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很多很多的奖状挂在墙上显得有些张扬,尤其是奖状上那个红红的奖字,在清晨迫不及待就跳进屋子里的光线的照射下,更是显得有些刺眼,那些奖状都是我得来的。很多很多的水彩画贴满了床头,青的草地,五颜六色的娇艳的花,空旷的蓝天,汹涌的波涛……映衬得整间屋子零乱而温馨。那些画都是我画的。很多很多的毛绒玩具摆放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维尼熊、红耳兔、绿毛龟、豆豆狗……姚璐第一次来我家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里真像动物园。 我的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张全家福的照片,爸爸妈妈和我,他们很幸福地抱着我,如同捧着一块珍宝,笑得合不扰嘴。这是我的房间,为了证明这间屋子是归我所有,我还特意在房门上贴上了这样几个字:杨新月的小窝。记得当时我把这几个字贴上去的时候,我妈说什么也不让,她说我的脑袋一定坏掉了,上高中了还这么幼稚,玩这种幼儿园小孩才会想出来的把戏。 “撕掉!”妈妈大吼。 我看着那几个字一动不动,这不是挺有创意吗?干嘛要撕掉?如果我要把它们撕下来,当初就不会想要贴上去。 “撕掉!”妈妈看我像木头人一样站着不动,她居然跑过来替我效劳,她的动作也真是快,就这一点我从小到现在都很佩服,只见她一个箭步冲上来,嗖地一下就把那几个字没命地撕下来。 “你这脑子里一天都在想些什么?弄这种乱七八糟的事,你也真想得出来,你就跟你爸一样,正经事一件不会干,不正经的全能找上你们。”说着她还气愤地把那些字撕了个粉碎,然后丢在地上命令我:“扫出去!” 我想哭又没敢哭,异常悲壮地去拿笤帚把地扫干净,妈妈的嘴一直没闲着,我还真是佩服她的口才,她总是有很多话要说,而且一套一套的,绝不重复,就这一点我要是能遗传上她的一半就好了。 “不愿意扫就说话,别拉着个脸给我看,我一天看你爸那张臭脸已经看够了,再让我看你的脸色,你们是不是存心不想让我在这个家里?就是一心想把我赶走,我走了你们就高兴了,也就达到你们的目的了。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就是这个意思,这个家不就是多我吗?我不就是不挣钱吗?” 上帝做证,我根本没有对她存有任何坏心,如果说她在诽谤我,如果说用上诽谤会太严重,那么她的话也是在重伤我的人格。我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眼泪,妈妈竟然出乎意料地想通了,第二天我放学回来的时候她突然对我说你想在门上贴字那就贴吧。我真怕我是听错了,因为往常她只要一看到我哭就会更生气,真不知道这次她是怎么想通的。不过这应该算是件好事吧?至少对于我是这样的。 这个清晨我早早地就醒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醒来的时候目光都会第一时间投放在那张全家福上,它总是会让我感到很温暖,尽管妈妈的嘴锋利得能把人的皮剥下来,尽管爸爸犯了让人不可饶恕的错误,可是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这才是一个完整的家。 可是这个家或许在今天就要解体了,他们说今天去办离婚手续,这一次是真的要离。我伸手过去把那张全家福背转过去,如果他们今天真的离了,那么这张照片对于我就失去了意义,因为当见证婚姻的那一纸承诺被他们亲手摧毁,我也就不再是他们的珍宝,充其量只能算是他们婚姻失败的一个纪念品。失去意义的东西每天看在眼里只能是疼痛,还是收起来吧。 其实他们闹离婚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法庭就去了无数次,可是哪一次都没有离成,听妈妈说没离成的原因是因为我,因为我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十岁那年我患上了可怕的心理疾病,她说在我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好,她会委屈自己留在这个家里。 可能是我放倒照片的声音惊动了另一个屋子里的人,妈妈推门进来,我本想马上盖好被子假装睡觉,可她的动作太快了,我根本来不及把自己掩饰好。 “你今天要干什么去?”妈妈盯着我问。 “没想好。”我迷迷糊糊地说,我偷偷地看她,看她脸上的表情,我知道她是想让我说哪也不去,或是跟他们一起去离婚。谁让我这么命苦,现在偏偏是暑假期间。 “放假你还有什么事,一会儿起来跟我们一起去。”说完妈妈转身离开,很响地关上房门。 我要想一个办法从他们眼皮底下溜走,那个时候在我的心理疾病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我时常会让自己用逃避的方式去躲开很多事。与其说是不想看到他们去办离婚手续,倒不如说是怕自己的心理疾病卷土重来。我好不容易可以正常起来,可以重新回到学校上学,可以看到一些肮脏事物而用很快的时间忘记,我真的不想再变回那个非正常的孩子。 正文 2、可怕的心理疾病 十岁那年,我患上了一种可怕的心理疾病,这种疾病说来很奇怪,就是不能看到肮脏的东西,包括走在路上看到垃圾箱,或是去WC时看到里面不堪入目的景物,甚至我在自己家的WC里面,这样的情景都会让我感到极度的恶心。而奇怪的是越是感到恶心,我的眼睛越是会往那上面盯,走路的时候更是左看右看,我的目光总是四处搜索,看街角或是墙边有没有“地雷”,一但让我看到就是难以忘记,心里想的,脑袋里记住的全是那些肮脏,接踵而来的就是长时间的恶心。 那时我经常一天一天的不吃饭,因为吃不下,瘦得皮包骨头,我也饿,但只要一端起饭碗就那些肮脏的东西马上就会出现在我眼前,我甚至觉得碗里的饭就是那些脏东西。 不仅仅是这样,我对颜色也很敏感,讨厌黑色,看到黑色也会让我难受;我还讨厌某些人,比如爸爸,看到他我就会恶心,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味儿,怪怪的,说不是香还是臭,反正闻到了就难受。 许多年后我才知道那其实是我的错觉,是我的心理因素在作怪,爸爸身上其实是没有怪味的。 十岁之前我也是个正常的孩子,若干年后我分析了一下我的病因,其实很简单,病因就是因为后来我长大了。长大就有了记忆,有了记忆就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痛苦,什么是恐惧,什么是难以忘记。 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用这两个字来给我爸妈定义比较合适:恶魔。 我其实很爱他们,只是他们一直让我感到恐惧。 恐惧,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恐惧吗?就是在一个安静又暗黑的屋子里,只有你一个人,你正看着能把人吓疯的鬼片,这个时候却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你的肩膀。你因此会吓得尖叫,而那声尖叫会一直跟随着你,你长大,它也长大,让你的思维凝固,从此只能记住它的存在。 我的家是个战场,爸爸和妈妈因此成为战场中可怕的恶魔,他们先是吵,接下来就是打,还摔家里的东西,是妈妈一个人摔,爸爸在旁边隔岸观火地看着。我还记得那时妈妈摔够了东西就用愤怒的目光在屋里搜寻,起初我不知道她在找什么,直到她的目光定格在我的脸上,她的手抓住我的衣领,把我像抓小鸡一样从墙角抓到客厅中间,我才知道她四处盘旋的目光原来是为了把我搜出来。 我像个木头人一样眼泪汪汪地看着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你看着我干什么?”她的声音因气愤而带着走调的颤音,我麻木地摇头,脑海中全是颤栗和魔鬼的影子,我怕得想要消失。 “你看着我干什么?”她又吼了一句,而后她突然甩给我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我一阵耳鸣,眼睛都有些看不清了。 我哇地哭出来,她就在那一刻让我过足了挨打的瘾。 “我知道这个家里就是多我,你们都恨我,恨我不死,连你也恨我,你说,是不是你也恨我?”她一边打我,嘴里还一边乱七八糟地胡说,“我知道你恨我,你不用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神我都知道你在恨我。” 我拼命摇头,眼泪在脸上一滴一滴的泛滥。 “你说,你是不是恨我?”她抓住我的衣领把我向上拎起,我的脚尖离开地面时她又狠狠地把我扔在地上,我疼得大声尖叫。 “妈妈我不恨你。”我哭着去抱她的腿,希望她可以把我抱起来,我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她唯一的女儿,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到鬼门关转了一圈又回来的,这样得之不易的孩子,怎么忍心让她这样痛哭不止呢? 可她没有抱我,说出来会有人相信吗?她真的没有抱我,而是把我推开,她说:“我知道你恨我,你和他一样,你们都恨我。” 妈妈嘴里的“他”是指爸爸,她就是这样,她总是把我和爸爸归为一类,而她自己是一类。 “妈妈我真的不恨你。”我仍然大哭,可是这一次我没有去抱她的腿,我没有勇气了,我天生就是胆小鬼。我只是透过越过汹涌成灾的泪水看着她,看着她线条僵硬的脸和不停颤抖的双唇,可是为什么她在我的视线里会突然陌生? 那个晚上我实在哭累了就一个人跑去房间里睡觉,妈妈一直没有过来哄我,爸爸也没有过来。人家都说这个世界上最软的就是妈妈的心,只要孩子流眼泪,妈妈的心就会被泡软。可是我的妈妈,她为什么没有心软?为什么她看到满脸泪水而又惊恐交织的我,她还能忍心将我推开?还有爸爸,妈妈刚才那样打我,他居然可以视而不见,我一直以为他只会对妈妈摔家里的东西不管不问,没有想到妈妈摔我的时候他同样可以做到不管不问。 他们一定非常讨厌我,一定是。 就是从那个夜晚开始,妈妈时常在半夜的时候溜进我的房间,坐在床边把熟睡中的我叫醒,她会把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挂在我面前,而后用阴森的语调对我说:“我知道你恨我。” 我被弄得糊里糊涂,揉着睡意深刻的眼睛傻呼呼地看着她。 她说:“我知道你恨我。” 这一回我听清楚了,猛地清醒了许多,我赶快说:“不恨,不恨。” 她听了摇摇头,意思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她接着说:“我知道你恨我。”然后转身出去。 以后每一天的半夜都会发生这样的事,妈妈来到我房间叫醒我,她每次都用同样的语气说同样的话,我每次也是用同样的语气说同样的话,就像背台词,已经背到滚瓜烂熟。 不可思议吧,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如果有一个人对我说这件事发生在他身上,我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马上去相信。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不管你相不相信,它都是那样面目可憎。 我是真的不恨她,她是我的妈妈,歌曲里不是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吗?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所以我怎么会恨她?有妈妈我是幸福的,我一直都把自己当成是她手心里的宝,哦妈妈,我怎么会去恨你? 这样的情形起初让我感到害怕,可是久了就形了一种习惯,我的生物钟在我幼小的身体里居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每晚的那个时刻我会提前醒来,闭着眼睛假装睡着,等着妈妈过来跟我说话。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每当吃饭的时候我总是会去想那些肮脏的东西,想到那些东西我就会恶心,可我又不能不想,我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那时我还不知道自己是病了,后来是妈妈告诉我的,她说我病了,是心理疾病,她去问过医生了。 正文 3、逃跑 我像一个贼一样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门外的动静,好像没有声音,妈妈应该又回她的房间去了。我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20秒,仅用了20秒,这样的速度可以比肩国际了,如果有开设这种比赛的地方,我想我完全可以拿个奖项回来。 不觉有些窃喜,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只能用与其相反的两个字来形容了。 悲哀。 我轻轻推开门,客厅里很安静,我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真的没有一点声音,我心里暗暗叫好,却忽然听到妈妈的声音:“收拾好了?” 那声音就来自我的头顶,一字一字像杀伤力十足的轰炸机,立刻把我从沾沾自喜的想像中拉回残酷的现实。 “哦,哦。”我的声音很干涩。不止是我的声音干涩,此时我的心情也很干涩,很久了,我无法找到那种最美丽的心情,或许所有的美好从来都不属于我,或许我一直在读着关于孤独,关于寂寞与伤心。 这个明朗的上午对于我来说是烦燥而漫长的,极不情愿地跟着他们去法院,爸爸先出去的,我和妈妈随后跟着,一路上妈妈的嘴就没闲着,爸爸只顾一个人在前面走,一边走还一边欣赏街道两边花坛里花。看来离婚对于他俩并没有带来多大的痛苦。不是吗?都说男人和女人真正痛苦的时候会一言不发或是放声大哭,可是妈妈现在的神情里好像还找不到要哭的痕迹,爸爸就更不用说了,别说是离婚,就算是我当场死在他面前,他也未必会流下一滴眼泪。如果婚姻让一个人痛苦,那么离婚就是解放,难道他俩就是这样想的? 可是他们为什么还要生下我?让我活在充斥了那么多黑暗的空间里。 生下我就是为了让我承受他们给我的痛苦吗?他们婚姻的失败,他们犯下的错误,难道要我来承担吗? 不久的将来他们会有各自相爱的人,会重新组建各自的家庭,他们要有他们自己的生活,甚至他们还会重新生下属于他们的孩子,彻底颠覆属于我的幸福。 有时我常常想我就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孩子,我像一粒小小的尘埃,微弱的风就能把我卷走,没有人会注意到我,更没有人会知道我的头脑里也有丰富的神精系统。 就像现在,在这间空气紧张的屋子里,我怯怯地坐在椅子上,把头埋进肩膀里,双手放在腿下面,尽量缩小身体,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醒目。我不想让别人注意我,或许也不会有人注意我,他们都在忙,忙他们的事。 法官问:“原被告你们双方有没有财产纠纷?” 我爸说:“没有。” 我妈却说:“有。” 法官问:“什么财产?” 我妈说:“除了房子要归我,还有就是他每月的工资要留给我三分之二,因为孩子有病。” “哦?”法官的目光在空中盘旋,最后落到我的身上,他冷着脸发问了半天,终于发现这间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他看到了我,他终于看到了我,而且他在疑惑地看我。“这孩子有病?”他问:“你有病?” 前面的那句话应该是问爸爸和妈妈,而后面的这句话应该是在问我。我不说话,也没有用点头或是摇头去表示什么,我只是坐着,呆呆地坐着。 我听见他问爸爸:“原告提出的条件被告同意吗?” 到了关键的时刻,法官的话让我像受到惊吓的猫咪一样竖起了耳朵,我想听他怎么回答,其实我在乎的是并不是他的抚养费,而是在乎我在他心里的份量。我用眼角余光偷偷瞄着爸爸,他正游离着目光一脸严肃。他的表情从来没有冷酷过,或许在他决定要和妈妈上法庭的时候,他的心便从此再也没有回程。他始终是离我很远的,尽管我随他的姓氏,遗传他的长相,而他永远都是自由的,放纵的,我似乎连他的附属都算不上。他会怎么说,我不知道,可我真怕他会说不同意。 爸爸沉默了好一会儿,我看到他的目光朝我这边瞟了过来,是那种异常悲痛的目光,他的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明显的雾气。我不敢断定他的悲痛是为我,还是为他即将要面对的破财,在他和妈妈面前我总是感到很迷茫,我不知道他们到底爱不爱我,我甚至失去了判断的能力,母爱和父爱到底是什么?难道就是要让自己的孩子遍体鳞伤然后再把浑身是血的她拉到荒郊野外去活埋吗?明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经支离破碎,可他们还笑着把土抛进那个装着他们孩子的大坑里。人是最凶残的动物,凶残到可以忍心伤害他们最亲的人。 “孩子由我来抚养。”爸爸说。 “不行,我不同意,孩子我要。”妈妈用闪电的速度把话接过来,咬着牙说:“你休想跟我争,想都别想。” 妈妈的态度是我意料之中的,我知道她会这样说,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尤其是到了中年的女人,她怕孤独,离婚后一个人要走过的岁月她根本没有把握还能去做一个赢家,或许她还会遇到让她心仪的男人,可爱情终归是一场堵注,一种冒险,她并不年轻了,心里的承受能力也随着年龄的递增变得脆弱,她的人生已经容不得失误了,所以她想要的就是留住孩子,有了孩子在身边最起码不会孤独终老,不会孤枕难眠,不怕闲言碎语,更不会因为失去了男人就慌慌不可终日。而男人就不一样了,他们除了怕失败,剩下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说不行就不行,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她也是我的孩子。”爸爸不屑地反驳。 妈妈显然是被气疯了,站起来冲到爸爸旁边,“呸”的一声吐到爸爸脸上,嘴里骂道:“你要孩子,你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格要孩子,你是人吗?你连畜生都不如,孩子就是让你害得生病,你还有脸说你要孩子,死了这条心吧,别做梦了。” 爸爸正要还口,法官先他一步开了口,“别争了,你们以为这里是自由市场?可以任由你们在这里吵架?这里是法庭,如果你们想吵架可以出去吵,绝不能在这里。” 他说得对,绝不能在这里,这里是法庭。或许我也应该学会他的威严,在法庭不可以吵架,在家里也绝不能吵架。 爸爸和妈妈闭了口。 “关于孩子的抚养权问题,我想可以争取一下孩子的意见。”法官把问话对准我,可是他却说:“被告,这孩子上几年了?” “……”爸爸回答不上来,多年的漂泊他对我已经陌生,他甚至忘了我的生日,记得那天我突发其想问他我的生日是哪天,他也是这样回答不上来。 “你想跟随你的爸爸生活,还是跟随你的妈妈生活?”法官问我。 我谁也不跟,可这句话我没说出口。我爱他们,可我又恨他们丝毫不考虑我的感受。 “回答我,你想要跟谁?”见我不说话,法官又问。 我谁也不跟,可我仍然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看我一直不说话,法官不再问了,我谢谢他没有逼我,我听见他又开始跟爸爸和妈妈说话。 “你们俩协商一下,看看这孩子究竟跟随你们哪一方生活。” 这时我已站起身,做好要跑的准备,我不想听到他们的协商,那是他们的事,既然他们都不考虑我的感受,我为什么要留下来去看他们虚伪的表演? 我往外走,他们奇怪地看着我,我索性用跑,我听见他们在身后叫我。“你去哪?回来。” 我没理他们,任由他们叫我,我只顾跑,拼命跑,跑下楼去。 跑到外面,我累得气喘嘘嘘,可天空竟然是一袭华丽,出乎寻常的美,很好的阳光透过树叶投射下来,蹦蹦跳跳洒落地面,在繁华的街道上印下一些斑斑驳驳的影子。我略略仰头,用手遮住眼睛,让阳光透过指缝可以渗进些许的余温,我嗅到了空气里的清新,感觉到阳光照在头顶柔柔暖暖的惬意,这是太阳对一个孩子的宠爱。或许我应该开心的笑,在这明媚阳光的姿态里,可这种奢华的心情却被这个清晨的不快乐玷污了。我要哭出来了,那些透明的液体猝不及防地从我的眼眶中滚落,我根本没有办法控制它们。 一直以来我都想要找个机会和爸爸妈妈好好说说话,可这样的机会却一直没有找到,日子从指尖滑过,总是在不经意间悄然逝去。我累了,我累得有些站不住了。 爸爸妈妈你们知道女儿的渴望吗?我渴望能有一个温暖的家。我知道你们也给了我一个家,可在那个家里我却从来没有体会到温暖。我是在你们不停地争吵中长大的,我成长的记忆中除了害怕就是难过,所以我的性格很偏激,也很脆弱,我讨厌争吵,讨厌喧哗,甚至讨厌这个世界。 你们知道我现在的理想是什么吗?那就是挣钱或是嫁人。 我要挣很多钱,有了钱就可以买属于自己的房子,就可以不用再听你们的争吵。 或是去嫁人,嫁了人就有了自己的家,也就可以不用再听你们的争吵了。 那天我从法院一个人跑出来之后,他们没有人出来追我,我想那个时候也许是他们最忙碌的时候,忙着争我的抚养权,其实是为了争房子,虚伪。 我站在街边放声大哭,不顾路人向我投来的奇怪的目光,我只是哭,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止也止不住。老天,这是你在考验我吗?看我是不是够坚强,看我是不是够勇敢,可我只能让你失望。 正文 4、姚璐和严晓菲 我突然好想姚璐和严晓菲。 姚璐——开朗、可爱,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可抗拒的阳光气息,她喜欢大笑,笑起来很夸张。只是她的那双眼睛看起来很幽深,像个谜,永远也解不开的谜。 严晓菲——活泼开朗甚至有点疯,她很聪明,总是能想到很多办法,她也很有感染力,有她的地方总是充斥着欢乐。 我们三个是小学同学,中学的时候分开了,到了高中为了坚固我们的友谊,我们商量好了要考进同一所高中。 姚璐家住在新建小区,不是太远,走路也就半个小时吧。我的腿为什么这么软?我平时是很擅长走路的,难道是中暑了?好在我已经走到了姚璐家楼下。上楼梯,我努力地抬着腿,奋力地把它抬起来,可眼前为什么这么黑?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是睡着了吗?我怎么会睡着了?我不是去姚璐家了吗?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眼前还是很模糊,我抬起手想要揉一下眼睛,却发现手上打着点滴。 “醒了。”好像是妈妈的声音。 “恩是醒了,我去叫医生。”好像是姚璐的声音。 天,我这是在哪里?我想要坐起来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过了一会儿我又听见了一个人的声音,他说:“这孩子患有严重的神精衰弱,从健康的角度考虑,我们建议最好能让她静养一段时间。” 能这样说话的一定是医生,他在向妈妈汇报我的情况。 “静养?就是说天天在家里休息。”妈妈似乎听得不太明白。 “对,就是这样。” “那怎么行?我还得上学。”我突然把话接过来,挣扎出全身的力气,尽量让他们能听清我说的话。 医生说:“可以复课一年,先把身体养好。” 他倒是会替我想办法,人渣,要你管! 我说:“我可以一边上学一边养身体,再说上学也不是很累。” 医生说:“那你们商量一下吧。”然后转身出去。 “我去办出院手续。”妈妈说。 “我去叫护士,点滴打完了。”姚璐说。 这时我看到了爸爸,他看了一下那个点滴瓶子确实空了,他说:“我去吧。” 妈妈很快办完出院手续回来,姚璐已经帮好整理好衣服并穿好鞋,妈妈说:“走吧。” 姚璐扶着我,跟在妈妈后面走出病房,走出医院,上了一辆出租车。爸爸没有上车,他的手本来已经准备打开车门,可妈妈已经告诉司机开车。我回过头去透过车窗看爸爸,他站在原地看着那辆出租车,上午的阳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身后,使得他全身都沐浴在一片浅浅的金黄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感觉他离我越来越远。出租车拐弯行驶到另一条马路,高大的建筑物挡住了阳光,让整个天空的明媚缓缓沉了下去,他的身影仿佛也跟着沉下去,我看不到他了,看不到他了。 “坐好,看了半天还没看够?”妈妈使劲拽了我一把。 我转过身靠在姚璐的肩膀上,姚璐一直拉着我的手,似在安慰。我难过极了,眼泪在脸上一滴一滴的泛滥。我在想爸爸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以后我还能不能见到他?他会不会记得我?记得我是他唯一的女儿? 到家后妈妈就去厨房做饭,她一边做饭嘴里还一边骂着爸爸,我听得头都大了。 “去我房间。”我虚弱地说。 姚璐点点头。 我把房间的门关上,我猜想此时我的脸色一定像土灰一样苍白可怕,姚璐从身后轻轻抱住我,我说:“可笑吧?世界上还有像我家这样的家庭。” 姚璐听了轻轻抽了一下鼻子,我听得出她的声音里掺进了哽咽,她说:“其实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现在什么都别想了,赶快让自己好起来,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好心疼,千万不要再昏倒了,昨天幸好我要去交电话费,才在楼梯口发现了你,这才赶紧把你送到医院,又通知了你爸和你妈,还好发现得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的。” 我看着姚璐,看着她明亮得出奇的眼睛,她是在家里被爸妈宠爱的孩子,只有被爸妈宠爱的孩子才会有那么清湛的眼波。“姚璐,我真羡慕你,羡慕你家里的幸福。” “羡慕我?”姚璐沉默了一小会儿才笑着说:“算了,别想那么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姚璐眼睛里的光亮突然沉下去,或许是为我。 我没有说话,感觉心里的某一处正在坍塌,空洞出一大片一大片的忧伤。我起身来到电脑桌旁边,打开电脑带上耳机,随便找了一首歌曲,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立刻将我淹没。那是一首忧伤的英文歌曲,声音低沉,但是听起来却优雅而温婉,仿佛是一个忧伤的人在叙说着自己凄美的心事。 窗外是一片阳光明媚,天蓝得又凝重又透明。忽然吹过一阵风,带来一丝凉意,午后温暖的空气被残酷地揉进了几缕萧瑟,不知名的树木在风吹过的瞬间开始哭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飘落下来,在空中摇曳飞舞,只是瞬间便辗落在泥泞中。 别样的美丽,如同玫瑰消逝前的眼泪,花颜一般甜美芬芳。 “新月。”姚璐走过来摘掉了我的耳机,我转过身靠在她的怀里眼泪潸然而下。 姚璐捧起我的脸给我擦了擦眼泪,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们去KFC吃圣代吧,叫上晓菲一起去。” 我和姚璐到达KFC的时候,晓菲早已经等候多时了,看到我和姚璐她立刻跳过来,我知道她是担心我,因为电话中姚璐就把我生病住院的事告诉她了。 “没事吧?” “没事。”我摇着头说,还给了她一个微笑。 “真的没事?”晓菲不相信地看看我,又看看姚璐,“新月真的没事?” “没事了,她已经好了,相信一会儿再吃了圣代她就会完全好起来的。”姚璐拉我坐下,“我去点餐,还是老规矩呗,三个草莓圣代。” 晓菲说:“还是我去吧,你陪新月等着。” 我衰弱地伏在桌子上,眼睛盯着桌面,姚璐扶起我,她说:“桌子太硬,还是靠在我肩上吧。” 我点点头。 “哎哟,大白天的跑到这儿来搞断背,真有闲心。” 我的头刚刚靠到姚璐的肩膀,就感觉姚璐的肩膀猛地向下沉去,还有人在我们耳边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被吓了一跳,姚璐站起身回头看着那个说话的人,“就知道是你小子,全世界只有你那么无耻,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那个人听了就嘿嘿地傻笑起来。 “新月别怕,这家伙是我初中同学,还是同桌呢,叫徐川,原谅他,他就这个熊样,人长难看,思想也很丑陋。”姚璐指着那个人向我介绍了一番。 “你这张嘴真是糟蹋了你那张脸。”说完,他又对我笑笑,“我叫徐川,你叫什么名字?自报一下家门,省得以后在路上见了面都没法打招呼。” “我叫杨新月。” “这名字真好听,听起来好像很耳熟。”徐川的眼珠转来转去,他突然拍了一下大腿,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说:“哦对,想起来了,琼瑶阿姨有本书叫《新月格格》,里面那个女主角就叫新月,我说你的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杨新月,你爸妈该不会也是琼瑶迷吧?” “越说越没谱了,不过也不能怪你,这是你一向的风格。”姚璐看到徐川身边还有一个人就问:“看来你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你也是来搞断背的?” “祖宗你小点声。”徐川做了一个央求的表情和动作,“求求你了,别乱说,小生怕怕还不行吗?” “我叫……”随行徐川一起来的好个男生该要自我介绍,这时晓菲端着圣代回来了,她看了一眼那个男生说:“他叫于莫凡。” “你们认识?”姚璐和徐川几乎同时问出这句话。 “恩。”晓菲把圣代放在桌子,她居然拉起了于莫凡的手。 “多了多了,没喝就多了。”姚璐嘲笑她,我们几个都笑了。 徐川又去买了一堆圣代,各种口味的,我们五个坐一张桌子,一边吃一边开始天南海北的胡扯。 徐川对姚璐说:“前两天去补习班哥们发现有个女生长得挺靓,就是黑了点儿,要是她再稍稍白一点儿,哥们就下手了。” “切,色狼。”姚璐瞪他一眼,“你以为你是谁,要求还挺高,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行,白日做梦。” “我跟你好像没仇吧?拜托不用要这么粗俗的语言,还以为你是淑女,仔细一看,原来是个母大虫。”徐川反驳,大笑。 “闭上你的破嘴,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别说,吃东西也堵不住嘴。夜叉。”姚璐把徐川面前的圣代拿开,问他:“是不是不想吃了?正好我替你扔掉。”说着她就叫服务员来。 “我吃,谁说我不吃,还有这么多扔了多浪费,我不但吃,而且还要把盒子带走。”徐川对着那个走过来的服务员做了个鬼脸,还挑逗了一句:“你要是听她的,把我的圣代扔了,我非让你天天请客不可。” 那服务员礼貌地笑笑,没做声,走开。 “这个服务员长得还挺漂亮的,大家有没有注意?”严晓菲把刚放进嘴里的圣代一伸脖咽下去,似乎迫不及待地说。 “色狼,连同类也不放过,太人渣了。”徐川笑严晓菲。 与此同时,我们都笑了。 严晓菲说:“大家别介意,他疯了,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忘了提醒他吃药。” 于莫凡插话进来:“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怎么能忘呢?是不是岁数大了?记忆力减退了?” “我看你也疯了。”严晓菲挥起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嘴里说着“啪,啪。”意思是在打于莫凡耳光。 我们笑做一团。 正文 5、英雄救美 姚璐起身去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她告诉我们,那边好像有人在吵架。 哦?大家安静下来,这时才听到离我们很远的一个座位有争吵声传来,一声大似一声。 去看看,徐川和严晓菲起了好奇心。可还没等他们要走过去,那争吵声已经从那边漫延到我们耳边。 是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 男孩子看上去很张狂,蓄长发,叼着烟卷。女孩子看上去胆怯而弱小,天,竟然是刚才的那个服务员。我们都认出来了。 “你他妈的是不是胆大了?躲着我干什么?”男孩揪住了女孩的衣领,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不想活了是不是?如果是你早点儿告诉老子。” 女孩往后退了几步,她去抓男孩的手,岂图推开他,可那男孩的手像个铁钳,她根本无法把他推开。她急得快要哭了。 “妈的,想要豪丧啊,这里又没死人。”男孩做了一个向外推出的动作,女孩摔在地上。 女孩终于哭出声来,男孩并没有因为女孩的哭泣就此罢手,他冲过去,想要抓起女孩的身体,然后把她暴打一顿。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住手!” 男孩机械地停住,侧过脸看到了喊住手的那个人。我们也看到了那个人,一个高大英挺的男孩,看上去和我们差不多大。 “你是从哪冒出来的?敢管老子的闲事。” 那个人说:“我不是从哪冒出来的,我一直就坐在这里。” “你一直坐在这里就可以管老子的闲事吗?你以为你是谁?我看你最好去称称自己的份量。” 那个人说:“我没以为我是谁,我就是我,很普通的一个人,可我绝对不会对一个女孩子动手。” 打人的男孩发出一声冷笑,“你管得着吗?她欠扁,所以我才对她动手,这也用得着你来教训我?” 话音落下,打人的男孩已冲到那个人面前,他挥起手向那个人砸过去。 这时摔倒在地上的女孩已经站起,她飞快地抱住男孩往后拖,她说:“别理他,他是个疯子。” 那个打抱不平的人随口说了句,我看看他究竟疯到什么程度,然后就冲了过去,和那男孩打在一起。 “啊!”女孩吓得尖叫。 “我们来帮你。”于莫凡和徐川居然也冲上去,加入了战争。 我不知道那场打斗最后是以什么形式落幕,因为在他们打作一团不久之后,剩下的事对于我就是一片空白。 是,一片空白,我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梦吧,我看见姚璐和晓菲在哭,听见好多人在叫我。 是梦,一定是梦。我坚信那是梦,而且还是恶梦。就像我一直渴望自己能有一个幸福的家,那也是梦。 “醒了,醒了!”欢呼声,男声和女声掺杂在一起。 “上帝保佑,我可怜的新月宝贝你总算醒过来了,知道吗,你从昨天到今天足足吓了我两回了,我要是不得神精病,那真是上帝对我的怜悯。”姚璐握着我的手,有一滴泪正好落在我的手背上。 “新月你没事吧?吓死我了。”晓菲握着我另一只手,眼睛已经哭得像桃子一样。 “没事,一点事也没有,是虚惊,吓到你们了。”我努力牵了牵嘴角,我要让他们看到我的笑脸,让他们相信我真的没事。 这时那年挨打的女孩子也靠到我身边来,她说:“对不起,害你昏倒。” 我笑着说:“没事。” 可那女孩还是流下歉意的眼泪。 “我叫吴莹莹,我来KFC打工是为了挣学费的,我家经济状况不好,我想上学所以就得靠假期自己打工挣钱。刚才打我的那个男孩是我的男朋友,我们是邻居,不过我和他并没有真正交往过,只是他一直缠着我,他是个小混混,不上学也不上班,成天就知道惹祸,他也不让我上学,他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说让我和他一起住,我不同意,所以他就打我。” “还有这么无耻的男人!”姚璐气得红了眼。 吴莹莹点点头接着说:“是的,就是有他那么无耻的男人,他打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下手特别狠,我根本打不过他,这次要不是你们救我,我想我又要被他打得遍体鳞伤了。谢谢,谢谢你们。” 说着吴莹莹对着大家深鞠了一躬,然后她直奔着那个人,拉起他的手哭着说:“谢谢你帅哥,谢谢你救了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可以告诉我吗?将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我叫王超,名字可以告诉你,至于报答就不必了,我刚才只是想帮你,我可完全没有想过要当英雄,你可千万别把它当回事,不然我会觉得不自在的。” “咱们几个交个朋友吧。”徐川提意。 “好。”大家异口同声,几双手握在一起,紧紧的。 那天我是被姚璐和晓菲送回家的,经过客厅妈妈问我:“怎么回来这么晚?在外面吃东西了吗?你刚出院应该好好休息,你没听见今天医生说的话吗?他说你得好好休息才行。” “知道了。”我淡淡地说,直奔我自己的房间。 “你知道什么呀,就知道一个人躲到屋里去,我问你的话你一句也没回答,我问你吃没吃东西?”妈妈追过来,看我已经躺在床上,她显然有些气愤,还有些无奈。 “吃了。”我翻了个身,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洗澡,我说怎么那么难受。“洗澡,洗澡。”我自言自语。 我抬起头,淋浴器像一只大而忧伤的眼睛,哗哗地流下泪水一样的水流。我站着不动,眼前充斥着水的雾气,我平静地把自己湮没在无尽的纷繁中。 我突然发现妈妈一直在卫生间门口转来转去,看那架式她似乎有话要对我说,她想说什么?我的心开始往一起紧缩,我总是忆起我九岁那年,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溜进我的房间,叫醒沉睡中的我,而后一遍又一遍地问我是不是恨她时的情景。许多年来我一直强迫自己要把这件事忘掉,可越是想要忘记它偏偏清晰得那样残酷,那种清晰似乎有一种浮力,它总是会从记忆的底层义无返顾地飘浮上来,我知道这个晚上我又要失眠了。 但值得庆幸的是我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妈妈已经回她自己的房间了,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跳到床上拉开被子连头一起盖在里面。睡意全无,许多经历过的画面在我的脑海中横七竖八,它们要将我淹没,将我吞噬。 不!我无声地呐喊,呼地除掉脸上的被子,告诉自己睡觉睡觉。 可我就是睡不着,没有办法我开始数绵羊,我敢说那天晚上我足足数了有几十万只的绵羊,可还是没能睡着。我就那样无声地躺在黑暗中,失魂落魄地游走在那些悲伤的往事中,我发现我是那样筋疲力尽,像一块疲乏的电池,耗尽了身体的能量。 午夜,天空下起雨,大极了,我看到玻璃窗上流下雨水的痕迹,一道一道好似泪痕。我下床站在窗前看雨,看雨水从空中纷纷落下,看雨水无情地切割着空气中细细的尘埃,看雨水冲刷过的街道在寂静的黑夜中泛着清冷的光。我轻轻地叹息,对着城市夜晚的黛色剪影,我看到那雨中飞舞着无数星星点点,是我的泪折射出来的无数光点。 禁不住颤抖,手臂上全是水,我突然意识到应该关上窗户,不然雨水会飘的满地都是。关上窗户重新躺好,不知道为什么我点亮了床头柜上的台灯,淡黄色的光线像褪色的记忆徐徐弥漫开来,直到弥漫成许许多多数也数不清的光斑。 “你还没睡?”该不是做梦吧,好像是妈妈的声音。 “睡了。”我糊乱地应了一句。 “那你开灯干什么?” 开灯?对啊,我开灯干什么?我呼地熄灭台灯,仍然糊乱地应了一句:“关了,睡觉。” 奇怪,灯怎么又亮了?我刚才明明是把它熄灭了?我呼地又去关灯,可刚刚关上那该死的台灯又亮起来。 人在倒霉的时候身边的事物都在跟你做对,不是吗? “你是不是疯了?我把灯打开你就关上,刚打开你又关上。”是妈妈的声音。 天,看来我是真的疯了,我不仅是疯了还活得太不耐烦了,我的老天,我的上帝! “你是不是刚把窗户关上?看这地上全是水。” 我乖乖地伸头过去看,地板上果然积了一汪水,亮晶晶的,像一只挑衅的大眼睛。 “傻看着干什么?还不去拿东西来擦干。” 我点着头下床直奔卫生间去拿毛巾,把它擦干,妈妈说得对把它擦干。她怎么还不出去?站在旁边看什么?我害怕起来,可又不敢问,甚至那句妈妈你去睡吧我也不敢说出口。 我去卫生间放回毛巾,故意在里面呆了一会儿,她仍然在我的房间里,没有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回到房间,大气都不敢喘地躺在床上假装马上就会睡着。 我真的睡着了,在那个即将姗姗而来的清晨,而且睡得很香很沉,我仿佛还做着梦,一个奇异的梦,那梦很瑰丽,也很虚泛,至于梦到了什么,我想就算让我想一辈子,我也是想不出来的。如果我可以在那个梦里一直停留,如果我可以不再醒来…… 正文 6、谢天谢地,明天终于开学了 8月31日,真的是8月31日。 我打开电脑,查看电脑上的日期,跑到客厅仔细看了一下挂历,打开电视听了新闻,又打电话问姚璐和晓菲,没错,现在可以完全确定了,今天就是8月31日。 我兴奋地直蹦。 这个夜晚我睡得很沉,直到早上我的闹钟叫醒了我的耳朵,我被强迫性的拖出梦境,再也找不到那梦的边缘。 这是我高中生活的第一天,我似乎有些亢奋,心情好的不得了,洗漱的时候我对着卫生间里的镜子傻笑了半天。 “你的身体行吗?”妈妈问,转过头我看到她正在卫生间门口看着我。 真是奇怪,我又不是在表演,有什么好看的?本来我心情挺好的,没想到仅仅一秒钟就让她给我弄糟了。我故意用牙刷狠狠地去碰杯子,发出很响的声音,往外走时,又把地上盛着水的水盆踢翻。发出很响的声音是我故意在炒作,但我发誓把水盆踢翻绝对不是我故意的。悲哀!看着地面上的水象个淘气的孩子那样肆意张扬,我的心立刻缩在一起,做好了要被她骂的准备,可我听见的只是她的叹气声。 她一叹气,我的心就软下来,因为那天我不知道有多感谢她,我谢谢她没有开口骂我,谢谢她没有说我是扫帚星。 从妈妈身边经过时,我听到她又说:“行吗?能去上学吗?” “行。”很久了,我很久没有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对她说话了。 妈妈又叹了口气,像往常一样给我梳头,又把早餐准备好。她给我梳头我没有反对,不过那天的早餐我没有光顾。我看都没有看一眼,就背着书包去上学。对于我那时的叛逆,妈妈除了愤怒,我想还有无奈,或许她想打骂我,但也觉得对不起我,虽然她从未说出来,可我想过在她心里一定也有一份疼痛,而那份疼痛是我无法想像的伤。 天气很好,这个清晨经过这几天雨水的洗礼因而显得格外清新,秋天的萧瑟也是在这个清晨徒然来到。行走在现在安静,但过一个小时又会繁华喧嚣的街道,美丽而欣欣向荣的城市徐徐在眼前铺开,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似被什么东西深深地揪住,是快乐吗?或许是。 学校门口,我看到姚璐和晓菲正在等我。 “你猜我看到谁了?”晓菲神秘兮兮地说。 “你要是看到哪个明星了,也算得上是你走运。”姚璐拉着我往学校里走,“她昨天晚上发烧了,把脑子烧坏了,视力也有所下降。” “等我。”晓菲追上来,拉起我另一只手。 姚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我莫名其妙。 我说:“昨天晚上发烧的是你吧,是你把脑子烧坏了吧。” 晓菲倒是很平静,嘴里说着的还是她刚才那个神秘的话题。“你们快猜呀,猜我刚才看到谁了。” “吴彦祖还是吴老二?”姚璐嘲笑地问。 “你这个人永远没有正经,看将来谁敢娶你。”晓菲的话题一再受到打击,她叹了口气,很无奈的样子。 “看来是真的,她不像开玩笑。”姚璐这才正经起来。 晓菲又叹了口气说:“本来也没有开玩笑,真拿你没办法。” “那你看到谁了?” “现在着急了?” 姚璐点头,“恩,是的。” “告诉你太快怕你印象不深,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死丫头!”姚璐狠狠掐了一下晓菲的胳膊,引来晓菲一声尖叫。 “这个泼妇,告诉你吧,我看见王超了,就是那天英雄救美的那个人。” “他来这儿干什么?”姚璐疑惑地问。 “废话,来这儿上学呗,难道他来这儿唱戏呀。” 我、姚璐、晓菲,我们被分到一个班里,更巧的是那个叫王超的也跟我们在一个班里。真让我怀疑事情的戏剧性,还不仅仅如此,老师点名的时候我还听到了三个熟悉的名字:于莫凡、徐川、吴莹莹。 我没听错吧,怎么有这么巧的事? 点完名,老师又安排了坐位,我和徐川成了同桌,王超和晓菲是同桌,同时王超也是我们班的班长,姚璐和于莫凡是同桌。 这一切的事都太巧了,巧得让我无法相信。 由于只是报道,所以放学很早,晓菲说咱们去逛会儿街吧,反正现在还早,她说得有道理,我和姚璐也正有此意。 走出教室才发现有很多同学等候在我们班级门口,而且都是女生,怪哉。正在疑惑就听见一个大眼睛的女生说:“一会儿他准出来,你们就等着吧。” “那个王超真有那么帅?”一个胖胖的女生问,一脸花痴状。 那个大眼睛的女生就兴奋地说:“当然有了,他叫王超,可我们都叫他超人,原来在一中的时候他可是我们学校的校草,不但长得帅,人品也好,学习成绩更是一流的,这回他没考上重点听是因为中考那天他在路上出了车祸,他的腿被撞伤了,他当时是忍着伤口的疼痛,不顾流血坚持来到考场的。中学的时候在我们学校全校的女生都喜欢他,追他的人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只是他谁也没相中,到现在还是单身贵族。” “哇,太好了。”那些等候在门口的女生不禁发出一片欢呼。 “她们在等着看王超,他们居然在等着看王超?”姚璐碰碰我,略略嘲笑的语气。 我说:“是啊,我也觉得怪怪的,那个王超好像没什么出奇吧,他们居然像期待国宝一样。” “谁说王超不出奇,首先他长得确实很帅,很迷人,很吸引女生的眼球,不过。”晓菲拉长了声音,“不过呢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帅。” “神精。”姚璐把嘲笑又甩给晓菲,迎着她的目光,姚璐坏坏地说:“那个人是谁?谁这么有魅力迷住了我们家晓菲?” “对呀快交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也来了灵感,同样坏坏地说。 晓菲气得直跺脚,“你们俩个坏东西,不理你们了。”说着她一个人往前走,还故意岔开话题,“没想到这个王超居然全校女生的偶像,我和他成了同桌,看来我以后没好日子过了,没有比我更命苦的人了,那么多女生挑衅的目光,还不把我杀死,不久之后或许我就会香消玉殒的,天呐,可怕,不敢想。” 姚璐听了直撇嘴,拉着我追上晓菲,“我呸,我看你香消玉殒是另有原因吧?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看不出来,你的眼神和表情已经把你的秘密泄露了。” 我听的糊里糊涂。“什么秘密?你们有什么秘密?” “有人正在怀春,看上了我的同桌于莫凡,生怕有人会跟她抢呢。” “于莫凡?”我低声自言自语,接着又说:“没什么印象。” 是没什么印象,虽然我们都在同一个班里,之前在KFC还见过面,可我这个人天生有一个特点,就是不喜欢去关注别人,尤其是男生,从小学到现在我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一个男生。 姚璐说:“就是那个呆头呆脑的家伙,和我是同桌的那个家伙。” “你太坏了。” 姚璐话音刚落,晓菲的拳头就扬起来,一个追一个躲,一个打过来一个打过去,我成了她们用来躲开对方的堡垒。 “脸红什么?哪个少女不怀春?可以理解,哈哈。”姚璐取笑她。 此时晓菲整张脸已经像一个熟透的蕃茄那样涨红,“你真讨厌,不许乱说!” “来呀,来打我呀,来呀来呀。” “看我抓住你非狠狠打你一顿!” 姚璐依然往我身后躲,严晓菲的追势越来越猛,可能是我天生的平衡有些欠缺,夹在她们中间一个不留神就摔了一跤。 “啊——”我不禁大叫。 “天,你怎么摔倒了?”姚璐和晓菲同时惊呆,同时停止追打,同时蹲下身子来扶我。 “没事,没事。”我一边说着一边在她们的搀扶下站起来。 “你的手出血了。”晓菲拿起我的手心疼地看着,“你也太公主了,这么一摔就能摔出血,有纸巾吗?”她问姚璐。 “没有。”姚璐耸耸肩,摇着头说。 “没事,不用擦,一会儿就好了。”我把手从晓菲的手中抽出,“走吧,去逛街。” “可是你的手在出血。”晓菲一脸焦急,“早知道就不那么拼命地闹了。” “没事。”我拉着她俩往前走。 “给你,把手上的血擦擦,还在流呢。”一个男孩子的声音突然冲进我们的耳鼓,同时一张纸巾递过来。 我还没来得看清他是谁,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就听见晓菲叫他:“于莫凡。” 于莫凡?那个于莫凡?晓菲相中的那个于莫凡?我下意识地去看他,看他那张离我不算遥远的脸。还好这张脸还算英俊,还算对得起人民群众的眼睛,此时他正低着头,眼睛里游离出来的目光正在扫描我受伤的手,那束目光像无声起伏的黑色波浪,渐渐地可以感到它即将散发出来的力量。他说:“真厉害,几个女孩子也能闹成这样,整个操场就看见你们三个在那儿追来追去,天都要捅破了。” 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愣了半分钟才回过神来哈哈大笑,于莫凡的那句话很快被午后的阳光蒸发掉。 于莫凡摇了摇头,叹着气走开,刚走出几步远又回过头说:“你们送她回家吧。” 正文 7、晓菲的爱情 逛街的途中晓菲显得异常兴奋,似乎刚才的流血事件一眨眼就被她忘在脑后,她就是这样没心没肺。 “以后不能这么疯了,要淑女。” “你说什么?我好像没听清楚。”姚璐不敢相信地追问。 暖暖的阳光穿过透明的空气蹦蹦跳跳照射在马路上,一缕微薄的光线恰好落在晓菲的脸上,氤氲了她的表情,她摇了摇头,很甜蜜地笑了,我看到此时她的眼睛里全是晶莹的光亮和不知名的憧憬。 晓菲真的做起了淑女,一改往日风风火火的样子,走路慢慢,说话柔声细语,嗲声嗲气,就连笑起来的时候都是抿着嘴。 看到她变成这个样子,姚璐总是用爱怜的语气说:“我可怜的孩子,你这样为一个人改变到底累不累?”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爱情的力量? “下午的自习课咱们去操场看打篮球吧。”中午放学时晓菲突然这样说。 “看打篮球?我没听错吧?你什么时候有这爱好的?”我疑惑不解地看着晓菲,看着她依旧在发光的眼睛,我在搜寻答案,可没有搜到。 “不是了,是突发其想。”晓菲说得云淡风轻。 我和姚璐看了一眼对方,不再发问,算是默许,表示同意。 到了下午的自习课我们三个就来到操场,篮球场地一群男生正打着篮球赛。 “于莫凡!”姚璐的眼睛像扫描仪一样很快扫描到了目标,晓菲想要看篮球的突发其想就这样被姚璐识破,她酸溜溜地嘲讽晓菲说:“我看你现在是中毒非浅,你心里想着的就只有于莫凡了。”说完还用阴阳怪气的声音唱了起来:只需要最回肠荡气之时,可用你的名字和我姓氏,成就这故事…… “他的运动鞋坏了,我得给他买双新的,买耐克的,七百多的那种。” 这是那天看完篮球赛,离开时晓菲说的第一句话。为了给于莫凡买新运动鞋,晓菲很久都没有吃零食,这一点真让我佩服她,要知道她平时可是一只馋嘴猫,听她妈妈说她睡到半夜都会起来吃上几块饼干,她就是那样一个馋嘴的小丫头。 那天中午放学,趁所有的同学都离开了教室,晓菲就把那双耐克鞋放进了于莫凡的书桌里,然后兴高采烈地和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 “成功的机率有多少?”姚璐伸着脖子把塞进嘴里的饭咽下,随口问了一句。 “不知道。”晓菲对着碗里的饭菜食不知味。 我说:“先吃饭吧,别想了,下午不就知道了吗?” “吃不下。”晓菲把碗推到一边,“等待的时刻是最折磨人的,哪还有心情吃饭。” “爱情弄人,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姚璐把晓菲面前的菜端到自己这边来,一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放一边说:“她不吃算了,她现在是非人类,靠爱情来维持生命的。” 可爱情真的能维持生命吗?我心疼地看着晓菲,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掌心,她习惯地靠在我肩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想起了我的爸爸和妈妈,想起了他们的爱情,想起了他们曾经为了爱情而结婚,因为爱情他们又生下我,可结果呢,时间流逝,芳华老去,他们的爱情也就下落不明了。是不是这就是每件事物最本质的东西?貌似华美而充实,其实却早已人去楼空。 那天下午的自习课晓菲一个人偷偷溜出教室,谁也不知道她去哪了,她去干什么了,我有些担心,看着她空下来的座位,我把目光投向了姚璐。 可我的目光却被于莫凡吸引过去,我不是故意看他,而是他手里正摆弄着那双耐克鞋,让我不得不去注意他。他好像在跟姚璐说着什么,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他应该是高兴的。我突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为晓菲,或许她的苦心没有白费,爱情的果实或许在明天或是更近的时候就会属于她。 晚自习时晓菲回来了,还没等我和姚璐寻问她的去向,王超就先我们一步开始兴师问罪。 “拜托,他们不要吵起来。”我自言自语。 徐川说:“放心吧,超人绝不会和别人吵架,他没那么狭隘。” “那就好。”我的心里有了一些着落,本来想和姚璐帮她美言几句的,可听徐川这么一说,我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他们果然没有吵架,甚至没过一分钟就听不到他们讲话的声音了,只能看到他们的嘴在动,还有他们脸上逐渐浮现的笑容。 同桌之间的感情必然是纯洁而深厚的,就像我和徐川,虽然我们很少在一起交流,但我们之间却很友好,用徐川的话说那就是:远亲不如近邻,朋友不如同桌。 那天晚上放学晓菲没有与我们同行,据姚璐说于莫凡约了她。我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在心里为她高兴。 “我到家了,你自己注意安全,拜拜。” 每天晚上姚璐都把我送到我家楼下,看着我上楼,她才离开。 “恩,你上去吧。” “恩。”我对姚璐挥了挥手,转身噔噔地上楼。 正文 8、爸爸回来了 借着楼道里一闪一闪的感应灯,我看到了我家的门。我放轻脚步走上前,要去按门铃的手举了好几次最终又放下。那门里会是怎样的场面?妈妈会不会是一副高兴的表情?她会不会正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期待我放学回来?犹豫了一会儿我才按下门铃,我觉得自己很可笑,这是我家,可我却像一个虚心的贼,我害怕嘎然响起的开门声,更害怕屋里的主人。 一连按了很多遍门铃门才打开,是爸爸为我开的门,天,他居然回来了,从我出院那天开始到现在他才回来。 我没有叫他,而是蹲在地上换拖鞋,他一定有些失望,多日不见,他一定以为我见到他时会欣喜若狂,至少会搂着他的脖子撒娇。可我没有,我不是不想他,不是不爱他,我只是害怕他的归来会让家里暂时平息的战争卷土重来,还有就是我看他时会恶心,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那只是因为我有病,心理疾病。 噢爸爸,请原谅我的冷漠,我是你小小的女儿,小小的孩子,小得就像空气中的尘埃,我的心脏比尘埃还要小很多,可那里面却盛着一个盛大的心愿,那个心愿不是童话中桨果一样的梦,而是一只幼兽寻找幸福的足迹。小小的孩子,盛大的心愿,如果有一天能够找到梦想中幸福的足迹,爸爸请你打开我的心房,那里面全是你给的痛和思念。 换好拖鞋,我听见爸爸说:“进屋去吧。”我看见他的手里拿着我的书包。 我对他笑笑,他说:“这书包这么重,你每天是怎么背的?一定累坏了。” 那一刻我心里很疼,我后悔自己刚才对他的冷漠,母女连心,父子天性,他是爱我的,毕竟我是他唯一的女儿。其实我又何尝不爱他?我刚才心里的疼痛就是最好的证明,其实我一直都在盼着他的归来,一直希望他能留在家里再也不要离开。 我往房间里走,爸爸拿着我的书包在后面跟着,客厅里很静,是那种我无法想像和相信的静,静得让我有点不习惯。 “放哪?”爸爸拎着书包问我。 “放地上吧。”我说。 爸爸把书包放在地上,摸了摸我的脸说:“瘦了,要好好吃饭。” “恩。”我拉他坐在床边,正要问他这几天去哪了,就听见原本安静的客厅里传来了很大的声音。是妈妈在叫,她在客厅里,可我刚才经过的时候却没有看到她。 “都出来吃饭了。” “哦。”我答应了一声,然后去卫生间洗手。 爸爸好像是尾随我出来的,他坐到沙发上,我可以想像他是很用力地坐下去的,因为我听见那个有些陈旧的皮沙发喷出“扑”地一声叫嚣。 我洗完手傻乎乎地站在卫生间门口,妈妈奇怪地看我一眼,我胆怯地看她一眼,就听她端着盘子问我:“你是这家里的客人呐?就不知道帮着大人端菜?” 我胡乱地点点头,来到厨房却发现所有的菜已经被她端到桌子上去了。 “菜全都端上来你还跑到厨房干什么?你这个孩子就是这样反应慢,一天到晚稀里糊涂,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桌子发出“啪”的一声,很显然是她把端在手里的碗狠狠地放在桌子上。 我心里有了巨大的恐惧,事实上当我迈进家门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就已经长满恐惧的青苔,那是我人生的深渊,是他们挖出来给我的,而我无法摆脱就只能在那个深渊里任他们把恐惧一次又一次带给我。 吃饭吃饭。啊!筷子不小心掉在地板上,两根筷子被摔得这边一根,那边一根,这多像一个悲剧的隐喻,就好像我幼小的心灵夹在爱与恨的中间被它们活生生地拉扯,或许我可以不顾一切地朝自己的方向前行,可最终的最终我还是会被他们拉回来。 我重新拿了一双筷子开始吃饭。餐厅的灯很暗,银灰色的光线碎碎地洒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夹菜的时候妈妈的样子不经意间反射在我的视线里,她的眼睛里有种别样的疲惫,岁月的痕迹不知何时已在她的眼角驻足,我惊奇地发现妈妈居然公然地老了。顿时,我的心里涌起了一种悲哀,是为妈妈。妈妈平时总是称我为女孩子,可有一天我也会和她一样,岁月的磨砺,曾经艳光四射的青春就再也无法盛装起来。我有了想要拥抱妈妈的冲动,可我坐着没动,就那样看了她一小会儿。 “你过来一下。”吃完饭我刚要回自己房间去,就听见妈妈的话。 她是在叫我还是在叫爸爸? 我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爸爸,看着他逐渐没了表情的脸和他眼睛里迅速暗下去的光亮。他也看我,眼波柔和,似乎还残留着他看到我放学回来时的喜悦和关怀,只是那喜悦和关怀就像泡沫,脆弱得不堪一击,此时早已变成未知,和我眼里的疑惑一模一样。 “叫我?”我站在房间的门口问了一句。 妈妈瞪我一眼,“不是叫你,难道是在叫鬼?” “哦,来了。”我心里立刻慌起来,像犯了错的孩子慢吞吞地走到她身边。我预料到了我必然要回到过去的那些阴霾之中,在爸爸为我开门的那一瞬间我就预料到了。 “你看看这张照片。”说着妈妈递过来。 我即好奇又胆怯地接过。照片上是一个三十初头的女的,或许更年轻一些,留一头披肩的卷发,小脸盘,大眼睛,向前突起的大嘴巴,典型的南方人,穿一身长裙,谈不上漂亮,不过打眼儿一看就知道她是个会勾引男人的女子。她是谁?我并不认识她,妈妈为什么要让我看她的照片?这照片是哪来的?带着种种疑问我把照片放下,妈妈的愤怒就在这时轰的一声爆发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老畜生,你在外面搞够了还把相片带到家里来!” 一下子我什么都明白了,其实我早就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早就想到爸爸会有别的女人。男人是需要温柔体贴的,男人就像一个大孩子,他需要一个爱他疼他关心他的女人,他希望每天回到家里可以看到春天的绚丽,而不是战火硝烟的战场。我觉得结了婚的女人应该懂得去经营自己的爱情,那一纸证书不是在为爱情上保险,恰恰相反,不懂得经营,那纸证书会成为让男人恐惧的恶梦。 其实我是有一点理解爸爸的,我发誓我真的理解他的,他是大人,他有他想要追求的东西,包括他的爱情,我理解,我真的理解他。 可我还是流下愤恨的眼泪,我又拿起那张照片走到我房间的门口,他还是坐在床边,看到我走过来他站起身。 “这是怎么回事?我想知道。”我把拿着照片的手直直地伸到他面前,挑衅地看着他,“我再说一遍我想知道。” 爸爸看着我,无语。 “她是谁?”我咬着牙问。 “大人的事你不要管,把照片给我。”爸爸抬手想要从我手里拿过照片,不料我拿着照片的那只手在短短的一秒钟内就已经转移到背后。 “给我。”爸爸低声说。 我流着眼泪刚要说不给,就听见妈妈在客厅里厉声大吼:“把照片拿过来,不许给他!” 我一下子懵了,听着妈妈恐怖的命令,我不知道该不该把照片交到她手里。如果我不给她呢?我在想。如果开始我没有去接她手里的照片呢?那么带给我的大概就是毁灭。可现在如果我把照片再交到她手里,那么带给爸爸的大概就是毁灭。还有退路吗? 妈妈还在破口大骂,骂得难听极了,看着她因气愤而略略变形的脸,我的眼泪疯狂地流下,一颗一颗重重地砸在地板上。我看着妈妈,她的眼眸中有种无法言喻的绝望和受到伤害后的痛楚,她发了疯似地咆哮着,那些在她眼角驻足的岁月的痕迹倾刻间变深了许多。像一朵凋零的玫瑰花,这该是女人的悲哀,有一天我也将上演不幸的衰老,变成一朵枯萎的干花。 “不要脸的东西,你真是个畜生,你回来干什么?你还有脸踏进这个家门?” 妈妈越骂越生气,越骂越来劲,她原本是坐在沙发上的,可现在她跳跃着站起,呼地推翻沙发前面放着的茶几,紧接着进入我耳鼓的就是一片零落而下的破碎的声音。 “你给我出来,别在屋里躲着。”妈妈三步两步就来到我房间的门口,看到爸爸坐在我的床边上,她的愤怒显然比刚才又升了好几级。 “不要脸的老畜生,你现在心里很高兴是不是?看到别人生气你简直高兴极了,我知道你是想把我气死,把我气死了你好理直气壮地把那个小狐狸精领回来,我告诉你,你那是做梦,我死了也不会成全你们!” 妈妈上前给了爸爸重重的一击,起初爸爸没还手,妈妈就趁这个时候猛打爸爸,可能是爸爸被妈妈打疼了,他开始还手,他丝毫没有让着妈妈的意思,他们就那样撕打在一起。 “停手,停手!”我哭着去拉他们,“别打了,你们别打了,别打了!” 我奋力将自己的身体挡在他们中间,此时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个巫婆,可以用巫术将他们分开,让他们不要再打,让他们快速忘记发生过的所有的不愉快。 “别打了,不要再打了。”我流着眼泪苦苦哀求,可他们没有理我,他们让我所有的努力变得那样苍白。 我索性不去管他们,索性回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我把自己封锁在被子里,我是一只圣代,需要与外界的空气隔离。 直到客厅里变得安静,我才把头伸出被子。窗帘是拉开的,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天空那么神秘,月光那么皎洁,闪烁的繁星像许多灿烂的烟花在午夜的天空绽放飞扬,眼前是一幕幕神奇的绚丽,可我心里的绚丽却早已走失。 正文 9、收集阳光的罐子 笠日清晨,我起得很早,我幼稚地以为可以避开妈妈的目光,偷偷地溜出家门,可没有想到的是她比我起得更早,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两眼无神,唉声叹气。 我说:“我上学去了。” 她看看我,随后抛给我一声吼叫。“滚!” 听好了,她说的是滚,她让我滚,滚就滚,有什么大不了。 飞快地下楼,飞快地往学校跑,顾不得路上来往的车辆,她不是让我滚吗?我就滚给她看看。此时我像一只正在被老虎追赶的小白兔那样疾速飞驰,可以想像我跑过的地方一定留下了一道道优美的弧线,那画面一定很壮观,只可惜没有人用相机帮我拍摄下来。 星期五下午只有两节必修课,其中一节是体育课,季节的原因,不易到操场上活动,我们就坐在教室里,这样的时候我们通常会把老师的时间变成自己的时间,利用一节课45分钟的时间做一些自己想要做的事。 我从书包里拿出一本课外书,趴在桌子上看起来,我不是那种酷爱看书的孩子,只是很多时候我只能通过看书来打发那些百无聊赖的时光,和忘记一些一直寄居在心里的痛苦。 “看什么书?看得这样投入。”有人拉了拉我的袖子,是徐川,我的同桌。在我疑惑的眼神中,他问:“有那么好看?” “好看。”我又垂下头去看书。 “当真?”他又问,把头伸过来,离我很近。 “嗯。”我回了一个字。 他的头还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我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还有他身上的气息,那是一种淡淡的烟草味,在清冽的空气中扑向鼻端难免会显得突兀。我隐约有了一丝反感,即便平时我并不讨厌他,现在完全是因为他身上的烟味,那是一种让我排斥的味道,在我心里它和争吵与打斗同等都是那样让我深恶痛疾。我把书迅速地翻了几页,不给他视线停留的机会,可是他没有在意,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SB!我在心里大骂,索性合上书,直起身体靠在椅子上。 “你也该休息一会儿了,眼睛是你自己的,不可以对它太残忍的。”徐川把头收回去,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撑住下巴,眼睛看着我。 “不累。”我吐出两个字,一只手扶在那本书上,又有了想要阅读的意思。 其实那本书对我的吸引力并没有那么大,我就是想找点事来充实自己,我不能让自己的思想闲下来,如果闲下来我就会胡思乱想,一胡思乱想我就会难过,一难过我就会流眼泪。 “你怎么知道不累?你的眼睛也不会说话,难不成是它告诉你的,它说主人我一点也不累?”他的话还真多。 我也来了灵感,对付他这种面瓜我想我还是可以的,“你也该休息了,你的嘴好像一直就没闲着,你就不怕你的舌头有意见?它好歹也跟了你将近二十年了,你也该对它仁慈一点吧。” 那个深秋,褪去了夏天的灼热,初秋的凉爽也随之消逝,气候变得萧瑟,风变得阴冷,冬天似乎触手可及,而我也在季节的又一次轮回中长大了许多。 我的心理疾病依然没有好转,我一直很瘦,到了第一场冬雪飘洒而来的时候,我的体重仅仅只有七十多斤。 下课时,晓菲和姚璐直直地扑到我面前,命令似地拉着我往教室外面冲。天气很恶劣,阴森的风夹着冰凉的雪,刚刚来到教学楼门口就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气侵袭而来。我不由缩紧肩膀,打了个寒战,问道:“这么冷也要到操场去透气吗?” “当然不是。”晓菲眨着眼说。 “那我们跑出来干什么?”我追问。 “这个嘛……”晓菲神秘地笑笑,她的目光飞快地扫了一下姚璐的脸,即而又落在我脸上。 “去了不就知道了。”姚璐一边说着一边把她的手套带在我的手上,“你太瘦了,不禁冻。” “那你呢?”我看看自己带上手套显得胖乎乎的小手,又看看姚璐光着的手在寒冷的空气中渐渐变成红色,“你就不冷了?” “我是皮糙肉厚,有那么多脂肪保护着,不会冷的。”姚璐把手伸到我眼前,她的手的确比我的手胖很多,那些手指根根饱满,像一节节光鲜的藕,肥嫩而白皙。 我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晓菲已迫不及待地拉着我们冲向户外。经过操场,我们的脚步仍在前行,一直跑到学校大门外,在一个粉色的小房子前停下来。走进去,我才知道这个粉色的小房子是一家礼品店。 你幸福,我快乐。这是礼品店的名字,不知道是谁这么天才,起了这么个有创意的名字。走进去,礼品店里的东西更是有创意:水晶钢琴、旋转木马、卡通公仔、木雕、工艺摆件、精美模型…… “这个怎么样?” 话音落下,我看到晓菲的手里正举着一只透明的玻璃瓶,像在展示。 “这是装什么用的?”我和姚璐几乎同时问出来。 礼品店的服务员说:“这是一只能收集阳光的罐子,白天的时候把它放在阳光下,让它接受一天的阳光照射,到了晚上的时候它就可以持续发光6个小时呢,瓶子里还有手控开关,如果你不想让它发光了,随时关掉都可以的。” “这么神奇。” 看到我们眼睛里因为好奇而发出的欣喜若狂的光茫,服务员便开始了趁火打劫。 “这只收集阳光的罐子不但神奇,而且喻意还很好呢,把它送给自己最爱的人,它可以让你们的爱情越来越浓厚,而且它还能在黑夜为你们照亮,它的光亮代表的是长相厮守。” “就买这个。” 付过钱后,晓菲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罐子捧在手里,如获珍宝,她说她捧着的不是一只单纯的罐子,而是她的爱情,她和于莫凡的爱情。 “明天是他生日,中午我请他去KFC,他喜欢吃汉堡,然后再把这个罐子送给他。” 期待与憧憬像冰蓝色的水珠,晶莹剔透,晓菲的笑容那样熠熠生姿,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生动的表情,直到现在它依然镂刻在我的记忆中。 然而第二天晓菲的计划却落空了,是天意,我们不得不相信的天意,它总是在你刚刚进入美梦的时候,就用一记响亮的耳光把你打醒。 那天中午放学后,于莫凡就要和几个男生一起出去,晓菲叫住他,问他要去哪?于莫凡没说什么,就出了教室。 “他是不是讨厌我?”晓菲眼睛里的绝望那样凄婉地跳跃,她哭了,像个无助的孩子,发出嘤嘤的抽泣声。“我去追他回来!”可她的脚步并没有挪动,“还是不去追了,他会不高兴的。” 晓菲把头放在我的肩上,那些疯狂的小水珠从她的眼眸中滑落,我感到肩膀上一片潮湿,先是温热,后是冰冷。 姚璐走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说:“于莫凡跟几个男生出去了。” 姚璐看着晓菲,无奈地摇摇头。 “别难过了,他可能真的有事。”姚璐安慰她。 我也说:“是啊,别想那么多,晚上放学的时候可以问问他,如果他真的有事,那你现在的眼泪岂不是白流了。” 晓菲点点头,离开我的肩膀,她认真地抹了抹眼泪,我以为她会说她不哭了,可她却说了一句“我一定要让他喜欢我!” 一阵紧绷夹杂一阵酸涩,我觉得我的心在流血。我去拉晓菲的手,想要用我的体温给她些许的安慰,可她不让我拉她的手,她任性地扭动了一下腰肢,跑出教室。 晓菲受了伤,那天她执意跑出教室一个人去逛街,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摩托车撞伤了腿。 这是爱情的代价,爱情把我们变成愚蠢的笨孩子!可是这一切为什么不让我们早知道?如果我们早知道,或许就不会透过伤害还要继续寻找那可怜的甘甜。 姚璐把这件事告诉于莫凡的时候,于莫凡先是愣住,没过一会儿他竟然哭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的眼泪,竟也那般脆弱,那般让人怜惜。我还以为男人都是坚强的象征,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他说:“去看看她吧。” 我们三个人谁也没有请假,就飞一般地离开学校。于莫凡买了一大堆的东西,都是送给晓菲的,看来晓菲的这次代价并没有变成徒劳。或许她会因祸得福,这也说不定。 “她是怎么受伤的?”医院楼下,于莫凡冷不丁问了一句。 姚璐瞪他一眼,“还不是因为你的失约。” “因为我?”于莫凡因惊讶瞪起的眼睛比他的眼眶还要大三倍,“你有没有搞错?” “当然没有搞错,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弱智。”姚璐挺了挺背,也瞪大了眼睛,“你失约,她心情不好,就一个人跑到街上去,结果就被一辆摩托车撞到。” “什么?那我还是不要去看她了。”说完,于莫凡把买好的东西扔在地上,转身就走。 姚璐拦住他,“你要走?受刺激了?不是你说要来的吗?” 我也拦住他,用疑惑不解的声音问他:“你没病吧?还没看到晓菲你就要走?” “我当然没病,病的是你们,为什么不早说?如果你们早说,我就不会来,我要是现在不走,才是真的有病!”于莫凡甩开我和姚璐的阻拦,跨着大步一个人走了。 “这个该死的冷血动物!”姚璐对着于莫凡渐远的身影拳打脚踢了好一阵,平静下来后又问我,“我们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我说。 姚璐想了想说:“我们自己上去看晓菲。” 病房门推开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晓菲,她躺在床上,手上打着点滴,她的爸爸妈妈站在床边,神情黯淡。看到我和姚璐,她说快进来,然后就开始大哭起来。 于莫凡,你这个该死的东西!我在心里大骂这个人。 是不是男人都是这样的?冷酷是他们的天性,而无情则是植入他们骨髓的DNA。 就像爸爸,妈妈一直说他是个无情无意的家伙,不是个好东西。 正文 10、爸爸的外遇 可悲的是,若干个岁月之后,妈妈用来评价爸爸的那句话居然被验证。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不能相信,归根结底至少有三种:男人的承诺、不变的情感、永恒和永远。 不是吗? 我亲眼目睹了一场背判,在那个美丽的黄昏,我路过那家名叫迷恋风格的西餐厅,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家西餐厅,外部装修很具特色,橙色的砖墙,粉蓝色的纵横,在街灯初燃的街头它显现出来的美丽竟有些不真实,像隔着淡淡烟雾。每次路过这里我都会忍不住停下脚步,总觉得那餐厅的美丽是我梦里才有的画面,我甚至天真地想如果家里能有一面这样的墙壁,那该是一件无与伦比的美事。 我痴痴地笑了,可是我的笑刚刚发出了一个小芽,却被闯入眼帘的画面无情地扼杀。我看到了爸爸,我居然看到了爸爸,他正和一个女人坐在灯火辉煌的盛宴前,他们脸上全是笑。此时爸爸正在往那个女人的杯子里倒红酒,透明的液体缓缓地从杯底流到杯壁,而后那女人端起杯子,再缓缓让它流入口中。她说了一句什么,轻轻放下杯子,杯壁上红酒的印迹缓缓落下,像红色的眼泪那样凄艳。 整个过程是那么缠绵,充溢着奢华的气息,她看着爸爸,眼神很贱,我从来都不知道女人的眼神也可以这样猥琐,她又说了一句什么,应该是奉承爸爸的话,因为爸爸的笑容比刚才更深了。 那一刻残酷的现实一瞬间就把我的心撕了个粉碎,我已无法解释自己内心的失落,我迷失方向了,航标灯熄灭了,它再也不会为我点燃那片光明,它把我抛进了一个黑暗嘈杂的世界里。他们没有看到我,没有看到仅距离他们不到两米的窗外,我正带着毁灭性的质疑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 若只是这样,只是看到他们一起吃饭,或许我还不至于悲怆到找不到支点,可是他们,他们…… 他们走出西餐厅门口的那一刻,我才发现他们不只是两个人,在他们两手之间还牵着一个四五岁小男孩,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吗?爸爸居然带着人家的孩子来这么高档的地方享受,我恨爸爸去疼爱别人的孩子,但接下来那个女人和爸爸的对话却让我彻底崩溃。 真后悔会在后面跟着他们,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非要去探索事实的真相?离真相越近,就越容易被击垮,可为什么总是不长记性?总是会在难过到无法自持的时候才想到忏悔。 那个女人说:“儿子今天检查身体了,他们幼儿园集体检查的,儿子也是O型血,完全随你。” 爸爸说:“我的儿子当然随我。”说完他抱起那个小男孩一连亲了好几下。 那个小男孩咯咯地笑着,他搂着爸爸的脖子,看得出来他马上就要开始撒娇了。 我从没有见过爸爸的眼睛会像现在这样会发光,那光茫比月亮的光还要亮,还要皎洁,我眼里也有光吗?也亮吗?也皎洁吗?他们上了一辆出租车,那个女人坐前面,爸爸抱着小男孩坐后面。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我孤单地站在原地看着那辆出租车在我眼前晃动,直到它在我的视线里变成缩影,再也看不见了。 我突然感到了那种对绝望的无奈,它像一只无形的魔掌正放肆地将我推向深渊,一边推还一边狞笑,它还对我说你不用难过,那些让你羡慕的宠爱和幸福从来都不是你的。 我先是大哭,而后发疯一样地跑回家,一头扎在床上时我已分不清顺着脸颊流下来的是泪水还是汗水。我只是感到胸口很疼,它在流血,房间里、空气里到处都能闻到刺鼻的血腥。 睡觉睡觉,睡着了就能忘记痛苦。 刚闭上眼睛,就听到妈妈在叫我,幻觉吧?一个人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容易出现幻觉,我仍闭着眼睛。 房间里很静,静到可以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回来不洗脸不洗脚就睡觉了?” 妈妈的声音越发清晰,回荡在房间里,我甚至还听到那声音过后房间的各个角落反射回来的袅袅余音。我猛地睁开眼睛,我的床前正挂着一张疑惑而略略愤怒的脸,她不眨眼地瞪着我,眼珠子就快要掉下来。 “你是病了还是中邪了?你天天晚上不都要洗澡吗?今天就不洗了?”妈妈尖锐地问,两只眼睛像雷达一样在我身上来回扫描。 “累了。”我吐出简短的两个字,又闭上眼睛。 “累了?哪天都不累,偏偏就今天累了?你说这话我一点也不信,你肯定是出去干什么了,你以为你说你累了我就会相信?就能骗过我?我自己的孩子我还不了解吗,你什么样我心里很清楚,一个女孩子家要是自己都不尊重自己,吃亏的只有自己,你害不了别人,你能害得了我吗?走了下坡路,一件衣服没穿破,也早让别人指划破了,到时候看你的脸往哪搁。” 我简直无语了,她的疑心也太重了,想像力可以打破世界纪录,她这辈子没当上编剧真是老天不开眼。我真是搞不懂她,有必要那么叫真儿吗?有必要凭空捏造吗?累了还需要理由,还需要分时间段吗?她口口声声说了解我,其实呢,其实是正好相反,她根本就不了解我,她从来就没有了解过我,她只是胡乱猜测,乱给我扣帽子,我就纳了闷了,她怎么从来不想我好?她怎么总是喜欢把别人的人格放在她的脚下,任她随意贱踏还不过瘾,明明已经下了十八层地狱,她还要在上面再加一脚,让你永不超生。真怀疑这样对她会有什么好处,我可是她的亲生女儿,犯得着这么刻薄吗? “你给我起来。” 妈妈竟凶巴巴地把我拽起来,我又不敢怒,又不敢言地坐在床中央,胃里因气愤已经开始翻江倒海。 “我让你整天神神秘秘。” 我以为她会赏我一巴掌,可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出去了,不过很快她又进来了,手里拿着一本日历。 “今天多少号了?”她一边翻日历一边问我。 “22号。”我说。 “你上个月是25号,这个月现在应该来了。” 我的上帝,我的老天爷,我还以为她跑出去拿日历,又板着法西斯一样冷酷的面孔一定是有什么正经事,可她居然是,居然是…… 我本来不想回答她,她太欺侮人了,太让我无地自容了,哪有当妈的这样侮辱自己的女儿的?但凡她还有一点慈爱,她就不会把那些足矣让我钻地缝的字句赐给我。 但我还是很快就原谅了她,即便此时的我已经被愤怒熊熊燃烧。 我原谅了妈妈,不生她的气了。我想妈妈一定是被爸爸气疯了,她二十岁就嫁给爸爸,爸爸比她大九岁,他们那个年代基本都是经人介绍而走到一起的。 我相信起初他们的婚姻里也有过幸福和甜蜜,他们也憧憬过若干年后当他们老了,老的哪也去不了的时候,他们依然会拉着彼此的手,像刚刚结婚时那样如胶似漆。可是爱情和食物一样,同样都有保鲜期,当他们走过七年之痒,十年之痛,每天上演的矛盾正在嚣张地瓦解他们美丽的曾经。总有一方是咆哮着的,总有一方是用沉默来抗拒的。女人只要结了婚就是全心全意为男人活着的,女人总是宠着男人,总是天真地以为男人也会宠着她,男人亲近女人,女人就会乐不思蜀,以为这是男人爱她的表现,所以她开始放纵自己的个性,发脾气,使性子,甚至像泼妇一样表现得酣畅淋漓,她以为男人会因此而屈服,却不知道这样的举动是男人至命的伤,久而久之,不知不觉,她就沦为男人身边可有可无的一件附属品。当家里的温暖变成冷漠,一直沉默着的那一方就会到外面去寻找温暖。 就像爸爸。 我曾听过这样一句话,是一个男人说的,他说婚外恋就像一个人被困在干枯的沙漠上,几天几夜没喝过一滴水,他已经口渴到频临死亡,这时突然有人给了他一杯清水,你说他能不喝吗? “我来检查一下。” 妈妈瞪着眼睛,眉毛一根一根地竖起来,她一把拽过我,我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她就那样像扒花生壳一样扒掉我的裤子,很快地她又推开我,甩给我三个字:“穿上吧。” 我想她一定是看到了我身体里的卫生巾,不然她才不会就此罢休,她就是这样霸道,只想着自己的感受,在她眼里别人的自尊都是可以丢进废物桶里的垃圾。 “我告诉你杨新月,你要是敢给我走下坡路,我就认可打死你,打死你我再去给你偿命,也绝不会让你丢人现眼。”妈妈怒气依然没有消失,对着我比比划划了一阵,摔门出去。 我想我上辈子一定是做了什么大孽,这辈子才会被妈妈这样斥骂,丢人现眼,她骂我、污辱我还不算,她居然还用了丢人现眼。就在这时妈妈又推门进来,见我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她又奇怪地问:“你刚才不是说累了吗?累了还不睡,还傻坐着,就知道你刚才是骗我的,你和你那个畜牲爸爸一个样,就是会骗人。” 骗人?我真不明白我究竟骗她什么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可她偏偏不会相信,她的疑心就像沉到水底的巨石,她从来相信我和爸爸,她只相信她自己的想法。我本来已经原谅她了,毕竟她是我妈妈,做为儿女要去责怪和憎恨自己的妈妈那可是天理不容的,可她的咄咄逼人却让我的悲伤和愤怒无处躲闪。 “你看着我干什么?”妈妈还在挑衅。 我火了,冲着她大喊,“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妈妈也火了,“你让谁出去?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跟你说话,这屋里只有咱们两个人,难道我会跟第三个人说话吗?你不要因为跟我爸的矛盾你就迁怒于我,我不是你们的出气筒,我也不会为你们的恶行的买单,凭什么把我爸身上的毛病都归纳到我身上,他是他,我是我,我是独立的,听清楚了吗?我是独立的,如果你非要把他的毛病加到我身上,那么我告诉你那是白日做梦,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断然跳下床又甩下一句“希望你做梦顺利。”然后摔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