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小凤凰三百岁了还不会化形这件事, 梵天大大小小的仙家都知道了。
  
  这件事其实无伤大雅, 梵天的一花一草受着佛门庇佑, 灵气自生, 都能化成人形, 偶有路过的猫咪舔一口莲池水, 探水的爪子还没收回来就飞升了, 修为噌噌大涨。然而大家都跟明王们一样佛系,懒得变人,当花的当花, 当草的当草,小动物们躺平任摸,非常快活。
  
  可小凤凰一只鸟不一样, 慢慢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在凤凰一族中, 他是个异类,平常鸟雀精二三十年就能修得人形, 凤凰又是最聪明伶俐的族类, 生来便优雅美丽, 不出十年就能化形, 还个个都长得极漂亮, 赤金色的翅膀展开, 比漫天云霞更加绚烂,尾羽长长,流光溢彩。
  
  小凤凰不是赤金色的, 他浑身的羽毛就如同雪一样白;他也没有优雅修长的脖颈与脊背, 三百年来,他一直是一颗球的样子,蓬松圆润,小豆眼乌溜溜的,蹲在人头顶的时候,那双白玉似的小爪子几乎也看不见,和小短腿一起被埋没在蓬松的羽绒中。
  
  白羽被凤凰一族视为不详,也许正是这个缘故,小凤凰破壳钻出来时,没有找到他的任何一个家人,就知道自己是一颗被抛弃的蛋。后来他自力更生,东一颗果子、西一点露水地长大了,就成了独自一只浪迹天涯的小肥鸟,四处打工,吃饱肚子。
  
  起初,他只打了一份工,负责帮梵天的无心明王送信,后来又负责帮王母娘娘快递蟠桃到货,每送到一个桃子,他就能吃到一个桃子。来来去去三百多年,众人惊讶地发现,这只小肥鸟居然还是一颗球的样子,没有长大一点,也没有要修成人形的征兆。
  
  梵天永昼,漫天云霞中,一只雪白的小胖鸟挥动着短短肥肥的翅膀,蹒跚落地。他背上背了小包裹,压在蓬松细软的羽毛里,抖一抖,这才滚落在地。布帛散开,露出里面一个果汁饱满的水蜜桃来,几乎有一个小凤凰那么大。
  
  “小凤凰,你这么胖了,还吃桃子?你不是要减肥吗?”莲池边,一条鲤鱼浮起来看了看他,充满好奇地问道。
  
  小凤凰用自己短短尖尖的喙戳开水蜜桃一角,叼起一小片甘甜的果肉,喜滋滋地吃了起来:“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而且王母娘娘说了,蟠桃吃了涨修为的,我可以早日化形呢。”
  
  鲤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呀你,三百年了,修为早就大乘了,要是能变,早就变成人了。小凤凰,别想了,我们大家伙儿都觉得,你大约是当蛋的时候没发育好,所以是变不了人的。再说了,变人有什么好呢?他们没有尾巴,也没有翅膀,两条腿走路多累啊。”
  
  小凤凰歪歪头,好一会儿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吃饱了,整只鸟更圆了——他往后一倒躺下来,露出一个顺滑圆润的鸟屁股尖,两只爪子仰天摊着,就这样晒起了太阳。
  
  “人很好的。”小凤凰说。
  
  梵天的人都知道小凤凰以前飞升历劫,去过凡间,曾经投身转世,当过一世人的。但没有一个人能从他嘴里撬出任何一点八卦来。鲤鱼精忽而提起一点兴致,他说:“小凤凰,你一定是在凡间看上了什么人,所以这样急着修成人形去找他。”
  
  没想到的是,小凤凰居然没有否认。
  
  他把水蜜桃啄得干干净净,而后抬起爪子拨弄着桃核——这个动作让他圆滚滚的身体有点摇晃,不过他努力稳住了。
  
  小鲤鱼一看有戏,接连追问道:“真的吗,小凤凰,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那他还记得你吗?他现在在何处,你为何不早日去找他?”
  
  小凤凰还是不说话,有点害羞,也有点骄傲的模样。他专心致志地打了几个滚儿,而后原地起跳,伸出小翅膀平举,做起了饭后减肥操。
  
  小鲤鱼等了半晌,也泄气了,晓得小凤凰肯定不愿跟他说,回头准备扎回水底。不过他游走之前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小凤凰,小凤凰,我知道一个地方,北天的玲珑门里时常会有散仙去卖符咒,肯定也会有符咒能将你变成人的。你打了这么久的工,定然很富了,买多少张都可以,你照样可以变了人去找你喜欢的人,你说呢?”
  
  小鲤鱼在水中,再远了看不到。他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听见小凤凰回答,于是从水中跳起来瞅。这一跳才看见,小凤凰早就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天边只剩下一个圆滚滚的白点儿,背着个小包裹,飞得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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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天说不上冷清,只是终年大雪。小凤凰辞了职,背着包裹赶来时,正巧遇见玲珑门外门庭若市的景象。他立在一棵树上,乌溜溜的眼睛先朝远处山顶望了望。那里伫立着一座巍峨神宫,远看上去是漆黑的,端静肃穆,几乎要和山融为一体,被雪覆盖了大半。
  
  “那儿是浮黎元始天尊,星弈帝君的宫殿,矮冬瓜小雀儿,你往那里看干什么,迷路了吗?”隔壁树枝上,一只金翅鸟瞅着他,发表了疑惑。
  
  小凤凰收回目光。百年来有人叫过他山雀,也有人叫过他鹦鹉、鹌鹑、白斩鸡,总之不会是凤凰。他瞅瞅金翅鸟,道:“我要买能让我变成人的符。”
  
  金翅鸟听了,拍拍翅膀落地,化成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郎,笑了:“你还不会化形?巧了,我这里就有,你不如就在我这里买罢。最近我学着画符,感觉挺好的,不过因为你是第一个买家,我就给你开价低点,三百灵石一张怎么样?你去问问其他人,他们都卖一千灵石一张的。”
  
  小凤凰犹豫了一下,探头往下看:“一张,能用多久?”
  
  金翅鸟拍拍胸脯,答非所问:“金金出品,童叟无欺。你要是没钱,我就给你降价——你有钱吗?”
  
  小凤凰腾挪了一下,在柔软的枝头上下荡了个来回,十分谨慎:“没很多。”
  
  金翅鸟很热情:“那就再给你降一点,一百灵石一张如何?你要多少?”
  
  小凤凰心算了一下自己打两份工挣钱的速度,又心算了一下“花好月圆人长久”里的这个长久究竟是多长,由于他没意识到自己缺失了“一张符咒管用多久”这一必要条件,他把自己算晕了。
  
  小凤凰蹲得圆圆的,认真思索后,回答道:“先来一万张吧。”
  
  金翅鸟:“……”
  
  钱“没很多”的小凤凰被告知,一万张符咒得写上半个月,半个月后才能给他需要的东西,到时候钱货两讫。小凤凰道:“好,我不急,你先写着,到时候我会去找你的。”
  
  说完后,他敦敦地跑远了,顺着雪路慢慢蹦过去。
  
  三百年等来了,他不差这十五天。小凤凰在浮黎山下的一棵树上做了窝,还以假乱真,成功混入了一群山雀堆里。那些长尾巴白山雀都很灵动可爱,说话也叽叽喳喳的,小凤凰每天蹲在窝里听它们说话,叼来纸笔认真做笔记,态度十分端正。
  
  他问:“你们说的那个帝君,他每次上朝前会来摸一摸你们,是真的吗?”
  
  一只小雀精道:“也不是每次,只是有时候会,运气好才能碰见帝君呢。帝君他是上古战神,一念能破万道业火劫,降世渡人的,比玉皇大帝还要忙,能碰见一次就是千万年才能修来的福分,哪里能奢求每次呢?”
  
  小凤凰“哦”了一声,继续叼着笔写笔记。
  
  那之后,他就每天跟着山雀们环游浮黎山,做运动,吃果子,然后蹲在树底下等。从第一天蹲到第十五天,雪路上也没来过半个人影。
  
  有时候起风了,带着大雪一并刮下来,雀儿们都叽叽喳喳地躲回了窝里,小凤凰还是耐心等着。风雪太厚,把他埋住的时候,他就扭一扭,圆润灵活地从雪里钻出来,头顶的一撮绒毛随风飘扬。再埋住了,就再钻出来,远看着是蓬松圆滚滚的一大团,除了那两颗豆子眼,与雪球也没太大的区别。
  
  这天,小凤凰多吃了一颗坚果,在窝里做着减肥操,他边做着,边琢磨什么时候去取自己的一万张符,忽而就听见底下有一只小山雀唧唧的叫他:“快来看,帝君他来啦!”
  
  今天无风,小雪。山道尽头出现了一个暗色的人影,衣裳是深红得近于黑的周正颜色,银丝滚边,绣成河汉星辰。那人信步走来,步履闲适,撑了一把绘着漠漠群山的伞。风声微动,脚步声停。
  
  他在树下停住脚步。
  
  山雀一只一只地飞到他面前,排排蹲好。小凤凰赶紧也飞了下来,混入其中蹲好。雪白毛绒绒的,圆滚滚的一堆小鸟都围在了这里,那人伸出手,将食物洒在它们面前,而后伸手抚摸它们的头顶。
  
  不多时,山道尽头又冒出个随从模样的小仙官,紧赶慢赶地赶过来喊:“帝君,帝君,时候到了,众仙已经等了您一个时辰呢,您赶快过去罢!”
  
  而那人纹丝不动,没听见似的,只是垂眼静静地看着这群鸟儿。小山雀们虽然有灵识,但都修为不高,不会口吐人言,只是唧唧叫着,一个一个排队去蹭他的手心,毛茸茸的,十分温暖。摸完一个又来一个,山雀们很乖巧,蹭完就走,绝不纠缠,没人注意到小凤凰在他手心蹭了蹭之后,又绕着树干走了个圈儿,偷偷摸摸地走去了队伍的尾巴处,装得若无其事,充满期待地等待着下一次抚摸。
  
  本以为自己不会穿帮,但小凤凰本身就比山雀们大一点,虽然是一样的圆滚滚,有些细微之处也逃不过人的眼睛。
  
  来人一下子就把这只投机取巧的小家伙给逮了出来——那只修长的手在小凤凰面前停下,而后将他轻轻提了起来。
  
  小凤凰睁着眼睛望他,一脸无辜地蹬了一下腿儿,而后乖乖地由他松松握住,手掌再一翻开,食指勾出,小凤凰就跳了跳,安静地蹲在他指尖。
  
  动作太过舒缓闲适,刚刚那个急匆匆的小仙看得汗都下来了,又催道:“哎哟喂,可急死我了,这就是一些再平常不过的小山雀,我来替您喂罢,算我求求您了,您赶紧过去罢!”
  
  来人轻笑了一声。
  
  “这儿有只小凤凰。”
  
  小凤凰瞅着他,他瞅着小凤凰。那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中似乎有些笑意,也因此带上一丝常人不得见的神采,好像千万颗星星砸过来,好像梵天莲池中千万朵莲花随风涌动。
  
  小凤凰觉得自己有点站不稳,须臾间,他在凡间的记忆、三百年来的诸多听闻都跟眼前人对上,这才真正地确认了。
  
  浮黎元始帝君。
  
  这个名号是近年来才冒头的,浮黎,晨曦浮动翻涌之意,这是与盘古女娲齐名的一位上古神仙。
  
  从前大家都以为这个家伙老得死掉了,早已埋没在上古战场的烟尘中。结果近年来有人发觉星盘异动——月宫玉兔的星位与杀破狼三星纠缠不清,竟然让堂堂一只月宫玉兔差点赔了性命,还丢了记忆,让天庭众仙心疼得要命。神仙的命格竟然如实反映在天上的星位中,而这一切都有个幕后操纵者——凌霄之上,南天门相对的地方,正是这位浮黎帝君。直到众人有意探寻时,北天这个地方才露出了神秘面纱的一角。
  
  也就是那之后,众仙将隐在幕后的人请了出来。阴司有司命,掌控着凡人命格,而神仙的命格全部刻录在星盘中,亦由人操控。
  
  这世间有资格掌控星盘的人唯有一个,小山雀们没有告诉小凤凰的是,掌控星盘的人是真正无心无情之人,要能心外无物,方才有资格操纵银河,将神仙们的命数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只告诉小凤凰,帝君是个喜欢拿着星星下棋的人,抛却各类尊号,剩下一个天地赋予的名字,如今叫作星弈。
  
  星弈将小凤凰放下来,用手指摸了摸他的头。
  
  “走了。”
  
  衣袂带起微风,人影倏忽消失在另一边雪道尽头。
  
  小凤凰瞅了半晌,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张开翅膀扑腾了起来,往琉璃门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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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符咒是万全的,一万张,我都给你存在储物戒里放好了,我拿人试过的,成效杠杠的,立刻变人,绝不拖泥带水。”
  
  “什么?多长时间?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嘿,一万张符,够你孵出好几个蛋了。”
  
  “小老板再来啊!哎哟这年头可真是,嘿嘿,一只圆墩子小鸡比散仙们都还要有钱,诶嘿嘿嘿……”
  
  深夜,小凤凰叼着一张符,背着个装着储物戒的小包裹偷偷溜进了浮黎宫。深夜宫中人影寥落,有值夜的仙娥仙童,也都没注意到他们脚边会不时滚过一只雪白的圆球,停一会儿后嗖地溜一段,片刻后又停下,再嗖地溜出一大段。动作迅捷,神鬼莫测。
  
  这只圆球直接滚进了星弈的寝宫。
  
  房中燃着安神的香,云雾缭绕,影影绰绰地显出榻上熟睡的人影。
  
  小凤凰啪叽一声将符咒拍在地上,而后自己啪叽一声往后一躺,伸出两条小短腿儿,黏在这张符咒上。不消片刻,他便惊喜地发现自己视野变高,身量变长——圆滚滚的小肥鸟不见了,一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人影拔地而起,眉眼明亮。
  
  小凤凰在心里给金翅鸟的符咒打了一个好评。他搓了搓手,轻手轻脚地在榻边坐下,而后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人。
  
  眼前人闭了眼,也是一副无心无情的凉薄样子,但小凤凰怎么看都觉得好看。小凤凰眼巴巴地瞅着睡着的人,双手托腮,敛声屏气。
  
  他该叫醒星弈了,他想了很久,小说话本里那些个狐仙、田螺精的故事都这样演,醒来后一见美人卧榻前,定然就能情根深种,从此传为一段佳话。
  
  然而兴许是他望着星弈的视线太过热烈,没等小凤凰含情脉脉地叫出“夫君”二字,星弈自己就悠悠醒转了过来,睫毛轻颤,睁开了眼睛。
  
  星弈上下打量了一下,也察觉到自己榻边来了个不怕死的生人。再看一眼,又变了,仿佛是眼花。
  
  小凤凰很激动,他想开口道一声:“夫君。”然而他自己也隐约发觉了有什么不妥——他本想伸手摸摸星弈的脸,结果一伸手看见了一个圆短肥肥的小翅膀。
  
  星弈看着他。
  
  小凤凰把脖子缩回来,翅膀也缩回来,装成一只路过的无辜小胖鸟。他说:“啾,啾啾啾。”
  
   正文 第 2 章   虽然设想过有可能这符咒的效果不会持续太长, 但小凤凰没想到, 这时间也太短了点, 几乎半炷香时间都还不到。
  
  他决定找时间去找那只金翅鸟退货, 要是不肯退的话, 就打一顿。
  
  夜色浓重, 月色不显, 唯独眼神明亮。
  
  星弈看着他,他瞅着星弈。
  
  其实星弈样子没怎么变,和在凡间时一样, 第一世他是个王爷,第二世是个修仙者。可坏也在坏在这第二世上,小凤凰正准备去仙山找他时, 却听闻星弈提前飞升了, 回到了天庭。
  
  这一回,五感六识回归, 星盘要求主人无心无情, 连带着记忆都消除了。星弈连自己下过凡都不记得, 又怎么会记得他这样一只小胖鸟。
  
  小凤凰忖度着, 既然他夫君如今不认得他, 世间有多有“你到底爱前世的我还是爱现在的我”之种种纠葛, 那么还是先暗中观察一段时间的好。
  
  星盘主人刚从睡梦中醒来,被这啾啾几声彻底弄清醒了。
  
  星弈帝君垂下眼,认了出来:“你是白天的那只小凤凰。”
  
  小凤凰喜滋滋地点了点头, 拍拍翅膀, 那意思是说是的是的,就是我!这欢快跃动的模样看得星弈也没了脾气。
  
  星弈一向性子懒,休息够的时候,心情好,也能十分配合地去执行天界的相关流程,比如朝会啦,和玉帝畅谈“什么时候再生个儿子”啦——虽然星弈帝君高寿千古,但至今仍然是光棍神仙一个,不比玉帝已经长出了白头发白胡子,他的相貌仍然是神仙中一等一的好看,目前已经在众仙女们有关“最想嫁的男神仙”中蝉联二十届第一名。没休息够的时候,他便会想方设法地让自己休息够,天庭众仙来参拜他,他也无所谓放人鸽子,鸽了十天半个月的事也常见。
  
  星弈半夜被一只鸟吵醒,见到这只鸟不会说话,想必修为也不高,不是什么来骚扰他的山中精怪,便也没放在心上。他伸出手指摸了摸小凤凰的头。
  
  小凤凰得寸进尺,顺着他的手跳上来,爬到他脖颈边窝着,又蹭了蹭。
  
  “今夜有雪,你明日之后便走罢。”
  
  星弈把他拎回来,轻轻握在手心,淡漠间透出一点温柔神色。小凤凰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里面能蹦出星星来,然则星弈已经再度闭上了眼,呼吸也逐渐绵长。小凤凰收拢翅膀,瞅了他一会儿,也歪斜着靠在他掌心,闭上眼。
  
  半夜时星弈翻了个身,五指跟着松了松,小凤凰从他手心掉了出来,啪叽一下滚在了榻上。
  
  小凤凰被摔醒了,抬头看了看他的夫君,侧身睡,留给他半边好看的脸,眉眼锋利好看,鼻梁高挺,若是醒来时,也是会弁如星的一位好郎君。小凤凰敦敦地顺着床榻走了过去,身下是柔软的云锦,他收起爪子,免得勾破。
  
  他伸出翅尖,小心地戳了戳星弈的眼睫毛。柔软的白色羽绒在稍显硬的睫毛尖上被戳得弯了些许,又随着收回的动作恢复原状。小凤凰围着星弈走了一圈儿,而后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爬上了星弈头顶。他勾得很稳当,斜着也能睡着,差不多拿星弈的头发做了一个窝,而后幸福地睡了起来。
  
  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连仙童进来服侍星弈洗漱冠发时都未曾发觉,星弈睡了一夜习惯了,自己也不曾发觉。
  
  仙童立在星弈身后,瞅着自家帝君发间窝着的白色小胖球,拿着梳子,迟迟不敢动手:“这个,帝君……这只鸟也要梳吗?”
  
  星弈正在闭眼假寐,听了这话方才睁开眼。他面前立着水镜,稍稍一偏头,便望见一个圆润顺滑的、扇形的鸟屁股带尾羽,这尾巴的主人正在他头发上睡得香甜。
  
  仙童动都不敢动,心里却在想着,这鸟儿胆子也是大。
  
  星弈帝君平日就寡言,日日起床时都带着能将人吓退三尺的冷气,更不用说一早被人发现头上顶了只鸟这回事。星弈没说话,挥挥手示意仙童退下,而后伸手将头顶的小圆球给拿了下来。
  
  小凤凰被弄醒了,他蹬了几下小短腿儿,扭了扭,而后把缩着的脑袋从翅膀里探出来,露出一双迷迷瞪瞪的眼睛,瞅着星弈。
  
  而后他又把头埋了回去,不好意思地又扭了扭身体,整只鸟在星弈手中蹭了个来回。
  
  星弈想要将他放下,翻过手掌,结果小凤凰顺杆爬,又爬上了他的指尖,牢牢抓着。星弈垂下手时,小凤凰圆滚滚地倒立了过来,身姿仍旧屹立不倒,眨巴着眼睛望他。
  
  “走罢。”星弈道。
  
  他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将头发随意拢了拢,而后起身走去窗边,把小凤凰从指尖摘下来,放在了窗棂边。小凤凰没有动,星弈望见外边无风无雪,是个好天气,于是摸了摸小凤凰的头,将窗户关上,一人一鸟被一层薄薄的明珠纸隔绝。
  
  还没走出两步,啪嗒一声,窗纸被破开了。一个尖尖短短的鸟喙透出来,紧跟着是一团圆滚滚的身体,小凤凰进来一半,剩下一半还卡在那儿,努力了半晌都没能挤进来,只能无辜地望着他。
  
  星弈被他逗笑了,唇角微微勾起,重复了一遍:“我不养鸟,回你自己的巢罢。”
  
  话音刚落,小凤凰“嘭”地一声挤了进来,在他面前立正站好,眼神充满了企盼。
  
  星弈想了想,加上一句:“即便养,也不养你这么胖的。”
  
  小凤凰一下子就愣住了。
  
  星弈不再看他,披上外袍,往外头走去。
  
  千年万年来,甚少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注意,这只鸟儿是太大胆了。走出去,他便是无心无情的冷面帝君,星盘背后心思莫测的上古战神。
  
  许多人曾用过“邪”字来形容星弈这个人,原因无他,他没有神相,没有梵天那种普度众生的光华,也没有如今天庭众仙宽和随行的大气。他的大气限于他万年之前开辟人世的战场上,仿佛是一个穿透万年的鬼魂,至今保留着天地鸿蒙时的那种浓重的煞气与戾性,行事从不按常理来,心思更是难以揣度。
  
  有战场去,他方才能提起一些精神。然而如今是太平盛世,无论人间还是神界都是如此,他便兴致恹恹。
  
  玄色的云锦加身,上面绣着河汉星辰,星弈踏入雪中,老远便望见雪里站着一对仙官,一青一红,在雪中对比强烈。
  
  穿红衣的那人浑身都是挡不住的贵气,眉间隐隐有龙印,十分认真地行了一个礼,十分恭敬的模样:“贪狼星拜见帝君。”
  
  仅仅百年前,贪狼在人世也是一世帝王,只是这天上的帝王命数不胜数,他也不是最稀奇的那一个,作为星盘中少有的不挂职的神仙,他只当了一颗星星,自然要直接听命于星弈。
  
  穿青衣的那人生得秀气俊朗,却没这么讲究礼数,只是浅浅一笑:“七杀星见过帝君。我前些日子跟着太上老君学卦象,今儿个看您仿佛与什么灵性的小动物有缘呢。”
  
  星弈淡淡地道:“是只鸟。”
  
  七杀笑得更深了些,等星弈走过后,深深鞠了一躬,而后跟在他身后,和贪狼一左一右,随着星弈去上朝:“这样说我学得还不错,帝君准备养鸟了吗?”
  
  星弈道:“不养。”
  
  七杀放慢脚步,偏头又笑了。
  
  贪狼奇怪道:“你笑什么?”
  
  七杀冲着星弈的方向努了努嘴:“帝君养什么死什么,你还不知道么?百年前养了一盆能唱歌的如意草,天天浇水施肥,后来死了;九十九年前养了只兔子,本以为是幼兔,结果是珍珠老兔,马上寿终正寝;九十八年前养了一只乌龟,本觉得这次能长命了罢,结果因为浮黎宫泉水福泽太重,乌龟受不起,也跟着死了。
  
  “后来月老看不下去,弄了盆带刺的绿植——唤作仙人掌的,送给了帝君,据说生命力顽强,不用浇水,只需要放着吸收湿气就好。然而就连这样一株东西,帝君也没能养活了,从此帝君再也不养活物,往后也只是路上遇见了鸟雀儿,偶尔喂一喂罢了。”
  
  贪狼有点诧异:“还有这等事?”
  
  七杀道:“养死了便养死了,我想,帝君之所以此后都不再养这些东西,大约是觉得麻烦。养的时候要花时间不说,死后还得收尸。”
  
  贪狼唏嘘道:“不如给我养呢,你说今天有只小鸟找到帝君了吗?过会儿要是事情不多,我去帝君房里把那只鸟偷走。”
  
  七杀哂笑:“怕不是你能偷的了,按照帝君那般冷清的性子,恐怕早便伤透了人家的心,把人家送走了。先跟上去罢,省得帝君过会儿又心血来潮放众仙鸽子,玉帝他老人家已经被鸽怕了。”
  
  零落的议论声随风飘过来,星弈脚步停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径直走入殿内。
  
  大殿中鸦雀无声。
  
  众仙皆知,浮黎元始帝君一定会迟到,也非常有可能缺席。今儿个星弈只迟了半炷香时间,大家纷纷觉得稀奇。
  
  贪狼跟人大谈这一桩小八卦:“据说有一只小山雀找上了帝君,帝君忙着躲呢,这才这么早来。”
  
  众人激烈讨论起来:“当真?山雀精一族仿佛不是多么容颜倾城罢,怎么帝君这回没赶人,反而忙着躲呢?我们是不是要有一位帝后啦?”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星弈在上头听得清清楚楚,好几次准备开口,想想也就算了。
  
  那可不是什么雀儿,是一只小凤凰。
  
  容颜倾城倒是没看见,这么胖了还不会化形,看着也是一辈子都化不了形的样子,笨。
  
   正文 第 3 章   散朝后, 星弈去兵器室闭了关, 月色初升时方才出来。他独来独往惯了, 在古神战场上拼杀过来的人, 亦不需要仙娥伺候, 他殿里的人仅仅负责帮他点灯、送餐、打扫园林, 素日里离他最近的人也不过七杀和贪狼两位星主。
  
  他素来闭眼都能瞧清外物, 但看见月亮升上来之后,还是点了一盏灯。灯火和月色遥相辉映,透出人影。
  
  星弈走入卧房时, 第一眼就看见了白天小凤凰在窗纸上钻出的大洞,严丝合缝,是一颗球的样子。即便是拿尺规来画, 说不定也没有这么圆。
  
  房中寂静, 看来那只鸟的确是走了。
  
  星弈暗暗想道,天地山川自有它的归处, 总之不会在浮黎宫。
  
  他沐浴洗漱过后, 正要宽衣上床, 头刚刚靠上软枕时, 却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的枕头里头填的是玉屑, 外头用晒干的将离花填充。此刻他枕边左侧微微凸了起来, 有点膨胀,连带着那一小片有些微微的湿润。
  
  星弈偏头看过去,看见了一只被压在枕头底下的小肥鸟, 还有一双乌溜溜的小豆眼。
  
  小凤凰跟他打招呼:“啾。”
  
  他怔了一下, 而后用两根手指把小凤凰拖了出来——小凤凰的毛还湿漉漉的带着水迹,浑身的毛都被水珠子坠着,贴合在他圆滚滚的鸟身上。羽毛湿润着不蓬松,看起来倒是比白天见到的模样要小一号。
  
  星弈问道:“你在用我的枕头擦身?”
  
  鸟类给自己洗澡了之后,不是会抖毛的么?
  
  这只小肥鸟连毛都被压扁了,可见的确是一只笨鸟。
  
  小凤凰跟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星弈道:“回去了,小胖鸟,我是不会养你的。”
  
  听了这话,小凤凰拍拍翅膀,蹲去了窗纸的那个破洞前,挺胸收腹,努力把自己缩起来。破洞看起来比他如今湿漉漉的模样大了一圈。
  
  “你看,我瘦了,不是小胖鸟。”小凤凰道,眼神中充满了自信。他怕星弈嫌弃他居心不良,照旧伪装成一只修为不高的小鸟,坚持不开口说人话。这一声在星弈耳边听来是只是啾啾的声音,但他鬼使神差地领悟到了这层意思。
  
  星弈看着小凤凰湿漉漉努力缩起来的样子,沉默了片刻:“你是真胖,并不是因为羽翼丰满的缘故,就算你沾湿羽毛,把自己压得扁一点,照旧还是胖。”
  
  小凤凰挪动了一下,爪子扒着窗台,还是全神贯注地望着他。
  
  星弈此刻也终于注意到滚落在地板上的小包裹——绢帛制造,人间常用的破烂纺织料子,只是上头针脚花纹还算紧密扎实,绣着一朵小小的迎春花。
  
  这么小的一个包裹,大约里头只装了储物戒,星弈抬手轻轻一转,储物戒便悬空飞了起来。他检查了一下里面的内容:一个水蜜桃,一堆晒干的麦粒,还有——从天而降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张厚重宽阔的符咒,哗啦一声悉数散开,直接把星弈整个人给埋了起来。
  
  小凤凰吓了一跳,赶紧扑过来抢救,给星弈叼走他身上的纸。星弈勉强从纸堆里找到了方向,伸手要捉他,结果小凤凰灵活自如地在他身上穿梭着,连根毛都没让他碰到。
  
  星弈只得捡起一张符咒看着,皱起眉:“这是什么?变人的低级术法?”
  
  小凤凰停在他背后。星弈回头想抓他过来时,他又溜去了他肩侧。
  
  星弈挥挥手,须臾间将这些符咒化为了虚无:“这些东西没用,看来你还真没能修成人形。”
  
  百万灵石灰飞烟灭,小凤凰还没来得及心痛,那只修长的手又伸了过来。他习惯性地想爬去另一边,结果被另一只手严严实实的扣住了。
  
  星弈低头瞅着他,问道:“那你来找我干什么呢?”
  
  小凤凰眼睛闪闪发光,他蹭了蹭星弈的手。
  
  “喜欢我?”星弈问。
  
  小凤凰赶紧点头。
  
  然而下一刻,他又被放回了榻上。星弈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淡漠:“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走罢,若是再不走,你便跟你带来的符咒一个下场。”
  
  小凤凰耷拉着脑袋,拍拍翅膀跳下去,叼起他的储物戒。
  
  星弈抱臂倚在床头,看着他收拾包裹。
  
  小动物最不经吓,基本到了这一步,他也可以收手了。
  
  小凤凰慢吞吞地叼着储物戒,又慢吞吞地跳着走去另一边,找到他的蓝色绣花包裹布。整只鸟看起来有点颓丧,可怜巴巴的,雪白的毛也还没有甩干。他用爪子试图把储物戒摆正,又用喙尖拨弄着,结果越拨越歪。
  
  小凤凰飞快地看了星弈一眼,而后继续低头慢吞吞地拨弄着。星弈看了半晌,刚想起身,就见小凤凰飞快地摆正了。
  
  而后是包裹的四角。
  
  小凤凰慢吞吞地叼起一片角,不小心松开了,于是又低下头去捡,半柱香时间过去,好不容易才拼合整齐了,他便开始打结。
  
  一只小爪子扒拉着,喙尖四处点着,也没个章法。又是半炷香时间过去了,小凤凰终于停下了动作,无辜地看向星弈。
  
  星弈:“……”
  
  他起身下榻,低头给小凤凰把包裹系好,收整好,而后挂在了小凤凰的脖子上。小凤凰动了动脖子,忽而“啾”地一声,直挺挺地往后倒下去,扭动着,小豆眼里充满了凄凉。星弈伸出手指碰了碰他,小凤凰变本加厉,用翅膀捂着自己的顺滑毛绒绒的鸟脖子打起了滚儿,仿佛十分痛的样子,顺带着还蹬了几下腿儿。
  
  星弈揉了揉太阳穴:“别捂了,这么圆,你找得到自己的脖子么?”
  
  小凤凰立即不动了,静如鹌鹑。
  
  星弈没再管他,自顾自上了榻,闭眼开始睡觉。小凤凰探头观察了半晌后,高高兴兴地飞了上去,小心挪着脖子,拱在了星弈的肩颈处。
  
  星弈睁眼看了看他,没有发表意见。
  
  小凤凰讨好地用翅尖碰了碰他的脸:“啾。”
  
  他的叫声跟别的鸟都不太一样,仿佛格外嗲一些娇一些,带着乖乖的奶味儿,尾音欢快地上扬,简直坏得要命。
  
  仿佛是觉得有趣,星弈和他对视片刻后,神色没什么变化——嘴唇却张了张,眼里也携裹上些许笑意。
  
  他学他:“啾。”
  
   正文 第 4 章   既然没有再赶他走, 或许就是可以留下来的意思。
  
  小凤凰窝在星弈帝君肩侧睡了半夜, 梦中还是喜滋滋地爬去了他相公的头顶。第二天星弈罢了朝, 睡到自然醒, 醒来就看见这颗圆滚滚的球站在自己头顶, 见他睁了眼, 于是亲切地伸出软软的翅尖拍了拍他的头。
  
  星弈开了窗, 让山风吹进来,自己斜倚在床边清醒着。小凤凰被吹得打了个抖,从他头顶滑下来, 滚进了他的衣领中。
  
  小凤凰踩着上古战神、连佛祖的鸽子都敢随便放的、天上地下第一可怕的星盘主人的锁骨,感觉爪子上传来的触感十分不错。
  
  小凤凰有点蠢蠢欲动。
  
  星弈身上十分温暖,带着刚上睡醒时会有的那样热烘烘的暖气, 还有这幅躯体的主人紧实坚硬的肌理。古战场的血雨腥风早就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星弈生就一副旁人挑不出毛病的面庞,如今闲下来, 不再穿战甲, 不再持长剑, 也有许多人说过他阴柔, 也许是和他平常古怪乖张的行事风格联系在一起, 也许是他平常太难以亲近。
  
  小凤凰悄悄挪动了一下爪子, 往下滑了一点,这样只露出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出来。星弈却察觉到了什么,按着自己的衣领不让他动了, 又伸手去捉他。可惜小凤凰是一只灵活的小胖鸟, 短短一小截衣衫的距离,星弈不仅没能抓到他,还让小凤凰往里头钻了钻。
  
  小凤凰好像发现了新世界一样,一会儿在星弈的线条优美、肌理紧致的肚皮上踩一踩,一会儿在星弈袖子中钻一钻,顺着他的手臂滑滑梯,豆腐吃得差不多了,小凤凰这才满意地从星弈领口又钻出来,然后滚一滚,在榻上安全降落。
  
  然后抬起一双无辜又乖巧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星弈。
  
  星弈:“……”
  
  星弈揉了揉太阳穴,觉着自己大约不能跟一只鸟计较,于是起身下床。小凤凰顺势飞到了他肩上,星弈跟在哪儿他跟去哪儿,星弈看书时,小凤凰就蹲在他书案的笔架子上,左瞅瞅又看看。
  
  星弈出去散步,小凤凰便跟在他身后敦敦敦,一天下来,整个浮黎宫的人都知道了,原来七杀那儿的传闻是真的——星弈帝君破天荒的又养了一只新宠物,是一颗小胖球山雀儿。
  
  晚间,小凤凰再要跟着星弈时,却被拒绝了——星弈轻轻握着他,管侍女要了个笼子,把小凤凰装进去,而后转手交给了下人照看,嘱咐道:“照看好,别给它瞎喂东西,去我花园中取竹实给它,水要浮黎泉水,另外去找鲁班后人,让他们用梧桐树的枝干造一个鸟窝。”
  
  仙娥一一应过了。
  
  小凤凰抬头瞅着星弈消失在那道平平无奇的门后,有点不服气。他避开宫娥的手,一口就把笼锁咬弯了,准备冲过去。
  
  好在他长得十分圆润,虽然咬弯了笼子,但还是得花花力气才能挤出去的。仙娥赶紧捉住他,叮嘱道:“这个房间你不能进,你记着,这是帝君控制星盘和冶炼兵器的地方,星盘一动,乱星迸射扰乱,即便是元婴修为的人也会立即烧成飞灰呀,你不想当一只烧烤山雀,对不对?”
  
  小凤凰扭了扭,瞪着仙娥。
  
  仙娥逗他:“哎呀,乖啦,怎么你这么小一只,脾气倒是挺大的?月亮出来后帝君就能回来啦,你乖乖的,好不好?小雀雀。”
  
  小凤凰两腿一蹬躺下了,仙娥围着笼子转圈儿,想摸摸他,但她往哪边走,小凤凰头就往相反的方向扭。
  
  仙娥问他:“你是不是饿了呀?嗯?小雀雀?圆圆?胖胖?小白?”好半天后才反应过来:“等等,帝君刚刚说的……非梧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这不是凤凰么?这圆白菜一般的小胖鸟居然是凤凰?”
  
  她立刻就不敢再逗小凤凰了。凤凰一族都是出了名的跋扈骄横,性格凶悍;这只虽然是白的,但看起来也没乖巧到哪里去。天界什么珍奇的鸟儿没有,虽说凤凰特别珍奇,但也不是寻不到。帝君为什么要养这样一只不乖的鸟呢?
  
  仙娥揣着内心腹诽,去给小凤凰找竹实去了。
  
  小凤凰躺在笼子里,确认了周围无人之后,立刻又对着笼子咬了几口,撑开了努力钻了出去。他先围着屋子转了一圈儿,发觉这个地方没有窗户,门边设着严严实实的门禁,于是开始啪啪啪地啄门,听起来还挺像回事儿,仿佛是有人拍门似的。
  
  半晌后,星弈来开门。
  
  抬头一见,半个人影都没有,低头才看家一只圆滚滚的小肥鸟蹲在地上,正仰头看着他,然后蹦跶了几下。
  
  小凤凰扑扇着翅膀就要飞上来,星弈伸手挡住了:“出去。”
  
  小凤凰还在扑腾,快要飞到他脸上来了,星弈不得不退了几步,放轻声音,加了一句:“……乖。”
  
  因了这一个字,这闹腾了一天的小凤凰也安静了,蹲在他指尖,心花怒放,连毛都仿佛膨胀了起来。
  
  与此同时,另一边突然响起的脚步声也停下了,星弈回头望过去,便见到之前那个宫娥捧了一大盘竹实过来,想必是听见了这个温柔的“乖”字,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
  
  指尖的小肥鸟得寸进尺,还要往他身上蹭,星弈也不管旁人如何看他,还是放轻语气,跟这只小坏鸟商量:“这里头没意思,你出去玩,我晚上再出来。”
  
  便又将小凤凰交给那个仙娥。
  
  小凤凰舍不得,就蹲在他门前窝着,一动也不愿动。仙娥看得心疼,便把练实给他放着了,又摸了摸它的头:“你看,我说吧,帝君方才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你若是再要烦他,说不定帝君会生气呢。”
  
  小凤凰叼起一颗竹实,默默吃着。小仙娥抿嘴一笑,又给他端了一瓶泉水过来,放在门边。
  
  吃饱喝足之后,周围人也走空了。小凤凰蹲得无聊,又开始用喙尖笃笃敲门。
  
  敲了一会儿后,里面传来星弈的声音:“别敲了,不会开的,你自己抓虫子玩去。”
  
  小凤凰就不敲了。过了一会儿,他敦敦地去了屋檐底下叼了块小石头,又敦敦地回来,改衔着石子敲门,又放慢了节奏,听起来跟先前的敲门声又有所不同。
  
  星弈在里边问了一声:“谁?”
  
  小凤凰就不敲了,把石子放下之后,接着蹲。
  
  片刻后,门还是开了。星弈出门一看,望见的是同先前一模一样的场景,只不过这眼巴巴仰头望他的小肥鸟身边多了个石子。
  
  星弈叹了口气,蹲下来,伸手让小凤凰跳上自己的掌心,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4  “你想看着我,是不是?”星弈问。
  
  小凤凰赶紧点头。
  
  星弈笑了。
  
  “那便看着。你这样通人性,想必灵识是有的了,你就站在这门槛上,不能越过来一步,知道吗?”
  
  小凤凰又点点头。
  
  星弈便再摸了摸他的头,推开门,让天光照进来,看样子竟然是不打算再关门了。
  
  小凤凰乖乖蹲在门槛上,看着他回头去了书案边,房中立着一个棋盘大小的东西,点点星芒闪耀。即便是离得这么远,小凤凰也依然感受到了星盘上灼人逼人的气息,可星弈却浑然无事。
  
  一人一鸟就这样呆了一下午。星弈间或起身添茶,眼光往门边瞥过来,便看见小凤凰动也不动一下,就蹲在那儿,起初还睁着溜圆的小豆眼瞅他,后来就开始打瞌睡,一摆一摆的,最后终于啪嗒一声掉了下去。
  
  小凤凰又被摔醒了,他原地转了几圈后,终于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而且练实他当点心吃光了,肚子又饿了起来。小凤凰“啾啾”了几声,表示告诉星弈他要去外头溜达一圈儿,并自以为星弈已经听懂,于是敦敦地就往外头跑了出去。
  
  等到星弈回过神来之后,门边的小圆球已经嗖地一下不见了。
  
  星弈起初没在意,过了片刻,他手中的事情告一段落,房中茶水也已经倒空,他便起身出门,拦住先前那个仙娥,只简短道了一声:“茶。”
  
  仙娥依言给他倒了茶来,星弈接过清香微烫的茶水,略呷几口,视线又落去了门槛边:“那只鸟呢?”
  
  仙娥听他这么问,头都大了:“先前在庭院中玩了会儿雪,而后就跑出去了。它仿佛不喜欢待在笼子里,将金丝笼都咬破了,过后帝君您又开了门,我看那只小鸟挺乖地蹲在那儿,也没管,眼下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
  
  星弈道:“罢,它要是想回来,自会回来的。”
  
  按照那只小鸟巴巴地贴上来的秉性,大约不出多久便会奔回来找他。星弈端着茶回屋,神情淡漠。
  
  仙娥在后头追问了一句:“那,小胖回来了,我禀给您?”
  
  “小胖?”星弈对着这个称呼皱起了眉头,他思索片刻,道:“取名这件事先放着,平常便叫它小凤凰。”
  
  仙娥恍然大悟,深觉帝君英明:“是了,凤凰一族性子烈,又要面子得很,若是被取这种名字定然要闹腾……还是您想得周到,我总是忘记了,哎,这样一颗小胖球是凤凰,说出去也没多少人信的,明明看着更像一只雀儿嘛。若不是您不会出错,我还要以为您是看错了。”
  
  星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仙娥赶紧闭上嘴巴,她一贯心大口无遮拦,对星弈也没什么想法,故而能在浮黎宫中待上这么多年,星弈什么脾气她能摸个大概,护短的时候不能惹,若是什么东西被星弈视作所有物,别人是碰都别想碰的,更不用说随便议论。
  
  仙娥端庄地道了个歉:“我失言了,帝君,小凤凰既然是您这样看重的爱宠,想必也要千挑万选取一个好名字。”
  
  星弈否认道:“不必道歉。也没多看重,我是方才没听清你说的话罢了。”
  
  说完后,他步履如风,又关了房门。
  
  星弈甫一坐下,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又挥挥手用法术将它打开。黄昏透进来,日光渐沉,被高高的门槛斩落一小段,在地上留下一片金黄的影子。书页沙沙摇动,星盘恒长运转,隐约的星光悬浮散布在房间的角落,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等到那段金色的黄昏消失后,深青色慢慢将大地笼罩,外头开始传出不越冬的虫子零星的叫声。
  
  而后月亮也上来了,星弈便放下手中的书页,起身出门。他抬头望了望月亮,今日是极薄极翘的上弦月,那点清辉影子几乎要消弭不见。
  
  仙童按着时间来房中送东西,服侍他洗漱,却见星弈迟迟不动。
  
  仙童询问道:“帝君?”
  
  星弈道:“无事。”照旧洗漱了。
  
  等上了榻,他预备闭眼睛,结果一偏头就瞧见了窗边的景象。稀薄的月光透着明纸照进来,软化不少,散成光晕。小凤凰钻出的那个洞被这宫里的人飞快地修补好了,星弈没有提,没想到这些人动作如此之快。
  
  他起身走到窗边,伸出拇指与食指丈量了一下。手掌张开时,毛绒绒的小圆球滚过的温暖触感仿佛还在,记忆犹新。
  
  四下无人,星弈镇定地用指尖戳了戳,比着画了一个圈儿,而后戳了一下,再一下。等到他比着记忆中的大小给戳开了一个圆后,他才收手。
  
  星弈端详着这个洞,又想起小凤凰那天挤了半天才挤进来的这回事,于是又将这个破洞加宽了一点。雪山顶的山风吹得破洞边角飒飒作响,冷风倒灌,吹起了星弈单薄的袍子,身后的门也跟着晃了晃。
  
  做完这一切后,星弈才又躺回榻上。
  
  他一天中几乎没有行程,但操控星盘本身就要维持高度的元神集中和修为运转,别人看他是散漫随性,神鬼莫测,实际上他最清楚自己每天的消耗有多大,若非上古战神,换了这天庭中随便哪个人来承担星盘,恐怕不消几天便会灰飞烟灭。每逢上月亮的时候,星芒消退,他也才能得到稍许的休憩时间。
  
  今日不同些,他睡睡醒醒好几次,睁眼一看,每回也不过睡了几炷香时间。每次醒来,他都下意识地往枕边看一看,往床榻的角落和窗边找一找,然而这几处什么都没有,窗户纸上的破洞空空荡荡,透出一点雪地反射的月光来。
  
  那只小肥鸟,怎么还没回来?
  
  星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似乎是为此事感到困倦似的。这是他今晚第四次醒来了,黑夜还未过半,他披了外袍起身,挑灯踏入雪地中。
  
  门边守夜的仙童被惊动了,赶上前来询问:“帝君,怎么了?”
  
  星弈头也不回,摆了摆手:“我出去走走。”
  
  仙童还要问,又听见他加了一句:“明日罢朝。”
   正文 第 5 章   小凤凰在哪里?
  
  小凤凰在打架。
  
  他站在星弈的门槛边吃光了练实, 觉得肚子又饿了, 于是想出去找一点果实吃。那日他存在储物戒中的水蜜桃已经被他当做宵夜吃掉了, 剩下的麦粒, 小凤凰不爱吃, 只当做以备不时之需的干粮。
  
  浮黎宫外的小山雀们告诉他:“这儿太冷了, 果子都没有啦, 要去山门底下,玲珑门那儿有一处温泉,四季如春, 有许多果子和花蜜可以吃。”
  
  小凤凰非常高兴,拍拍翅膀就冲过去了。飞到一半后,又折回来把储物戒叼走了, 准备广积屯粮, 再给星弈挑一些果子带回来。飞过玲珑门后,他果然在一片鲜花盛开的丛林中找到了甘美丰润的浆果。
  
  储物戒, 原先他在凡间认识的人帮他穿了线, 手工编织, 十分漂亮, 让他可以将它挂在脖子上。小凤凰打开储物戒, 起初见着了饱满紧致的浆果便叼起来往里丢, 走了几步后,遇到下一个果子,脖子伸了出去就忘了伸回来, 自己吧唧吧唧咽了, 又迈着小短腿去了另一边,歪歪头叼起来,不知不觉又吧唧吧唧地吞了下去。
  
  半个时辰之后,小凤凰肚皮撑了起来,整只鸟十分饱满。他吃撑了,又摊开小翅膀躺了下来,晾着两只白玉似的小爪子。储物戒滑下来,小凤凰的豆子眼乌溜溜地一转,这才想起来自己原先是准备给星弈带果子吃的。
  
  他赶紧起身,先跳了一段减肥操,而后敦敦敦地去给星弈摘果子。这山林中栖息的精怪又告诉他:“小胖鸟,你若是还没吃饱,温泉边还有些傍地生长的香瓜,都是很大个的,管饱。”
  
  小凤凰于是再次转移阵地,自己几步一跳,蹦跶去了温泉边上,在瓜地中闷头找了半天,左敲敲右打打,终于找到一个没被薄雪冻坏的瓜来。他把储物戒放到一边,而后拍着翅膀,想用爪子把瓜推过来,结果没能成功。过后,他又蹲下来,浑身蓄力,膨得更圆了,往前使劲儿一滚,还真叫他将这只沉重的仙瓜给推动了几分。
  
  头顶传来一阵嘻笑声:“嘿嘿,想不到你这么小,还算是有力气,竟然推得动这只瓜。”
  
  小凤凰抬头一看,头顶立着一只金翅鸟,正歪着头冲他打招呼,不是那天用假冒伪劣符咒骗了他百万灵石的人还是谁呢?
  
  小凤凰立刻想起了这茬。星弈不在,他也不用装不会说话了,他瞪圆眼睛,立刻叫道:“是你。你给我卖的符不顶用,是假的。”
  
  金翅鸟拍拍翅膀飞下来,落地化成人形,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无比诚恳地道:“我又没说它们管用多久是不是?这不怪我,是你自己没搞清楚,我卖的就是这种符,它的名字叫做‘电光石火’。”
  
  小凤凰道:“我不要这样的,我要退货。”
  
  金翅鸟很爽快:“好啊,那退货,货也得在不是?你把一万张符还我,我便给你退货。”
  
  小凤凰拍拍翅膀跳过去,刚想打开储物戒,却愣住了:他那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张符早就被星弈化为了虚无,连灰都没剩下,更别说拿来退货了。冤有头债有主,这桩债他本应当向星弈讨,可他慎重思考了一会儿,觉得星弈大约不会赔他这笔灵石了。
  
  金翅鸟见他不动,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而后站起身——弯腰时,连带着小凤凰刚刚推了半天的瓜也一并摘走了。金翅鸟笑眯眯地道:“拿不出来罢?早听说了,有个不会化形的小雀儿一心想攀高枝儿,企图变成人去勾引浮黎帝君——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最后还不是被帝君识破了,连带着所有的符咒都化为了虚无?你以为你干的丑事别人不晓得,但是月亮和冬风都是会说话的呢,别以为我不知道。”
  
  小凤凰道:“你就是去偷听了,别说得这样好听。这不是丑事,我是来找我的夫君的,如今符咒已经没有了,我收回我让你退货的话,但是你要把这只瓜放下,它是我先发现的。”
  
  金翅鸟将瓜抱在怀里,轻蔑笑道:“夫君?别是梦里的夫君罢!你刚来浮黎山那天我就发觉不对劲了,帝君是何人物,那是你能肖想的吗?你这只胖雀儿,我——”
  
  他话没说完,一阵剧烈的灼热感就奔袭向他的头顶,引起剧烈的疼痛和燃烧感。金翅鸟被烧得吓了一跳,伸手一摸又是一跳,接着大叫起来:“你你你!你怎么会喷火!你不是山雀吗!”
  
  小凤凰跳了跳,小翅膀微微张开,圆润的脑袋微微低垂,表示着一个颔首挺胸的备战姿态。他短短尖尖的鸟喙一张,立刻又喷出一道火焰来,烧得金翅鸟嗷嗷直叫。
  
  金翅鸟也怒了:“就你会用火吗!你知道我是谁吗?梵天凤凰明尊育有九子,除开彩凤、火凤那些个不中用的,一曰金翅大鹏鸟,未来承袭金翅明王之位,一曰孔雀,未来承袭孔雀明王之位;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凤凰道:“你真是金翅大鹏鸟的话,也要叫我一声父亲。”他拍拍翅膀,浑身的毛都蓬松起来,小豆眼毫不示弱地瞪过去。
  
  金翅鸟快气晕了:“你还骂人!天庭里哪有你这样的!”
  
  小凤凰胖而灵活,最主要是小,金翅鸟化了人身后被烧得嗷嗷叫,又怎么也抓不住他,连手里的瓜都要摔碎了,打急了眼,也重新变回金翅鸟的模样,和小凤凰你来我往地打了起来。金翅鸟身形优美,迤逦二三尺长,比小凤凰大上七八倍不止,偏偏即便是这样了,也依旧打不过小凤凰。
  
  短小精悍,说的大约就是小凤凰这样的小胖鸟。他圆滚滚地左右穿梭着,这里挠一爪子,那里啄一下,几乎要把金翅鸟的毛都揪秃了。小凤凰刚刚吃饱了果子,又做了减肥操,精神头正好,打起架来毫不落下风。两只鸟从黄昏打到月亮上来,把这一片泉池都要烧没了,也都喷不出火来了,等他们滚到西边的雪地上时,金翅鸟声嘶力竭地喊:“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我道歉!”
  
  小凤凰气喘吁吁的从他的翅羽下钻出来,一爪子把金翅鸟的头拍进雪地里压着,表示了最终的胜利。而后他一屁股翻了过去,在雪地里滚动了一下,安详地休息了起来。
  
  金翅鸟开始哭:“我秃了,你要对我负责。哪有你这样的,这么小一个,这么能打架。我说的难道不是真的嘛,就算帝君养了你当宠物,也不会对你多上心的,你看你出来这么久,他会来找你吗?”
  
  雪开始下了,小凤凰晾着两只爪子,用小翅膀攒了攒身边的雪,把自己埋起来降温。他浑身的羽毛都是乱的,那些短小的绒也交错纠缠在一起,懒得梳理。
  
  小凤凰说:“他会的。”
  
  而后不说话了。
  
  其实他说星弈会来找他,心底却也是拿不准的。就好比他说人间好,也有些拿不准,不过是在那儿遇见过他的夫君。
  
  小凤凰躺在雪地里,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他在凡间看见的月亮通常都是淡黄的,像是透过纸灯的烛火。天庭的月亮是银色的,干干净净不惹尘埃,一大片银辉清亮地洒下,好像有点冷。
  
  小凤凰打了个寒战,而后跳起来,抖干净身上的雪,蹲在雪地里。
  
  金翅鸟还在哭,小凤凰不打算理他。
  
  他伸长脖子准备找回自己的瓜和储物戒,刚走出去没几步,就被一只修长的手给提了回来——与之而来的还有来人身上透出的暖气,如同春风拂过。
  
  星弈掂了掂手里的小胖鸟,垂眼凝视着他:“你打算把自己做成鸟肉冻,送给我吃?”
  
  小凤凰楞了一下。
  
  小凤凰赶紧要转过身来,可是他的爪子被冻僵了,在星弈柔软的手掌上走得有些蹒跚。星弈便用双手把他捂起来,静静地暖着手心里这个冰冰凉的小东西。
  
  星弈看了看远处被烧焦的泉池草木,又看了看凌乱雪堆中躺着的那只金翅鸟:“这是怎么回事?”
  
  金翅鸟从雪地中爬起来,哭丧着脸一五一十地说了:“这只鸟找我买了一万张灵符,我是想骗他的钱来着,可是我保证,这是我第一次骗人。我给他卖了最次的那一类符咒,可是这只小雀儿也太凶了,会喷火打人也疼,难怪吃得多,力气这么大。他还把我的毛拔了——哇呜呜呜,我退钱还不成嘛,不就一百万灵石嘛——呜呜呜呜——”
  
  金翅鸟自顾自嘤咛着,星弈却没听了,他低下头问:“是这样吗?”
  
  小凤凰瞅着他,点了点头。
  
  其实他被金翅鸟嘲笑的部分,星弈还不知道。但是小凤凰决定闭口不言。
  
  星弈又问:“因为这个,把人家打成这个样子?”
  
  小凤凰又愣了愣,这回时间过得久了一点,他又点了点头,乖乖蹲在他手心,但还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星弈道:“好,乖。我在战场上不曾败过,我养的鸟,在外头也不会输给任何人。”
  
  小凤凰呆了一下。
  
  金翅鸟也被这不讲道理的护短给惊到了,他跟着呆了一瞬,接着马上又哭出声来:“我要回去告诉凤凰明尊,请他为我做主!帝君,你是被这只小妖精迷惑了心智!”
  
  星弈捋着小凤凰的头,只瞥了一眼金翅鸟,便将对方给硬生生吓了回去。
  
  捂了这么一会儿,小凤凰也被他捂热了。他腻在星弈指尖,又趁机多蹭了几下,啾啾了两声。
  
  星弈出来没带伞,雪已经落满了肩头。他低头问他:“回去了,小凤凰?”
  
  这还是他如今第一次这样正式地叫他,虽然还只是一只小宠物的身份。小凤凰有点高兴,方才的不愉快都忘了,飞去他肩头立着,又用小翅膀给他拂去肩头的雪,认认真真的。
  
  星弈抬手引出一段银光,而后化为实形,变出一把绘着漠漠群山的伞来。他伸手把小凤凰提下来,照旧轻轻握在手心,用手心暖着它。
  
  小凤凰一双小豆眼亮晶晶地瞅着他。浑圆的小胖球和手掌完美贴合,有一点点沉,更多的是软和暖,那副坏模样又来了,无辜又奶气,让人恨不得使劲儿揉一揉。
  
  星弈想起刚刚金翅鸟的话,眼里浮现出一点笑意。
  
  他又叫了叫他:
  
  “小妖精。”
  
   正文 第 6 章   第六章
  
  小凤凰在他耳边啾啾着, 那意思是说自己不是小妖精, 而是一只纯天然的凤凰。
  
  星弈握着他准备往回走, 却感到手中的毛绒绒的大圆球挣动起来。小凤凰用头蹭着他的手指, 灵活自如地从他手中钻了出来——小凤凰的储物戒还落在雪地里, 他要回去拿, 那里头有给星弈带的果子。
  
  星弈便停下来等他。
  
  小凤凰敦敦地从雪地里走过去, 顺便一爪子将金翅鸟从雪地里拔去了一边——埋头把金翅鸟屁股底下的瓜给扒拉了出来。他用短短软软的小翅膀左右拍了拍这只瓜,毛绒绒的小脑袋贴上去听了听,煞有介事。
  
  金翅鸟哭得更厉害了:“我秃了!你要对我负责!你竟然还想着那只瓜!”
  
  小凤凰确认了瓜的瓜身安全, 飞去一边叼来储物戒放在瓜前,而后蓄力一推,膨得圆圆的, 这下总算是把这个瓜也收入了囊中。他钻进拴着储物戒的红绳中, 而后晃荡着胸前的储物戒,抬头瞅了瞅嚎啕大哭的金翅鸟。
  
  他抬起小爪子, 安抚性地摸了摸金翅鸟的肚子, 而后从自己翅尖拔了一根小小的羽毛, 衔去了金翅鸟面前。
  
  金翅鸟嫌弃地瞅了瞅那根细小的羽毛。
  
  小凤凰于是又敦敦地走过去, 将那片羽毛放在金翅鸟被揪秃噜皮的伤处。金翅鸟张了张嘴, 刚要开口说话, 却见那一片秃掉的地方飞快地长了起来——
  
  小凤凰沾沾自喜,十分骄傲地用鸟族的语言告诉他:“你看,我是凤凰, 本来就带着涅槃重生的力量, 我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可以入药,你不要哭啦,只要你认真跟我写道歉信,然后退一点灵石给我,我就原谅你。”
  
  金翅鸟瞅了瞅自己身上新长出来的细小羽毛——若是他此刻是人形,想必脸都绿了。
  
  凤凰一族向来艳丽多姿,连带着凤凰后裔金翅鸟一族也是华丽耀眼的赤金色。小凤凰的毛虽然立刻见效了,但是好巧不巧,他本身是一只白凤凰,金翅鸟被他这么一治,赤金色的长羽间陡然涌现出一大片白色细软的绒羽,跟小凤凰的一模一样。赤金色和白色杂糅在一起,这回金翅鸟自己看着倒像是一只花里胡哨的山鸡。
  
  金翅鸟大叫:“你你你!”
  
  小凤凰谦虚道:“就是有个副作用,你长出来的毛会和我的一样,而且这片地方的毛往后都和我一样了。你也不用夸我,我毕竟是凤凰嘛,这点小事还是能办到的。”
  
  金翅鸟哭得厥了过去。
  
  小凤凰有点遗憾地摇了摇头,用翅膀也替他扫了扫身上的雪,叼了几片树叶来给金翅鸟当小被子,高高兴兴地回了星弈那儿。
  
  星弈垂眼看着他:“你叽叽啾啾这样久,说什么呢?”
  
  小凤凰冲他撒娇,在他肩膀上拱了几下后,钻进他脖子里不肯出来。
  
  星弈稍有动作便能感到毛绒绒的羽毛扫过脖颈,他伸手要把小凤凰拉出来,小凤凰死犟着不肯从他脖子中钻出来,越抓越紧,星弈便只有任他去。
  
  “你是不是有点坏,嗯?”星弈伸手给他捋着毛,看了一眼哭晕过去的金翅鸟,抿了抿嘴唇。小凤凰心安理得地窝着不动了,假装没听见。
  
  两人这一回去就已经快到黎明了。星弈揣着小凤凰,一路踏雪,而后再次宽衣洗漱,去了大殿后的泉池中。这处便是浮黎山的源流涌处,宫人引水分流在此处开凿泉池,泉水清澈见底。
  
  星弈宽衣后,小凤凰巴巴地站在泉池边的岩石上看,一双小豆眼挪都挪不开。
  
  星弈察觉到了,回头来瞧他时,他又立移开视线,左摇摇又扭扭,张张翅膀,企图萌混过关。星弈不为所动,刚一收回时线,又立刻回头来看这只圆滚滚的小胖鸟,这回小凤凰被逮住了——两人视线撞在了一起,小凤凰刚要浑若无事地溜走,就被一把抓了回来。
  
  星弈问他:“你在看些什么?”
  
  小凤凰歪歪头,用翅尖拍拍星弈的脸:“啾啾啾。”
  
  星弈不上他的当:“我问你,你当真不会化人形,可也当真不会说人话么?鹦鹉尚能学舌,你一只凤凰,怎么就不能说人话了,嗯?”
  
  他伸手捏了捏小凤凰软软的翅尖。小凤凰佯装没有听懂,见他安逸地泡在水中,于是兴冲冲地推了一个小木盘进水中,飘在那上面。而后叼来了自己的储物戒,啪叽几下开了开关,把他白天给星弈衔的果子一颗一颗地丢出来。星弈打量了一下,没有动,小凤凰立刻停止了动作,蹲在另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他。
  
  星弈只得伸手拿了一颗果子,咬进口中甘甜四溢,余香停留齿畔。他平日化炼星月之息,三餐送来了,也基本只喝水,这样偶尔吃上几颗果子,倒也不错。
  
  他刚伸手又要拿,眼见着小凤凰在储物戒中掏来掏去,眨眼间掏出来个沉甸甸的瓜,星弈还没来得及阻止,这瓜便哗啦一声砸进了水中,连带着整个木盘都被掀翻了过去。
  
  星弈:“……”
  
  他手指点了点,凭空将这些东西赶紧捞了出来,堆在了池水边。
  
  小凤凰赶紧低头认错,他脑袋耷拉下来,用翅膀把自己挡住,乖乖蹲在一边。
  
  星弈觉得有趣,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小凤凰还是一动不动地用翅膀抱头蹲着。
  
  星弈用手指碰了碰他,小凤凰被碰得晃了晃,但还是稳住了,只等了一会儿后不见动作,于是偷偷抬头瞧了瞧星弈,而后又飞快地把头埋了起来。
  
  “你这样怎么能算数呢?”星弈闲闲地道,用手指去戳小凤凰圆滚滚的毛,“唱只曲子来听听,别人家的小鸟都会唱小曲儿。”
  
  小凤凰把翅膀放下,歪头开始啾啾啾。一声倒是比一声不同些,但也听不出音调,但星弈越听越奇怪,这小肥鸟的啾啾声一声比一声奶,一声比一声甜,眼看着越来越有撒娇的意思了。
  
  星弈揉揉太阳穴:“别唱了,连个调都没有,看来你不会化形,不会说人话,也不会唱歌。”
  
  小凤凰拍拍翅膀,有点蔫吧,他啾啾了两声,表示自己并不是他说的听上去这般没用。然而他如今不能露馅,至少不能开口说话,也只能原地转了几个圈儿,然后敦敦地走过去,仰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星弈奇道:“你转圈倒是转得挺快的,旁人说凤凰族能歌善舞,千年有一次凤舞九天,是奇景中的奇景,你会跳舞吗?”
  
  小凤凰迟疑了一下。
  
  他为人时倒是当真能歌善舞,星弈当王爷那一世,每晚不想处理政务,就赖着他要听他学旦角唱戏,跳舞给他看。小凤凰不懂规矩,不晓得这些算是艳事,不应当在王府中大行。但他投生为人时,只在青楼中学过本事,学会讨人欢心,若不是星弈在他插标的头一晚上买下了他,替他赎了身,风风光光地迎他进了王府,也不知后面等待他的会是何种命运。
  
  小凤凰从来只记得好故事。他回忆了一下记忆中的模样,试着摇摆了一下翅膀,最后遗憾地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圆了,而且翅膀也太短了,尾羽拖着,并不适合跳舞。
  
  他有点沮丧。
  
  星弈又戳了戳他。
  
  等到发现小凤凰这回是真的一动不动之后,星弈沉默了一下,而后放轻动作,轻声哄:“生气了?我刚刚开玩笑的,你是天上地下打架最厉害的一只凤凰,未来的金翅大明王都打不过你。”
  
  想到这里,小凤凰更沮丧了:他跟人打了架,到时候告状告去梵天凤凰明尊那里,大家都会知道他化形又没成功,而且还被人骗了打工钱的。梵天各位仙家对小凤凰都很好,唯独凤凰明尊一直冷冷淡淡,或许是因为族类相同,所以更加看不起白羽的凤凰,认为他不详。
  
  沮丧的小凤凰圆圆地蹲在那里,豆子眼里写满了难过。星弈看了他半晌,又轻声道:“你的百万灵石,我赔给你好不好?”
  
  他其实对金钱毫无概念。浮黎宫寸土灵动,随便一颗野草都是能让最普通的杂灵根原地飞升的仙药,区区百万灵石在他眼中实在算不上什么。
  
  但既然这小胖鸟被骗了钱,还因此跟人打架,想必对这个小家伙来说,那是一笔不菲的数目。
  
  星弈低声道:“赔给你千万灵石,嗯?”
  
  一听到自己又要有钱了,小凤凰那点沮丧也慢慢地跑走了,他抬起眼睛瞅着星弈,充满了期待。
  
  星弈笑:“我还能骗你吗,小东西?”
  
  小凤凰赶紧摇头。
  
  他再度高兴起来,看着星弈眼底的微光,小凤凰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冲他啾啾了几声。
  
  他道:“我现在没有人形,不会跳舞了,可是我可以给你跳减肥操。”
  
  啾完后,他伸出小翅膀平举,伸展了一个来回,认真地跳了起来。
  
  减肥操这套他是跟着梵天的仙鹤学的,虽说仙鹤跳起来有用且好看,小凤凰跳起来没用且滑稽,但小凤凰坚信有朝一日自己能瘦下来,头可断血可流,羽毛不能乱,减肥大业也是不能终止的。
  
  星弈就看着这只小胖鸟煞有介事地动来动去,小翅膀卖力挥舞,间或扭一扭,往后打几个滚儿,柔软蓬松的绒毛就跟着一抖一抖。偏偏这只小胖鸟还很有节奏,跳得十分认真且严肃,星弈原本不动如风,看着看着也慢慢地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而后将视线移开,淡漠地道:“行了,你动了一天了,怎么不见你累。下来泡会儿澡罢。”
  
  他等了一会儿,又十分感兴趣的问道:“小家伙,你在水上漂得起来吗?应当是漂得起来的罢。”
  
  小凤凰的减肥操被叫停,还有点遗憾。他敦敦地走到泉池边,一猛子扎了下去——而后被冰凉的泉水冻得浑身一机灵,扑腾着就要往星弈身上飞。
  
  星弈赶紧捉住他。他平日闭关静心除了在司星斋以外,偶尔也会来冰泉打坐,在刻骨严寒中清修养身,久而久之便习惯了,忘了这浮黎泉水比平常寒冰更要冷上数倍不止,小凤凰虽然胖,羽毛厚,肯定要被冻坏了。
  
  小凤凰在他手里打着抖,小小一团东西紧紧贴着他的手心。星弈难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又引了个法术,将泉水换为热泉,冷热交替,蒸汽缓缓升腾。
  
  他把小凤凰放进水中,搓了搓小凤凰的身体,问道:“还冷吗?”
  
  小凤凰漂在水上,终于从刺骨严寒中喘了口气出来。
  
  他试探着喷了口火出来,避开星弈的方向,而后伸出翅尖拍了怕星弈的脸。
  
  他说:“你不要担心,我是凤凰,不怕冷的。”
  
  星弈看着他笑:“又在啾啾些什么?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小凤凰没有理他,自顾自去扑水玩了。星弈无法,只得陪他玩了会儿水,然后拎着这团湿漉漉的小家伙回房睡觉。
  
  他到底还是没能问出小凤凰会不会说话,这只小鸟坏得很。
  
   正文 第 7 章   自从星弈找过小凤凰一回后, 浮黎泉水便再也没凉下来, 照旧是他那晚施法变化的热泉, 源头生了热气, 连带着整座浮黎山到玲珑门外所有的流水瀑布一并成为了暖水, 沿途鲜花一夜之间灼灼盛放。
  
  北天的人也是翌日起来才发现这一方冰天雪地变了样子, 与此同时, 星弈连续第二天罢朝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北天此地视星弈为领主,人人都晓得这星盘主人几万年了总是那个样子,连带着浮黎宫, 浮黎山也总是那副模样,终年冰雪覆盖,如同一个常年没有笑脸的人, 和星弈本人十成十的像。一夜之间冷热交替, 那便是不啻于风云变色的大动作。
  
  大家常年缺少八卦,偶然得知有夜游的花妖瞥见了星弈帝君深夜出来接了一只小雀儿, 还把一只好端端的金翅鸟给吓晕了, 一时间人人都激动了起来, 纷纷讨论道:“早先听七杀星君说帝君收了一只山雀精入浮黎宫, 上回也有人问, 咱们是不是将有一位帝后了, 看样子是真的;帝君虽说性子闲散,何曾连续两日都罢过朝呢?”
  
  一群人越说越觉得是真的,也有一直暗恋星弈的散仙黯然神伤, 抹泪切齿道:“这还没成帝后, 就把咱们帝君缠成什么样子!祸乱朝纲,动摇星盘,那定然是一只坏透了的鸟儿!”
  
  还有人无限遐想:“你们说,这泉水如何就一夜之间都变热了呢?莫非是……”
  
  至于他们编出多少情到浓时,泉水涟漪的传说,星弈本人便是不知道的了,小凤凰陪他闷在宫中,自然也是不知道的。估计等旁人知晓这些八卦中所说的祸国妖姬暂时还不会化形,恐怕将要大跌眼镜。
  
  说这小鸟坏,星弈后头想,其实早便在这小鸟找上他的第一天起就该知道了。明明知道他不养宠物,还是死缠烂打地跟了过来,自己不表态,还当真喜滋滋地把自个儿当成了浮黎宫的第二个主人,赖着他不走。
  
  前几天倒是挺乖,后面就开始闹腾。
  
  星弈头几天找了借口偷懒,就说这只小胖鸟每天不安生,让他没办法好好睡觉,故而又鸽了几次早朝。小凤凰知悉后坚决表示不背锅,而后便每天早早地醒来,蹲在星弈头顶唱歌,声调由低到高,又由高到低,唱得很开心。星弈便只能在他聒噪的啾啾声中睁眼下床。实在不想起来的时候,就往头顶一拍,把小凤凰捉住,但是小凤凰会扭动着四处逃窜,星弈抓半天抓不着,最后也不得不清醒过来。
  
  仙童奇道:“往日咱们叫帝君您起床,您从来都不应声的。这只小胖鸟倒也灵性。”
  
  星弈揣着早起的低气压坐在镜前,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仙童被吓得不敢吱声,给他冠发后便溜得比兔子还快,赶着去给星弈端早膳了。
  
  星弈趁着这点时间,伸手扶额,闭眼休憩。刚静了片刻,又感到一团毛绒绒的家伙爬上了自己头顶,拱来拱去,而后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杂在他发间,替他梳理着头发。
  
  “小坏鸟。”他低声呢喃,“跟外人沆瀣一气,做宠物的,不晓得主人想好好睡一觉么?”
  
  小凤凰又是啾啾啾了一通。
  
  “听不懂。”星弈睁开眼,把小凤凰从头顶揪下来,“不过想必你这只小坏鸟也说不出什么好话,你还是唱歌给我听罢。”
  
  小凤凰放大了嗓门,更加开心地啾了起来。
  
  片刻后,仙童端着早膳过来了,照例是一碗清泉水,一些瓜果。星弈拈着一颗果子慢慢咀嚼着,神情淡漠闲适,小凤凰倒是蹲在一边,整只鸟都快栽进果盘里了。
  
  星弈问他:“想吃么?”
  
  小凤凰犹豫了一下,而后坚贞地摇了摇头。
  
  “真不想吃?”星弈瞅了瞅他,拿起一颗葡萄放在小凤凰面前。
  
  小凤凰转了个圈,扭到一边去。星弈戳了戳他,小凤凰嫌弃地用小翅膀将他的手指挥开,而后又往外头走了几步,蹲了下来,一副眼不见心静的模样。
  
  星弈又放了一颗葡萄在他眼前。
  
  小凤凰接着转动了一圈,躲开这颗葡萄。星弈如法炮制,再次摘了一颗放在他面前,小凤凰又转了一小圈儿,结果发现转完后正对着星弈的果盘,于是又转了一小圈儿。
  
  星弈下棋似的,食指与中指挑起最后一颗葡萄,封死了小凤凰转圈的去路。
  
  小凤凰垂头丧气地蹲下来,把脑袋埋进翅膀里。
  
  星弈批评他:“笨。”
  
  星弈慢悠悠给葡萄剥了皮,自己咬了一半,将剩下的一半递过去,是命令式的口吻:“吃。”
  
  小凤凰便叼来吃掉了,而后喜洋洋地飞去了他头顶蹲着。
  
  用过早膳后,星弈走出门,小凤凰便立在他肩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星弈伸手摸了摸他:“你要跟着我一起去上朝么?”
  
  小凤凰点点头。
  
  “那你乖乖的,去了不要乱飞乱动,便待在我身边,知道了吗?”星弈叮嘱道。
  
  小凤凰乖乖蹲着,讨好地往他肩头蹭了蹭。星弈那点起床气也上不来了,闲走去了大殿后的雪竹林,伸手摘了几颗练实喂给他,小凤凰也都一一吃掉。
  
  等到上了朝,小凤凰果真乖乖地待在星弈手边,一动不动地听星弈逐个听奏、论奏的流程,大殿内森严寂静,小凤凰听了半晌后,觉得有些无聊。于是挪动了几步,转头去专心研究座上插的花朵。朵朵馨香,鲜妍明媚,恐怕是这里最亮的颜色了。
  
  小凤凰不喜欢冷色,他平生无论在凡间还是在天庭,都喜欢亮色,一切鲜艳的、热烈的东西他都喜欢。他虽为白羽,但这方面的秉性却和凤凰一族一脉相承,从打架的凶狠程度到爱漂亮臭美的程度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小凤凰偏头瞅了瞅星弈,瞧见他的夫君亦是一袭庄重的黑袍,银边描底,化出漠漠河汉星辰,好看是好看,可的确是没意思。
  
  凡间时,他在王府中爱穿红,星弈纵着他,结果被他一并拉着开始穿红色。小凤凰振振有词:“红色是大喜的颜色,可是大喜之日只有一天,过了就过了,你说,多可惜呀。我无父无母,平生也无所追求,就想能是不是回想一下你我成亲那一日的开心,所以我是一定要穿的。”
  
  而后充满期盼地看着他:“你穿吗,夫君?”
  
  星弈:“……穿。”
  
  往事种种,如在昨日。小凤凰想起这些事,觉得很高兴,于是伸长脖子叼下花瓶中的一枝红花,也忘记自己答应星弈要乖了。他扑棱着翅膀飞去了星弈头顶,将这只花别在了星弈发端,左瞧右瞧,顺眼了。
  
  星弈拿奏本的手顿了顿。
  
  底下汇报事物的仙官看见他们帝君头顶突然多出来的小肥鸟和花朵,也卡壳了一瞬。
  
  星弈摆摆手,示意底下的人继续。小凤凰没再动了,他窝在星弈的发间,觉得很舒服,就这样扒着他头顶往下瞅,一双小豆眼乌溜溜的四处看。
  
  这一看,还让他看见了一个老熟人——梵天那位一直不待见他的凤凰明尊。
  
  明王和明尊们按修为来说,谁也比不上星弈。不过星弈自从被众仙从幕后拖出来之后,现在服从天庭统一编制,位分是和他们平齐的。
  
  多半是要来告他的状了。
  
  小凤凰赶紧缩回去。
  
  他就这样平稳地在星弈头顶窝着,连带着那朵花一起,一红一白,十分惹眼。底下众人一边憋着笑,一边又死忍着不敢笑,这还当真是神仙才能看到的场面了——星弈神色如常,仿佛不知道自己头顶蹲了只小胖鸟,还插了朵红艳艳的花儿。
  
  朝会渐渐到了尾声,底下人终于也憋不住,兴奋地讨论了起来:“完了完了,我们真的要有一位帝后了,几万年了,你们看过谁敢摸一下帝君的头顶么?”
  
  也有人问道:“那为何咱们未来的帝后娘娘不化人形出来与我们见面呢?”
  
  “帝君会这么荒唐吗!帝君这般讲究礼法和风度的人,怎么也不会把人带到朝会上来卿卿我我,笨呐你们。定然是那只雀精死缠烂打着要过来,帝君才勉强允许他用鸟型。”
  
  凤凰明尊在一旁听着,默默翻了个白眼。
  
  众口虽然不一,但是所有人看着星弈平淡如水的神情,看着他头顶臭屁圆润的小胖鸟,很快达成了某个方面的一致意见:星弈虽然暂时还不算荒唐,但是恐怕也离荒唐不远了。
  
  传言果真没错,这只小胖鸟就是祸乱朝纲的妖孽。
  
   正文 第 8 章   散朝后, 众人退去, 唯独凤凰明尊一人留了下来, 坐在上座一动不动, 只慢吞吞地呷着茶水。
  
  这位明尊大人算得上是梵天最年轻的一位尊上。除开最近飞升上来、雇了小凤凰送信的那位无心明王外, 凤凰明尊一向是最深受小辈喜欢的, 因为他修为深厚而性格随和, 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近乎完美。凤凰一族多烈性、泼辣,这位明尊大人做事稳准狠, 颇得其意。凤凰明尊出生之日,彩霞翻涌,万里红云, 被凤凰族的王亲自送去梵天教养, 受万仙朝拜。
  
  仙途这么顺的神仙,放眼全天庭也没几个。星弈刚被人从北天幕后不情不愿地拖出来时, 门槛都险些被上门来抗议的小仙们踩破, 纷纷质问他是如何排的星盘, 如何让仙家也分三六九等, 有的命途多舛不平, 有的却青云直上, 一生坦途。如若是他不给个交代,就踏平这浮黎山。
  
  星弈统统不见,他在浮黎宫外敲门声震天响中安然入梦, 就是不见。
  
  当时浮黎宫中还是一片荒芜, 一个宫人也没有,一个会动的活物也不见,连风与雪都像是死的,泉水冰冷刺骨,稍有搅动便会凝结。若是按照当初那般闹下去,浮黎山倒也真有可能被踏平,还是凤凰明尊过来围观,慢悠悠地提点了一句:“闹甚?人家有功夫针对你们吗?你们眼中看的是星盘,人家参的是天地五行、混沌之气,盘古上神开天辟地时,天地尚且是一枚鸡子;这世间千千万万浊气翻涌,阴阳不平,五行不调,便要用神仙星位镇压,错一步都将天地变色。人家管星盘的,又不是真的司命,不然地府里那位司命找谁说理去?”
  
  还有人不服气:“你是明尊,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几时体察过我们这些个小仙散仙的感觉?”
  
  凤凰明尊翻了个白眼:“让给你当,我绝不多说一句话。谁操心你们这些小仙散仙,凡间多的是潦倒人要度化,你们在天庭好吃好穿有俸禄,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众人被他噎得无话反驳,只得一个个接着回去了。
  
  后来玉帝派人给星弈做工作,要让他开设朝堂,出来现世渡人,也是求爹爹拜奶奶地请了凤凰明尊过来,附带着强行把吓得半死的月老也给拖了过来,一并做星弈的思想工作。都是年轻人,月老巴望着自己俸禄能再加一点,又是给星弈送乌龟,又是给他送仙人掌,凤凰明尊则很直接,拍案叫板:“星盘之事你不行,应当让我来。”
  
  月老在一边脸都吓白了。
  
  星弈挑眉问道:“为何?”
  
  凤凰明尊道:“你是无心无情,心外无物;千万年了,你只记得盘古女娲这些个上古战友,对如今的天界已是浑然不觉,我们平常说走棋,自有千变万化之法,同理,你操纵星盘时也未必只有那一种办法。你也得考虑一下当今众仙的生死,将走法的利害分析清楚了,将弊端降到最小。你可知道,就在一年前,因为你几步星盘一走,险些害得月宫玉兔命丧黄泉?”
  
  星弈伸出手指摸着月老送的那只乌龟的壳子,垂眼不说话。
  
  凤凰明尊干巴巴地道:“无心无情之人,按理说没有神相。天地鸿蒙之初曾经出来过不少翻搅乾坤的邪魔,我就很奇怪了,您是为何要站在神这一边,去为正道拼杀卖命呢?走魔道不是更随性更舒服么?”
  
  眼见着星弈不答话,凤凰明尊继续说道:“那么我便姑且猜测,您是良善之人,心存善念,所以不曾入魔。您怀念万年前的血雨腥风,怀念您的战友,那么想必也能体察我们,我们也有仙僚友人,玉兔是天庭和梵天一并关怀着长大的孩子。那个孩子单纯良善,您若是见了也会喜欢的。我们此行正是为此,帝君您独自一人在北天隐居万年,也该出来走一走,见见如今神界了。如若不行,于情于理,于神界道义,这星盘也该由我掌管。”
  
  星弈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起身走了。
  
  月老差点没被吓哭,抖抖索索地问他:“明尊大人,玉帝是叫我们来给帝君做思想工作的,不是要你抢他工作啊!好不容易送了只宠物,眼看着帝君愿意说些话了,你说我要不要再送几百只乌龟过来啊?”
  
  凤凰明尊又翻了个白眼:“激将法,懂吗?我飞升明尊也就几百年,要我去管星盘,我就是天上地下头一只烧烤凤凰,等我涅槃后,分一杯羹给你?”
  
  月老这才擦了擦冷汗:“好说好说。”
  
  那日之后,浮黎宫门开,星弈也终于出来见了人。
  
  与众人的揣测不一样,这位上古战神生得年轻而标致,气息淡漠,行事更是乖张古怪。不论面前人是玉帝还是小散仙,星弈也永远都是那一副冷淡模样,想放鸽子就放鸽子,想玩失踪就玩失踪。他第一次上朝那天,众仙参拜,凤凰明尊远远地瞅了一眼,热闹看完了,负手就准备回梵天。
  
  梵天和天庭到底隔了一个西天这么远,其实平常来往并不频繁,他任务完成了,玉帝欠梵天一个人情,这就结了。
  
  星弈却当众叫住了他。
  
  那张淡漠无心的面庞上什么情绪都没有,一双乌黑的眸子也是古井无波:“你说错了,我不是心存善念,我的的确确是个没有神相的人。之所以成神,是一念之差。”
  
  凤凰明尊猛地顿住脚步。
  
  一念之差。
  
  星弈口吻很平淡,谁也不知道这个词背后的意思,也不知道这句话的前因后果。但是敢说自己是一念之差成了神的人,万年来只得星弈一个。仿佛下一个瞬间,他就能将这个帝君之位弃如敝履,将万年前的辉煌与业绩抛诸脑后。
  
  凤凰明尊轻声问道:“那当初,又是什么造成了这个一念之差呢?”
  
  星弈沉默着,似乎在回想。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我已经不记得了。”
  
  岁月太长久,他在这北天的冰雪中独自呆了这么长时间,只等自己和天地鸿蒙时的那一批人一起羽化,然而他始终没等来这一天,甚而连容貌都未曾变化,仍旧是年轻人的模样。而他认识的人、听说过的人,无论是不是在同一边的,也一个接一个地走了。神仙要老,首先要心智渐老,这才能在外貌上显出鹤发鸡皮,垂垂老矣的面貌,可星弈甚至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因为他天生无心无情,又长久隔绝人世,自然也无法体会衰朽之苦。
  
  凤凰明尊后头来串门子,也曾跟贪狼、七杀谈论过这个话题:“你们帝君还真是个宝。”
  
  贪狼星附和:“是啊是啊,若是帝君哪一天当真羽化了,也不知道星盘要由谁来掌控。感觉天上地下,就帝君一个人是这种性子了。”
  
  七杀不做声,只是淡哂。
  
  后来凤凰明尊和月老一并成了这里的常客,星弈把乌龟养死了,月老就又送了个仙人掌给他,而后放大胆子顺走了浮黎宫中不少的仙草。
  
  凤凰明尊则时不时来找星弈下个棋,虽然有输有赢,但每次胜负分出后,都要幽幽地问一句:“帝君,几时将星盘让给我?”
  
  星弈道:“万年后罢。”
  
  今日下朝,凤凰明尊坐着没走,星弈也就当他又是来找茬的。这人一个梵天仙家,跑浮黎宫跑得比天庭中人还勤,无非是玉帝被星弈鸽怕了,时时刻刻想要管梵天搬救兵,就怕哪一天星弈甩手不干了,所以隔三差五就求他来转几圈,把“给帝君做思想工作”变成长期任务。
  
  星弈伸出手,将食指横放在面前,小凤凰哗啦一声就飞下来了,稳稳地立在他指尖,抖了抖翅膀。
  
  凤凰明尊在旁边看得直皱眉。
  
  小凤凰小心翼翼地往明尊这边瞥了瞥,谨慎地往星弈这边挪了挪,缩起翅膀,怂成圆滚滚的一小团。
  
  星弈用手指挠了挠小凤凰绒毛蓬松的小脑袋:“你是不是有错要反思一下,嗯?”
  
  小凤凰飞是飞下来了,可那朵花还别在他头顶呢。
  
  小凤凰缩得更紧了,瞪着小豆眼看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啾啾啾。”
  
  星弈伸手将头顶的花拿下来,放在桌边,抬眼看了看凤凰明尊:“还有什么事吗?若要下棋,你可先行一步。”
  
  小凤凰见他把花摘下来了,有点沮丧地垂下头,伸出翅尖戳了戳星弈的手表示抗议。星弈捋了把他肚皮上的毛,见到这只鸟又开始一动不动了,略一思索后,又重新将那朵花拿了起来,别在了耳后。
  
  凤凰明尊:“……”
  
  他镇定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帝君看来很宠爱这只小肥鸟啊。”
  
  星弈淡淡道:“与这只鸟无关,凡人诗言,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著冠,正取此疏狂意。 ”
  
  凤凰明尊微微一笑:“您说得都对,既然不是很宠爱,那么更好了,我此行不是来找您下棋的,我正是为了这只小鸟而来。帝君,他是我族下一只久未化形的小凤凰,我很喜欢他,可否容我将这只小鸟讨回去呢?”
  
   正文 第 9 章   不说星弈, 小凤凰本人都愣了一下。
  
  小凤凰长得可爱, 又老是化不了人形, 圆滚滚的一只小胖鸟, 虽说走出去要被人笑话, 但是在梵天还是很受众人关照的。无心明王给小凤凰的工资一加再加, 照看佛前五树六花的护花使者给他搭了一个又一个窝, 还愿意让小凤凰跳去他花白的头顶睡觉——这位老人须发飘飘,丰厚柔软,是小凤凰睡觉的首选。剩下的那些鲤鱼精、一起在梵天打工的同僚更不必说, 对他都很好。
  
  整个梵天,唯独这凤凰明尊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每每见了他都是一副把脸板成冰块儿的模样, 也从来不摸小凤凰的毛。小凤凰更小些的时候, 也曾见过凤凰明尊引领百鸟,在霞光刚起时翩翩起舞, 九天凤舞的绚烂光华, 一眼过后就念念不忘。
  
  小凤凰很羡慕。那时候他小小一团, 只能扒拉着一朵莲池荷花, 坐在花心中往外偷偷瞧, 结果明尊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
  
  小凤凰厚着脸皮搭讪:“我以后, 也能像你这么纤瘦,这么漂亮吗?”
  
  凤凰明尊那时还是很和蔼的,也还是个少年人, 正是刚来梵天上任的年纪, 只是笑:“当然了,我小时候比你还要矮胖,毛色也比你难看得多呢,你往后定然能比我更漂亮。”
  
  小凤凰从此视凤凰明尊为偶像,每天巴巴地指望着自己能变得和他一样好看。然而梵天十几位明尊每天都很忙,他一只修为不高的小胖鸟也挤不进去围观;后来下凡历了劫回来,他有了大乘修为,终于可以摸进明王殿了,他起初想在凤凰明尊这里打工,所以又厚着脸皮跑去自荐。
  
  结果凤凰明尊拒绝了他:“我这里没什么工让你打。小小年纪,学好才是正事,出来打什么工。”
  
  小凤凰就只能敦敦地走了。后来他在无心明王那里找到了差事,每次结工资的时候,大殿里的明王们都会来摸一摸他,矜持点的就算不会摸摸他,也会默许小凤凰在他们头顶蹲一蹲,只有这位凤凰明尊的头顶,小凤凰从没蹲成功过,后来他就不再想着去蹲了,自觉跳过。
  
  但他到底还是对凤凰明尊存着几分尊敬的意思,因为他第一次见他时夸了他毛色漂亮。不喜欢他就不喜欢他罢,小凤凰在这方面很随性,除非欺负到他头上。没有人喜欢白羽的凤凰,星弈是第一个,他早就习惯了。
  
  小凤凰此刻望着明尊温柔的眼神,觉得浑身的软毛都炸了起来,膨成一大团。
  
  肯定是金翅鸟找明尊告了状,凤凰明尊是找理由来提他回去的!
  
  这些仗着有家长横行霸道的鸟都不是什么好鸟!
  
  小凤凰当即决定,要是下回再遇见了金翅鸟的话,就再打一顿。
  
  星弈不动声色地把小凤凰往回带了带。他没有直接回答凤凰明尊的问题,而是低头摸了摸小凤凰的小脑瓜:“倒也不是不能,只不过凤凰如此灵性的动物,自会择投缘的良主,明尊不妨问一问,这只小凤凰愿意跟您回去吗?”
  
  “若是愿意,我不阻拦。”
  
  凤凰明尊微笑不语,看向小凤凰。
  
  小凤凰惊恐地“啾”了一声,立刻要往星弈的领口拼命钻过去,星弈一面按着自己的领子,一面试图拎住乱窜的小凤凰,微微勾起唇角。
  
  凤凰明尊颔首,眼神意味深长:“看来他很喜欢我呢,都开心成这样了。”
  
  星弈:“……”
  
  小凤凰:“……”
  
  他此前一直装着装作自己不会说人话,到底还是把自己卖了。
  
  星弈捉住小凤凰,正面迎战:“你乖,先不要动。你愿意跟明尊回去吗?愿意就点点头,不愿就摇摇头。”
  
  小凤凰疯狂摇头。
  
  凤凰明尊笑了,晓得自己再这样胡搅蛮缠也没多大意义,星弈是铁定不肯放这只小肥鸟走了,于是有些遗憾地道:“那便不强求他。就这样罢。”
  
  星弈松开了小凤凰,小凤凰趁机钻进了他的衣领中,死死抓着不肯出来。星弈扯了几下没扯动,于是作罢。
  
  他们二人移步花园中,下了几盘棋。末了,凤凰明尊来告别,又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偌大的木盒,里面仿佛沉沉装了什么东西:“虽然没能将你家小凤凰拐走,但见面礼还是要送的。我第一次遇见这么可爱的小鸟,这里的东西就送给他罢。”
  
  小凤凰从星弈的衣领中探出头来,左看右看,飞下来蹲在箱子边缘,用鸟喙敲了敲,没试探出是个什么东西。
  
  凤凰明尊叮嘱道:“是送给你的,一定要你亲自打开,连帝君都不许瞧的,知道了吗,小鸟鸟?”
  
  小凤凰抖了抖,连小翅膀都僵硬了,一阵恶寒。
  
  星弈倒是发问了:“你和这只小凤凰,很熟?”
  
  凤凰明尊回眸一笑:“你怕是不知道,这只小鸟在来找你之前,一直都在我梵天的。”
  
  言下似有所指,仿佛是他还知道些什么有关小凤凰的秘密,没有告诉他。
  
  而后,凤凰明尊又说了一段话,让小凤凰也愣了:“对了,我也去过几趟人间,遇见过好些个有趣好玩的事,下回再来跟你讲。凡人都傻得很,肯为情爱折腰,哪怕结局不好也不愿放弃,哪怕人家不记得他了也不愿放弃;我们凤凰可不是这样,我们凤凰是世间最骄傲的族类;若是我族中有这样没出息的凤凰,我定然是看不起他的。”
  
  小凤凰猛地抬起头,对上明尊温和的视线,一刹那什么都明白了。
  
  凤凰明尊原来也下过凡,知道他和星弈的旧事?
  
  敢情他死守秘密这么久,还以为能瞒天过海,没想到第一个知道的竟然是凤凰明尊。
  
  没出息的小凤凰蹲着一动不动,低垂着小脑瓜,看似很认真地研究着那箱子上的锁。蹲得十分圆润,十分专业。
  
  明尊的神色滴水不漏,仍然是平常和气、沉稳的模样。星弈刚想追问,却见凤凰明尊召来一阵风,须臾便消失不见了。
  
  星弈皱起眉:“他在说些什么?”
  
  小凤凰啾啾了几声,表示他也不知道。
  
  他有旧事,可是不能说给他听。
  
   正文 第 10 章   旧事其实无他。
  
  他第一次见星弈时, 星弈还不叫星弈, 是一个林姓的王爷。小凤凰却还是小凤凰, 他家中清贫, 父亲嚎啕大哭着把他卖到青楼, 从此要学着当一个见人下菜碟、讨人欢心的人, 牌名就叫凤篁。
  
  算命的人说:“你家娃娃命太重, 天生富贵命,虽然不及帝王命格,但也差不离了;若是将他留在家门中, 必将克死全家。”
  
  当时小凤凰还太小,不太懂得什么是离别,也不难过。离了家之后, 他被青楼里的嬷嬷们带大, 倒也长成了一个快活的少年。因为长得好,运气更是好, 别人吃的苦受的累, 他基本没有尝过。同样凤字辈, 别人十三四岁就要翻牌接客, 他一人却凭着相貌一举成了头牌, 名动天下。他挂牌一直到十六, 别人花上万金,也只能见他一面。
  
  那时候小凤凰几乎是青楼一霸,日复一日地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寻常嫖客见不了他, 见了他, 若是敢动手动脚的,自有人帮他收拾。唯一的缺点是不太自由,他喜欢去外头玩,但不喜欢被那些各式各样的老男人带着出去玩,终日笑脸逢迎、虚与委蛇的日子让他日渐觉得无趣。
  
  旁人问他:“小凤篁,你连赎身钱都攒够了,年纪也上来了,往后想干什么呢?”
  
  十七岁以后的小倌,用客人的话来说,都不“水嫩”了,不值钱。
  
  小凤凰嗤笑,即便是平常说话,也是眼含秋水的模样,轻佻又醉人:“别傻了,他们怎么会放我走?”
  
  十几年无忧无虑的生活养成了他的天真,却没将他养得傻气。他傲气、锋利、活泼,聪明,四样占全,饶是普通人,也不会过得太差。作为青楼里最大的一棵摇钱树,想跑基本是不可能的。小凤凰深思熟虑片刻后,道:“大约以后被哪个富商赎出去,养在别院罢。”
  
  旁人酸溜溜地笑:“不可能的,哪有这么好运气?没人愿意出天价买一个男娼的,小凤篁,你往后估计还是得跟咱们一样翻牌接客呢,心态得平。”
  
  小凤凰不为所动。
  
  他运气还真就这么好。从小到大如是。
  
  有一天,他花了一上午时间挑了九十九颗樱桃核,将果肉放进银盘里,和碎冰一起冻着,外头嬷嬷传话让他准备一下,有新客要见。
  
  小凤凰就象征性地洗了洗手,随便披了件衣裳,懒懒地起身出门。他已经想好了,若是嬷嬷质问他为何不梳妆打扮,他便说他是美人含春半榻懒,今儿个走慵懒清淡风。
  
  这一出门,好巧不巧,他就撞在了一个男人的怀里。
  
  小凤凰抬眼一看,愣住了。
  
  那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嫖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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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凰明尊送给小凤凰的箱子被装在了储物戒中,由星弈友情运送,就放在了花园外,让小凤凰自己打开看。
  
  小凤凰蹲在箱子前,歪头瞅着星弈,啾来啾去的。星弈看了他两眼,回头走了,正是往他的兵器室中走。小凤凰飞到了他肩头,快到门前时落下来,跟在他身后敦敦地走了几步,豆子眼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放着光。
  
  结果这回星弈却忘了给他开门。
  
  小凤凰用喙尖笃笃敲了会儿门,不见回应。他于是又耐心地敲了两炷香时间,最后敲得里头的星弈哭笑不得:“你是啄木鸟吗?”
  
  还是将门打开了,和上次一样,许他蹲在门槛上。
  
  星弈伸手捋了捋他圆滚滚的肚皮和毛绒绒的小脑瓜,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忽而低声道:“到底你是一只宠物,只晓得吃食与玩物,换个主人也是一样。”
  
  小凤凰在他手心蹭了蹭,又伸出软软的小翅膀放在他手心,那意思是说,我不是这样的。
  
  只可惜他暂时不能说给星弈听。
  
  星弈性情淡漠,更不愿与人打交道。那些个爱慕他的仙娥仙童、神仙妖精,没有哪一个不是在他这里碰了壁的,小凤凰不傻,他当然知道如今星弈不认得他,他自己不会化人形,暂且还是个优势。
  
  就是不知道这个优势到了后面要怎么办,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化形呢?
  
  星弈任他在自己手心蹭着,低声道:“其实你不必留在我这里。我身边是留不住东西的,以往养过的花草动物,都没一个能活下来。你听得懂吗?”
  
  小凤凰瞅了瞅他,摇头。
  
  星弈笑了:“你是专拣好听的听懂吗?”
  
  小凤凰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这话要点头还是摇头,正在他思考的时候,星弈却已经放开了他,回去了桌边。
  
  小凤凰就安静地待在门边,一动不动地蹲着,瞅着他。
  
  这天下午他哪里都没去。
  
  凤凰明尊留下的那个箱子,直到第二天早晨才被小凤凰想起来。星弈又鸽了朝会,小凤凰一只鸟起得特别早,就没叫醒他,而是去花园中遛弯。敦敦地遛了一大圈后,小凤凰这才瞅见那个大箱子。
  
  他上前转了一圈儿,见到里头无声无息,也不知道是什么物件。他看了一眼锁扣,扑闪着小翅膀飞上去,用鸟喙把搭扣撬开,啪嗒一声,黎明的光华投进,照见了……一只光溜溜的拔毛鸡。
  
  拔毛鸡还睡得很沉。
  
  小凤凰起先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好像是某位熟人。原本灿烂的赤金色羽毛全不见了,看起来很凄惨。
  
  他想了想,跳进去,一爪子拍在金翅鸟头顶:“醒醒,你的毛呢?”
  
  拔毛鸡悠悠醒转。看清楚是小凤凰之后,立刻放大悲声:“你居然把我关了一天一夜!你说,你是不是又勾引帝君去了!你要对我负责!我秃了你也要对我负责!”
  
  小凤凰嫌弃地看了一眼他:“你怎么在这?明尊为什么要送你过来?”
  
  金翅鸟立刻不哭了,他诚恳地道:“我被你揍了之后,回去找了明尊告状,结果明尊不仅不帮我出头,也把我揍了一顿。但最重要的还是我的毛,我是来找你负责的。”
  
  小凤凰继续嫌弃:“你的毛不是我拔的,我不负责,就不负责。”
  
  金翅鸟眼中闪着泪花:“你是没拔我的毛,可你让我长出了白软毛,我不想当一只花花绿绿的金翅鸟,这样是会被笑话的。明尊也说这些白色的毛以后都这样了,我想了想,那就不如全部剃光,然后你把我全身的毛都变成白色,这样也好看了。”
  
  小凤凰:“……明尊真这么说?”
  
  金翅鸟道:“当然了,小胖鸟,算我求求你了,帮帮我吧,我给你退钱,我双倍退钱!我也是很穷的,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你知道的,不然我也不会出来骗人,还是骗你这样圆的一个小豆丁。”
  
  小凤凰沉默了一下。
  
  其实他当时只是吓唬一下金翅鸟,根本没有所谓的只要长出来,以后都是这个颜色了。金翅鸟是凤凰后裔,虽然没有涅槃重生的能量,但是让几撮毛原样长回来并不费事。
  
  结果这金翅鸟居然把自己的毛全剃了。
  
  小凤凰道:“不会的,你回家休养几个月,毛也重新长出来了。白羽不好,他们会看不起你。”
  
  金翅鸟和他并排蹲着,雪地里一颗毛绒绒的小圆球,并一坨凄凄惨惨的拔毛鸡,十分辣眼睛。金翅鸟道:“我不,我就要白色的羽毛,白色多好看啊,赤金色,俗气。”
  
  小凤凰默默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下爪子,离他远了一点。
  
  金翅鸟跟着挪动了一下,继续哀求:“求求你了,好不好?以后我也可以跟着你混,你现在傍上了帝君,若是能偷点他宫里的醴泉啊仙草什么的,你偷偷交给我,我去转卖,咱俩一定能赚大钱的!你也不用那么辛苦打工了。”
  
  ……听起来还有点心动呢。
  
  小凤凰沾沾自喜地拒绝了他:“不,我现在不差钱了,不过你要是一定要跟着我混,也是可以的。我罩你。”
  
  金翅鸟伸出翅膀用力一拍:“好!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大哥!”
  
  他大哥比他小上七八倍,圆滚滚的一团,被他这一下直接拍得往后滚了几圈儿,一个倒栽葱陷进了松软的雪中,露出一对小爪子和一个圆润的鸟屁股。
  
  ……
  
  自这以后,金翅鸟有了一身雪白的羽毛,继续去玲珑门干他倒卖符咒的勾当。
  
  闲下来的时候,他会过来找小凤凰玩,和他说说话。小凤凰一直对着星弈啾啾啾,刚好也有了个畅快说人话的场所,两只鸟一大一小,每次见面都像是做贼,趁着星弈冶炼兵器、操控星盘的时候,约在浮黎宫后的竹林中。
  
  小凤凰不会化形,金翅鸟从此也体贴的不再在他面前化人形,两只鸟煞有介事地各自蹲在竹林间的石椅上,在石桌上摆好就地采摘的练实和金翅鸟带回来的果酒,你一口果子我一杯酒地开吃开喝,颇有名士风范。
  
  小凤凰在凡间时深谙酒桌饭局那一套,经常说得金翅鸟一愣一愣的。
  
  小凤凰语重心长:“你要显得你很厉害,别人才会相信你的话,为什么许多买卖都是酒桌上做成的?因为酒桌上最好骗人,你要学会吹牛皮,还要学会配合别人吹牛皮,人家高兴了,当然就会来买你的东西。”
  
  小凤凰就教了好多天金翅鸟如何吹牛,金翅鸟对他越发地崇拜,搞得小凤凰有点飘飘然。两个人地的对话也渐渐从风雅名士过度到了互相吹牛。
  
  这天,金翅鸟一脸八卦地凑过来问:“对啦,你和帝君,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帝君这么不好相与的人,你都不怕吗?”
  
  小凤凰骄傲地道:“不怕,他很好的。”
  
  金翅鸟又问:“当真是你主动找了帝君,帝君就收了你当鸟吗?”
  
  小凤凰背靠酒壶躺着,晾着两只白玉似的小爪子,毛绒绒的小脑瓜一歪,开启了吹牛和胡说模式:“当然不是,我才没有主动找他,是他看了我一眼就要收我当宠物呢。我听人间说,其实被养的人才是主子,养宠物的人都叫铲屎官。”
  
  时值下午,正是午睡刚醒,眩然迷蒙的时刻,浮黎宫内静悄悄的。幽静的雪竹林中,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也清晰可闻,被放大了不少。
  
  星弈踏雪走来,察觉到里面有对话声时,停住了脚步,凝神细听。
  
  他是过来取万年竹笋的,笋心坚硬如铁,用作他如今正在冶炼的一把长剑的材料。星弈记忆力极佳,只一声便听出了其中一人,是他那天去寻小凤凰时遇见的金翅鸟的声音。
  
  还有一个声音他没听过,浮黎宫中也不可能有这号人。只是那声音清亮活泼,让他心底微微一动,仿佛有什么尘封的片段被提起,仿佛故人重逢。
  
  那声音的主人还在说话,听语气是十分得意且骄傲的模样:
  
  “铲屎官呢,顾名思义,因为给我铲屎,所以我也给他封一个官当当。是他哭着抢着要当我的铲屎官的,天上地下唯一一个帝君铲屎官,你看其他凤凰有这个待遇吗?没有的,不可能的,我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小凤凰,厉不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