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第一章 吵架的茶壶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许慕弓着两条长腿坐在行李箱上, 把手心里攥得已经有些潮气的钱又数了一遍,仔细将那沓新旧不一的粉色票子对折好,重新塞回背包内层的口袋, 然后将背包紧紧抱在怀里。
  
  七月的尚海市,人流如潮,骄阳似火。
  
  偌大的站前广场被摩肩擦踵的过客填满, 每个人都脚步匆匆, 灼热的气浪一波波涌上来,几乎让人窒息。
  
  坐在钟塔下的许慕觉得自己就像只即将被蒸熟的包子, 身体里的热气涨得满满的, 汗珠争先恐后的冒出鬓角, 顺着他线条流畅的脸颊、脖颈一路向下, 洇湿身上洗得有些脱色的涂鸦款T恤。
  
  几步之外就是冷饮店, 镶着透明玻璃门的红色冰柜摆满各色冰镇饮料, 环肥燕瘦的站成几排,勾搭着酷暑中的行人。偶尔会有丝凉风在开关柜门间飘过来,让人浑身舒爽。抱着背包的某人摸着口袋里的硬币咽了咽口水, 最后像株被太阳晒得蔫头耷脑的小白菜, 萎靡不振的垂下头盯住脚上那双半旧的球鞋。
  
  七百零九块。这是许慕身上现在所有的家当,开学前的全部生活费。尚海不比老家那座四五线的小城市,此时此刻,他是一分钱都不敢乱花的。
  
  许慕的祖父母辈都去世得早,六岁的时候,父母也在一场泥石流灾害中丧生,自小是被舅舅何强拉扯大的。为了抚养许慕,原本在部队当兵的何强申请转业,去货运公司做起司机,这几年更为多赚补贴索性跑起长途,平均每个礼拜在家里待不到两天。一来二去,连自己的婚事都耽搁下来,三十岁出头还是光棍一条,带着外甥相依为命。许慕拿到尚海N大的录取通知书那天,何强高兴得一夜没睡,大清早拎着大包小包带着外甥转了两趟公交车去给自己的姐姐姐夫扫墓,跪在墓前哭得稀里哗啦。随后,他给许慕留下一千块的生活费,埋头给外甥赚学费去了。
  
  许慕之前也曾经趁着放假在家附近的店面打过几分短工,想帮着分担点压力,但都被何强知道后硬逼着辞了,一方面是希望他专心读书,另一方面也是心疼外甥。现在高考结束,录取通知书也拿到手,许慕又开始惦记打工的事情。于是,某个准大学生在家里思来想去,最后把心一横,打算避开舅舅的“阻挠”,提前打包来尚海,趁开学前的时间在N大附近找份兼职赚钱。
  
  整个尚海市,许慕只认识一个人,冯沅。
  
  冯沅比许慕大六岁,N大建筑设计专业的硕本连读生,是许慕从小到大最为羡慕和崇拜的对象,目前已经留在尚海一家颇有名气的设计院工作。如果让许慕选个心目中的男神,非冯沅莫属。就连N大,他也是追随着冯沅的脚步报考的。两人自小在一幢楼里长大,感情亲厚得堪比异姓兄弟,许慕现在用的背包和手机,都是冯沅送他的生日礼物。也是冯沅确认可以提供住处,许慕才敢先斩后奏的瞒着何强跑过来。
  
  但是,男神大人有个极大的毛病------起床气,休息日的时候要是把他吵醒,那就跟叫醒一头喷火龙差不多,绝对会遭受到无差别攻击。很不幸的,今天是大魔王的休息日。
  
  许慕抱着背包努力将身体往阴影里凑了凑,挨到头顶巨钟报出十点整的声响,才壮着胆子拨通冯沅的电话。十点总该起床了吧?
  
  嘟~~~~~~,嘟~~~~~~,机械化的电铃声波将许慕的心拉扯到嗓子眼,心情愈发的忐忑。
  
  “喂?”,就在许慕心虚的准备挂掉的时候,电话却接通了,冯沅低沉压抑的嗓音自扬声器内传出,浓重的鼻音里隐隐夹杂着愠怒。糟糕,察觉到对方正在读条酝酿怒气值的状态,许慕脚底发凉,捏紧电话局促的眨巴着眼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大清早把我吵醒,你最好是有急事。”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并不大,却不怒而威,每个字都带着绝对零度下的冰碴儿,隔着话筒都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寒意。
  
  大清早?许慕愁眉苦脸的看看手机,明明都十点了!现在后悔也晚了,他犹豫几秒,鼓足勇气发出声音,“冯沅哥,是我。”
  
  “小慕?”
  
  “哥,我现在在尚海火车站的广场,你能来接我不?”许慕硬着头皮往下说道,之前自己明明跟他短信说过的,怎么现在听起来冯沅像是把这事完全忘了?
  
  “你在火车站?”扬声器里的声音猛然增大,连带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有些吃惊。
  
  “对,就在那个钟塔底下,” 人生地不熟的,哪敢跑远,许慕小心翼翼的应道,带着点讨好的意味,生怕触动有起床气的某人的逆鳞,“我们不是说好7月25号么?”
  
  “靠!原来是7月25号!待在那儿等我。”冯沅难得的爆了粗口,叮嘱他后便急匆匆的挂掉电话。
  
  许慕点开自己跟冯沅的聊天记录翻了一遍,发现自己只在短信里大大咧咧的说了个25号,压根没把7月打上去!结合眼前的状况,冯沅显然理解成了8月。天可怜见,今天可是自己十八周岁的生日,居然在吵醒冯沅后还弄出个大乌龙,但愿待会儿见面的时候看在自己过生日的份上冯沅不会发脾气,许慕望着头顶那朵棉花糖样的云彩,可怜巴巴的祈祷。
  
  为了省一百七十六块钱,许慕买的是慢车,昨晚在绿皮火车的硬座上熬了整整一夜,这会儿倦意涌上来,眼皮顿时变得无比沉重。他索性侧过头闭眼靠在背包上,估计冯沅赶过来还需要点时间,可以小憩一会儿。
  
  那只工字型黑皮背包,虽然金属搭扣颜色雪亮,拎带处却纹路深皱磨损得厉害,四个边角也全都竖着斑驳细小的毛茬儿,显然在爱惜之下已经用过不少个年头。搭扣上用黄色的结扣缀着枚火红色的珠子,约么有成人拇指甲盖的大小,他一动就跟着晃悠,绳子的颜色已经磨得有些发白,珠子却依旧红得鲜艳夺目,隐隐还有流光闪过。
  
  广场上的过客行色匆匆,谁都没有注意到正缩在钟塔阴影里打盹的少年身上滚过道红光,一闪而逝。
  
  “草莓味,草莓味的好喝!”
  
  “不行,我就喜欢香蕉味的,我年纪最大,听我的没错。”
  
  “别傻了,就算活了一千两百年你也还是只茶壶,又不是泡茶,凭什么听你的。”
  
  “有能耐你自己出钱!……哎呀哎呀,小狐狸崽子,你居然敢咬我!”
  
  “嗷~~~麒麟珠!”
  
  许慕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被人放到蒸笼里蒸了一回,四肢沉重,浑身上下的每个毛孔都“噗噗噗”的往外窜热气,挣扎好久,好不容易再度睡着,又有两个声音在耳边喋喋不休的争吵,一个略显稚嫩,一个瓮声瓮气的,最后还有什么东西撞到他的脚踝。
  
  他睁开眼睛,正看到一只皮毛棕红的小狗拖着条出奇蓬松的大尾巴惊慌失措的窜进绿化带,嘴巴里似乎还叼着只天青色的罐子,跑动中发出咣啷咣啷存钱罐样的响动。
  
  许慕囧囧有神的盯住绿化带,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清醒,什么茶壶和小狗吵架,肯定是做梦吧!
  
  电话嗡嗡的震动声打断某人发呆,“到路边来!”
  
  一辆银灰色的轿车打着双闪灯停在紧邻钟塔的路边,站在门边的青年套着件淡蓝色Polo衫,身高至少有一米八五,发色漆黑如墨,额发稍长,微微盖住点额头,两侧鬓发极短,显得整个人干净利落。长得更是剑眉星目,俊朗非凡,丝毫不输对面百货大楼巨幅灯箱广告上的那位当红影帝,只是唇线微薄,带着刀削般的冷厉。看到许慕从钟塔后面疑惑的探出来的头,他才微勾起唇角宠溺的招招手。
  
  “哥!”许慕“腾”的站起来,倦意全无,忙不迭的拖着行李箱往那边冲,像只走失的终于找回主人的宠物,头顶两绺黑色的呆毛欢快的随风飘荡。直到这一刻,他局促不安的心才放回原处,长这么大,第一次自己独自出远门,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哥,你什么时候买的车?”发现冯沅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坐在车内的许慕恢复本性,像只活泼的小兽,左顾右盼,好奇的打量着。
  
  米黄色调的车厢简洁干净,飘着淡淡的柑橘香,除了一瓶金色的车用香水、半盒纸巾,再没有别的杂物,非常符合冯沅干脆利落的性格。许慕裤袋里的手机在这当口震动起来,屏幕显示出条短信,【今天下午四点半,请来屏和区和顺路178号千里快递面试,联系人张春生。】
  
  “想买还得等几年,这是租的。”冯沅随手抽出两张纸巾拍在许慕汗涔涔的脑门上,示意那二货赶紧擦擦。他是个很注重生活品质的人,衣食住行各方面都不会委屈自己,量入为出的基础上花起钱来从不手软。当然,这也是他大三开始赚钱却至今没有分文存款的原因。
  
  “租?不会是为了接我吧?”许慕拿着纸巾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环顾四周,最后只得把用过的纸巾暂时塞进背包侧面口袋。车里干净得就没有放垃圾的地方,放在哪里都觉得不太合适。
  
  “美得你!”冯沅赏了某人个白眼,熟练的用单手操控着方向盘驶出路边停车带,他手臂上青筋微动,漫出道潇洒而张扬的曲线,带着成年男性特有的帅气,阳光穿过车窗照得他整条手臂的边缘都微微发亮。开车都这么帅!许慕羡慕的跟着比划,想象着自己坐在驾驶位上,却“啪”的把手敲在挡风玻璃上,疼得他龇牙咧嘴,膝盖上的背包也差点掉下去,帅没学来,衰倒是到位了。
  
  “老实坐着。”冯沅语气微厉,眼底却带着笑意,这孩子还是这么二了吧唧的。大老远的,日子都没确定清楚就敢直奔着他从老家一头扎过来,要是刚才他没接电话准得一根筋的在火车站蹲整天。
  
  许慕立刻挺直脊背抱着背包坐得规规矩矩的,大概是出于崇拜,他对冯沅的话向来有种盲从性和敬畏感,直逼脑残粉的级别。
  
  “对了,你打算找什么兼职?”
  
  “快递!”许慕扬起眉梢,想到刚收到的那条短信,答得理直气壮。
   序幕 第二章 快递小哥   冯沅微微皱起眉头, “快递太辛苦了, 风吹日晒的, 你吃得消么?”
  
  “没事, 哥你以前不是跟我说过个新闻, 快递员能月入两万么?我不贪心, 开学前能赚个三四千块就行。”许慕下巴搁在背包上, 眉眼微弯,一脸憧憬的小守财奴模样。他的睫毛天生微翘,此刻顺着低垂的眼皮延伸出一片恰到好处的弧度, 衬着飞扬的眼角,透露出主人的好心情。来之前他根据网上的招聘信息发过不少消息,大面积撒网, 现在好不容易捞到个回应的, 坚决不能放弃。
  
  “记性倒挺好。”冯沅瞥了他一眼,掀开座椅扶手翻出瓶维生素饮料递过去, 暗自打算去几个朋友那里问问有没有实习生名额。
  
  “那是, 我现在还记得《符灰录》呢。” 许慕眼角飞扬, 朝冯沅露出个得意的笑容, 低头瞄瞄那瓶看包装就不会便宜的饮料, 默默捏在手里没舍得喝。
  
  据说许家祖上曾是道士世家, 也曾出过不少名满天下的能士,辉煌一时,不过, 现在留给许慕的, 只有书架上那二三十本难懂的繁体竖版道教经书和手抄本,还有一箱子长相古怪搞不懂用途的玩意。箱子里的东西何强不让许慕碰,书倒是随便他翻。于是,许慕和冯沅小时候的消遣之一,就是用背书打赌,在那堆常人看着就头疼的古书里挑一本,随便翻开一页,看谁先背完。《符灰录》是冯沅指给许慕背得最多的一本,里面都是些晦涩拗口的法咒。
  
  “那行,现在开始,到家之前,你要是能把《符灰录》第一卷背完,我今天就下厨给你做土豆烧牛腩、糖醋小排、蜂蜜烤翅和猪脚汤。”冯沅熟知某人的口味,一连串念叨的都是肉食动物许慕最喜欢吃的菜。
  
  “说话算话!”许慕双眼发亮,“嗷”的一声从副驾上蹦起来,没离开座椅五公分就被安全带拽回原位,头顶那两绺桀骜不驯的呆毛憋屈而狼狈的颤了两颤。许慕羞愧的捂住脸,半天没敢往冯沅那边看。
  
  “还不开始?”冯沅嘴角露出笑意,递给他个台阶,有这个活宝在,自己以后肯定不会寂寞。
  
  冯沅租的房子就在N大旁边的教工住宅区,距离火车站车程三十几分钟。许慕在车里背得口干舌燥要死要活,说评书样的娱乐着冯沅,下车后才发现自己被耍了。轿车后备箱里,满满堆着牛腩、肋排、猪脚、鸡翅等各色食材,摆明是早就准备给他做顿大餐。
  
  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许慕悲愤的指着那堆东西,“哥,你又耍我!”
  
  “你可以选择不吃。”冯沅面不改色的挑挑眉峰,弯腰去拎那两大袋东西。扰朕清梦,一大早为你又跑超市又跑火车站,不耍你耍谁!
  
  “吃!吃!吃!”许慕丢掉气节,满脸乖顺做小伏低的拖着行李箱跑过去,殷勤的从冯沅手里接过一袋放在行李箱上。失节事小,饿死事大,美食面前背一路古文啥的,那都不是事!何强迄今为止,十二年如一日的坚守在暗黑料理专家的位置上,厨艺还不如许慕。冯沅却在租房后凭着两本美食书就自学成才,春节回家时做满一桌子年菜技惊四座,吃得去蹭饭的舅甥俩头都不舍得抬。天分和学霸这种事情,常人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儿。
  
  冯沅赏赐了许慕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眼神,带他往电梯的方向走,“待会儿我做饭,你先自己整理整理行李,客卧暂时还没腾出来,你就委屈和我睡几天主卧吧。”
  
  冯沅在厨房忙活,许慕偷偷把那瓶捏了一路没舍得喝的维生素饮料塞回冰箱,从凉水杯倒了杯白水猛灌一大口,端着水杯在屋子里溜达。
  
  房子是标准的两室一厅,面积大约八十几平,客厅朝东,液晶电视的对面摆着铅灰色的布艺沙发,沙发上乳白色的长绒羊毛垫和玻璃茶几边的羊毛地毯明显成套,搁脚凳的旁边还放着盏造型极简的金属落地灯,整个客厅只有灰白黑三种冷硬的色调。
  
  主卧的面积跟客厅差不多大,靠墙的位置是排原木色配乳白烤漆玻璃的衣柜,推拉式的柜门敞开了三分之一,里面整齐叠放着各种颜色的T恤和衬衫。房间正中是张两米二的大床,床铺上的被子半卷半铺,一只枕头岌岌可危的斜放在床头,眼看就要掉在地上,看这兵荒马乱的样子就知道刚才冯沅走得有多急。许慕歉意帮冯沅把被子拽平整,枕头放回原位。
  
  客卧没有床,摆着书架和宽大的转角电脑桌,电脑一侧的台面上散放着几张凌乱的图纸,另一面由大到小并排摆放着三个简笔画线条的人形玩偶,三个玩偶都由小指粗的钢条焊接缠绕而成,做成连续奔跑的动作,其中尺寸最高的那个玩偶手臂上还挂着块眼熟的木质平安牌。牌身带着淡黄和褐色交错的龙胆状木纹,金色的光华流淌其中,就像沉在水底的金沙,流光潋滟,水波粼粼。
  
  许慕的目光在那块牌子上顿了顿,这块牌子,是六年前冯沅来尚海读大学的时候,他亲手做的礼物,没想到冯沅一直带在身边。所谓的平安无事牌,是指表面光滑未经任何雕刻处理的佩饰吊牌,多以玉质为主,好玉不雕,工匠一般称为“无事”,这种牌子便被赋予平安无事,万事如意的寓意。还是小不点的许慕哪买得起昂贵的玉石,他在家里翻箱倒柜的扒拉半天,正好找到块半个巴掌大小的木头,虽然外壳乌漆墨黑的,横截面上却是黄中带褐,隐隐闪着金光,他舅舅说那叫金丝楠乌木。许慕不懂木头,就觉得入眼十分舒服,求着舅舅将木头剖成两块长方形的木块,他自己拿着几块由粗到细的砂纸和打磨棒,每天写完作业就开始磨,足足弄了半个月才将其中的一块磨成眼前的平安牌,然后郑重其事的穿好挂绳送给冯沅。冯沅拿到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许慕还以为他不喜欢,原来只是装酷而已。
  
  “哥,我还是睡沙发吧。我起的早,省得吵你睡觉。反正就一个多月而已。”许慕重新走进厨房,拿起个土豆麻利的开始削皮。他刚才看过,客厅的沙发有一米多宽,再把用作靠背的垫子拿掉,睡他一个人绰绰有余。冯沅有时候要熬夜画图,休息日又喜欢睡懒觉,自己挤到主卧太容易影响他休息。
  
  “随你,到时候别跟你舅舅哭鼻子告状说我虐待你就行。”冯沅大刀阔斧的拆着牛肉包装盒上的保鲜膜,带出噼里啪啦的响动。他本想下月月中把客卧腾出来的,没想到被许慕来了个突然袭击,半点准备都没有。
  
  “他要骂也是先骂我。”想到自己压在冰箱门上的留言,许慕心虚的缩缩脖子。
  
  冯沅手上一顿,敏锐的转过头,“你偷溜来的?”
  
  “………………”许慕后悔得想抽自己一巴掌,饭还没吃上就把自己的底给漏了!
  
  “给你舅舅打电话,立刻!”冯沅挑起眉峰,目色锋利。
  
  “现在不行,他在开车,十二点半左右才可以打。”许慕拿眼角小心翼翼的觑着冯沅,嗫嚅着应道。何强跑长途的休息时间,他自然背得滚瓜烂熟。
  
  “那就十二点半打,没打之前不许吃饭。”
  
  许慕:………………
  
  何强开始并不同意,后来在冯沅的担保下,才勉强点头让许慕留下看看状况。毕竟事已至此,与其让许慕再折腾个来回,不如让他多待几天适应适应环境。
  
  下午三点半,面试完毕的神清气爽的许慕发短信跟在家改图纸的冯沅报告,自己已经成功挤进快递小哥的行列。
  
  派件员的工资是计件的,每件一块,没有底薪。许慕粗略算了下,自己每天派一百件货的话,每月就能赚三千块,除去攒学费,还可以付冯沅点房租,他在老板那边押了N大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复印件,谈好工资每日结算现金,当场就领回培训资料和两套银灰色绣着橘红色logo的制服,敲定第二天上岗。
  
  千里快递说是公司,其实就是一对张姓夫妇承包的快递点,坐落在一个商住两用大厦底楼的门市房,跟冯沅的住处只有五站地铁的距离,交通很方便。
  
  张家夫妇手上的区域一共分成五块,分别由五个派件员负责,许慕这个兼职的,负责编号为四的那个片区。从地图上看,他负责的片区面积最小,而且离市中心也近,明显是派件集中度较高比较省力的区域,却不知道为什么,另外那几位“前辈”当初挑来拣去,单单剩下这片看起来最繁华的地方。
  
  吃完晚饭,窝在沙发上的许慕讲起自己的疑惑,冯沅一边在客房的书架翻找东西,一边应道,“我猜,那个区域的客人可能比较难缠。”
  
  “难缠?”
  
  “嗯,难缠到人家宁愿多跑点路也要避开。”冯沅拎着个鞋盒走出来,随手塞进许慕怀里,摸摸他的头,“拿着,今年的生日礼物。”
  
  盒子里是双全红色由不同材质拼接而成的运动鞋,红得热烈而夺目,鞋头部分是圈红色的麂皮,鞋面基本以菱形设计为主,采用网面材料,鞋翼则是布满菱形饰纹的硅胶材质,就连鞋带头都是黄铜色的菱形长柱,整体造型既前卫又时尚,酷炫得一塌糊涂。
  
  “哥,肯定很贵吧?”许慕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双鞋,半晌才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
  
  “没花钱,借花献佛,别人求我办事送的,正好是你的号码,我就留下了。试试看能穿不?”
  
  许慕怀疑的看着冯沅,求人办事还能送错鞋码,那人是不是傻?
  
  “他后来又补送了一双45的给我。”冯沅泰然自若的扬起下巴指指门口的鞋柜,“不信你过去看看,我的那双就在鞋柜里。”
  
  许慕放下鞋盒几步跨到门口拉开鞋柜,里面果然放着双一模一样的运动鞋。他这才放下心来,美滋滋的穿上鞋在客厅走了几步,不但舒服,还有种鞋底生风,世界尽在脚下的满足感。
  
  “喜欢么?”
  
  “喜欢,太喜欢了!”许慕忙不迭的点头,扑过去搂住冯沅的肩头撒娇,“哥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废话!”冯沅嫌弃的伸出两根手指抵住许慕在自己肩膀上乱蹭的额头,“没洗澡不准贴在我身上!”
  
  许慕避开他的手指耍赖的多蹭了几下,然后赶在冯沅拽下拖鞋抽他前一溜烟的逃窜进浴室去洗澡。
  
  脱完衣服,他才发现自己右脚踝骨上多了块硬币大小的淡红色痕迹,形状像朵梅花似的。许慕按了按,不痛不痒,估计是磕到的,便没再管,麻利的拧开水龙头,他打定主意今天要早睡,毕竟明天是打工第一天,绝不能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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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你小番外之快递小哥的微博账本:
  
  收入:0
  支出:6
  余额:703
  
  备注:从明天开始,努力赚钱,争取早日攒够学费,攒够生活费,攒够房租,攒够******,手工打码,这个不能告诉你们,O(∩_∩)O哈哈~
   第一卷 人鱼枕 第三章 古董街   
  派件员的活儿其实很简单, 每天早晨根据自己负责的区域理出需要派送的包裹, 然后逐一送货拿回签收联跟公司对账存档即可。
  
  一大早手忙脚乱的跟着几位“前辈”理完货, 直到把包裹码进分配给自己的那辆迷你电三轮, 许慕才得空喘了口气。
  
  几分钟后, 五辆蓝色的电三轮鱼贯而出, 左二右三, 在小区路口分道扬镳。许慕和四位“前辈”中最资深的钟哥,就是朝左前进的那两位。
  
  “小慕,清平巷那边的客户, 你送件的时候态度客气点。”钟哥压着三轮车的速度跟许慕并排行驶,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
  
  “嗯, 我把培训资料里的礼貌用语背好了。” 新手上路的快递小哥乖乖接受前辈的教诲。他有印象, 刚才理货的时候确实有几件包裹是送到清平巷的,按照距离来说, 那里应该是他今天的最后一站。难道清平巷的客户就是冯沅猜测的难缠的那种?
  
  “记住,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千万别跟那条街的人顶撞。”钟哥语重心长的又叮嘱他一遍。自从半年前老板接手清平巷那块地方, 四号片区的快递员已经换过七八个, 最短的才做三天, 那条街,肯定有点古怪。
  
  “明白。”许慕抬起右手模拟士兵朝长官报告的动作,像模像样的朝旁边皮肤黧黑的中年汉子敬了个军礼。他身上穿着套崭新的银灰色制服, 肩线挺括, 腰背笔直,原本松垮土气的服装愣是让他穿出几分英气勃勃的味道。
  
  钟哥被他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那行,你自己小心点,有什么不懂的,就打我电话。”
  
  “谢谢钟哥,回见。”许慕跟拐到岔路的钟哥扬手道别,开着最高时速不足三十的电三轮欢快的顺着马路朝前奔驰而去。
  
  今天的包裹不多,只有一百件出头,正好方便许慕熟悉环境。整个上午都很顺利,中午时分,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突然降下暴雨,猝不及防的许慕只得躲进沿街店铺的遮雨檐,顺便花三块钱买了份馅饼狼吞虎咽草草解决掉午饭。下午一点半,雨罢云收,他才带着最后四件包裹赶到清平巷巷口。
  
  尚海市有三条大名鼎鼎的街道。
  
  第一条叫人民路,是本市最热闹的商业步行街,从东到西,一共十里,每天的人潮络绎不绝,但凡是个品牌,无论属于餐饮珠宝服装还是3C电子产业,都以能在这条街上立足为荣。
  
  第二条叫滨江路,那里拥有全市最漂亮的滨江水景和所有贵到令人咂舌的高档餐厅,随便走进一家店,人均消费至少两千块起跳,标准的豪奢侈迷之地,市民都戏称那里为黄金路。
  
  第三条,就是清平巷。尚海市古称临瑶,唐代建城,当年繁华的城郭早已经在战火中倒塌。据说,清平巷是唯一自那时起保存至今的古老街道,有将近一千四百年的历史,老一辈的尚海人常常感叹,那里埋着尚海的根。时至今日,尚海市跃身成为全国的经济中心,现代化的摩天大楼此起彼伏,竞相争艳,清平巷仍旧像一位隐居闹市的高士,带着几排墨瓦灰墙的院落,安之若素的盘踞在地价奇高的市中心。这里的铺面多以经营工艺美术品为主,瓷器玉器木器金银器等应有尽有,尤以旧货居多,就是俗称的古董街。当然也零散夹杂着几家做别的行业的,比如茶楼,比如,当铺。
  
  清平巷是条南北向的街道,中间与三条小胡同交叉,形成“丰”字形的格局。路面约莫有五六米宽,由三块扁长的青黑色条石并肩铺就,搁在以前也就是刚好能容纳两架马车并行的宽度。
  
  暴雨的最后一抹水气笼在高槐碧柳间尚未散去,空气里的湿意沾满铺路的青条石,带出一地亮闪闪的痕迹。墨瓦朱檐掩映在苍翠的枝叶间,恬淡悠远,沉淀着千年的时光,自成一脉风流。
  
  此时的清平巷只有半数铺面开着门,反倒是不少地摊的摊主正急匆匆的往地上摆放铺盖,人群熙来攘往,市井气浓厚,像是午市伊始,更像是此地经年累月的繁华剪影。许慕站在巷口,头顶悬着样式古朴的店招和布旗,彷佛一脚踏进数百年前,心头忽的冒出种奇怪的恍惚感,就彷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站在过这里。
  
  按照远近顺序,第一件货上标注的地址是清平巷十二号,四方茶楼。箱子寄自蔬果网,收件人叫做长耳公主,许慕瞥见那个名字略微有些发囧。现在的奇葩网名可真多,叫公主就算了,长耳公主难道是个很萌的名字么?
  
  他费力的推着自己的电三轮,磕磕绊绊的行进在石板路上,一边在古旧的屋檐下寻找门牌号码,一边四处打量着长得比较像茶楼的建筑。
  
  长耳公主本尊是位漂亮姑娘,个子不高,穿着件白色的及膝裙,两只眼睛乌溜溜的,睫毛也长,就是眼圈有点发红,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哭过。
  
  “您好,这是您的快递,麻烦签收。”想起钟哥的叮嘱,许慕在态度和语气上都增加了一百点的温和指数。那妹子倒是出乎意料的比他还客气,怯生生的瞄了眼茶楼二楼的窗户,“不好意思,能帮我送到二楼么?我有点恐高。”
  
  快递小哥本着骑士精神从善如流,等到拿着“长耳公主”的签收单走出门,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恐高?恐自家店铺的二楼?
  
  许慕带着满腹疑惑赶往三十七号的瀚海堂,第二件货的零食,就是那里订的。瀚海堂是间玉器铺子,跑马柜里令人发指的摆着上百只镯子,以许慕的眼光看来,每只都一模一样。
  
  店主是个宅男,黑眼圈极重,许慕去的时候他正气势如虹的对着耳麦怒骂一起下副本的队友。许慕安静如鸡的站在柜台前等了十分钟,才等到他摘掉耳麦。宅男不满的把许慕递过去的签字笔推到一边,号称要先验货,随后,他泰然自若的抱起箱子凑在鼻子边,开始沿!着!缝!隙!闻!
  
  宅男眯缝着眼睛托着箱子颠来倒去的闻了两圈才住手。
  
  第一次看到这么不走寻常路的验货方式,许慕没控制好表情,差点笑出声,获得宅男凌厉的白眼一枚,“你该庆幸自己的味道还算好闻。”
  
  离开那家玉器铺子十几米后,许慕终于忍不住抬起手臂闻了闻,味道?什么味道?他可没有喷香水的习惯,难道是昨晚用的沐浴露?
  
  第三件货寄往四十二号的墨意阁,这个铺面经营书画,四壁挂着二三十副挂轴,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尺幅极大的一副对联,【青山不墨千秋画,碧水无弦万古琴】,字体笔墨饱满风骨飘逸,观者皆可感受到那份胸怀千古笔走龙蛇的畅快感。
  
  两侧靠墙的窄架上,分别摆放着墨锭、砚台、笔山、镇纸、碑帖等各样零零散散的相关物件,站在门口就能隐隐闻到纸墨氤氲的气息。
  
  包裹寄件栏里明明写的是衣服,分量却极重,许慕双手抱着都异常吃力,晃动的话还能听到类似金属片互相撞击的声音,他忍不住怀疑里面塞着件盔甲。等他气喘吁吁的放到门口,那位眉眼清秀瘦得堪比纸片人的店主却单手就把东西拎进门,轻松得彷佛里面只装着个蚕丝枕头,让许慕倍受打击。
  
  七十四号的如意坊最夸张,雕花门窗紧闭,压根没开门。许慕敲了半天,最后来应门的是只毛色雪白的萨摩耶。那只眼眸半合满脸不耐烦的狗狗估计血统不太纯,不但吻部尖长,体型更是比普通萨摩耶大了将近三分之一,堵在门口跟小狮子似的。它张口从许慕手上叼走包裹转身就走,还不忘用后腿蹬上门,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熟练至极。最后从窗户缝里飞出张纸片,飘飘悠悠的落在地上,许慕低头一看,正是自己要带回去的那张存根联。
  
  靠,这只狗的智商Real NB!
  
  世界观被刷新的许慕呆滞三秒,才重新从JPG模式切换回GIF模式。他目瞪口呆的捡起划着狗爪印的纸片,在门口敲了半天未果,只得在存根联角落标注“白狗签收”四个小字。现在他开始相信网上那些“门把手签收”,“脚垫签收”的段子确有其事了,那些同行的快递小哥也是走投无路被逼得没办法吧?
  
  总之,这条街的客户,分门别类,画风各自清奇,唯一令许慕庆幸的是,没想象中那么难缠,最起码,他现在已经平安无事的送完了今天所有的包裹。将心里的那点不对劲抛在脑后,许慕带着收工的喜悦算计着今天的收入,兴高采烈的往回走。
  
  这会儿石板道中间已经此起彼伏的出现一长溜的地摊,用黄黑蓝等各色铺盖临时垫在青条石上,摆放着五花八门的物件,葵瓣口的豆青色浅盘,残破的半凸雕石佛像,皮壳黝黑的铜镜,南红玛瑙珠串,土沁斑驳带着石咬痕的玉器,每件都像是有点来历,至于真假,全凭买家的眼力。
  
  地摊边围着不少看客,三两成群,让本就被地摊占去三分之一的石板道愈发的拥挤,许慕推着电三轮左拐右扭,艰难的穿梭,也不时好奇的往里面瞄两眼。他从来没到过这种地方,不算那堆据说是道家祖师留下的破烂的话,他们家最古老的物件就是台淡绿色的单门冰箱,高龄二十有一,现在早就不能工作,只能当碗橱用。
  
  “多少钱?”有人蹲在瓷器摊前托着个单色釉小碗向摊主询问价格。
  
  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手里把玩着两枚磨得光滑的铜钱,懒洋洋的抬起眼角,“两万。”
  
  两万块!路过的许慕吓了一跳,不禁带着三轮车好奇的凑过去,多看了几眼。那人托着的小碗碗口略显粗糙,直径约有五六公分,看大小是只茶碗,外壁还有处一元硬币大小的脱釉,露出里面土黄色的瓷胎。地摊上的这么个东西,能值两万?太疯狂了!
  
  买家原本还想说话,蓦的看到铺盖四角压的四枚刀币,拿着茶碗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小心翼翼的放回原处。四边刀,不二价,这是清平巷的规矩。
  
  许慕的目光也跟着茶碗落在蓝色的铺盖上,立刻就被摆在铺盖边的另外一样东西吸引了。那是个鹅黄色的长方形瓷枕,釉面颜色温润,侧面饰满绞胎纹,光滑如璧的枕面微微向下凹陷,正中间用简陋的笔触剔划出一幅奇怪的人物像。只见那人上半身赤裸,与常人无异,下半身却是条活灵活现的鱼尾。
  
  “美人鱼?”许慕瞪着那个瓷枕脱口而出。
  
  “蠢材!”有人不屑的说了一句。那声音就像缠在雪山顶端的寒雾,冷冰冰的,却飘渺不定,忽远忽近的缠绕在许慕耳边。
  
  许慕惊愕的环顾四周,谁在说话?
   第一卷 人鱼枕 第四章 碰瓷   那明显不是摊主的声音, 但周围除去两位围在摊位西南角对着个玉壶春瓶窃窃私语的老头, 就只有个穿黄色T恤衫的胖子蹲在三轮车后斗那边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盯着瓷枕。许慕不太肯定的瞧过去, 难道是他说的?总不会是面前这堆瓷器吧?
  
  “呦, 还真画着个美人鱼, 我说老板, 开门假的东西你也往外摆啊!”许慕正犹豫着, 胖子已经扯开破锣样的嗓门开始嚷嚷,那张三比二的宽屏脸上洋溢着兴奋,看架势就像专程来砸场子的。这下许慕倒是能确定了, 刚才出声的肯定不是他。
  
  胖子一嚷嚷,放弃了玉壶春瓶的两个老头和周围路过的几人霎时围拢过来,摊主冷冷的用眼刀刮那人一眼, 仍旧泰然自若的摆弄手里的两枚铜钱, 没有接话。
  
  华国古代人鱼的形象众多,人面鱼、鲵鱼、氐人、鱼妇、鲛人等等, 在肢体或面貌中均揉和了人和鱼的形象, 但皆有固定的特征和比例, 形象更是与西方以及日本的人鱼大为不同, 而瓷枕上的画像, 特征明显更像西方的美人鱼, 古玩上鲜少出现。说开门假的确夸张,但臆造的嫌疑还是有的。存疑即弃,很多打过眼的老玩家都有这样的规矩。
  
  片刻后, 原本人气不错的摊位霎时间冷寂下来, 只剩许慕孤零零的站在原地。
  
  “哼,一群蠢材。”
  
  许慕讪讪的垂下眼睑,推着三轮车刚想走,刚才那声音又出现了!半是不屑半是气愤。
  
  “老板,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许慕奇怪的看着四周,这会儿因为胖子那句“开门假”的影响,摊位四周都空荡荡的,除去他和摊主,根本没人。
  
  摊主正准备去拿那个瓷枕,听到许慕的话,他瘦骨嶙峋的手僵在半空,怀疑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声音?你听到什么声音?”
  
  许慕不确定的挠挠耳朵,“有人在骂蠢材什么的!”
  
  摊主鼻翼微微翕动了两下,收回手揣在怀里,目色诡异的看着他,几秒钟后才缓缓摇头,“没听到。”
  
  许慕被看得浑身不舒服,下意识的想赶快离开,没等他迈开步,摊主又追了一句,“你要是想买这个瓷枕,我可以便宜卖给你。”
  
  “不用不用,我没钱。”小守财奴吓得连连摆手,推着三轮车就往外走,开玩笑,这动辄几万的数字可不是他能负担的,别说两万,两百块他都舍不得。
  
  三轮车的轮胎底下恰好压住枚石子,轮胎一动,那枚石子像长了眼睛似的弹飞出去,不偏不倚的击在瓷枕上。
  
  “叮!”
  
  脆响过后,瓷枕上露出块指甲盖大小的白茬儿,掉落的瓷片碎渣和石子都滚落在刚才那只号称两万的茶杯里,色子样的骨碌碌转了几圈才停下。
  
  许慕回过头,看到磕掉块釉面的瓷枕,整个人呆若木鸡。
  
  “对……对不起。”他脸色煞白,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这会儿也顾不上迷你小三轮了,手足无措,慌乱的冲过去蹲在地上帮摊主收拾瓷枕的碎片,他手指微颤捏着那块瓷片皮,徒劳无功的往瓷枕上比划了两回,无论如何都挽回不了那道狰狞的痕迹。
  
  “哎,惨啦” “准要被狠宰一刀!”路过的人投向快递小哥的目光或多或少都带着同情,就算大家默认这是假货,拿不出确切证据的话,碰坏的东西就只能按照摊主开的价格赔偿。
  
  这下糟了!得赔多少钱?
  
  许慕如坠冰窟般的从头凉到脚,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就算加上今天的工资,他手里满打满算也只能拿出八百块。
  
  他捏紧手里的碎瓷片,可怜巴巴的看着摊主,“我……没那么多钱,能便宜点么?”
  
  摊主慢悠悠的抬起眼角,“你有多少?”
  
  “今天的工资还没领,我手里只有七百块。”许慕羞愧的垂下头,捏着手里的帽子,不敢去看摊主的表情。
  
  “行,七百就七百。”摊主沉默几秒后,干脆的应道。
  
  不仅是许慕,围观的人群也发出惊讶不已,像是没有想到摊主会这么容易放过宰人的机会。也有人小声议论着,“切,七百块,假货没跑!”“也算有点良心,那孩子能有什么钱。”
  
  许慕如蒙大赦般的松了口气,随后又忽然想起来,自己只带了一百,剩下的六百昨晚已经藏在冯沅送他的运动鞋鞋盒里了!他干巴巴的解释,“我身上没有带现金,现在就回家去取,您要是不相信,我可以把身份证押给您……”
  
  “你明天还来这条街送快递么?”摊主打断他的话问道。
  
  “应该吧,有包裹就会过来。”许慕回答的有些迟疑,他才第一天上班,不确定这里是不是每天都有包裹要送。
  
  “那你就明天再带钱把它拿走。我一般都在这个位置。”
  
  “谢谢您,谢谢!”许慕感激涕零的给摊主鞠了个躬,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一张纸条上递过去,“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我明天应该也是差不多这个时间过来。”
  
  摊主点点头,瞄过一眼便随手把那张纸条收进脚边扣着兽头状铜质搭扣的木头钱匣。
  
  许慕垂头丧气的离开清平巷,再也没敢耽搁,骑上小三轮直奔快递点。他一路上都在反省,想到那七百块钱就挖心挠肝的疼,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要是不过去看多好,凑什么热闹!
  
  看到许慕皱着包子样的小脸进屋,黑着脸咕咚咚灌下杯水,体型微胖的老板娘明显有些紧张的跟过去,“小许,你怎么啦?包裹有问题?”
  
  许慕放下水杯,有气无力的摇摇头,把背包里收回的单子递给她,“不关包裹的事,是我运气差把人家卖的东西碰坏了。”一天都没舍得花钱买饮料,只在午餐时要了碗免费的清汤,现在喝过水喉咙里终于舒服些。
  
  老板娘松口气,随即明白许慕缺钱的窘境,爽快的把当天工资清算好,拿了一百零七块现金给他,“小慕啊,昨天太急,忘记跟你说,总公司最近为了提升口碑和品牌形象,专门做了个服务评分系统,满分五分,直接跟微信接轨,每单评分和内容都会同步发到你的微信,我待会直接帮你在后台加进去。”
  
  “评分系统?”
  
  “嗯,这几天还在测试,总公司那边说,下个月开始,你们的工资就以每月服务平均分做绩效考核分数,按比例发工资。”
  
  “按比例?全评四分就是工资打八折?”
  
  “没错。”老板娘点点头,一脸“大学生就是聪明”的表情。
  
  得,就是个坑钱系统,有上限没下限。许慕蔫蔫的点点头,带着种每分钟都在掉血的郁卒感离开快递点。
  
  为了节省一块钱,他义无反顾的坐在公车上晃荡五十分钟,接近四点才回到小区,情绪低落的站在公交站台埋头给在家里忙着加班画图的冯沅发短信,【我在超市门口,晚饭想吃什么?】。他发完就长叹口气,还在心疼那七百块钱,那可是以前将近一个月的生活费。
  
  日头西斜,半丝风都没有,几朵云轻描淡写的飘在半空,大片的阳光洒落在马路上,热气不减。周日的午后,十几米外的超市停车场,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一只棕红色的狐狸犬灵活窜过他脚边,跃到人行道上。
  
  冯沅懒得打字,发了条语音信息回来,【买条鳜鱼或者买两斤虾都成,顺便买点豆角和西红柿。超市门口那家德盛斋的肉包子不错,买几个回来,今天咱们就不煮米饭了。】
  
  这件事不能让冯沅和何强知道,待会儿绝不可以被看出破绽。许慕用力拍拍脸颊,振奋精神给自己鼓劲。七百块,一个礼拜就赚回来了!
  
  超市里东西贵的离谱,许慕拎着篮子在生鲜柜台边转悠了两圈,心里火烧火燎的疼。一斤基围虾三十八,一斤豆角九块八,两个西红柿用保鲜膜一封,六块二!六块二在老家至少可以买四个又大又熟的西红柿!论斤的话,鳜鱼比虾还贵,鲈鱼倒是便宜不少,可惜水缸里剩下的那几条个头都特大,没个三四斤根本下不来。
  
  某人正犹豫不决的站在鱼缸边张望,突然看到店员拿着捞网从放虾的水缸里捞出几只死虾,摆放到另一面的柜台上。他跟过去,发现那里分盘盛放着不少刚死掉的虾蟹,价格不到活虾的三分之一。
  
  许慕双眼蓦的放出亮光,拽下个塑料袋把店员刚才捞出的虾全挑了进去。买过豆角和西红柿,他又拎着袋子在虾缸边眼巴巴的等了将近两个小时,见到有翻背的便欢快的提醒店员,“姐姐,这边又有死虾了。”
  
  最后照顾河鲜柜台的店员姑娘生生被他气笑了,就没见过抠到这个份上的!
  
  【你掉鱼缸里了?】店员帮许慕打价签的时候,冯沅发消息过来,两个多小时,就算去河里钓鱼也该收工了。
  
  【马上。】许慕迅速回复,赶紧带着东西去结账。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去冯沅点名的德盛斋买了六个肉包子和四个白馒头。所有东西加在一块,正好四十块整。
  
  手机嗡嗡的震动起来,井喷样的突然刷出数十条消息。
  
  【用户名:sisi 分数五分 AM9:30】
  
  【用户名:小王子分数五分 AM9:45】
  
  【用户名:找拖鞋的猫分数五分 AM9:51
  评价内容:嗷,新换的快递小哥长得真帅,以后快递都寄你家了!】
  
  【用户名:卢晓芳分数五分 AM9:59
  评价内容:昨天下午六点下的单,今天一早就到了,快递小哥棒棒哒!】
  
  ……
  许慕迅速翻了几条,明白这就是下班前老板娘跟他说过的那个不到五分就扣钱的坑爹评分系统,刚想关掉,屏幕上又刷出几条。
  
  【用户名:长耳公主分数五分 PM13:40
  评价内容:新来的快递小哥特别和气好说话,冒着被穷奇吃掉的危险帮我把东西送上了楼。全五星好评。】
  
  被穷奇吃掉是什么意思?不是传说中的那只恶兽吧?许慕冒出一脑门的问号。
  
  【用户名:扛刀走夫分数五分 PM13:40
  评价内容:别的都不错,就是身体太弱,需要锻炼,一百斤的东西都扛不住。】
  
  【用户名:游戏狂徒分数五分 PM17:47
  评价内容:习惯性五分好评,不懂规矩,只有味道闻起来勉强不错。】
  
  【用户名:青丘后人分数五分 PM18:23
  评价内容:个性呱噪,看起来挺好吃的。】
  
  卧X!会不会说话,挺好看的也就算了,什么叫挺好吃的?想红烧还是油炸?整天背着倒霉buff的快递小哥看到最后,终于炸了毛!
   第一卷 人鱼枕 第五章 送货有风险   
  冯沅饥肠辘辘的飘出客卧, 许慕刚炒完倒数第二个菜。饭桌上摆着微微冒着热气的两菜一汤, 干煸四季豆, 番茄炒蛋, 配着肉包子和虾皮紫菜汤, 就差油焖虾。
  
  两眼都是蚊香圈的冯沅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只虾作势要往嘴巴里放, 急得许慕差点把锅扔了, 连忙出声阻止,“生的,那是生的!”
  
  这是对着电脑画图画傻了还是饿傻了?
  
  “又不是你生的, 着什么急,我就想看看今天超市的虾新不新鲜。”冯沅促狭的挑起眼角,琉璃样剔透的眸子里尽是得逞后的笑意。
  
  许慕:………………
  
  又被耍了!
  
  冯沅倚在门框上大模大样的偷吃成品, “鞋柜左边抽屉里的钱是买菜和付外卖的, 菜钱你自己从里面拿。”
  
  “不用不用,我赚钱了, 该负担些生活费。”
  
  冯沅手搭在许慕肩膀上, 把那张颜值逆天的脸凑到许慕面前, 质疑的看着他, “我像吃软饭的小白脸么?”
  
  正对上男神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睛, 许慕脑袋空白了两秒, 下意识的点头,又觉得不对,连忙摇头, “嗯……不, 不像!”
  
  “家里的食宿由我负责,不需要你操心。”冯沅冷厉的唇线微微放松,露出个柔和的弧度,揉揉他的脑袋,“想养我,你还得努力几年。”最起码也得舍得活虾投喂吧?
  
  许慕眨眨眼睛,养冯沅?这个目标好远大!
  
  吃过晚饭,冯沅便带着许慕下楼散步消食,顺便熟悉下周围的环境。
  
  他们住的小区东西各有一个门,东边是正门,就是许慕这两天出入的那个,门口有片开发完备的商业街,超市,快餐店、电影院、KTV、百货商店一应俱全,交通线四通八达。西门则与N大相对,夹着条四米来宽的小吃街,街两边密密麻麻的开着上百家各式各样的小吃店。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原本正是小吃街热闹的时候,可惜这会儿N大还没开学,所以人气萧条,略显冷清,许多铺面甚至索性关店跟着学生一起放假。
  
  N大的侧门就在小吃街上,冯沅计划带许慕进去逛逛,没想到假期门关得早,七点过后就锁的严严实实,无奈的两人只得由南向北的沿街溜达。
  
  重庆火锅,兰州拉面,武汉热干面,贵州小食,粤式茶餐厅,台式卤肉饭,东北炖菜馆,西安肉夹馍,山东煎饼,南京鸭血粉丝汤,扬州炒饭,沪式炒面,新疆羊肉串,几百米的街面,愣是被东西南北中各地小吃挤得满满当当,拼凑出一张完整的全国美食地图。
  
  “这家的牛肉粉丝汤肯定合你口味,前面门口挂着红色灯箱那家,他们家的小笼包不错,每天四点半的时候来就不会排队。”冯沅带着滔滔不绝的气势边走边给身边的吃货介绍,“对了,沿着小吃街往南走到头,马路对面的玉带湖公园,门口有家专卖蟹粉小笼和虾仁鲜肉生煎包的,每锅只卖两百个,我跟宿舍里一个哥们都喜欢吃,可惜抢到的次数屈指可数。”
  
  “幸亏吃饱才出来。”许慕看得目不暇给,要是饿着肚子逛这里,非得馋死人不可。
  
  “开学后,每月最后一个周六的下午,这里会有服装设计系的学生在这里摆摊卖手工制作的T恤,每件都是唯一单品,均价三十,有些还不错。”冯沅扬起下巴,隔着铁栏杆点指学校里面的一片长廊。
  
  “你还会买地摊货?”许慕惊讶了,冯沅唯一让他不能苟同的就是花钱如流水的毛病,小时候买棒棒糖都挑一只能买人家一把的那种进口货,简直就是“只买贵的”这四个字的最佳代言。
  
  “为什么不能?我在这儿买过件T恤,胸口的机器人图案是用废弃金属片、纽扣和拉链拼凑出来的,非常有蒸汽时代的感觉,创意特别棒。”冯沅挑眉望着那片夜色里有些模糊的长廊,侧脸轮廓映衬在明明灭灭的霓虹灯招牌里雕塑般完美,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紧身T恤,隐隐勾勒出胸腹平坦的线条,劲瘦的腰肢收紧在黑色的牛仔裤里,两条长腿笔直挺拔,愈发显得整个人丰神俊朗,惹得路过的姑娘频频侧目小声议论,还有装作自拍的模样偷拍的。
  
  许慕看着他,眼里带着一如既往的羡慕,呆愣了几秒才垂下眼皮皱着鼻子嘟囔,“我以为你只喜欢贵的。”
  
  “不会是我妈跟你说的吧?”冯沅转过头,昏黄的灯光在他眉骨和山根间投出片好看的阴影,“我的消费理念只有两个,第一,我愿意买单,第二我买得起单。既便宜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要?”
  
  “便宜没好货。”许慕脑子一抽,无比顺溜的接了一句。
  
  “那可不一定,”冯沅微微勾起唇角,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我就能遇到。”
  
  许慕眨巴眨巴眼睛,黑亮的眸子里倒映出半条街的灯火,无奈又羡慕的道,“那是你命好。”
  
  “我当然命好,小时候还有算命先生说我是司水的神仙转世呢!”冯沅自负的应了句,夹着些孩子气的得意,拍拍许慕的脑袋,“你听话点,可以分你一半。前面那家店的乳酪酸奶你保准喜欢,赶紧祈祷还没卖光吧。”
  
  冯沅说的那家冷饮店面积极小,小到不足两个平米,临街放置着台一人高的冰柜,店内除去冰淇淋机和操作台,仅能容纳店员转身而已。
  
  他们赶到的时候,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正站在店门口扒着冰柜门看得起劲。
  
  那小孩长得唇红齿白,分外可爱,圆溜溜的脑袋上只有层青黑色的发碴儿,身上穿着件灰蓝色溜白边的长衫,腰间用红绳挂着块长条形的乌木坠子,背着个黄色的小包袱,脚上是古朴的黑布鞋,除了没有戒疤,怎么看怎么像电视里的小和尚。
  
  他乌黑的眼珠盯着冰柜里那排五花八门包装纷繁的乳酪酸奶,面色纠结的咬着手指头。背后的小包袱里,探出只毛茸茸的黑色小猫,那只猫通体乌黑柔亮,只在额头正中间有撮心形的白毛,全身的被毛就像用上等水墨一笔笔晕染而成,带着点软软的蓬松感,看上去就手感极佳。小猫下巴和一只前爪搭在小和尚的肩膀上,一双金色的眼睛焦急的眨巴着,胡须抽动,馋得不要不要的。
  
  许慕朝四边看了看,没发现其它类似装束的大人。这小和尚自己一个人来的?
  
  冯沅直接跟店员点了两份原味的,店员去开冰柜门,小和尚乖乖退开一步,目光仍旧依依不舍的粘在冰柜上。
  
  “想吃哪个?”冯沅大方的指指冰柜,“哥哥请你吃。”
  
  小和尚诧异的抬起头,白皙的小脸蛋上浮现一丝赧红,赶紧摆摆手,口音带着浓重的乡音,“不用不用,俺不想吃。” 他还没说完,包袱里的小猫便着急的用胖乎乎的爪子挠了两下他的肩膀。
  
  冯沅跟许慕对视一眼,挑挑眉毛,“真的?”他刚才的眼神可不是这么说的。
  
  “真的,俺只是在和自己的贪念做斗争。”小和尚屈指敲敲小猫的额头,扬着奶气的下巴,一脸的郑重其事,小手却紧张的抠着胸前黄色的包袱结,停顿片刻后又补充了一句,“俺有钱的,很多钱。”
  
  冯沅&许慕&店员:………………
  
  “那好吧,小师父你加油!”冯沅最先回过神来,尊重小和尚自己的意思,打算结账走人。
  
  小家伙一板一眼的朝他拱手为礼,“无量观。”
  
  许慕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眼睛,“你是道士?”哪家道士会把头剃得跟和尚似的?
  
  小家伙满面正直的点点头,再度拱手,“正是,俺……小道崂山华盖派旁支华源门第四十六代首席弟子沈良。”
  
  冯沅挑挑眉毛,幸灾乐祸的拍拍许慕的肩膀,“人家辈分比你高!”根据他们从小翻过的那些手抄本记录,许家正是崂山华盖派清虚门的一支,按照辈分算的话,传到许慕这里,已经是第四十八代。
  
  “道兄是?”沈良懵懵懂懂的望向许慕,听冯沅的意思,他也是道门中人?
  
  许慕哀怨的看了冯沅一眼,连忙跟沈良解释,“我姓许,祖上也出过道士,拜在华盖派清虚门之下,不过……到我这代已经……”
  
  “道兄想是家传已失吧。”沈良努力板起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装出肃穆的表情,“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没错。”许慕点点头,赶紧跟沈良道别,拽着冯沅溜之大吉,他可不想承认自己是四十八代,要跟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执祖辈礼节。
  
  沈良站在小吃街中央,望着许慕的背影喃喃自语,“清虚门许家?”
  
  小黑猫懒洋洋的趴在沈良肩头,舔着自己胖乎乎的爪子,“他身上的味道挺好闻的。”
  
  “怎么办?他好像被东西标记了。”沈良重新咬起手指,面色分外苦恼。
  
  “这么好闻的味道,没妖怪惦记就怪了。”小猫慢条斯理的白了沈良一眼,“换做两百年前,我肯定也会去尝尝。”
  
  “八步,记住你已经归入道门了。”沈良警告性的屈指,作势要弹它的额头。
  
  黑猫把头扭向一边,几条长长的胡须在晚风中轻颤,“你再管老子叫这个蠢名字,我就挠花你的脸。”
  
  第二天只有两件清平巷的到付包裹,许慕揣着七百块钱赶到巷口的时候,刚好十二点整。街面开张的店铺依旧稀稀落落的,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做生意,估计都是些有钱任性的主儿,路中间的地摊倒依旧人声鼎沸红火的要命。
  
  许慕循着记忆很快找到昨天那位头发花白的摊主,剜肉般的把七百块钱递了过去。
  
  摆弄着铜钱的摊主抬起眼角,“你要是觉得贵,也可以拿几滴……”
  
  他还没说完,铺盖下的青条石突然震动起来,地摊上展示的瓷器钟磬齐鸣般的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动。
  
  许慕紧张的望向四周,怎么回事?不会是地震吧?
  
  摊主立刻收了声音,痛快接过许慕手里的钱,将缺块釉面的瓷枕烫手山芋般的抛进许慕怀里。
  
  瓷器大合奏般的响动立刻停了。
  
  摊主长出口气,“宋代的民窑枕,现在归你了。”
  
  “宋代?”许慕低头看看怀里的东西,这不是假货么?
  
  “对,宋代。”摊主肯定的点点头,再也不肯解释更多,只催促他离开。
  
  许慕赶着去送快递,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将瓷枕小心翼翼的放在后车斗里,要真是宋代的,就算破损也不止七百块吧?卖掉会不会赚些钱回来?摊主难道会做赔本买卖?
  
  “您好,请问“铁牙”先生在么?有他的快递。”许慕敲敲三十九号的铺门,礼貌的询问着桌子后面翘着二郎腿听京剧的青年。那人染了头非主流的灰白色头发,眼神锐利,肤色黧黑,胳膊上虬结的腱子肉几乎要撑破衣袖,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他手里捏着把三四十公分长的断刀,正在用指腹轻试刃口。
  
  “放那儿吧。”平头不耐烦的用手里的断刃指指门口的木头柜台,上面横七竖八的堆放着不少把或黑或黄的刀剑,皆是红斑绿锈,蚀迹斑斑,几乎看不出本来模样。
  
  “先生,不好意思,这是到付件,需要付12块钱。”为了那个坑爹的评分系统,许慕努力挤出个微笑,依旧把快递抓在自己手里。出门前,老板娘特意叮嘱他,如果对方不肯付钱,至少要把包裹拿回去。
  
  “你敢跟老子要钱?”那人抬起头,横眉立目,凶光毕露。
  
  “到付件……就是需要收件人付费的。”
  
  青年猛的踹开桌子站起身,桌腿在粗糙的地面上磨出凄厉的响动,他的身高至少有一米九,铁塔似的,压迫感惊人。只听“嘎嘣”一声,青年示威似的徒手将手里的断刃折成两截,丢到许慕脚边。
  
  至于么?为了十二块钱还要杀人不成!许慕头皮发麻,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对于钱的问题却坚决不肯退让,“不付钱就不能收货。”
  
  青年两步跨过去,粗暴的捏住许慕的脖子,杀气腾腾的瞪着他,“再啰嗦老子强暴你!”
  
  ………………
  
  活了十八年,从来没想过作为个男人有一天还要考虑贞操危机。
  
  许慕瞠目结舌,彻底呆住了。
   第一卷 人鱼枕 第六章 满街奇葩   
  “打铁的, 你又想欺负人?”一个斯斯文文的声音蓦的出现。
  
  “哼!谁让他味道这么讨厌!”那青年发出个重重的鼻音, 不甘心的松开快递小哥脆弱的脖子。
  
  劫后余生的许慕大口喘着气, 发现门口站着对面墨意阁的老板, 昨天买盔甲的那位。
  
  “别忘了这是哪里!”
  
  “知道了!老子可没说要杀他, 不算违规。”青年嘟囔着, 暴躁的抓了两下头发, 随后粗鲁的自许慕手里抢过包裹。
  
  “咳……咳,快递费12块。”许慕弱弱的提醒他,脖子上还带几道醒目的红印。
  
  “老子没钱!”青年理直气壮的回了他一句, 气呼呼的坐回去。
  
  没钱???
  
  许慕瞪圆眼睛,大哥,你是土匪出身的么?买东西用抢的!
  
  他正估算着自己再把包裹拿回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就被那位眉眼清俊的书画店老板拎着衣领轻松拖出店门外。
  
  “小子, 要钱不要命啊?”老板用眼角扫了许慕一眼,松开手, 示意他赶紧走人。
  
  “可……”
  
  一把柳叶状的匕首自两人间不足一掌宽的间隙穿过去, “噗!”的戳进小三轮车后斗, 扎进去足有半指深, 刃尖闪烁着冷兵器特有的寒光, 浅绿色的快递回执联在匕身上迎风招展。
  
  要不要这么凶残!
  
  许慕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铁板都能穿透,这玩意要是扎在自己身上……他心里的阴影面积陡然拖得比长城还长。
  
  “别说我欺负你,那把匕首就当快递费了。”店内的青年趾高气扬的说道。
  
  可以说不么?
  
  虽然那把匕首看起来肯定比十二块值钱, 许慕还是更想要钱。
  
  十二块钱, 他送十二份快递才赚得回来。
  
  匕首能有什么用?
  
  可惜,他拔了两次,都没把那把匕首拔出来,只得抽走快递回执单,委屈的接受这桩强买强卖的“交易”。
  
  走到六十二号送最后一份到付件的时候,许慕心里还是心惊胆战的,生怕里面再冲出个“土匪”。
  
  幸好,这次应门的是位肤白貌美的姐姐。美女似乎没睡醒,满头的金发在阳光下看起来略微有点蓬松毛躁,她睡眼惺忪的接过许慕递过来的包裹,便迷迷糊糊的拔了根五六厘米长的头发递给许慕。
  
  “您好,到付费用是36块。”许慕小心翼翼的解释。
  
  “我知道,帅哥,剩下的大半根是送你的。”美女大方的把那根金色的头发塞在许慕手里,打着哈欠关上了门。
  
  许慕:………………
  
  快递小哥风中凌乱的站在门口,几个意思?这头发里还包含小费?就算这半根金发是金子做的,它也不值36块吧!
  
  许慕赶紧再去敲门,刷着朱漆的木门被他敲得砰砰作响,声如鼓震。
  
  只听“咯吱”一声,他面前的门没开,倒是隔壁铺面打开半扇门。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蓝衣青年抱臂半倚在门板上,满头凌乱的银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眉间带着满满的愠色,眯着双凤眼挑剔的打量了两秒,冲着许慕邪魅的冷笑,“小子,再吵我就强/暴你!”
  
  强/暴?
  
  许慕被他阴寒的目光看得浑身发冷,你妹!这条街的男的是不是都有神经病?
  
  哪有这么威胁人的?
  
  “得了便宜就赶紧走,少在这儿闹腾。”男人拧眉扫了快递小哥手里的头发一眼,打着哈欠单手甩上大门。
  
  占便宜?
  
  许慕顺着他的目光垂下头,半根头发抵36块钱,这是哪国的物价!!!
  
  许慕抱着个塑料袋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他今天没有带背包,只能找个塑料袋把瓷枕和装着凉白开的矿泉水瓶装好抱在怀里,袋子里还有价值三十六块钱的半根头发和强买强卖的柳叶匕,真金白银换的东西,他是绝对舍不得丢的。
  
  三十六加十二,白搭了四十八块钱!
  
  四十八块!!!
  
  今天半天都白做了!
  
  快递小哥头靠车窗哀怨的算着帐,越想越心头滴血。
  
  什么人?清平街到底都住着些什么人???
  
  开那么大个店,好意思说没钱?
  
  半根头发还能当金条用!
  
  难怪没有人愿意管这边,丫的就是奇葩汇聚地,神经病大本营!
  
  “玉带湖公园到了,请到站的乘客抓紧时间下车。”
  
  就在许慕心底放鞭炮般气势汹汹的往外窜弹幕吐槽的时候,公交车停靠在站台上。
  
  玉带湖公园?许慕猛的想起昨天冯沅说的那家小笼生煎店,连忙抱着东西奔下车。现在才四点半,说不定还能买到。
  
  手机嗡嗡的震动,刷出一堆系统评分消息,烦躁的许慕索性设置了屏蔽。因而也错过了其中内容诡异的两条。
  
  【用户名:铁牙评分2分时间:PM 3:26
  评论内容:既啰嗦又不识货,闻起来就像九十年前那个姓许的道士,特别讨厌。】
  
  【用户名:七娘评分5分时间:PM 4:11
  评论内容:快递小哥长得很可爱,打赏了半根七百年的参须。为了多见小哥,以后会努力网购的。】
  
  玉带湖公园是座没有围墙的免费公园,占地约四百公顷,依借地势以一条形似玉带的环状湖泊作为天然屏障,东西南北建有四座汉白玉的石拱桥,横跨青波通往公园。四座拱桥,自然而然的成为四座独特的大门。园内细柳新蝉,青丝如帐,园外碧水百顷,赏心怡景,自然美景与人造景观结合得天衣无缝,是附近居民晚饭后散步遛弯的首选。据说,几百年前,湖边还曾有座明代的书院,出过不少状元。可惜,最终毁于战火。如今的N大,就是在书院旧址上重建起来的。
  
  湖水和马路中间的人行道上,建了排临街的门市房,大多是卖玩具和小吃的。许慕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家小笼生煎店,那么多店面,只有两家门口大排长龙,一家卖炸鸡,一家卖小笼和生煎。
  
  许慕顶着日头足足排了半个多小时,终于买到两盒虾仁生煎包。他邀功似的给还没下班的冯沅拍了张外卖盒照片发过去,重点附注三个字,“好吃的!”
  
  “蠢材,快站住!”绿灯亮起,发完信息的许慕正拎着东西要穿过斑马线往小区的方向走,耳边突然响起个声音。
  
  冰冰冷冷的声音,嫌弃的语调,似曾相识,忽远忽近,雾气般的缠绕在左右。
  
  许慕猛的顿住脚,惊慌的环顾四周,“谁?”
  
  因为路边有幢三层高的小楼正在用吊车安装广告牌,另半条街面被临时封住,这会儿并排站在马路边的只有许慕和旁边一个穿蓝白拼色T恤的青年。他距离许慕约莫有两米,巴掌脸上戴着款大到有些夸张的蓝色镜面墨镜,遮住大半张脸,正捧着超大份的炸鸡一口一个吃得起劲。
  
  青年隔着墨镜奇怪的瞥了许慕一眼,迈步踏上斑马线。
  
  许慕犹豫两秒,刚要迈开腿,耳边的声音又响起来,明显有些焦躁,“危险,千万别过去。”
  
  墨镜青年这会儿已经迈出去两三步,许慕下意识的喊了句,“危险!”
  
  青年回过头,隔着墨镜也能感觉到他看神经病样的眼神。就在此时,不远处的施工吊车突然失控,巨大的吊车车头钟摆样的甩出去,伴着它飞出去的,还有那块近十米的广告灯箱!
  
  “轰隆”巨大的白色吸塑灯箱结结实实的砸在斑马线上,距离青年脚边不足半米。
  
  灯箱在惊人的巨响和路人的惊叫声中摔成无数片,压倒路中间的绿化隔离带,飞溅的碎片暗器般的窜向四周。
  
  装着炸鸡块的红色纸盒掉在地上,墨镜青年条件反射般的往回跳了一步,小腿和胳膊瞬间被碎片划出几道血痕。许慕也未能幸免,一块巴掌大的碎片正撞在他怀里的瓷枕上,震得他手臂微麻。周围立刻有人打电话报警。
  
  糟了,瓷枕!许慕担心的打开塑料袋,发现枕面上多了几道蛛网样的裂缝,其中最长的一道几乎贯穿了整个枕面,那条怪模怪样的人鱼,也被裂缝拦腰截成两段。
  
  他心疼的摸着那道最长的裂痕,自己的七百块算彻底白搭了!仔细看的话,瓷枕枕面上画的人鱼胸腹平坦,不像美女,反而像个男人。传说里的美人鱼不都是美女么,怎么会弄出个男的?许慕越看越糊涂。
  
  手指像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的烫了下,许慕心头一悸,食指的指腹被裂缝划伤,血迹沾染在瓷枕上。
  
  惊魂未定的青年瞪着狼藉的地面愣了几秒,转过头看着许慕,声音微颤,“你怎么知道?”
  
  “……猜的。”总不能说是个诡异的声音告诉自己的吧!
  
  “猜?”
  
  许慕甩甩沁血的手指,想了半天,最后干巴巴的说,“呃……我家祖上是道士……”
  
  “你是道士?”那人两步跨到许慕面前,声音里带着几分出乎意料之外的热切,“谢谢大师救命之恩!你最擅长的是算命还是抓鬼?你见过妖怪么?”
  
  哈啊!?
  
  许慕被他热情的反应弄懵了!
  
  “宝贝儿,你没事儿吧!有没有伤到?”一个黄头发的男人旋风般冲到墨镜青年身边,带来股浓重甜腻的香水味。他说话的腔调跟女人似的,让许慕有点不能适应。
  
  “你下次能不能少喷点毒药!”青年皱眉打了个喷嚏,不得不往许慕那边躲了几步。
  
  “哎呀,你流血了,不行,得叫MIKE开车过来,我们赶紧去医院!我就说不让你吃炸鸡,热量那么高,你偏背着我跑过来,你看看,出事了吧!待会儿被粉丝发现怎么办?万一捅上媒体怎么办?我这心啊,每天跟着你都得揪成十六瓣用……”黄头发男人发现墨镜青年身上的血迹,一边掏纸巾,一边喋喋不休的唠叨起来。
  
  粉丝,这人是明星?许慕同情的看看身边被念紧箍咒的青年,多看几眼的话,确实有些面熟,只是想不起他的名字。
  
  “大师,把你的微信号码给我吧。”趁着黄头发打电话叫人的时间,墨镜青年飞快的说道。
  
  “我不是大师……”
  
  “没事,就当交个朋友!快,快他要打完电话了!”墨镜青年愈发着急,附近围聚的人越来越多,他随时有被认出来的可能。
  
  拿到许慕的微信号码,墨镜青年就被挂断电话的黄头发男人拖走了,隐没进人群之前,青年遥遥的朝许慕比划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
  
  七百块彻底泡汤,许慕没心思看热闹,绕过人群没精打采的拎着东西往回走。浑浑噩噩的回到家,才发现忘了去超市买菜。
  
  “啊!!!”许慕将碎瓷枕和外卖丢在茶几上,大字型的往沙发上一扑,泄愤般的把脸埋在两个方形靠枕中间用力揉搓,最近这是什么运气,太倒霉了!
  
  “道士?”不屑的声音,语调分外熟悉。
  
  刚才被墨镜青年一搅和,差点忘记这个神出鬼没的声音!许慕身体一僵,猛的从靠枕中抬起头,瞬间瞪大眼睛。
  
  茶几旁的羊毛地毯上,站着只半人多高的白鹿,毛色胜雪,头顶四只珊瑚状的金角,两大两小,脊背两侧布满淡金色的花纹,四蹄同样是金色的。白鹿的脖子上挂着个金色的项圈,坠着三枚汤圆大小的琉璃色薄片,无风自动,流光溢彩,正微侧着头冰冷挑剔的审视着许慕。
  
  “我只是道士的后人。”许慕慌张的从沙发上坐起来,下意识的用脊背紧靠着沙发靠被,尽可能的远离它,脑子里却一片混沌,妖怪!
  
  会说话的鹿!!!
  
  这只鹿哪冒出来的?瓷枕?是它救了自己?
  
  可是,它看起来不太友好。
  
  “道士后人不就是道士?”白鹿不耐烦的用蹄子刨了地毯一下,鹿角甩出截金色的光弧,只听“咔嚓”一声,沙发边那盏不锈钢材质的落地灯拦腰断为两截,切口刀削样的平整!光弧去势不减,利刃般撞在墙壁上,硬生生砍出道巴掌宽的痕迹,最深处有三四公分,灰屑砖渣溅了满地。
  
  区别大了!
  
  评估了下自己身体的结实程度,许慕默默在心里留下两道宽面条泪,识趣的觉得不该跟一头武力值强悍的鹿争辩血统遗传和继承祖业的问题。
  
  白鹿伸长脖子凑过来,带着一脸嫌弃的表情在他颈侧嗅嗅,“本座虽然最讨厌道士,但你身上有主人的味道,勉强还能接受。”
   第一卷 人鱼枕 第七章 兆水之兽   
  “主人?”
  
  白鹿高扬着头, 似乎陷在自己的回忆里, 神色向往而骄傲, “我家主人凤表龙姿, 英明神武, 十州之内未逢敌手, 当初见过的妖兽没有不被他倾倒的, 简直就是……”
  
  确定不是被吓倒的?
  
  快递小哥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出妖兽眼中的英俊是个什么概念。
  
  皮毛上的花纹霸气还是头顶的角长得威武雄壮?
  
  “人面兽心!”白鹿满脸自豪的总结道。
  
  许慕:………………
  
  果然……
  
  “所以,你一定得帮我找到主人的转世!”白鹿蓦的又把头凑到许慕面前,瞪眼看着他。
  
  关我什么事?
  
  许慕瞪大眼睛, 跟不上白鹿跳脱的思路,他梗着脖子屏住呼吸,慢慢的把身体挪开半米, 委婉的开口, “我只是个普通人,恐怕帮不上您的忙。”
  
  找那位“人面兽心”的主人转世, 这事他一个兼职的快递员能帮上什么忙?
  
  “虽然你的法力低微到几乎没有, 事到如今, 也只能将就了。”白鹿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一眼, 自顾自的叹口气。
  
  不用勉强, 真的!
  
  许慕真诚的看着白鹿, 却被它彻底无视。
  
  “只有找到主人,才能解开本座和你之间的魂契。”
  
  “魂契?什么魂契?”
  
  白鹿的脑袋倨傲的朝茶几上的瓷枕歪了歪,“本座被封在里面一千年, 方才借助你的血与你结契才能破开瓷枕内的封印。魂契未破之前, 本座无法离开你超过十丈。所以,你带本座出去寻找主人,作为交换,本座可以保护你的安全,就像刚才那样。”
  
  果然是瓷枕里跑出来的!
  
  许慕瞪眼看向瓷枕,他几次听到声音,的确都是瓷枕在场的时候。敢情这是个传说中的镇妖器!
  
  “你自己解不开?”
  
  “你以为本座不想?”白鹿不满的看着他,而后耳朵微垂,不甘愿的说,“只有找到主人才有办法解开。”
  
  所以他们现在是被强制捆绑了?
  
  许慕头疼的抓抓头发,眼前的白鹿的确算救过他一命。刚才要不是它出声,自己这会儿准躺在急救车上。何况打不过,又分不开,眼下这状况,似乎只能先答应。
  
  “先说好,我帮你可以,你得答应我听话,不能随便伤人,更不能吃人。”许慕心有余悸的看看落地灯和伤痕累累的墙壁,决定先谈条件。如果它总是像刚才那样随便发脾气,危险的除了他自己,还有冯沅和收快递的顾客,到时候砸了饭碗就糟了!
  
  “人又不好吃!”白鹿甩甩头,做出个嫌弃的表情,颈间的金环跟着颤动几下。
  
  “不能随便伤人,更不能吃人。”许慕坚持。
  
  “……本座答应你。”
  
  许慕松口气,从茶几底下摸出纸笔,“那好,现在说说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到他?比如要去什么地方?”
  
  白鹿矮身在地毯上盘卧下来,苦恼的垂下头,“办法是有的,但本座睡得太久,不记得了。”
  
  许慕:………………
  
  不带这么耍人的!
  
  要不是武力值太悬殊,许慕真想把屁股底下的坐垫扣它脑袋上!
  
  “你说主人的转世,他肯定是人对吧,那他万一死了怎么办?或者还没出生?”人的生命有多脆弱,几乎失去了所有亲人的许慕深有体会。
  
  白鹿暴躁的用蹄子划拉着地毯,“不可能,只有主人转世时,本座才会醒过来。主人肯定活着!”
  
  “你是说,你会随着他的转世而苏醒?那你醒过来多久了?”许慕觉得好像找到了些眉目,要不回头去网上发个寻人启事?
  
  “十年?二十年?……唔……三十来年吧!”
  
  许慕扶住额头,这位妖怪兄弟不但记性不好,算术也不行。
  
  “等等,”许慕的目光落在茶几的瓷枕上,蓦的想起枕面上那个古怪的图案,艰难的开口,“你的主人不会是瓷枕上画的那位吧!”
  
  “当然!”白鹿骄傲的点点头。
  
  老天!要去哪里找一条人鱼给这头白鹿!
  
  许慕哀怨的瘫倒在沙发上,望着房顶五角状的石膏吊顶,觉得自己十八岁的人生一片灰暗。
  
  【十分钟后到楼下,带你去吃饭。】手机震了两震,屏幕上弹出冯沅的消息。
  
  许慕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找人鱼的事情以后再说,家里突然多了头鹿出来,眼下先想好怎么跟冯沅解释才是最重要的。他抓起手机在网上查了下,发现白鹿是二级保护动物。得,这带出去准得被动物园带走不可!
  
  “你能藏到什么东西里么?” 白鹿既然不能离开他超过十丈,总得想办法让它能见人才行。瓷枕太大,最好是个小点的东西。
  
  “本座才不要,太难受了!”任谁被封了一千年,都不会再想回去。
  
  “那能变个样子么?我们这样出去会被抓去动物保护协会的。”
  
  “动物保护协会?”白鹿疑惑的看着许慕,人类的世界变化很大,很多事情它在瓷枕里旁观许久也未研究明白。
  
  “对。变个小点的常见的才行,猫或者狗都可以!”许慕在手机里上随便翻出两张小猫的图片展示给它。
  
  白鹿矮身在地毯上打了个滚儿,变成只巴掌大的小猫,颤颤巍巍的站在地毯上,毛色雪白,尾巴和耳朵尖带着撮淡金色的毛,脖子上依旧套着那个金色的缀着三枚琉璃色薄片的项圈,看起来娇憨可爱。
  
  靠!许慕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被毛,长得太漂亮了!
  
  小猫转头凶狠的咬了他一口,在他手指留下排粉红色的牙印,奶声奶气的喝道,“大胆!不许冒犯本座!”
  
  许慕:………………
  
  许慕抓紧时间换过衣服,把装瓷枕的塑料袋和落地灯的残骸收拾到一个纸箱里,打算有时间再看看还有没有抢救过来的希望。想到买新落地灯的花费,他的心都在滴血。
  
  他刚忙活完,冯沅的短信就到了,【下楼吧,记得把虾仁生煎带上。】
  
  “麒麟珠?你这没法力的道士居然拿着麒麟珠?”许慕抓起背包,正想把小白猫塞进去,没想到小猫却一下子扑到搭扣那边,用粉色的脚掌不停拨弄着那颗红色的珠子。
  
  麒麟珠?许慕皱皱眉心,好像也有谁这么说过。
  
  “既然你想本座藏起来,不如用它。”小白猫一副大度的样子,刹那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慕试探的捏起珠子,“你在里面?”
  
  “没错。等回来的时候本座再出来。”小猫的声音听起来似乎特别开心。
  
  许慕挠挠头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儿,这家伙刚才不还说藏东西里面难受么?
  
  许慕拎着背包火急火燎的跑下楼,冯沅正坐在车里打电话,他今天穿了件浅粉色的衬衫,袖口挽起一截,腕间露出块线条简练的白钢表,干练洒脱,一派白领精英的劲头。
  
  “估计三十到四十分钟,你可以先点菜。”许慕打开车门,正听到冯沅挂电话前的最后半句话。
  
  “上车,今天带你去宰富二代。”
  
  “富二代?”
  
  冯沅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把领带结拽松,“他叫王乐天,大学时睡我上铺的哥们,老爸是酒店业大亨。生煎带了么?先拿出来让我尝尝。”
  
  “他身上有主人的味道!”白鹿冷不防冒出一句。
  
  谁身上都有你家主人的味道!许慕额上滚出黑线,捏捏搭扣上的珠子,示意他别乱说话。
  
  正在开车窗打算散味道的冯沅目光凌厉的扫过来,许慕紧张的挺直脊背,被发现了?
  
  “手怎么弄的?”
  
  “玻璃划的。” 许慕偷偷松口气,把背包里的外卖餐盒拿出来,放了半个小时,盒子摸起来已经温温的,“凉了。”
  
  “哼!”白鹿哼了一句,没有再出声。
  
  “没事。”冯沅从副驾前的储物盒里翻出创可贴,逼着许慕贴好,才打开餐盒,接连吃了三个,他意犹未尽的点点头,“排了很久吧?好久没吃,真想念这个味道。”
  
  “没多久,好吃就行,过几天你想吃的时候我再去买。”许慕偏过脑袋朝向窗外,不好意思的抓抓耳朵,能为他家男神大人做点事情,他其实特别开心。
  
  “嗙!”距离大约三四米的地方立着只半米多高的消防水龙头,就在这当口莫名其妙的爆掉了,一簇湍急的水花倾泻而出,当当正正的喷浇在许慕的脸上。
  
  许慕:………………
  
  目睹意外的小区保安从几十米开外一路小跑奔过来,查看情况。
  
  冯沅动作迅速的关闭车窗,抽了几张纸递给脸皱得比生煎还厉害的许慕,“小慕,没事吧?要不要回去换件衣服?”
  
  许慕额发和鬓角全滴着水,用纸囫囵抹把脸,睁开眼睛低头看了看,“没事,身上没怎么沾到,车座湿了点。”
  
  卧X!这一天过的,还能更背点么?
  
  “不用管车座。”见他没有大碍,冯沅便下车去跟保安交涉。
  
  许慕捏捏珠子,小声的道,“白鹿,你不是说会保护我么?”
  
  “蠢材,谁告诉你本座是白鹿?”小家伙的语气满溢着“没见识”的愤慨,“本座是夫诸!”
  
  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其邑大水。兆水之兽。
  
  “碰触过本座的人都会遇到水秽。”珠子里的家伙凉飕飕的补了一句,表示这是天谴,爱莫能助。
  
  靠!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早说!
  
  许慕特别想把那颗珠子扔到窗户外面堵水龙头去。
  
  王乐天订的地方是家叫做“雅”的日式改良料理店,专做铁板料理。近四百平米的面积,只摆放着八个餐台,每个餐台用竹骨的纸屏风分隔开来,餐厅正中是座人造溪水台,配着一人多高的青竹水车,环境颇为雅致。
  
  王乐天长得高大帅气,风度翩翩,发色染成时下最流行的奶茶棕,微弯的眼角天生带着笑意,眸子如同幽潭,深不见底。他一身行头里,许慕只认得那双鞋子上的勾号。
  
  冯沅给两人介绍过后,把虾仁生煎放在王乐天面前,扬扬下巴,“帮你带了玉带湖公园那家生煎,够意思吧!”
  
  “才九个?哥们最少能吃十二个。上次开车陪那个小模特过去买炸鸡,两家店都排队排得死长,根本等不起。”王乐天打开餐盒,发现上面的已经空了一半,立刻不满的抱怨。
  
  “美的你!六个是你的,另外三个是我给小慕留的。”冯沅动作迅速的把上面那个盒子抢回来,放在许慕面前。
  
  “冯沅,你太小气了!枉我当年熬夜陪你画图陪你温书陪你看考题。”
  
  “是啊,最后我拿到全A,你网游练到满级称霸全服,各自功德圆满。”冯沅淡淡的应道,一目十行的在菜单上帮许慕挑选饮料。
  
  王乐天:………………
  
  坐在最外面的许慕同情的看着王乐天,估计这位哥哥跟冯沅斗嘴就没有赢过。
  
  “该点的我都点了,小慕第一次来,再帮他加份鹅肝吧,这家店的鹅肝入口即化,堪称一绝。还有生活大爆炸的冰淇淋也不错。”王乐天不计前嫌的探过头去,熟稔的把手肘搁在冯沅肩膀上,戳着招牌菜提议。
  
  “按照他说的,再加一杯冰雪乳,两杯冰柠檬水。”冯沅叫来服务员加单,又把菜单递给许慕,“再看看还想吃什么,随便点,这顿饭不吃个万八千块对不起你乐天哥的身价。”
  
  许慕:………………
  
  “没错,小慕你别客气,我跟阿沅是过命的兄弟。” 王乐天附和道,顺便吩咐厨师把生煎在铁板上加热。
  
  “说吧,找我什么事?”冯沅拽下领带,动作优雅的拆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用一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了然眼神看着王乐天。
   第一卷 人鱼枕 第八章 重器   “是有事情求你帮忙, ”王乐天亲热的搂住冯沅的肩膀, 努力耷拉着眼角眉梢做出悲苦凄楚的样子, “老爷子要在横店影视城那边开个五星级分店, 地皮什么的都谈好了, 紧靠着旅游人气最火的秦王宫。但影视城那边抛出个特殊要求, 酒店的建筑外观要跟影视城整体协调, 不能破坏影视城拍摄环境。老爷子手一挥把活儿丢过来,非要我两个月内拿出款先秦风格的宫殿式特色酒店,我这两把刷子你也不是不知道, 阿沅,江湖救急啊!当然,费用和署名都肯定没问题。”
  
  “两个月?”冯沅习惯性的用食指轻叩台面, 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心, “最近院里排到我手上的活儿大大小小有四五个,周末都在加班, 两个月确实有难度。”
  
  “那就三个月, 我撒泼打滚跟老爷子拖够三个月, 不能再多了, 哥们, 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富二代同学伸出三根手指, 随后挟起个生煎丢到嘴里,心满意足的表情持续了不到两秒,便被汤汁烫得哇啦哇啦叫。
  
  “好吧, 我试试。”
  
  “那说定啦!平面图尺寸图什么的明天就发给你, 下礼拜抽个空我再带你去实地考察下。”王乐天扔下油滋滋的筷子,作势要张开双臂给冯沅一个充满兄弟情的世纪拥抱,“我上辈子一定拯救过华国,现在才会遇到你这么个哥们!”
  
  “这么说的话,我上辈子一定做了不少孽。”冯沅推开张牙舞爪的某人,一本正经的叹气。
  
  一百六十八一杯的冰淇淋!
  
  旁边的许慕埋头翻看菜单,瞄到那份插满薯条的冰激凌的价格,不禁心惊肉跳。他一天的工资,还买不来这里一份冰淇淋!
  
  一千零八十块一份的鹅肝!
  
  七百八十块一份的北海道特级虾!
  
  底下还用小字标注,400~450克。相较之下,超市三十六块一斤的基围虾既可爱又亲民。
  
  许慕默默合上菜单,安静的把它递还给服务员,这价格,真怕自己吃出心脏病。
  
  服务员推过来一辆不锈钢小车,满载着各式生鲜食材,图片上的鹅肝和北海道特级虾都赫然在列。
  
  餐台后的厨师立刻忙活起来,不一会儿,滋啦啦作响的铁板上就飘出诱人的香气。
  
  “好,正事谈完,给你看样好东西,开开眼。”风卷残云般的消灭掉生煎包,王乐天得意洋洋的从身旁的椅子上拿出个锦盒,端端正正的摆在冯沅面前。
  
  盒子有巴掌长短,包裹着墨绿色的织锦缎,缎面布满精致的松叶纹。锦盒内放着块弧形的扁平玉器,弯弧成半壁状,弧被外缘镂空雕刻两只左右对称的出廓异兽,似蛇非蛇,回首缠卧于龟背。整块玉器以蒲纹为地纹,兼饰双边甲纹,周围勾勒凹弦纹边阑,边缘则雕饰出规则的扉棱,做工繁复精美,令人叹为观止。
  
  许慕一眼望过去,只觉得玉质温润,碧色凝人,宝光盈而不散,忍不住凑到冯沅近前想多看几眼,却发现那块玉陡然变为白色!他用胳膊肘轻轻撞撞冯沅,语带讶异,“这块玉会变色。”
  
  “咦,这东西上有主人的味道!”夫诸忍不住插了句。
  
  别出声!许慕额角猛跳,用手捂住珠子。
  
  天地万物都有你家主人的味道!
  
  这货太不靠谱了,遇到什么都能闻到主人的味道。
  
  “小慕,眼力不错,那你能猜出这是什么东西么?”王乐天没注意许慕的小动作,面上尽是得色的卖着关子。
  
  “岁星之精,坠于荆山,化而为玉,侧而视之色碧,正而视之色白,卞和得之献楚王,后入赵献秦。”冯沅挑起眉峰,斜睨着自鸣得意的王乐天,“你别告诉我这是和氏璧,或者说荆山玉?”
  
  “跟你这种人做朋友真没劲!”准备大肆炫耀的王乐天无趣的垂下肩膀,语调也萎靡下来,“这块玉璜据说是用和氏璧的边角料做的,一直放在昆仑山下聚风水,我二叔花了六百万在地下拍卖场拍回来的。”
  
  六百万!!!许慕瞠目结舌,凑过去又细细看了好几眼。这么块还没巴掌大的东西,够他送快递送到下辈子!
  
  冯沅挑起眉峰,目色古怪的看向盒子里那块玉璜,“这种无稽之谈也有人信?”
  
  “这可不是无稽之谈,道家除了玄学正派、丹鼎派、符箓派和占验派这四支之外,还有第五支,你知道么?”
  
  “第五支?”
  
  冯沅疑惑的表情取悦了王乐天,他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堪宝。”
  
  “堪宝?”冯沅眸色深沉的看着富二代,你是不是游戏打疯魔了?旁边的许慕也跟着竖起耳朵,他好歹也是个挂名的符箓派后裔,道家还有第五支?
  
  “哥们,记得咱们当初必修的那门建筑风水学吧?即便到现在,阳宅阴宅,也都避不开风水这回事。风水风水,讲究的就是藏风聚水,水动风生,风生水起。古人为了风水,可是无所不用其极,手段极多,制重器置吉位以聚生气,只是其中之一。现在老爷子他们这些做生意的,特别追捧这种在风水宝地压过上千年的东西,就为它聚生气,带财,福泽子孙。所谓的堪宝道人,专门负责去各地寻找这些古人制作的重器或者珍宝,找到一块,至少也得卖七八十万。”
  
  这么赚钱!看来做道士很有钱途!
  
  许慕的眼睛霎时间亮得跟灯泡似的,炯炯有神的盯着王乐天,希望他再多介绍点堪宝道士的消息。
  
  冯沅不赞同的说,“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如果真是聚气的重器,想在这种绵延千多年的地方取宝,破风水局的代价肯定不小。”
  
  王乐天无所谓的耸耸肩膀,“所以才有了堪宝的道人嘛,艺高人胆大。不过,他们这行有个“三不入”的规矩,阴宅不入,未泄之局不入,还有个是什么我忘了。总之,是怕遭天谴,损福祉。至于真假,不相信拍卖会的,还可以花钱直接派人跟着道士去堪宝。”
  
  他虽然说得咋咋呼呼头头是道,脸上的表情却表明自己也并不完全相信,风水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在他看来,无非就是个心理慰藉。
  
  “哎,哥们,你真不觉得这玩意有点眼熟么?”王乐天不甘心的又把玉璜往冯沅面前推了推。
  
  冯沅垂下眼睑,表情淡淡的,“眼熟?”
  
  “对啊,虽然形状不一样,但是我总觉得它和当初我们在那个山洞里看到的两件玉器很像,所以才想拿给你看看。可惜那两件已经毁了,不然就能对比下。”王乐天遗憾的说,“说不定我们砸碎了一千多万呢。”
  
  冯沅淡定的喝了口柠檬水,眼角微垂,“按照周礼的记载,古人以玉作六器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所以这东西全套应该是六个,如果说这块玉璜和当初我们看到的玉璧和玉琮是一套,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真有一套的话,那就是说可能还有三件?我要是能给老爷子找一块回去,他肯定高兴。”
  
  “你确定还想再去那种山洞?”冯沅白了王乐天一眼。
  
  “绝对不想!”王乐天斩钉截铁的摇摇头,又犹豫着道,“我是觉得可以雇那些堪宝道人去看看。”
  
  “省省吧,老实看好你现在手上的生意,你们家老爷子就比什么都开心了。”
  
  “山洞?什么山洞?”许慕顿住正准备挟沙拉的筷子,好奇的插话。
  
  “这故事讲起来可就长了,当初要不是阿沅,我非死在那个山洞里不可。”王乐天收起玉璜,倒苦水般的打开话匣子,“两年前的五一节,我们篮球社的几个同学约了一块去黄山爬野峰,我……”
  
  “因为他太重,把登山绳坠断了,连累我一块儿摔到山洞里,后来被我背出来才没饿死在那。”冯沅云淡风轻的挟着几块煎好的鹅肝摆到干面包上吸油,简明扼要的把事情整理了一遍。
  
  许慕惊愕的看着冯沅,还有这么惊险的事?
  
  王乐天不服气的道,“哥们,不对啊,我这体重还叫重?身高一八二,体重一百六,我这是标准身材!”
  
  “你体重一百六,你当时的背包呢?就差没把你那辆玛莎拉蒂塞里头了!”
  
  王乐天:………………
  
  “怕家里担心,所以没跟家里说,你可别跟我妈说漏嘴。”冯沅拍拍许慕的脑袋,把自己那份鹅肝推过去“贿赂”他。
  
  许慕小动物样的乖乖点头,故作惶恐的做了个闭嘴拉上拉链的动作,逗得王乐天乐不可支。
  
  三人边吃边聊,一直吃到九点半才结束。王乐天似乎还没聊够,死活要拉着冯沅去酒吧街坐坐,无奈的冯沅只得塞给许慕一百块钱,嘱咐他打的回家。
  
  许慕这种抠门的性子,哪里舍得打的。
  
  他站在料理店门口蹭着wifi用电子地图查了查路线,公交最起码得转两次,七号线地铁可以直达,但走到最近的七号线地铁站需要步行将近一公里,比较过费用后,许慕当即决定去坐地铁。
  
  走过三个路口,街面陡然冷清起来,气温似乎都跟着下降了好几度,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
  
  许慕搓搓胳膊上冒起来的鸡皮疙瘩,脚下加快速度,前面的地下通道应该能直通地铁站,进去应该就暖和了。
  
  十来米宽的地下通道里空荡荡的,只有个蓬头垢面流浪汉样的人跪伏在地面上乞讨。
  
  没有行人,壁灯也坏了两盏,照在灰黑色的墙壁上,涂抹出奇形怪状的影子。许慕没打算给钱,便远远避开那人,靠着另一边的墙壁往前走。
  
  寂静之下,他的脚步声格外响亮。
  
  走了几步,许慕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儿,那流浪汉虽然跪伏在地上,面对的却不是通道这边,而是墙壁!而且一直在用手指叩击地面,念念有词,他身畔还用粉笔之类的东西画着个诡异的六角状图案。
  
  这人太奇怪了!
  
  许慕后背发凉,汗毛微凛,不禁加快脚步,想快点走完这段路。
  
  就在他距离那个流浪汉只有七八米远的时候,流浪汉头顶的空气突然水波纹样的扭曲了下,浮现出几道同心圆样的扩散状褶皱。
  
  褶皱的中心点,一个水缸大小的凶兽脑袋突然破空而出!
  
  那东西眼瞪如铃,眸色血红,长得像牛,却满口利齿,额顶一只独角匕首样的戳向天空的方向。
  
  “成了,终于成了!”跪伏在地上的人猛的抬起头,表情癫狂的看着头顶上方巨大的怪物,扯开自己的衣襟,“哈哈哈,快,快用我的血把蠪蛭召唤出来!”
  
  怪物落到地上,毫不客气的张开嘴巴,里面不断冒出丝丝缕缕的黑雾,灰黑色的雾气瞬间紧紧缠裹住那人,越勒越紧。
  
  那人却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依旧在狂笑,眨眼便被黑雾裹成枚黑色的蚕茧,带进怪物的嘴巴里。
  
  流浪汉的一只鞋从它嘴边掉下来,滚落在地上。
  
  吃了?
  
  难道它把他吃了?
  
  许慕头皮发麻,僵立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盯着那只表情狰狞浑身泛着诡异雾气的东西,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是真的。
  
  怪物身畔的雾气突然泛红暴涨,它前爪挠地,仰头长啸,就像在呼唤同伴,而后凶戾的一转眼珠,正对上许慕的眼睛。
   第一卷 人鱼枕 第九章 百兽夜行   
  下一秒, 牛脸怪物便凶残的甩动尾巴, 目标明确的扑向许慕。
  
  靠!我可不是你的夜宵!
  
  许慕来不及逃跑, 索性抡起背包朝怪物砸去, 可惜, 装着半瓶水的背包面对它杀伤力基本为零, 怪物不痛不痒的挨了一下, 扭头就将许慕顶到墙上。
  
  “哐!”
  
  许慕觉得眼冒金星,五脏六腑都被震移了位置,肩膀火辣辣的疼。怪物口中喷出的腥臭味道近在咫尺, 熏得他额心不停的抽搐。
  
  它下意识的抬起脚,用力踹在怪物的下颌上,借着力道朝侧面滑开两步的距离, 撒腿就跑。
  
  怪物怒吼着, 一个跃身就扑到许慕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全力狂奔的许慕不得不紧急刹车,他额间冒出冷汗, 急忙拍着珠子大喊, “夫诸, 快出来!救命啊!”
  
  搭扣上的红珠在空中划出道漂亮的流光, 夫诸身缠金光踏风而出!
  
  它在半空扬起单蹄, 头顶金角寒光激荡, 弹出两道利刃般的光弧,光弧在空中交叉,化作劈山样的巨刀, 同时斩向怪物。
  
  疾冲过来的牛头怪兽触光而号, 身体摧枯拉朽般的被斩为几段,瞬间四分五裂,滚在地上便灰烟般的消散,一滴血都没有留下。周围飘荡着刺鼻的腐肉般的恶臭。
  
  看着眼前电影特效般的情景,许慕彻底石化。
  
  太不科学了吧!
  
  没等拄着双腿喘粗气的快递小哥缓过神,通道两旁的墙壁上又接连破空冒出四五只奇形怪状的恶兽,各个凶神恶煞,浑身冒着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邪气缠身。
  
  它们隐隐形成半圆形的包围圈,虎视眈眈的将他和夫诸包围起来。
  
  还来?以多欺少,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许慕紧张的咽咽口水,欲哭无泪。
  
  墙壁里突然诡异的传出阵婴儿哭声,冒出滚滚黑雾,黑雾中间蓦的挤出□□只长相可怖的脑袋,正当中的那只足有车轮胎大小,龇牙瞪眼,凶相毕露,涎水滴滴答答的落在水泥地上,溅出一缕缕的青白色烟雾。
  
  先前冒头的几只怪物都垂头缩尾,惧怕似的都朝后退了两步,做出畏首畏尾的臣服姿态。
  
  卧X,一只一只又一只,今天是组团旅游还是妖怪要开代表大会么?
  
  快递小哥倒抽口冷气,掌心湿冷,捏紧手里唯一能做武器的背包,死死盯住那堆新出现的怪物。他这会儿是真的后悔自己的抠门,早知道会遇到这种诡异的事情,还不如多花一块去坐公交车。
  
  怪物踱出墙壁,许慕悚然一惊,那不是一堆怪物,而是只长着九个头颅的怪物!
  
  狐身虎爪九头九尾!
  
  那只怪物数个绿油油的眼珠阴涔涔的盯着许慕,九只头颅同时发出婴啼般的啸声。尖利的啸声回荡在地下通道里,撕扯着许慕的耳膜和神经,他难受至极的捂住耳朵。
  
  “轰隆隆”,烟尘激荡,整个通道都在啸声里震颤起来,砖石碎屑哗啦啦掉落满地。
  
  怪物九口齐张,吐出九团黑色的气浪,炮弹似的直冲夫诸和许慕而来。九头怪物一动,四周那些恶兽也纷纷望风而动,各种瘴雾飞镖般疾射而出。
  
  夫诸踏前半步,挡在许慕身前,前蹄刨地,低头一甩,头顶蓦的迸发出十几道炫目的金色光弧,暴雨样的朝着对面的怪兽群疾射而出。
  
  黑雾与金光两相激撞,刹那间,鬼哭狼嚎,碎石飞溅。强劲的气浪将许慕推到墙上,撞得他喉头泛腥,彻底晕了过去。背包上的麒麟珠漫出道红光,裹住他的身体。
  
  九头怪物周身浮起黑色的螺旋形气浪堪堪挡住夫诸的暴击,后面的几只怪物却遭了殃,三只当场毙命,另外两只虽然闪避开要害,却也各自被割伤了前腿和后腰。
  
  愤怒的九头怪兽毛发怒张,针刺状炸起,双爪击地猛的发力,两道斧状的黑色气弧拦腰斩破金光,势如破竹的击向夫诸。
  
  夫诸哀叫一声,被击飞出去,化作小猫的形态重重摔落在地上。
  
  一缕黑雾如影随形的追过去,长虹吸水般的挟裹着小猫形态的夫诸,卷向九头怪兽正中大张的嘴巴。
  
  就在夫诸即将被怪物吞进去的瞬间,它陡然化作道金光,箭矢般的逃回麒麟珠内。
  
  九头怪物怒吼着,飞身跃起,恶狠狠的朝着许慕的方向扑过去。
  
  它的九只头颅头狰狞齐振,耀武扬威的张开所有的嘴巴,准备将许慕撕成碎片吞吃入腹。另外两只幸存的怪物也兴奋的尾随而来,准备参与这场饕餮盛宴。
  
  “大胆!”空中响起道冰冷的声音,压住通道内所有的喧嚣,寒意附骨,凉入骨髓。
  
  听到声音,戾气缠身的九头怪物滞住身形,神色大变。
  
  白光乍闪,空气犹如透明而脆弱的纸张,被人犀利的斜刀割破,蓦的出现道两米来长的缺口,两只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搭在缺口上,徒手撕开裂缝,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急步跨进地下通道。
  
  黑色的皮鞋踏在砖石的碎屑上,就像踏在妖物心头,发出粗砂纸般的摩擦声。
  
  那人穿着线条笔挺的衬衫和西裤,锋芒内敛,周身隐隐弥漫着冷兵器般肃杀冰冷的气息,灯光将他的影子拖得修长冷厉,阴沉沉的压在恶兽们的头顶,带着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
  
  强大的气场让另外两只怪物四肢伏地,呼吸粗重,惧怕得瑟瑟发抖。那是对强者天生的畏惧和臣服,深植在妖兽的本能之中。眼前这位,它们连攻击的胆子都没有。
  
  看到地上躺卧在地不省人事的许慕,那人眉目间闪过丝戾气,眸子里怒意就像卷起的风暴,堆叠汹涌,铺天盖地。
  
  “擅闯人界,意图食人,屡教不改,蠪蛭,你找死!”男人煞气萦身,寒意如刀,并拢双指捏印,横空甩出道鞭状的闪电。
  
  闪电周匝裹着蓝色的寒光,鞭节扭曲滚动,犹如活龙,迎风急涨数倍,方才还威风凛凛的九头怪物步步后退,求饶似的发出哀鸣,惊慌失措的掉过头朝着另一边的墙壁飞奔。
  
  幸存的两只怪物也忙不迭的跟在它身后,慌乱的撒开四爪狼狈逃窜。
  
  然而,它们根本快不过闪电!
  
  “啪!”
  
  鞭状闪电霸道的当空劈下,浓烟滚滚,通道内回荡着凄厉的婴啼,逃窜的九头怪物和两只妖兽被当头劈中,化作三摊焦炭,灰飞烟灭!
  
  一缕明蓝色的魂光自炭灰中冉冉升起,男人四指结印,将魂光抓在手心,声色俱冷,“蠪蛭,念你乃是天生灵物,此次只毁你肉身,罚你去寒冰界忏悔百年,如有再犯,定叫你形神俱灭。”
  
  魂光怯懦的左右摇摆了两下,卷伏在他掌心。
  
  通道墙壁上又蠢蠢欲动的冒出丝缕状的黑雾,男人将魂光收进自己的口袋,翻手朝墙壁的方向狠戾一推,掌心直接拍出道带状的蓝光。光影迷迭,触到墙壁火焰般的燃烧起来,噼啪作响,把即将冒头的数个怪物烧得魂飞魄散。
  
  通道内立刻清净下来。
  男人捡起背包走到许慕面前,蹲下身,把背包放在许慕怀里,并指戳戳他的脸颊,垂下眼睑无奈的叹口气,“让你直接打的回家,怎么不听?”
  
  昏黄的灯光下映出张刀削斧凿般英俊帅气的脸孔,正是冯沅。
  
  他将双指移到许慕额间,蓝光自他指间流水般的倾泻而出,温柔的包裹住许慕的身体和背包上的麒麟珠。
  
  几秒后,许慕惨白的脸色逐渐回转,冯沅轻出口气,放下心来。
  
  他站起身,掏出手机拨打了个号码,抬腕看看钢表,“鸣川,界墙破损,我给你六十秒,赶到西源街兰枫街交叉口地下通道处理和善后,迟到就小心你尾巴上刚长出来的那道焰色灵纹。”
  
  “老大,你不能这样……”
  
  看看睫毛震颤即将醒来的许慕,冯沅利落的挂掉电话,随即划开空气朝另外一处破损点赶去。今晚四处界墙同时被人恶意破损,有得忙了。
  
  许慕再度睁开眼睛坐起身,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通道内犹如被人挥着巨型镰刀砍砸过,墙壁和地面留下十数道斑驳碎裂的痕迹。
  
  还有几大堆黑炭状的东西,发出阵阵焦味。
  
  他动动脖子和手臂,发现身体似乎没有什么大碍,除去开始撞肿的右肩之外,基本没有痛感。
  
  小白猫用爪子抱着麒麟珠,缩在他脚边恶意满满的看着其中最大的一摊焦炭,那模样就像恨不得随时冲上去挥爪子挠两把。
  
  许慕讶异的看着体型严重缩水的夫诸,“你怎么……”变得这么小?
  
  小白猫扑到他的鞋子上,泄愤般肆无忌惮的撕咬着鞋带,“半点法力都没有,和你签魂契,拖累得本座连十分之一的实力都发挥不出!”同为恶兽,居然败给蠪蛭,太丢脸了!这件事以后肯定会被嘲笑几百年!
  
  这就是传说中的迁怒吧?
  
  膝盖中箭的许慕尴尬的清清嗓子,为了拯救鞋带,只得把它抱到怀里试图转移话题,“刚才怎么没提醒我有危险?”
  
  夫诸傲娇的扭过头,“你不是不让本座说话么?”
  
  许慕:………………
  
  得,这货活了上千年还是个小心眼,比针鼻还小的那种。
  
  “咦,打完了?”
  
  通道对面快步走出个西装革履的英俊青年,惊讶的看着满地狼藉,他一头半长的华丽银发凌乱飞扬,骨节分明的手指还在跟脖子上的蓝白条领带纠结奋战,就像是刚刚火急火燎的赶出门,走到许慕面前的时候,终于打好一个漂亮的双环结。
  
  “让我知道是谁规定上班时非得穿这样,老子非咬死他不可!”青年忿忿的嘟囔着,又把领带结正了正,才从口袋里摸出个红皮本子递到许慕面前,眯着漂亮的凤眼道,“小子,三界安全部人界治安管理局,说说刚才你看到了什么?”
  
  “是你?”许慕瞪大了眼睛。
   第一卷 人鱼枕 第十章 人界暂住证   【鸣川
  
  三界安全部
  
  人界治安管理局尚海分局】
  
  许慕惊愕的看看证件上的三排烫金字, 再看着眼熟的银发青年, 这位不就是下午住在美女姐姐隔壁的那位?
  
  “小子, 原来是你?”鸣川两指翻转, 帅气的收起证件, 他这会儿也认出了许慕, “逃出来的那些妖兽是你们灭掉的?”
  
  “不, 我昏过去了,不太清楚。”如果妖兽指的是那些浑身冒黑雾的东西的话。
  
  鸣川利落的屈指结印,弹出道符印修补界墙, 红色的符印迎风见长,升到半空,波纹般的抖动几下, 融化般的消失了。四周彻底安静下来。“界墙是怎么破的?”
  
  “界墙?”
  
  银发青年犀利的目光在许慕和夫诸之间兜转, 笑得邪气而冰冷,“分隔人界和妖界的界墙, 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坏掉, 偏偏今晚同时坏了几处, 而且, 引来的都是嗜血的低级妖兽, 你不觉得奇怪么?”
  
  老子今天遇到的怪事多了!
  
  许慕将背包挂回肩膀, 忿忿的在心里接了一句,蓦的想起之前被怪物吞掉的那个流浪汉,那人的行为的确很奇怪。到现在他都不太敢相信那个人真的……死了?
  
  快递小哥描述流浪汉的诡异行径的时候, 鸣川却一直盯着他背包上的那颗麒麟珠, 最后,银发青年皱皱鼻子,眯起凤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许慕,“你姓许?”
  
  靠,这还能闻出来?许慕目瞪口呆,简直要给他跪了!
  
  鸣川从他的表情里得到答案,露出丝玩味的笑容,左右扫了几眼,很快找到许慕说的那只鞋。他在流浪汉先前跪伏的地方查看了将近五分钟,许慕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他有种直觉,吵到这位,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这里的事情我会负责处理,你就当做了个梦,不能对外泄露,否则……”鸣川勾起嘴角,笑得许慕后脊发凉。
  
  “不会说,绝对不会说。”快递小哥赶紧配合的表示自己会保持沉默安静如鸡。
  
  鸣川露出满意的表情,颐指气使的挑起眉梢,指着许慕怀里的小白猫,“你养的这只小妖登记了么?办暂住证了么?”
  
  哈啊?!
  
  妖怪还要登记?
  
  许慕低下头看看夫诸,对方缩着脖子气呼呼的不理他。
  
  “在人界活动的妖怪,必须去人界治安委员会登记资料,办理暂住证件,以防对人界安全产生破坏和威胁。尚海的登记地点在清平街64号,对,就是你今天去过的那条街。维护人界,众妖有责。没有证件的妖怪,一律视为非法入界,得而诛之。另外,你既然要养它,以后出事,就会负连带责任,懂了没?”鸣川压着性子给他解释。
  
  听起来跟宠物登记差不多?许慕点点头,问了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办证需要花钱么?”
  
  花钱?银发青年脸色古怪的挑挑眉峰,“不花钱。”要那么多人界的废纸干嘛?点火都不利索。
  
  许慕松口气,放下心来,那明天送完货就去给夫诸办个证件吧。
  
  回到家已经接近十一点,许慕经过楼下时,五楼放在阳台的观景鱼缸莫名碎裂,兜头浇了他半身。洗过澡,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在地下通道里抱过夫诸,恐怕又是水秽。
  
  手机屏幕上有条冯沅半个多小时前发的消息,【到家了没?】
  
  【睡着啦】许慕故作轻松的回复冯沅,然后筋疲力尽的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夫诸团成个白毛团子,懒洋洋的趴在他枕头边,肉呼呼的爪子捂住自己的尾巴尖,怎么看都是只普通的小奶猫。
  
  这货真的是山海经里的提到的那只兆水凶兽?
  
  许慕脑子乱乱的,短短四五个小时之内,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还亲眼看到一个人被妖兽活吞,这漫长的一天就像是场怎么都醒不过来的噩梦!
  
  可是,肩膀上真切的感到火辣辣的痛,伸出手,食指指腹的创可贴清晰可见,而且,台灯和墙壁也……估计得花不少钱修!
  
  “啊~~”想到钱,许慕抽风般的抱着被子在沙发上来回滚了几圈。
  
  打个工,钱越赚越少的恐怕就只有他了吧?
  
  还有,一晚上都没找到机会跟冯沅讲要养猫的事情!
  
  “再吵本座就把你淹死在杯子里!”小白猫把粉红色的爪垫拍在许慕鼻子上,不满的翻了个身窜进麒麟珠。
  
  许慕:………………
  
  又,又碰了一次!!!
  
  许慕垂头丧气的趴在沙发上编辑短信,跟冯沅“坦白”自己谋杀落地灯,损毁客厅墙壁和擅自捡回只小猫的三大罪状,心里留着宽粉条泪,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
  
  短信发出去后,半天没有动静,他的心情霎时忐忑起来。冯沅把他扔出去的可能性不大,把夫诸扔出去的可能性却是极大的。在他印象里,冯沅似乎从未对猫狗之类的小动物显示出任何亲近之色。
  
  手机震了震,点开却是条添加好友的申请,【我是秦勉】
  
  秦勉?
  
  许慕看到头像才想起来,是下午的墨镜青年。他通过后顺手搜索了下,秦勉是模特选秀出身,今年二十三岁,外表非常贴近时下流行的韩系花美男,三年前凭借知名快餐连锁店的微电影广告出道,最近拍了两部很火的电视剧,都是男二号,微博粉丝数目破千万,又接了两款产品代言,风头正劲。
  
  秦勉最新一条微博是两个小时前发的,【偷偷来排队O(∩_∩)O~】配图拍的正是今天下午炸鸡店门口蜿蜒曲折的长队,一个穿工地装的青年双手拎满将近二十盒炸鸡从镜头前走过,背后一众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微博底下上千位姑娘哀嚎着错过了偶遇,另一拨则打了鸡血似的表示愿意替他去排队。
  
  心神俱疲的许慕刷着秦勉微博底下的评论等冯沅的回复,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大早,睡眼惺忪的许慕迈进盥洗室就被失灵的水龙头嗞了满脸水,冯沅神清气爽的站在旁边刷牙,半滴都没溅到,再伸手去试水龙头,依旧是好好的。
  
  冯沅忍俊不禁,连着昨天的消防龙头,这已经是第二回了,“你最近得罪了水龙头?”
  
  “我哪有那么厉害!”许慕有苦难言,耷拉着眉眼,水珠顺着他的眉骨扑簌簌滚落,头顶湿掉的呆毛也显得蔫蔫的。水秽,每次重灾区都是脸,嫉妒他长得帅么?
  
  试图把悲愤溺毙在洗脸池里的快递小哥,恶狠狠的兜了把清水,开始洗漱大业。
  
  看着他哀怨的背影,漱好口的冯沅不着痕迹的皱皱眉心,“这两天快递做的还顺利么?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没什么,都挺好的,”许慕顶着满脸水摇摇头,又紧张的觑着冯沅线条英俊的侧脸, “我昨晚发的短信……”
  
  “养就养吧。”冯沅丢了条毛巾盖在他脑袋上,“今天不用着急,我开车送你过去。”
  
  “真的?哥你太好了!”许慕一蹦三尺高,差点撞坏盥洗室的灯泡,头顶的呆毛在晨光中精神抖擞的站了起来。
  
  下车就拎着背包奔进快递点的许慕不知道,冯沅那辆银灰色的轿车,打着双闪灯在路边停了接近十分钟,才悄无声息的离开。
  
  这天的快递比平常多了三分之一,清平街却只有一箱寄到瀚海斋的烤鱼片。许慕马不停蹄的兜转大半天,到清平街的时候已经比平常晚了近两个小时。
  
  考虑到坑钱的评分系统和已呈负数状态的积蓄,快递小哥绷紧全身的神经,伺候宅男大人闻货的时候格外毕恭毕敬,并注意控制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以努力扭转初印象,争取宅男的好感度。
  
  关系到钱的事,对许慕来说都是绝对的头等大事。
  
  午后三点四十分,无事一身轻的他带着夫诸直奔六十四号,其实他也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毕竟来清平巷这几天,从来没见过它开门。
  
  没想到,六十四号居然破天荒的真的开着!
  
  三开间的门脸,雕花的门窗漆色整齐,应当是近几年翻新修葺过。房额处挂着块鎏金的乌木招牌,刻着“徘徊渡”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大门两旁是副黑底漆金的对联:碧落三乾外,黄泉四海通
  
  屋内古色古香,正中对外的墙壁上有块硕大的繁体字木匾【人界治安管理局尚海分局】。
  
  进门左手用博古架隔出块厅堂样的地方,挂着幅水墨画,平头案上摆着玉插屏,四把太师椅和小几配在旁边,银发青年趴在最靠边的小几上抱着胳膊睡得正香。
  
  右边墙壁上挂着三个红木框,里面用黑丝绒布做底,嵌着些算盘、杆秤之类的物件,黄灿灿的,也不知道是金的还是铜的,尺寸只有巴掌长,打造得十分精巧。底下是两排木质刷清漆的素面长桌,平滑得像大理石似的,光可鉴人。靠里的桌子上,凌乱堆放着七八件规格参差不齐盒子,盒子不论大小,都统一包着金色的包装纸,边角隐隐盖着红色的方形印迹。临街那张桌子的桌面上摆着个铮明瓦亮光可鉴人的铜桌牌【人界入住登记处】。
  
  桌子后面坐着个戴眼镜的青年,长得斯文儒雅,一头红色的长发随意扎在脑后,正单手托腮,安静的翻看一本线装书,白衬衫上的蓝白领带规规矩矩的打成双环结。几缕阳光斜穿进来,照在方方正正的地砖上,满室尽是和煦之色。
  
  听到许慕的脚步声,青年微笑着抬起头,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你好,我叫周野,需要办理人界入住登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