中途停下来的样子。 宫白氏从东头来,大夫人从西院来,看到池潭边的情景,都大为诧异,宫白氏面色一沉,“出了什么事?” “老夫人,您得为大小姐做主哇。”二夫人失望却不露声色,委屈道,“您也知道,三小姐痴傻,方才见我送吃的来,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不小心把姝儿推到池潭里去了。” 刘氏平时也是将宫姝当作半个孩子看的,又心疼又愧疚,将宫无倾从水中拉起来,轻责道,“你这是做什么,知不知道闯了大祸?” 宫无倾摇头,“找大姐,救大姐。”从树下捧起一块石头,眸子一亮,“大姐在这儿呢。” 宫白氏有些惋惜,“这孩子虽痴傻,可还是有些良心,方才不过是大意,姝儿就尽快让府中的医师看看吧。” 二夫人心一沉。 云萝唤来几个丫头婆子,抬着宫姝离开,二夫人斟酌了一下,还是选择留下,这个时候,她怎么能够离开呢? 宫白氏忽然看着从门口到院中的痕迹,“这是无倾爬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