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穿越   “死秀才!今后再敢多瞧隔壁狐狸精一眼, 老娘就拿手里的杀猪刀挖了你那双贼眼珠子!”
  
  “你!你!无理取闹!你这泼妇!”
  
  “你骂谁泼妇?!”
  
  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 屋内立刻响起“哐哐当当”锅碗瓢盆砸地的动静, 惊得屋顶上几只麻雀一哄而散。
  
  这边争吵愈演愈烈, 那边另一户又响起小儿啼哭声, 想必是被吵醒或受到了惊吓。
  
  小儿一哭, 树荫下乘凉的老黄狗也立刻站起来, 摇着尾巴狂吠着凑热闹,炎炎夏日里惹得四周埋怨咒骂声此起彼伏。
  
  谭洲以一种极度懒散的姿态靠坐在院子里一棵柳树下,手肘撑着膝盖, 两根手指夹出唇边的草梗儿,眯着眼抬起头冲碧蓝澄澈的天空长长吐出一口郁气,就好像吐出的是看不见的烟圈。
  
  没烟抽, 换了一具毫无烟瘾的躯壳, 照样难受。
  
  烟瘾似乎早已成为一种发自灵魂的习惯,就像他从小到大都想方设法让自己处于二哥的视线中, 深入骨髓的习惯, 怎么都戒不了。
  
  心情真是复杂, 虽然死而复生, 却没有半分喜悦, 来到这莫名其妙的古代, 没了烟,也没了二哥,谭洲彻彻底底成为一缕孤魂, 如今的身份是个名叫薛云舟的古人, 整日里穿着布料粗糙却做工考究的长衫,屋子里随便抽出一本书都是看得人头大的之乎者也。
  
  哦,还有一个老娘,就是隔壁正教训秀才相公的杀猪婆口中的狐狸精。
  
  这座破旧的四合院位于城北贫民区,七八户人家挤在一处,哪家有点风吹草动就能弄得人尽皆知,谭洲过惯了优渥的生活,突然沦落到这种脏乱差又嘈杂的地方,实在是不习惯,这会儿听着秀才家没完没了的争吵声,烦躁得直想揍人。
  
  “吱呀”一声,秀才家的门忽然打开,杀猪婆端着一盆烫过猪毛的水走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眼角一斜就看到坐在树下的谭洲,双眉立时竖了起来,大步走过去,往他脚上踢了踢:“走开!我倒水!”
  
  院子不小,不过很没看头,中间就两棵树,被谭洲和老黄狗各自一棵瓜分了,谭洲靠着的这棵树位于自家和秀才家中间位置,要他让一让倒也无可厚非,不过这杀猪婆满脸恶意,明显是来找茬的。
  
  谭洲来了没几天,有些摸不准原来的薛云舟应该是个什么态度,看杀猪婆这蛮横的样子,估计薛云舟就是个任人欺负的包子?
  
  谭洲正琢磨着要不要让开呢,脚尖又被踢了一下,顿时火了,咬着草梗儿偏过头,微微扬起下巴,定定地看着杀猪婆,眸中散发着冷意:“院子这么大,哪里不能倒水?”
  
  杀猪婆接触到他的目光,莫名觉得后颈发寒,突然不敢跟他对视,眼神闪躲了一下,暗骂见鬼了,又迅速瞪他一眼:“叫你让你就让!哪儿那么多废话!”说完作势要将盆里冒着热气的水往他身上泼。
  
  谭洲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杀猪婆双手僵住,泼也不是,不泼也不是,只能看着他干瞪眼。
  
  谭洲早看出来她就是耍嘴皮子功夫,懒得跟她较真,笑了一下站起身,“噗”一声将草梗儿吐她盆里,又冲她咧咧嘴,拍了拍手上的灰,晃晃荡荡朝自家门口走去。
  
  杀猪婆扭头愣愣地看着他背影,也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这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薛云舟比以前时时刻刻挺直腰板的薛云舟更有气势,像换了个人似的。
  
  “云舟,快进来。”门帘子掀开,康氏笑着朝他招招手。
  
  薛云舟的母亲康氏三十多岁,在古代属于半老徐娘,搁现代其实挺年轻的,虽然生活艰辛,但底子好,至今仍算是一个美人。
  
  谭洲在发现自己与薛云舟长得一模一样时,曾经非常希望这个母亲也与自己的母亲相貌相同,可惜康氏与他自小在照片中看到的母亲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意料之中,却依然有些遗憾。
  
  “娘。”谭洲朝她笑了笑,尽量显得亲热些。
  
  康氏笑意更深,眸底透着几分受宠若惊的喜悦,虽然不甚明显,却还是被谭洲捕捉到了。她从桌上拾起一件青色长衫,往谭洲身上比划,柔声道:“娘给你做了一身新衣,领口袖口添了几道暗纹,你瞧瞧好不好看?”
  
  谭洲低头打量半晌,虽然古今审美有差异,却还是能看出康氏女红了得,不由笑着点点头,真心赞道:“好看!谢谢娘!”
  
  “秋闱在即,这身新衣穿着去考场也是不错的,不过你要多花些功夫在读书上,若考不出功名来,结交再多朋友都无用。”康氏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似乎怕他不高兴,又急忙道,“不是娘心疼银钱,娘是怕别人冲着你出手大方而来,并非真心相交。正所谓财不外露,咱们母子相依为命,总该小心为上,万一落在有心人眼中,咱们无权无势,只能任人鱼肉。”
  
  谭洲顺着康氏的意思应了,他对温柔的年长女性向来没有招架力,或许是缺少母爱的原因,康氏的关怀令他十分受用。
  
  母子二人说了会儿话,又吃了中饭,谭洲看着她眼角藏不住的细纹,看着她唇边清浅而满足的笑意,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关切话语,忽然觉得有这么一位母亲着实不错,老天让他代替薛云舟,说不定是让他来享受母爱的?
  
  谭洲自我解嘲着闷笑了一下,见康氏疑惑地看过来,忙给她夹菜:“娘辛苦了,多吃一些。”
  
  康氏愣了愣,迅速垂眼,哽咽着点点头:“好!好!你也多吃!”说着顿了顿,含着笑意低声道,“云舟,娘觉得,你这回遭难,懂事了不少。”
  
  谭洲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还没全消下去的突起,他醒来后旁敲侧击大致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薛云舟是被人打死的,那人觊觎康氏的美貌,趁着院子里没有别人,潜进来进行骚扰,碰巧被回来的薛云舟撞见,二人起了冲突,薛云舟被打得满身是伤,更被一石头砸在后脑勺上,当场断了气,那采花贼见势不妙,早已逃之夭夭。
  
  寡妇门前是非多,谭洲想到那杀猪婆的谩骂,不屑地撇了撇嘴,又想到自己还要去考功名,不由头疼,试探道:“娘,我若是考不中怎么办?”
  
  康氏神色毫无变化,似乎对他能否考中并不如何期待:“如今这世道,好官难做。娘不求你富贵,只求你一生安康。”
  
  “唔……”谭洲顿了顿,“若这次考不中,我找个营生做做如何?”
  
  康氏大感意外:“你想通了?”
  
  谭洲挑了挑眉,点点头含糊应了一声。
  
  康氏没再多说什么,仅仅表示支持,似乎对他的“想通”也不抱什么期待,看来这薛云舟原本是极为执着功名利禄的。
  
  谭洲并非视功名如粪土,若不是他一读古文就头疼,去参加科举混个一官半职他还是很愿意的。古代不好混,而且再也没有二哥罩着了,他总要不断往上爬,才能争取活得更好的机会。
  
  想到二哥,谭洲有些沉默。
  
  谭家老二谭律,他名义上的哥哥,比他大整整十岁,有时候对他严厉得像个父亲,他从青春期感情懵懂时就开始喜欢谭律,一直喜欢到死后的现在,简直无可救药。老天真是开了一个大玩笑,他好不容易借酒壮胆,打算在二十岁生日的时候表白,却被一辆横冲而来的货车断送了一切。他记得谭律急打方向盘,在一切无法挽回时,猛然扑过来将他紧紧抱住。
  
  临死前的片段定格在此处,谭洲一回想就心口剧痛,自己被护住都没能逃过一劫,那二哥……
  
  “云舟,你怎么了?”康氏语带关切,打断了他的沉默。
  
  “……没事。”谭洲摇摇头,给了康氏一个安抚的笑容。
  
  如今这世上,真正关心自己的,只有康氏了,他既然沾了薛云舟的光,那从今以后就将自己当做薛云舟吧。
  
  薛云舟,薛云舟……
  
  谭洲反复咀嚼这三个字,试图让自己适应新的身份。
  
  换了芯子的薛云舟将康氏哄得高高兴兴,正打算出去转转,就听到外面有人喊:“薛公子可在家?”
  
  薛云舟掀开帘子看向来人:“找我?”说着侧身让他进屋。
  
  康氏转过身,目光投向门口,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门外站着的是个衣着体面的中年男子,对康氏视而不见,却冲着薛云舟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笑得异常谦卑:“大公子,侯爷有命,派老奴前来接大公子回府。”
  
  “……”薛云舟听得云里雾里,木然着脸看他。
  
  康氏跌跌撞撞走过来,紧张地将薛云舟拉到身后,双唇轻颤道:“陈总管,云舟五年前就被侯爷赶出来了,如今怎么又要他回去?”
  
  陈总管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神色有些敷衍:“夫人说笑了,大公子虽说离家五年,可终究是侯府嫡长子,断没有在外成亲的道理,您说是不是?”
  
  “成亲?”康氏一惊,眉头微蹙,按下心中的不快,问道,“不知说的是哪家姑娘?我毕竟是云舟的生母……”
  
  薛云舟动了动眉梢,这才知道自己之前猜错了:康氏并非寡妇,她曾经是侯爷的嫡妻,如今独自带着儿子在外面过,看来是被休了。
  
  陈总管笑笑:“并非哪家的姑娘,是摄政王。”
  
  康氏瞪圆了眼倒抽一口凉气。
  
  “咳……”薛云舟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以为听岔了,艰难道,“我要娶摄政王?”
  
  摄政王是男的吧?没听说当权者是个女人啊!
  
  陈总管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不,当然是摄政王娶大公子,大公子的嫁妆已经准备妥当了。”
  
  薛云舟面容平静地抬头望了望房梁,内心万头神兽狂奔。
  
  尼玛!同性恋婚姻竟然是合法的!这世界究竟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等等!我为什么要嫁给那个是圆是扁都不清楚的摄政王?! 正文 回府   薛云舟受到的冲击有些大, 将目光从房梁移回陈总管的脸上:“呵呵……我?出嫁?摄政王?”
  
  陈总管隐约觉得这笑声透着不可明说的古怪, 以为他高兴得话都说不完整了, 连忙点头:“正是!这可是咱们忠义侯府的大喜事啊!侯爷吩咐老奴尽早将大公子接回去, 侯爷对大公子甚是挂念……”
  
  陈总管的声音逐渐缥缈, 薛云舟脑子里刷刷刷闪出几个血淋淋的大字:我!出嫁!摄政王!
  
  康氏见他目光呆滞, 忧心忡忡地扯了扯他的袖摆。
  
  薛云舟好半晌才回神, 忙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他对陈总管口中的侯爷实在是缺乏好感,不谈那人为何抛妻弃子,单看这总管的变脸功夫他就对所谓的忠义侯府生了抵触, 再加上回去还要作为联姻的棋子嫁给素未谋面的摄政王,想想就一阵恶寒。
  
  陈总管还在絮絮叨叨着陈述忠义侯对儿子的关切之情,薛云舟已经听得十分不耐烦, 侧头见康氏面色难看, 似乎下一刻便要晕倒,忙站直身子将她扶住, 对着陈总管皮笑肉不笑道:“多谢侯爷挂念, 只是这亲事来得太过突然, 我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今日不能跟你回去。再说, 我原本正打算参加秋闱……”
  
  陈总管原本就觉得今日的薛云舟言行举止有些不一样, 此时再听他这么一说,更为诧异:“大公子上回不是已经应了侯爷吗?怎么会一点准备都没有?至于秋闱,这……嫁入王府, 自然就不能再参加了。”
  
  康氏身子晃了晃, 抬头看向薛云舟,神色似有几分受伤:“云舟,你见过侯爷了?”
  
  “我……”薛云舟一头雾水。
  
  康氏见他面露迟疑,伤心又急切地抓着他的手腕:“摄政王的名声你又不是没听过,你怎么能嫁过去?侯爷都说了些什么?他是不是逼你了?你怎么能答应呢!”
  
  “夫人,这实在不能怪大公子,更不能怪侯爷。”陈总管压低嗓音,似乎怕入了别人的耳朵,“是摄政王看上大公子了,非要将大公子要过去,若非大公子出身忠义侯府,怕是连三媒六聘都要省了,直接被抬过去做妾都有可能。”
  
  做妾……薛云舟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忍不住抖了一下。
  
  “你怎么了?”康氏关切的看着他。
  
  “没事。”薛云舟咧咧嘴,默默加了一句:我只是在感叹这神奇的世界。
  
  陈总管再次笑道:“大公子,马车已在外面候着了,您看何时动身?”
  
  “唔……我这里还有些事,你明日再来吧。”
  
  薛云舟使唤得自然,陈总管倒是心里再次诧异,暗道这大公子以往最期待回侯府,甚至在面对侯府体面一些的下人时都有些唯唯诺诺的,怎么今日突然硬气起来了?难道他自信嫁给摄政王就一定受宠?听说摄政王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会不会其实他们私下已经有过不少接触?
  
  陈总管的思路绕了个九曲十八弯,更不敢怠慢,见薛云舟坚持不肯随他回去,只好恭恭敬敬答应下来,又恭维了几句便转身走了。
  
  人一走,隔壁的杀猪婆甩着大步走过来,塞给康氏两只猪肘子:“喏,你儿子不是差点被打死了吗,烧汤给他补补。”
  
  康氏不在意她的言辞,笑着道了声谢:“一直受你们照顾,真是过意不去。我给你做了件衣裳,这就去拿给你,你先坐着。”
  
  杀猪婆顿时笑靥如花,豪爽道:“左邻右舍的,今日我帮你,明日你帮我,有来有往嘛,客气什么!”
  
  薛云舟觉得这杀猪婆太有意思了,忍不住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杀猪婆摆出一脸八卦的模样朝大门外努努嘴:“那人是谁?”
  
  “你猜?”薛云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也不与她客套,大喇喇往旁边的凳子上一坐,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脑中开始思索逃婚的可能性。
  
  杀猪婆此时已顾不上疑惑他与平时大相径庭的举止,飞舞的眉眼显得兴致勃勃:“我瞧着他像大户人家的,啧啧,瞧那一身打扮,讲究得很!还有外头停着的马车,贵气不说,竟然还有七八个小厮护卫守着。这里可是京城,多的是达官贵人,我虽然就是个杀猪的,可也不缺见识,贵人们总喜欢在马车上挂牌子,张府的,李府的,尚书家的,丞相家的,免得互相冲撞了。可惜我不识字,不然就知道他是哪家的了……”
  
  薛云舟兀自陷入沉思,对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杀猪婆说了半晌见没人应她,觉得很是无趣,眼珠子转了转,凑近了低声道:“唉!那人是跟你娘相好的么?”
  
  碰巧这时康氏从里屋走了出来,将她的话听在耳中,面上顿时尴尬起来:“胡说什么呢?”
  
  杀猪婆讪讪地接过她手中的衣裳,顾左右而言他:“这衣裳真美!你的手艺,给大户人家做绣娘都是可以的。”
  
  康氏不自然地笑笑:“混个生计罢了。”
  
  杀猪婆显然对这回礼喜欢得不行,又狠狠夸了几句才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康氏轻轻叹了口气,沉默地将肘子洗刷干净,又闷头开始择菜,屋子里一时无声无息。
  
  薛云舟总算回神,见她情绪低落,赶紧凑过去帮忙,却被她抬手拨开,忙讨好地笑了笑:“娘,你不高兴了?”
  
  “没有,君子远庖厨,这些不是你应该做的。”
  
  薛云舟抢过她手里的菜:“什么君子不君子的,那都是读书人说出来给自己偷懒的,娘才应该远庖厨呢,是儿子不懂事让娘操劳了,以后儿子会让您享清福的。”
  
  康氏并非迂腐之人,欣慰之余便随他去了,只是看着他手里熟练的动作,忍不住惊讶道:“你何时学会做这些的?”
  
  薛云舟顿了顿,转移话题道:“娘,我不想嫁给摄政王,我们能离开京城么?”
  
  康氏盯着他看了一眼,语重心长地叹道:“你既然不想,当初又为何要答应呢?摄政王暴虐又好色,还担着一个克妻的名头,先前说的几门亲事都黄了,后院抬进去的小妾听说也死过两三个,至于怎么死的,外人虽不清楚,可传言并不好听。他看上你,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薛云舟手一抖,差点将择好的菜摔到墙上,努力克制住才没有骂出“人渣”两个字,他原本没打算照着这身体原主的真实身份演戏,也就懒得揣摩他的性格,可眼下实在是对这个“薛云舟”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他是有多脑残才会答应嫁给那样一个人渣?
  
  薛云舟一夜没睡好,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想违抗一个王爷的旨意简直是自寻死路,更何况还是手握重权的摄政王。一旦他带着老娘卷着细软跑路,后面等着他的就绝对是皇族与忠义侯府的联合追杀。
  
  他不相信侯府那个爹会对自己仁慈,他也不希望康氏因为自己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虽然康氏本人十分乐意。而且据他所知,如今世道正乱,南面还冒出过几起农民起义,让康氏混入流民中逃难,万一自己看顾不周,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逃婚是绝对不行的,难道只能认命地嫁过去?
  
  薛云舟在硬得磕骨头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烙了整夜的饼,最后决定走一步算一步,第二日在康氏担忧的目光中乖乖跟着陈总管回侯府去了。
  
  虽说摄政王名声不好,可有权势地位作倚仗,任谁都不敢轻视,薛云舟身为未过门的摄政王妃,只要还没被坑死,就永远属于众人阿谀奉承的对象。从进大门开始,碰到的每一个人都对他恭敬有加,似乎他当真是侯府备受看重的嫡长子,从不曾被撵出去过。
  
  侯府如今的嫡母季氏是季将军家的女儿,薛云舟刚落脚就被带过去向她请安见礼了。
  
  季氏或许是因为保养得宜,看上去比康氏年轻不少,可惜顶着一张路人脸,若不是衣着华贵妆容考究,扔大街上都不一定能被认出来。薛云舟与她母慈子孝地说了半天话,直到离开都没记住她长什么模样。
  
  到了傍晚,忠义侯薛冲回府,将薛云舟叫去了书房,见他行礼时动作有些生硬,神色却十分从容,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薛云舟面对他打量的眼神,淡淡回以一笑。
  
  薛冲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很快又缓和了神色,温和道:“明日去看看你的嫁妆,爹不会亏待你,那些往后就是你自己的了,若还有什么欠缺的,只管与你母亲说。”这母亲自然是指的季氏。
  
  薛云舟恭敬应是,心中迅速开始打起这嫁妆的主意,毕竟他如今一无所有,平白添了一份产业总是振奋人心的。
  
  薛冲又温言细语地关心了几句,接着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瓷瓶递到他面前,低声道:“小心行事。”
  
  薛云舟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伸手接过,目光死死盯在这瓷瓶上,恨不得戳个窟窿将里面一探究竟。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一个接一个意外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看对方那一脸严肃的神色,这神神秘秘的一句话显然应该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他能蠢到直接问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薛云舟心念一动,立刻做出一副犹豫的模样,看了看面前的便宜爹,欲言又止。
  
  薛冲安抚地在他手臂上拍了拍,宽慰道:“他既然看上了你,大喜之夜必定不会太过警惕,你要见机行事,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你为爹做了这么多,爹知道你孝顺,不会亏待你的。”
  
  薛云舟很想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奈何实在是演技平平,只好郑重点头:“爹放心,儿子明白!”同时在心里狠狠竖起两根中指。
  
  “爹对你一向是放心的。”薛冲呵呵一笑,随即话锋一转,“对了,你娘最近如何?”
  
  薛云舟大感诧异,难不成他还惦记前任老婆?
  
  “娘一切都好。”
  
  “唔……”薛冲似乎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垂眼沉默了一瞬,缓缓道,“眼下以亲事为重,你娘那边倒不急于一时,慢慢来吧。”
  
  慢慢来?慢慢来什么啊!
  
  薛云舟觉得这穿越实在是太让人心塞了。 正文 出嫁   翌日, 薛云舟兴致缺缺地去查看自己的嫁妆, 他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嫁妆”这个词会被按在自己身上, 再加上还有个摄政王像定·时·炸·弹一样蛰伏着, 随时有可能将自己轰得渣都不剩, 他就实在没办法心情愉悦, 不过也不至于恼怒, 只是有种淡淡的荒谬感。
  
  陈总管见他始终耷拉着眉眼瞧不出情绪,不免心里有些惴惴,便不敢多话, 只默默地在一旁带路,到了地方又恭恭敬敬将礼单呈上。
  
  薛云舟寡淡着脸伸手接过,眼底云淡风轻, 只微微低头一页页翻看, 目光从床架桌凳被褥摆设的繁杂称谓上迅速掠过,又稍微用心地看了看金银玉器的列单, 在看到一溜陪嫁仆婢的名字时微微动了动眉梢, 最后看向陪嫁的庄子、铺子等产业, 眼前一亮, 总算是精神了些。
  
  陈总管一直偷觑他神色, 见他目光落在最后, 忙讨好地笑了笑:“侯爷说了,给大公子的嫁妆,一切都要挑最好的, 不仅为了摄政王府与忠义侯府面上有光, 更为了大公子您有足够的嫁妆傍身,在王府能过得自在。两处庄子地势甚佳,每年的收成都很好,另两间铺子也是年年盈利,这些都是侯爷亲自为您挑选的。”
  
  侯爷要真这么疼儿子,难道不应该把嫡长子留在身边以待承袭爵位?那样得到的可是整个侯府。
  
  不过薛云舟并不稀罕,只是想到藏在怀里的那只瓷瓶,忍不住讥讽地轻嗤一声,只当陈总管的话是放屁,礼单在手心敲了敲,轻扯嘴角给了个笑容:“进去看看。”说着大步跨过门槛当先走了进去。
  
  只是没想到,目光投进去的一瞬间,他就立刻被强烈的视觉冲击给惊住了。
  
  现代人很难想象古代侯门嫁妆的阵容究竟有多强大,薛云舟看着塞了满满一屋子的家具摆设金银细软,有种人民币哗啦啦从天而降狠狠砸在他脸上的错觉,一阵晃眼后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丢人,忙摸了摸额头恢复镇定。
  
  其实他在现代从来没缺过钱,谭律每个月都会往他卡上打一笔怎么花都花不完的生活费,他对自己财产的概念就是银·行·卡上那一长串数字,仅此而已,虽然价值可能远超这些嫁妆,但远远没有这眼花缭乱的实物来得震撼。
  
  想到谭律,薛云舟忽然全身无力,心底渐渐涌起绝望,虽然他一直觉得谭律管他管得像爹似的,完全没有看上他的苗头,虽然他打算表白时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甚至被训斥一顿的思想准备,可那时候好歹他们在同一个世界,哪怕只能看着过过眼瘾,也好过现在这种诡异的境地。
  
  薛云舟恨死穿越了,恨得心肝肺都抽疼,看着满屋子的嫁妆,只觉得异常刺眼,就好像老天爷正躲在某个角落嘲笑自己,笑自己的痴心妄想。谁让他犯浑,奢望不该奢望的人呢?谭家收养了他,对他有恩,他白吃白喝竟然还做白日梦,企图染指谭家的顶梁柱,难怪老天看他不顺眼,降下惩罚将他发配到这里,将他剥得除了一缕孤魂,什么都不剩。
  
  薛云舟神色黯然,走马观花地转了一圈,索然无味,就连原本有些兴趣的庄子和铺子也懒得去多关注了。
  
  之后他就在侯府过上了“待嫁”的日子,无所事事,几乎闲的蛋疼,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早点成亲呢,虽然他很想打听一下摄政王的事,可为了扮演好一个原住民,除了偶尔敲敲边鼓或是听听下人的八卦来搜集信息,平时只能故作淡定地保持沉默。
  
  据说摄政王贺渊已经三十而立,虽然后院花红柳绿煞是热闹,却至今未得一子。薛云舟默默觉得此人脑抽了,权柄在握却连个继位者都没有,竟然还娶男妻,以后他的嫡子打哪儿来?这是自暴自弃了么?
  
  如此过了几个月,终于到了成亲的日子。
  
  薛云舟无力改变什么,只能黑着脸任人装扮,最后被热热闹闹地塞进大花轿时,气得脑袋都冒烟了,狠狠扯下顶在头上的红盖头,坐在里面深吸几大口气才强忍住把轿子踹烂的冲动。
  
  红盖头!盖头!头!奶奶个腿的!
  
  薛云舟面容扭曲着呼哧呼哧喘了一阵,神色渐渐平静下来,他这个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说好听点叫想得开,说难听点叫不走心,似乎什么都可以被他抛诸脑后,当然,除了谭家的事和二哥的事。
  
  所以,面对未知的摄政王府,面对即将到来的洞房花烛夜,他虽然偶尔想起来会焦躁得恨不得把头发扯了,可直到现在都还没怎么生出畏惧的心理,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为他穿越过来没有多久,还没怎么融入这个“皇权在手,天下我有”的社会,哪怕大难临头都依然觉得自己是个旁观者。
  
  送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地绕着京城转了大半圈才往摄政王府走去,薛云舟隔着帘子往外看了一路的风景,偶尔会听到凑在一起的围观百姓窃窃私语。
  
  “不是说摄政王克妻吗?想不到这回倒是順趟了。”
  
  “那可不一定,还没拜堂呢,谁知道这位侯府公子能不能活到礼成的时候?”
  
  “…………”薛云舟很想加入他们的交谈:摄政王克妻的名头是真的!真的啊!这位侯府公子在几个月前的确死了!他要没死透,我也来不了啊!
  
  外面的热闹衬托出轿子里的宁静,薛云舟听着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声,终于感觉到了紧张,再加上被颠了许久,接下来就一直处于眩晕的状态,至于什么时候把盖头重新盖上的,什么时候下轿的,又什么时候拜堂的,完全没有印象。
  
  整个过程,他一直在忙着向老天爷讨饶,希望自己下一秒就会在医院病房醒过来,然后发现最近这几个月的事全部是一场梦。
  
  可惜直到入了洞房,老天爷都没有一丁点表示。
  
  摄政王牵着红绸将他带进洞房,半句话都没说,相当高冷地转身就走,看起来毫不留恋。
  
  薛云舟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想着外面的喜宴还有好一阵才会散,稍稍松了口气,忙揭开盖头扔在一边,烦躁地扒了扒头发,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短发了,又手忙脚乱地捋捋,发冠扶正。
  
  桌上红烛高照,烛台边便是合卺酒。
  
  薛云舟趴在桌边支着下巴,盯着酒壶看了半晌,眸底有些纠结,暗中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瓷瓶,不确定拿出来用上的话,待会儿会不会后悔。
  
  他穿越前其实挺浑的,虽大是大非上没什么差错,但就为了让谭律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关注自己一下,就时不时要犯点小错,打个架斗个殴什么的,见血的不在少数。
  
  可那些只能算小打小闹,他在法治社会生活了整整二十年,接受过高等教育,再浑也不会做出要人性命的事,所以现在面对这种不弄死新郎官自己就要等着被吃的绝境,他实在拿不出杀人的勇气。
  
  过了许久,前院的喧嚣声逐渐消失,薛云舟脑子里的弦立刻绷紧,坐直了身子如临大敌,一边死死盯着门口,一边进行强烈的自我催眠:镇定!镇定!反正这身体也不是自己的,忍一忍就过去了,保命要紧!
  
  好不容易做好了各项心理建设,可左等右等没等到人,起来走两步松松筋骨,那股聚集起来的气又“噗”一声散了。
  
  算了,不能忍,那就反抗吧!
  
  薛云舟抹了把脸深吸口气,上下左右打量房间的各个角落,企图寻找趁手的利器,以备不时之需。
  
  嗯,烛台可以戳死人,花瓶可以砸死人,红绸可以勒死人,至于袖中藏着的那瓶毒·药……
  
  呵呵,还是与侯府保持距离吧!
  
  热闹了一整天的摄政王府逐渐安静下来,薛云舟还在揪着头发苦思对策,摄政王贺渊却早已换下了喜服,沉着脸坐在书房内,就着烛火翻看案头堆积的折子。
  
  本朝太·祖时期被驱逐到极寒地带的突利又死灰复燃了,近几年时不时组织小股势力在北边进行游击骚扰,烧杀抢虐无恶不作,边疆百姓与戍边将士伤亡惨重。——很棘手!
  
  江南一带贪官污吏横行,官员的腰包鼓得走不动路,百姓明明收成不错,却愣是贫得恨不得将自己涮涮吃了,有人跑到京城告御状,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抓起来扔进了大牢。——太荒唐!
  
  中原以西赤地千里,朝廷发下去的赈灾款项只有零头落在了实处,其余全部不知去向,当地饿殍遍野,百姓一怒之下揭竿起义,朝廷又派了大军去镇压,手段比对付突利要狠上不知多少倍。——真悲哀!
  
  这些折子全都是从书房各个旮旯窝里翻出来的,有些甚至可以追溯到一年前,可惜上面没有任何批示。
  
  这么多问题,掌权者却视而不见。——烂摊子!
  
  王府总管何良才蹑手蹑脚走进书房,心里暗自嘀咕王爷最近几个月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可面上却不敢有任何表示,只弓着腰小心翼翼道:“王爷,时辰不早,该歇啦。”
  
  “嗯……”贺渊皱着眉点了点头,浑然没将他的话听在耳里。
  
  何良才杵在那边等了半晌,想再提醒一声又怕惹怒他要挨板子,可万一误了正事到头来还是要怪罪到自己头上,那顿板子怕是怎么都免不了。
  
  唉……谁让自己命苦,伺候了这么个阴晴不定的主子!
  
  何良才豁出性命似的抹了把脸,堆起笑容:“王爷,该歇啦!”
  
  贺渊猛然回神,抬头朝他看了一眼,收回目光:“你先去歇着,我看完再说。”
  
  啊?
  
  哎呦!您老还坐在这儿,我敢去歇着?
  
  何良才苦哈哈着脸:“王爷,您忘啦?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啊,王妃还在洞房等着您呐!”
  
  贺渊身子一僵,沉默片刻:“我睡书房。”
  
  何良才:“!!!” 正文 见面   翌日清晨, 薛云舟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睁开眼左右看了看, 发现自己竟然趴在桌上睡了一夜, 愣了片刻后暗暗惊喜。
  
  爷成功逃过一劫了!虽然只是暂时的……
  
  敲门声再次响起:“王妃, 您起了吗?”
  
  薛云舟揉了揉脸清醒一下, 猛然反应过来这“王妃”喊的是自己, 顿觉晦气,忙起身黑着脸去开门。
  
  站在外面的是侯府安排给他的陪嫁小厮之一,名字他也没用心记。
  
  小厮看到新任王妃竟然亲自来开门, 而且身上还穿着起皱的喜服,顿时心生不屑,腹诽道:果然是外面养的, 一点世家风范都没有。
  
  薛云舟有点起床气, 再加上折腾了一天又趴了一夜,这会儿正腰酸背痛, 实在是摆不出好脸色, 皱着眉冷淡道:“什么事?”
  
  小厮满脸堆笑:“早膳已经备好, 小的来问问王妃何时洗漱用膳。”
  
  “哦, 你端过来吧。”
  
  “是, 小的这就去。”
  
  没一会儿, 几个小厮鱼贯而入,薛云舟在他们的伺候下换好衣服把自己打理干净,坐在桌前将早饭吃了。
  
  吃饱喝足才想起打听自己的夫君:“王爷呢?”
  
  一名小厮答:“回王妃, 王爷上早朝去了。”说着瞟了他一眼, 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情绪来。
  
  薛云舟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倒是平静,随手挑了一个看得顺眼的小厮:“你,陪我出去走走。”
  
  那小厮愣了愣,连忙跟上。
  
  两人在廊檐下穿行,薛云舟正在打量王府顺便认认路,不经意间转头就见后面那小厮一脸欲言又止,啧了一声停下脚步:“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那小厮小心翼翼看他一眼,恭敬道:“王妃请恕小的多嘴,昨夜王爷在……在书房歇了,眼下府里上上下下都在议论。王妃回门前还是待在府中较妥,免得招人口舌。”
  
  薛云舟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那小厮顿了顿,又尽心尽职道:“一会儿可能府里的另外几个主子会来问安见礼,王妃若是不在,怕是要失了礼数,毕竟王爷他对王妃您……”
  
  薛云舟一脸“我听得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看着他:“王爷没来跟我洞房,所以我这个正妃的翅膀硬不起来了,得适时地安分点,照着规矩来。”
  
  小厮脸一下子涨红,欲哭无泪:理是这个理,可用不着说得这么直接啊!
  
  薛云舟突然笑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跟不上他的思路,愣愣答道:“回王妃,小的叫余庆。”
  
  “哦,好名字!”品性也不错,至少还知道善意提醒。
  
  薛云舟听从他的建议,打消了出府的念头,刚准备回自己的院子窝着扮鹌鹑,就见迎面走来几个姿色各异的年轻女子。
  
  薛云舟嘴角一抽,低声道:“这就是王爷的几位侍妾?”
  
  余庆也压低嗓音:“应该是。”
  
  卧槽!我要是个女的,那就是当家主母了吧?可我是男人啊,那算什么?主公?
  
  啊……叫主公的感觉还不错……
  
  薛云舟对后院这些莺莺燕燕避之不及,走了一下神连忙撇开视线假装没看到,刚转身又见另一个方向走来几个打扮鲜亮的清秀男子。
  
  薛云舟:“……”
  
  余庆好心提醒:“那些应该也是。”
  
  薛云舟:“…………”我知道啊!
  
  花枝招展的侍妾们热热闹闹一拥而上,满脸喜气地向他行礼,表面倒是毕恭毕敬,可眼底却藏不住偷偷打量与幸灾乐祸。
  
  薛云舟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尴尬之余特别想对他们吼一句:王爷让给你们啊我不要!
  
  于是,新任“当家主公”一边在心里吐着血,一边生无可恋地在前面带路,领着一群绿柳红桃去自己的院子小坐,接受了他们的敬茶,又按规矩每人赏了点金银佩饰。
  
  这半天,薛云舟什么都没干,就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看似在听摄政王的小老婆们互相吹捧攀比试探,实际上思绪已经跑出去老远。
  
  还是余庆尽职,在旁边认认真真地把所有话都听进耳朵,还揣摩深层含义、归纳中心思想,人一走就对薛云舟汇报工作。
  
  “王妃,您不必忧虑,听他们的意思,似乎王爷近几个月一直睡书房,谁都近不了身。”
  
  薛云舟还在发呆,闻言愣了一下:“我忧虑什么?”
  
  余庆道:“王爷昨夜没来,兴许是有什么要紧事,并非独独冷落王妃。”
  
  薛云舟无语地看着他:我好稀罕噢!
  
  余庆见他目光呆滞,以为是因独守空房受了打击,忙宽慰道:“听说王爷前阵子曾中毒昏迷,或许最近在忙着查凶手呢,王妃可要小的去打听一下?”
  
  薛云舟本想说不必,可再一转念又觉得消息闭塞对自己不太有利,就点头答应了。
  
  接下来这两天,薛云舟哪里都没去,也没见着所谓夫君的面,虽然乐得自在,却也着实无聊,好在他上辈子练过字,现在无事可做就模仿原主的字迹写写大字消磨时间。
  
  回门前的晚上,余庆打听到一些消息,说:“凶手早就抓到了,据说是投入大牢交给了刑部。下面都在奇怪王爷怎么突然变仁慈了,以往碰上这种事都是直接将人抓来剥皮的。”
  
  薛云舟一阵恶寒:“剥皮?”
  
  余庆点点头,小声道:“王爷性子不大好,府里曾经死过几个侍妾,都是被活生生打死的,现在一些受宠的,身上也满是伤痕,他们虽然下令不许多嘴,可底下一直在偷传。如今王爷谁都不碰了,也不知他们是个什么想法。”
  
  薛云舟想起那些小老婆,有点无语,一身伤痛还要在情敌面前强颜欢笑,想想也是蛮辛酸。
  
  余庆说完后,突然发现薛云舟眯着眼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自己,顿时有点不知所措。
  
  薛云舟翘着二郎腿,脚尖晃了晃,疑惑道:“他们都在看我的笑话,你怎么这么不随大流呢?”
  
  余庆瞪大眼,脸上立刻涨得通红,磕磕巴巴解释道:“王妃误会小的了,小的是感念夫人的恩情,如今有幸跟着王妃,只想一心一意报答王妃,绝不会有别的心思。”
  
  薛云舟愣了一下:“哪个夫人?我娘?”
  
  “是。”余庆连忙点头,“当年我爹在门房值夜时,府里少了东西,侯爷不知听了谁的话,认定是我爹偷的,差点将我爹打断腿送去官府,是夫人心善,查出有人陷害,还了我爹一条生路,又给了买伤药的银子。若没有夫人,小的一家如今不知要沦落到什么地步……”
  
  薛云舟晃动的脚尖顿住,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心想改天回去得跟康氏确认一下,身边没有一个衷心可靠的人的确寸步难行,这余庆看上去倒是还不错。
  
  天将黑时,贺渊回了府,刚在书房坐下,就见何良才站在门口候着,忍不住皱了皱眉:“又有什么事?”
  
  这王府总管真够操心的,每天都要提醒他去看看王妃,他现在一看见何良才就头疼。
  
  何良才赔着小心笑道:“王爷,明日是王妃回门的日子,王爷可要一同去侯府?老奴好提前做些准备。”
  
  贺渊沉着脸看他,一言不发。
  
  何良才一颗老心忍不住开始乱颤,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上回中毒昏迷,王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身上那些带着血腥味的煞气突然消失无踪,可一个眼神扫过来,却比之前更凌厉,无端端让人矮了半截,愣是直不起腰来。
  
  贺渊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我最近忘性较大,你知不知道我当初是怎么看上那位侯府公子的?”
  
  何良才一脸为难:总不能直接说您好色吧?再说了,您又不是七老八十,怎么就忘性大了,莫不是在诓我?
  
  “怎么?不知道?”
  
  何良才连忙打起精神,斟酌道:“王爷您对王妃……一见钟情……之后打听清楚他的身份,就去侯府提亲了。”
  
  贺渊沉默片刻,“嗯”了一声起身抬腿就走。
  
  何良才诧异,连忙跟上:“王爷?”
  
  “去看看王妃。”
  
  贺渊有种预感,这门亲事对方或许并非心甘情愿,若果真如此,两人说清楚,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自相安无事,倒也省得自己再费心了。
  
  此时薛云舟刚在院子里溜达完,闲得快发霉了,正趴在床上做俯卧撑,突然听到余庆惊喜的声音:“王妃!王妃!王爷来了!”
  
  薛云舟手一滑,“噗通”一声,脸砸在了床上。
  
  贺渊来得太过突然,余庆的话刚说完,薛云舟还没来得及把脸拔·出·来,就听到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接着就是余庆手忙脚乱在行礼。
  
  薛云舟不淡定了,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掸掸衣服摆出一脸淡然的神色,绕过屏风走出去,垂着眼拱手行礼:“云舟见过王爷。”
  
  无人应答。
  
  薛云舟等了片刻,疑惑地抬起头,一下子撞进对方深不见底的黑眸中。
  
  对面的人正目光深深地看着自己,似震惊,似惊喜,那眼神太复杂,一时竟看不透。
  
  不过人家是摄政王嘛,看不透正常。
  
  薛云舟正腹诽着,突然听见贺渊情绪激动地来了一句:“你们都退下!”
  
  薛云舟:“……”
  
  包括我的吧?我能一起退吗?
  
  何良才跟余庆两人都喜气洋洋地退下了,还非常贴心地将门合上。
  
  门一关,贺渊立刻上前两步。
  
  薛云舟连忙跟着后退两步,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就听对方嗓音微哑地喊:“舟舟……”
  
  卧槽!叫这么亲热干嘛!
  
  薛云舟吓得又连退两步,后背撞到屏风上,退无可退,只好咧咧嘴,强作镇定道:“不知王爷前来,所为何事?”
  
  贺渊大步上前,一把将他拽到怀里抱住,激动道:“洲洲,你没死!”
  
  薛云舟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我死了我死了我是被你克死的!快放开我!
  
  “托王爷福,云舟只是后脑留了个包,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哈……哈……”
  
  贺渊身子微微僵了一下,松开怀里的人仔细打量。
  
  薛云舟第三个“哈”卡在嗓子眼里,对上他的目光,莫名有种熟悉感,却很快被心里的不安代替。
  
  这变态突然过来,不会是要找我玩S|M吧?不知道能不能跑……
  
  贺渊沉默地盯着他看了片刻,迟疑道:“洲洲,我是……”
  
  薛云舟面露疑惑。
  
  贺渊退开半步,恢复镇定:“听说你字写得很好?”
  
  薛云舟顾不得感慨他的变脸功夫,连忙谦虚地笑了笑:“能看罢了,王爷要不要看看?”
  
  贺渊听后眼底微微有些失望:“好。”
  
  薛云舟立刻去案头翻出这两天写的字,递到他面前。
  
  贺渊一张张翻看,失望之色越来越浓,最后似有些不甘心,冷淡道:“写给我看看。”
  
  薛云舟虽然很乐于拖延时间,可对于他这个要求还是有些莫名其妙,只好摊开纸磨好墨提笔写字。
  
  他很擅长模仿别人的字体,因此写得很有信心,这一切都拜二哥所赐。
  
  二哥的字写得很好,事实上在他眼里,二哥没有一处不优秀,他为了赶上二哥的脚步,每天都会在各方面下苦功练习,甚至很花痴地模仿二哥的字迹。
  
  不过他一直都是私下偷偷练的,练完就销毁,他的所有本子所有试卷上的字全都是狗爬,只有写得难看,二哥才会花功夫来教训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明明练得一手好字,非要写狗爬,明明可以做优等生,非要考低分。为了搏得二哥的关注,他的叛逆期就没结束过,想想也是蛮拼的。
  
  薛云舟一边感慨一边写字,正写得兴起,就听身边的贺渊道:“行了,不用写了。”
  
  薛云舟回头,见他掩不住的失望之色,心里有点囧:爷的字写得够有型了好伐?你失望个毛。
  
  贺渊淡淡道:“明日陪你回侯府,我会命人备礼,你不用操心了。”说完转身就走。
  
  薛云舟看着他的背影,再次产生莫名的熟悉感,愣了一下之后大松口气。
  
  原来摄政王他老人家喜欢字写得好的,看来我的危机解除了! 正文 回门   薛云舟猜测这位摄政王已经对自己失去了兴趣, 因此心情大好, 睡了穿越以来最沉的一觉, 第二天心满意足地收拾收拾准备回门了。
  
  只是马车已经备好, 却迟迟不见贺渊的影子, 正疑惑的时候, 就见何良才指挥着几个小厮抬着礼物过来了。
  
  “老奴见过王妃。”何良才满头汗也顾不得擦, 躬身对薛云舟行了一礼。
  
  他毕竟是王府的总管,见惯了各种起起落落,因此做不来捧高踩低的事, 谁知道被你踩了一脚的人以后会不会一朝翻身,到那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薛云舟对这个身材微胖、笑起来像弥勒佛的老太监印象还不错,笑了笑:“王爷呢?”
  
  何良才微微无奈:“王爷一大早就出去了, 说有要事, 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今日怕是要委屈王妃了。”
  
  薛云舟无语:这姓贺的怎么回事?前一秒还激动地占我便宜, 后一秒就高冷地扔完话走人, 前一天还说要跟我一起回门, 今天就不见人影, 反反复复地逗人玩么?不是说这个朝代很乱嘛, 他都这么无能了还忙个毛线?
  
  薛云舟谁都不在乎, 自然也不介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无可无不可地独自回了侯府,意料之中的, 众人对他不比之前热络了, 就连门房的笑脸都少了几分谄媚。
  
  忠义侯薛冲将他叫到书房,微微皱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衣着朴素、神色坦然,怎么看都不满意,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都三天了,王爷如今还好好活着,怎么回事?”
  
  薛云舟无语:人家都活三十年了,你也没能把他弄死,我一个外来户就可以三天搞定?
  
  薛冲看他一脸无辜,忍不住眉头又皱了皱,叹道:“听说王爷至今都没踏足过你的房门?”
  
  “是。”薛云舟应了一声,暗叹道:这个时代虽然没有网络,但是消息照样传得很快嘛!
  
  薛冲端起茶盏喝了口茶,语重心长道:“你啊,也别摆读书人的架子,自当年太·祖皇帝立男妻为后,男妻的地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你且放低身段委屈一阵子,一旦事成,你就可以重获自由,到时皇上感念你的忠心,定会对你青眼有加。”
  
  薛云舟眼睛一亮: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这神情落在薛冲的眼里,薛冲以为他受到了鼓舞,便欣慰地笑了笑,又问:“什么时候回去看看你娘?”
  
  “儿子想今天就回去一趟。”
  
  “嗯,还没探出口风来吗?”
  
  “……”又来了又来了!我两眼一抹黑啊麻烦你说清楚好吗!
  
  薛云舟摇摇头:“没有。”
  
  薛冲又问:“你这五年都与你娘在一起,可曾见着她与康家联系?”
  
  薛云舟猜测这康家就是康氏的娘家,只是不清楚他问这些到底是为什么,只好再次摇头。
  
  薛冲沉吟半晌,自言自语道:“那她的田契铺契应该都在她自己手中,只是到底藏到哪儿去了?”
  
  薛云舟听得一愣,随即暗暗磨牙:这老狐狸太不是东西了,把老婆休了,还想侵占老婆的嫁妆,到底是侯府太穷了,还是我娘太有钱了?
  
  薛冲神色不虞,暗自嘀咕:这儿子最近怎么回事,叫他办什么事都不出力,看起来不大听话了。
  
  “去看看你母亲吧。”一句话将人打发了。
  
  薛云舟出了书房,正准备去拜见嫡母季氏,迎面碰上一个穿着鲜亮的女子,看起来有些眼熟,也不知是便宜爹的哪位妾室,便停下脚步准备避让。
  
  跟在后面的余庆小声道:“王妃,夫人看见您了。”
  
  “夫人?”薛云舟左右四顾,一脸茫然,“哪里?”
  
  已经走到不远处,正好听到他们说话的那位女子面色一僵。
  
  余庆将嗓音压得更低:“就在前面。”
  
  薛云舟瞪直眼看着来人,有点惊讶:路人脸的威力这么大!我竟然没认得出来!
  
  季氏强压着心中不快,面容扭曲地朝他行了一礼,生硬道:“薛季氏见过王妃。”
  
  薛云舟忙侧身受了半礼,歉意地笑了笑,也拱了拱手:“儿子见过母亲。”完了刚想客套两句,就听旁边传来一声冷哼,侧头一看,是季氏的独子,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薛云山。
  
  他在侯府待嫁的这几个月,薛云山每次见到他都要阴阳怪气一番,这回也不例外,走上前来也不行礼,面露讥讽道:“堂堂摄政王妃,怎么穿得如此寒酸?王爷不愿入你的房门,难道连身像样的衣裳都不给你吗?”
  
  薛云舟一脸“卧槽”地看着他发呆:在古代混真是一点隐私权都没有!那要是自己受宠,是不是一夜几次都会有人偷偷观察了来打小报告啊?
  
  薛云舟发现自己对忠义侯府真是一点好感都没有,本来就因为这莫名其妙的穿越和嫁人郁闷得要死,这会儿更是窝着一肚子火,强忍着想揍他一拳的冲动,和蔼道:“贤弟字写得如何?”
  
  薛云山一愣,虽然一时没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却还是忍不住微露自豪:“至少比你好,先生和爹都赞我字写得有风骨。”
  
  “哦……”薛云舟点点头,咳了一声道,“知道为什么王爷嫌弃我吗?”
  
  薛云山一时跟不上他的思路,皱眉看着他:“为什么?”
  
  薛云舟哼哼一笑:“因为他喜欢字写得好的,你的字既然那么有风骨,不如我帮你拿过去给他看看。说不定他一心动,把你娶回去当侧妃。”
  
  “你!”薛云山恼羞成怒,“你以为人人像你一样,堂堂七尺男儿不思进取不以才学立世,却委身男子身下,恬不知耻!”
  
  薛云舟只当他在骂这具身体的原主了,不痛不痒地扯了扯嘴角:“我还以为你是羡慕我嫁入王府呢,难道我误会了?”
  
  薛云山面色涨红,正要反驳,就被季氏一把拉住。
  
  “不得对王妃无礼。”季氏呵斥了一句,又连忙对薛云舟行了一礼,“请王妃恕罪,山儿虽然说话不中听,但本心是为了王妃好。王妃对我们母子有成见,是以觉得我们说什么都不对,我们认了……可王妃已经嫁入王府,身份贵不可言,再与我们计较岂不是失了身份?还请王妃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
  
  薛云舟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个女人怎么突然就这么低声下气了,而且言辞中还显得自己对他们很刻薄很恶毒似的,结果一抬眼就见薛云山双颊微红,眼底含水,一脸春情萌发的样子。
  
  薛云舟:“……”
  
  我该不该提醒他,他五官多数遗传了他母亲,实在不适合这副娇羞的模样?
  
  “贤弟啊,其实我挺愿意把王妃让给你当的,你字比我写得好不是?正好王爷在房事上也不大如意,你去了可以和他一起玩玩笔墨纸砚……”
  
  薛云舟正信口胡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重咳,连忙转身,就见薛冲面色铁青地站在那里。
  
  而他身边长身玉立的,正是一手遮天的摄政王殿下,只是殿下虽然面色如常,可眉角却隐约跳了几下。
  
  薛云舟傻着眼看他:日了狗了!爷平时胡说八道惯了的,忘记这是在古代了!怎么办!会不会被抓回去抽筋扒皮!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薛冲横眉怒对,又重重咳了一嗓子。
  
  薛云舟连忙回神,扯扯嘴角笑得有点勉强:“王爷不是有要事在身吗?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贺渊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太像了,不仅长得一模一样,就连说话的神色都那么相似……
  
  薛云舟被他看得心里惴惴:这个变态又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了!我不是同道中人啊!
  
  贺渊下意识上前两步,又连忙顿住,收起思绪淡漠道:“陪你回门不是应该的?”
  
  “哦……”薛云舟无话可说,又看贺渊脸色恢复了正常,看似不会与自己计较的样子,不由稍稍松了口气。
  
  夫夫俩简单对了番话,其他人纷纷行礼,摄政王陪着新任王妃回门的消息很快传开来,厨房把刚收起的好酒好菜又重新端上。
  
  回门酒吃得不算热闹,有摄政王坐镇,谁都不敢放松,薛云舟尤其如此,被某人的眼风扫得筷子都拿不稳了。
  
  怎么回事!吃个菜都要被盯!你想吃就自己夹啊!看着我的筷子干什么!
  
  在侯府逗留了大半日,临走前,薛云舟接到便宜爹的眼神示意,知道他还在挂心那些阴谋诡计,就装模作样冲他点了点头。
  
  便宜爹面露欣慰,将他们送上了马车。
  
  薛云舟故作淡然,找了个离贺渊最远的角落坐下,装模作样地看着外面欣赏风景,走了一半突然拍了拍脑门,转身僵笑道:“王爷,我还要去看看我娘,您若有事,不妨先行一步?”
  
  贺渊已经连夜将他的基本情况了解清楚,因此并不诧异,淡淡道:“我陪你去。”
  
  薛云舟笑容顿了顿,只好识时务地应了。
  
  马车掉过头一路往城北行去,贺渊突然开口:“房事不大如意?”
  
  薛云舟全身一僵,脑门上开始淌汗,干笑两声:“开……开玩笑的……”
  
  您老这么介意,不会是真的吧?其实我真是胡说八道的啊!S|M可以是一种嗜好嘛,并不能说明你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
  
  咦,怎么越想越觉得他是个变态了?
  
  薛云舟天马行空的时候,贺渊也在沉默:胡说八道的德性很像,就连爱吃的菜都很类似,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合?
  
  贺渊原本是用探究的目光看他的,不过很快就发现了他的紧张,于是又调开视线。
  
  薛云舟渐渐放松下来,正怡然自得地发着呆,突然听到一声训斥:“腰板挺直,歪歪斜斜的像什么样子。”
  
  “哦。”脑子还没恢复运转,身子已经先一步有了行动,十分听话地摆出端正坐姿。
  
  下一刻,车内一片寂静。
  
  薛云舟扭头看着正襟危坐的贺渊:卧槽!这变态被二哥附身了吗!
  
  贺渊皱了皱眉,面色突然冷了下来:“停车!”接着看也不看薛云舟,“你下去。”
  
  薛云舟:“……”
  
  “我回王府,你坐后面的马车。”
  
  薛云舟心里哼哼着暗骂他阴晴不定,嘴上乖乖应了一声,滚回自己出门时乘坐的马车上去了。
  
  贺渊心情不佳地回到王府,刚落脚就见何良才迎了上来。
  
  何良才行了一礼,小声道:“王爷,石太医来了。”
  
  贺渊虽然一头雾水,神色却很淡然,点点头去换了身衣服,把石太医叫到跟前。
  
  石太医给他把了脉,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捻须问道:“王爷最近感觉如何?”
  
  “……”贺渊沉默片刻,“直接开药吧。”
  
  石太医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王爷不能过于依赖汤药,心病还须心药医。”
  
  贺渊一听是心病,放心了:“本王心结已解,石太医就开点药固本培元好了。”
  
  石太医一听胡子抖了抖,面露惊喜:“王爷的病好了?那下官能否探查一番?”
  
  贺渊面露疑惑。
  
  石太医在盆里净了净手,恭敬道:“王爷请宽衣。”
  
  贺渊再次一头雾水,依言将外面的衣服脱了。
  
  石太医再次开口:“王爷脱请亵裤。”
  
  “…………”贺渊脑子里突然冒出薛云舟的话:房事不大如意。 正文 烂摊子   石太医见贺渊沉着脸迟迟没有动静, 不敢多催促, 只好立在一旁垂手静候, 同时心里也在暗自揣测。
  
  王爷这病症已有十来年, 若吃药有用, 早就该好了, 上回来诊脉, 王爷还是一脸阴沉,眉宇间戾气未散,怎么现在突然就好了?不过观其气色, 确实与以往大不相同,难道是这回成亲,人逢喜事精神爽, 心结解开了?
  
  贺渊沉默片刻, 又起身将衣裳重新穿上,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
  
  石太医平时过来都是在凳子上挨个边角, 这会儿看看那铺着华丽锦缎的椅子, 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忙战战兢兢谢恩入座。
  
  贺渊盯着他看了一眼。
  
  石太医顿时有种屁股上被戳了一下的感觉, 差点就想站起来了。
  
  贺渊又淡淡收回目光, 道:“石太医, 你给我诊脉有多久了?”
  
  石太医稍稍放松了些,答道:“回王爷,已有十二年了。”
  
  贺渊感叹:“这么久了, 那时我才十八岁……”
  
  “是, 当年王爷……”石太医猛然闭嘴,因自知失言,面色有些僵硬。
  
  贺渊笑了笑:“有话就直说吧,没什么好避讳的。”
  
  石太医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有点傻眼,见他眼风再次扫过来,连忙回神,磕磕巴巴道:“当年王爷中毒留下了病根子,是下官为王爷诊治的。幸得王爷信任,下官一直为王爷诊治至今,王爷若是还相信下官,不妨让下官再瞧瞧,如此下官也好改一改药方。”
  
  贺渊不接他的话,似有感慨:“十二年……其心何其歹毒。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石太医摇头叹道:“过了这么久,王爷还想追查,恐怕不容易。”
  
  他还有一句话没敢说,当时贺渊虽然年轻,却势头强盛,而先皇已经病重,不管是谁下毒,都跑不了皇权争斗,岂是轻易能查出来的。
  
  贺渊也不指望能套出多少有用的消息,为了避免他起疑心,就没有再多说,至于他再次提起的身体检查也没答应。
  
  石太医走后,贺渊起身走到窗前,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本以为接手的是个烂摊子,没想到还有更大的烂摊子在等着自己,他一直在忙着了解情况、巩固势力,都没注意过这身体有没有问题。难道要自己来一下,给自己吃一颗定心丸?
  
  贺渊面色难看地回到书案前,也没注意忙了多久,再次抬起头时发现外面天色有些阴沉。
  
  他不习惯做事的时候有个不相干的人杵在旁边,早把书房伺候的小厮打发走了,这会儿书房里没有别人。他看外面似乎要下雨,便起身去关窗,刚把手伸出去,就见前面走过一个人,正是之前曾吩咐去查事情的心腹护卫宋全。
  
  宋全走到门口求见,得了允许后走进来,递给他一份口供:“启禀王爷,之前下毒之人已经招供,说是受了季将军的指使。”
  
  贺渊接过口供看了看,蹙眉回想了一下:若记得没错,季将军应该就是忠义侯薛冲的岳丈。
  
  “就只有季将军?”
  
  “是,他只供出了季将军。”
  
  贺渊沉吟片刻,点点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宋全离开之后,贺渊在书房坐了片刻,起身走到廊檐下:“何总管。”
  
  何良才立刻从角落里钻出来,躬了躬身:“王爷。”
  
  “王妃回来没有?”
  
  “回王爷,王妃回来有一段时间了。”
  
  贺渊抬脚就往薛云舟的院子走去:“不用跟着。”
  
  “是。”何良才看着他的背影,暗道:果然还是惦记的嘛,也不知大喜之夜为什么非要睡书房。
  
  贺渊到了薛云舟那里,抬手制止了余庆的通报,只问道:“王妃在哪里?”
  
  余庆答了句“在书房”,就非常识趣地避开了。
  
  贺渊走到书房外面,透过半开的窗子,正看到薛云舟一手撑着脑袋,另一手时不时动一下,似乎在翻书。
  
  他停下脚步,目光直直看着里面的人,若有所思。
  
  薛云舟此时正翻着一本账簿,这是便宜爹留给他的嫁妆之一,里面显示着其中一个铺子去年一年的所有收支账目。
  
  看着看着,他便发觉有些不对劲了,不由微微眯起双眼,过了一会儿,眼里透出几分冷意,哼笑一身,提起笔在空白册子上重新记账,把古代繁琐的记账方式转换成现代记账方法。
  
  他每年寒暑假都会被二哥拎到公司实习,早已把看账本练成了看家本领,现在把手里的账目整理一下,才写了一小部分,就发现了好几处猫腻,气得差点把笔摔了。
  
  “老东西!”薛云舟在账本上拍了一掌。
  
  估计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个书呆子,薛冲造这么一份假账目,肯定不会料到会被书呆子识破。
  
  什么年年盈利,放屁!
  
  这是丢垃圾丢到我手里了?
  
  薛云舟再次支起脑袋,一边思索着对策,一边无意识地转动着手里的毛笔。
  
  窗外的贺渊正觉得他的言行举止眼熟得过分,突然发现毛笔在他脸上甩下几滴墨汁。
  
  贺渊:“……” 正文 调查   薛云舟浑然不觉脸上的异样, 两根手指夹着毛笔转了几圈又停下动作, 对着账本越看越火大, 恨不得立刻把所有的嫁妆都检查一遍。
  
  万一连金银玉器也都是假货, 那自己岂不是亏大了?不过侯府应该不会这么没品吧?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啊!
  
  薛云舟自我安慰了一番, 总算按捺住即刻起身的冲动, 决定明天再去检查, 眼下先把账理理清楚再说。
  
  薛云舟站起身,把毛笔横到嘴边,张嘴叼住笔杆子, 腾出两只手在案头翻了一阵,嘴里含含糊糊念念有词。
  
  “老东西,你欺负我就算了, 要敢欺负我娘, 我跟你没完!”
  
  站在外面的贺渊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 看着里面的人, 特别想进去把他的脸摁到水里洗洗。
  
  薛云舟重新坐下, 毛笔一颤一颤:“老东西, 我诅咒你生儿子没菊花!”说完愣了一下, 连忙改口, “呸呸,是以后生儿子没菊花,算了, 还是没鸡鸡好了。”
  
  薛云舟把账本迅速翻了一遍, 虽然还没细看,但基本已经猜到,自己被坑了。
  
  坑儿子……这爹真够渣的!
  
  薛云舟眼里泛出冷意,扔了笔靠在椅背上,盯着房梁开始发呆,渐渐地,脸上的愤怒逐渐转化成迷茫。
  
  这操蛋的穿越,以后的人生轨迹就这样固定了么?守着一堆烂摊子,老死在王府里?要是到死都是个老处男,那他心里还有点安慰,说不定还能穿回去见见二哥,可万一姓贺的变态突然哪天心血来潮想要折腾自己……就算侥幸逃过,也难保不会有起义军杀到京城冲进王府点一把火,自己要是消息不灵通来不及跑……
  
  薛云舟越想越没边,感觉这第二次人生一片灰暗,都快绝望了。
  
  而站在外面的贺渊,蹙眉沉思片刻后,本就深邃的眼神忽然变得深不见底,直直盯着里面的人,深吸口气压抑住激动的心绪,转身正要离开,却发现外面已经下起雨来。
  
  这雨来得很急,廊檐下很快就挂起了细细密密的雨线。
  
  “咦?”身后突然传来薛云舟的声音。
  
  贺渊转身看着他。
  
  “王爷?不知王爷前来……”薛云舟站在窗口,对上他的目光,声音突然卡在了嗓子眼里,几不可见地缩了缩脖子。
  
  怎么回事!虽然很紧张是没错,可为什么这紧张的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贺渊见他已经发现了自己,干脆不打算走了,又上前两步,隔着窗目光深深地看着他:“来看看。”
  
  薛云舟觉得两人靠得太近了,搭在窗口的手迅速收回,僵笑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该寒暄点什么才好。
  
  贺渊转身,从门口进去,走到他身边,又盯着他的脸看了看,皱眉道:“有水么?”
  
  薛云舟连忙倒水奉茶。
  
  贺渊没接那盏茶,另外倒了些清水,又四周看看,找了块帕子在水里蘸了蘸。
  
  薛云舟一脸莫名地看着他的动作。
  
  贺渊拿出帕子看着他:“要照镜子么?”
  
  薛云舟:“……”
  
  贺渊抬手,帕子凑到他面前。
  
  薛云舟吓得后退一步。
  
  贺渊伸手把他拉过来,托着他的脑袋:“别动。”说着拿帕子在他脸上擦了擦,换一处,再擦。
  
  薛云舟脖子僵硬,眼皮子直跳:“王王王……”
  
  贺渊皱眉:“你属狗的?”
  
  “……”薛云舟顿了顿,“王爷!”
  
  贺渊不理他,低垂着眉眼,帕子换干净的一角,蘸蘸水,继续给他擦。
  
  薛云舟吓得肝胆俱裂。
  
  贺渊给他擦完,帕子往他面前一送:“自己看看。”
  
  薛云舟看着染黑的帕子默然半晌,再瞟一眼对方严肃板正的面孔,战战兢兢道:“王爷,您是不是有洁癖?”
  
  贺渊抬眼看他。
  
  薛云舟连忙解释:“洁癖的意思就是爱干净!王爷,您是不是特别爱干净?”
  
  贺渊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扔掉帕子:“嗯。”
  
  薛云舟大松一口气:吓死我了!有洁癖你直说啊!害得我以为你要对我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贺渊目光扫向案头。
  
  薛云舟一惊,手忙脚乱地把所有账册都收起来,干笑道:“这是我嫁妆!嫁妆!”
  
  贺渊没怎么在意,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薛云舟收拾完,与他面面相觑,最后干巴巴问道:“王爷,您吃了吗?”
  
  贺渊:“……”
  
  薛云舟说完就后悔了,简直要被自己蠢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到姓贺的就紧张得要命。
  
  贺渊顿了一会儿:“没吃。”
  
  薛云舟难掩失望,硬着头皮邀请:“那王爷在这儿吃?”
  
  “也好。”
  
  薛云舟:“……”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房,薛云舟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顿了顿脚步,眼底露出几分迷茫。
  
  这顿饭吃得薛云舟再次紧张起来,生怕贺渊说要留在这里过夜。
  
  虽然名义上他是自己的夫君,留宿在这里是天经地义的事,可自己毕竟不是真正的薛云舟,完全无法接受这种事,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变态……
  
  贺渊见他吃着吃着开始走神,放下筷子看着他:“在想什么?”
  
  “变态。”
  
  贺渊:“……”
  
  薛云舟一惊,刚想改口掩饰一下,可转念一想古代人应该不清楚变态是个什么意思,于是闭紧嘴巴,尽量使自己显得坦然。
  
  贺渊重新拿起筷子:“好好吃饭。”
  
  “是。”薛云舟应了一声,偷偷撇嘴。
  
  名义夫夫而已,管太宽。
  
  这么一腹诽,他心里再次产生疑惑:姓贺的既然看中了这个薛云舟,为什么洞房花烛夜不见踪影?而且到现在都没有明确表露过那方面的意思,虽然是求之不得的事,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贺渊发现他又走神了,脸色骤黑,沉声道:“好好吃饭!”
  
  薛云舟一个激灵,连忙扒饭,忽然眼前一晃,碗里多了块鸭片。
  
  薛云舟疑惑地抬眼看看他,被他眼风一扫,又迅速低头。
  
  一块鸭片入口,薛云舟猛然瞪大双眼:完蛋!姓贺的会不会已经怀疑我是冒牌货了?不然他没道理跟我相敬如宾啊!那他现在是在干什么?试探我?
  
  薛云舟在侯府待嫁那段日子要装出读书人的斯文来,只觉得累得像只狗,后来听说摄政王与这个薛云舟只有一面之缘,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嫁过来之后独门独院过日子也算自在,因此一直我行我素,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有露馅的一天。
  
  薛云舟这时才发现自己大意过头了,连忙挺直腰板,尽量吃得斯文些。
  
  贺渊看了他一眼:“……”
  
  一顿饭吃完,薛云舟身心俱疲,听说贺渊要回去了,顿时欢喜,强忍着才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高兴劲来,最后客套两句,恭恭敬敬把人送走。
  
  送走贺渊,薛云舟伸了个懒腰,累得直接趴到床上。
  
  而贺渊回去之后,则第一时间把宋全叫到跟前,吩咐道:“给我查一查薛云舟。”
  
  宋全大吃一惊:“王妃?”
  
  难道王爷上次中毒昏迷和王妃有关?
  
  贺渊道:“查一查他出嫁前的言行举止,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全对这道命令十分疑惑,不过也不敢多问,便领命退下了。
  
  贺渊这一晚什么事都没做,在窗前站了有大半夜,当听到宋全的声音时,眼角紧了紧:“进来。”
  
  宋全带着疑惑去,又带着疑惑回来:“启禀王爷,王妃出嫁前凡事循规蹈矩,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与多数读书人一样。”
  
  说着又递上几张纸,里面详细记录了薛云舟往日的一言一行,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但凡能查到的,全都记下来了。
  
  贺渊接过去没急着翻看:“你先下去。”
  
  “是。”
  
  宋全离开后,贺渊挑亮灯芯,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始看纸上记录的内容。
  
  一张张翻看,贺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将所有纸张团成一团,过了很久才深吸口气,眼底恢复风平浪静。 正文 查账   贺渊走了之后, 薛云舟只在床上趴了片刻就起身了, 让余庆准备了些热茶和点心, 撸起袖子挑灯夜战, 虽然来不及理清所有账本, 但至少完成了一个铺子的。
  
  这是一个绸缎铺子, 账面上形势一片大好, 薛云舟发现了诸多漏洞之后,不得不对便宜爹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具身体的原主执着于功名利禄,对庶务一窍不通, 收了这些产业做嫁妆之后说不定就会束之高阁,一旦第二年发现收益锐减,而账上又辨认不出猫腻来, 那他一定会认为是自己不善经营的结果, 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是被亲爹给坑了。
  
  薛云舟哈欠连天地撑到天亮,趴在案头迷迷糊糊睡了片刻就起来洗漱了。
  
  余庆在旁边瞟了眼他不怎么好看的气色, 心里忿忿不平:王爷真是反复无常, 当初看上王妃时恨不得立刻就把人带回府, 可如今明媒正娶把人要进来了, 又从不在此过夜, 昨晚好不容易在这里吃了顿饭, 竟然吃完就走了,害得王妃寝食难安。
  
  薛云舟要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说不定会一不小心将漱口水喷在他脸上。
  
  洗漱完, 饭菜也摆上了桌, 薛云舟刚刚坐下就听下面的人激动地通报:王爷来了!
  
  薛云舟:“……”
  
  贺渊抬脚跨进门,目光在薛云舟的脸上一扫而过,径自走到桌边坐下。
  
  薛云舟被他的眼风扫得心惊肉跳,连忙起身规规矩矩拱手行礼,又状若自然地问道:“不知王爷前来,所为何……”
  
  贺渊打断他快要嚼烂的问候语:“来吃饭。”
  
  薛云舟脸上的表情瘫了一瞬,只觉得心里有数万头草泥马在欢快地蹦蹦跳跳:我是开饭馆子的哦!
  
  贺渊的话刚说完,余庆就十分机灵十分迅速地给他添了碗筷。
  
  贺渊道:“你们都退下。”
  
  一旁都是经过薛云舟精心挑选的忠厚可靠的下人,自然都巴望着自己的主子能受宠,听到命令连忙喜气洋洋地齐声应是,以最快的速度退了出去。
  
  薛云舟挺直腰板,坐得端端正正,再一次觉得老天爷是个后爷,穿越成土匪做个山大王也好啊,可偏偏让他穿越过来做个一板一眼的读书人,简直就是受罪。
  
  贺渊抬眼盯着他的脸看了看:“昨晚没睡好?”
  
  薛云舟觉得他今天怪怪的,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是。”
  
  “怎么回事?”
  
  薛云舟信口胡诌:“熬夜看书了。”
  
  贺渊拾起筷子,随口问道:“看了什么书?”
  
  薛云舟一脸“卧槽”地愣了一下,磕磕巴巴地回道:“游记。”说完就有点担心地想:会不会问我什么游记?
  
  幸好贺渊放了他一马,没有再多问,只吩咐道:“有事白天做,晚上好好休息。”
  
  薛云舟突然想起以前二哥教训自己时一模一样的话,心里涌起一股异样,忍不住偷偷瞟了他一眼,见他已经开始吃早饭了,忙眨眨眼甩开莫名其妙的情绪。
  
  贺渊用完饭就走了,薛云舟几乎是一头雾水,随即想到自己还有事要做,连忙命人备马车,匆匆换了身衣服就往自家绸缎铺赶去。
  
  绸缎铺门面倒是好看,可惜里面几乎没什么客人,薛云舟老远就看到两个伙计蹲在门里面嗑瓜子,走到门口往里一看,就见成亲前见过一面的那位李掌柜十分享受地在躺椅上看闲书。
  
  薛云舟在门口站了片刻,见里面的人毫无反应,不由得嘴角牵起一丝冷笑,扬声道:“李掌柜。”
  
  李掌柜慢吞吞放下手中的书,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子,目光落在来人身上,惊得差点从躺椅上跌下去,慌忙站起身,诚惶诚恐道:“王妃,您怎么来了?”
  
  薛云舟不答话,直接抬脚走进去,在铺子里面转悠着巡视一圈,瞟他一眼:“李掌柜,生意不好?”
  
  李掌柜面色尴尬:“今日是清闲了些。”
  
  薛云舟看着他笑了笑:“李掌柜在这里几年了?”
  
  “回王妃,有五年了。”
  
  “既然有五年了,那想必李掌柜对铺子的生意十分了解了。”
  
  李掌柜对他的来意有些捉摸不透,只好点头应是。
  
  薛云舟没再多说,直接对跟在身后的余庆伸出手。
  
  余庆连将把账册掏出来递上。
  
  李掌柜看到账册,脸色微微一变,虽然他觉得这个侯府公子不见得会懂经商,可此时还是稍稍有些不安。
  
  薛云舟走到柜台前,将账册在上面摊开,指着上面的账目道:“李掌柜,我问你,这三千两盈利是怎么算出来的?还有这里,整整二万两的支出,为何没有标注任何去向?这里,一批货物淋雨受损,怎么没有计算到成本里去?还有……”
  
  李掌柜额头渐渐渗出冷汗,不敢再听下去,满脸焦急地抢过账册,解释道:“这个……在另一本账册上有详细记录……”
  
  “哪一本?”薛云舟说着,又从余庆手里接过另外几本账册,统统丢到他面前,“你给我找出来。”
  
  李掌柜这回总算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顿时不知所措,嗫嚅了半晌,只徒劳地翻着账册,越是焦急,手里越是忙乱。
  
  薛云舟没有耐心与他耗时间,看着他的神色一直等到他快撑不住时,突然开口:“你只要把真实的账册交到我手中,这件事我就不再追究,你仍可以在这里继续做掌柜,只是以后要用心经营,否则,恐怕不是赶你走人那么简单了。李掌柜,账册呢?”
  
  李掌柜神色并未有任何放松,反而更紧张了,吞吞吐吐半晌才道:“账……账册在……在侯爷手中……”
  
  薛云舟道:“你这里也有一份。”
  
  李掌柜一惊,急忙道:“都……都交给侯爷了!”
  
  薛云舟斜着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你是不是忘了我的身份?如今我不仅仅是侯府公子,还是摄政王的王妃,你若是有任何欺瞒,那是罪加一等,真要追究,侯爷可救不了你。”
  
  李掌柜面色发白,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王妃恕罪,这账册的确是假的,可真的账册确实全都交到侯爷手中了,小的就算大罗神仙转世也没办法交给您呐!”
  
  薛云舟叹口气,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抬起一条腿横搭在另一条腿上,脚尖晃了晃:“李掌柜,你很慌啊!”
  
  李掌柜噎了一下,抬眼朝他瞄了瞄,看到他这吊儿郎当的姿势,脸色微微有些僵硬,见他目光转过来,连忙垂眼,恭敬道:“小的无法给王妃一个交代,心里惶恐。”
  
  薛云舟道:“账册当真在侯爷那里?”
  
  李掌柜点点头:“小的不敢有任何欺瞒!”
  
  薛云舟想了想,道:“不就是造了几本假账么,多大的事,至于慌成这样么?难道说那些真账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李掌柜眼角跳了跳,再次弯下腰:“恕小的不知。”
  
  薛云舟沉默了一会儿,他原本过来只是想敲打敲打掌柜,没想到现在心里却起了更大的疑惑。掌柜这里一时探不出什么信息,想要了解事实或许只能从便宜爹那里下手。难道真的要继续追究下去?
  
  可他在王府好吃好喝的,这烂摊子真他娘的不想管!
  
  薛云舟暗自气闷了一阵,拔腿走人。
  
  余庆疾步跟上:“王妃,咱们这就回府吗?”
  
  薛云舟顿了顿:“回去。”
  
  回去继续查账! 正文 同行   薛云舟穿越以来从没有这么勤奋认真过, 接连好几天都在清查自己的财产, 虽然那些金银玉器没有掺假, 可另一间铺子的账目也有很多类似的问题, 其中最明显的就是有大笔银两去向不明。
  
  他上回没有多想, 一时气愤就跑到绸缎铺子去问责, 却没想到其中还有更大的疑点, 再一联想便宜爹的阴险狡诈,他觉得这其中说不定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回他先按捺住了,怕打草惊蛇让便宜爹起疑心, 就只装作毫不知情,暗地里则会派人去铺子附近悄悄观察一番。
  
  而李掌柜则被他一吓,立刻就跑到侯府去告知了薛冲。
  
  薛冲听说自己的儿子竟然会关心铺子里的生意, 大感意外, 不过他毕竟不是李掌柜,而且又自认对儿子十分了解, 因此心里十分镇定, 只点点头淡然道:“我知道了。”
  
  待李掌柜离开后, 薛冲叫来自己的心腹, 让他去关注此事, 道:“一有动静立刻回报。”
  
  心腹领命而去, 之后一连几天都风平浪静,薛冲听说薛云舟没有再继续追查,彻底放下心来, 暗道:想必只是凑巧。
  
  薛云舟在王府里面窝了好些天, 猜测便宜爹那里应该放松警惕了,这才像乌龟似地悄悄把脑袋探出来,不过仍不敢大意,就决定把事情暂时放一放,先去探望一下康氏。
  
  刚叫余庆去准备马车,就见贺渊走了进来。
  
  薛云舟:“……”
  
  贺渊看了看桌上准备的礼物,问:“要去哪儿?”
  
  “去看看我娘。”薛云舟直接省去了寒暄。
  
  最近贺渊神出鬼没的,时不时就要过来表示一下关怀,他竟然渐渐习惯了。
  
  贺渊翻翻桌上的东西,道:“我陪你去,让何总管再多备些礼。”
  
  薛云舟愣了一瞬,连忙摆手:“不不不不用了,王爷贵人事忙,这些小事就不劳烦王爷了。”
  
  “应该的。”贺渊说完就转头吩咐下去了。
  
  薛云舟只好乖乖应了。
  
  最近他是越来越不了解这个人了,总觉得他和传说中那个暴虐又好色的摄政王差别太大。
  
  坐到马车上,薛云舟朝贺渊瞟一眼,心想:最近也没听说他剥了谁的皮啊,想怕他都不知从何怕起。而且就自己的观察来看,这人根本就是禁欲系的,谁说摄政王好色我都能跟谁急。不过他的禁欲要真是因为那方面不大行的话,也确实蛮可怜的……
  
  贺渊看着他脸上微微表露出的同情,只觉得莫名其妙,皱了皱眉,道:“坐过来,离那么远干什么?”
  
  薛云舟连忙狗腿地蹭过去。
  
  马车很快就到了康氏那里,在胡同口停了下来。
  
  薛云舟一进院子就看见杀猪婆拎着秀才相公的耳朵往屋子里走,扯着嗓子骂道:“死秀才!老娘叫你在家看儿子!你却跑出去写诗会友!这个家你还要不要了!”
  
  秀才一边挣扎着一边弱弱辩解:“是别人找过来了,我不好意思拒绝……”
  
  “我呸!老娘整天忙进忙出,里里外外都是老娘在操心,叫你老实一会儿你都做不到!还那么多借口!你作死啊!”
  
  薛云舟朝贺渊道:“王爷,这里都是些市井小民,您身份尊贵,要不……”
  
  “没事。”贺渊打断他的话,当先往里走去。
  
  薛云舟噎了一下,看他面色如常,心里再次诧异:这真的是封建社会大权在握的摄政王?为什么如此亲民!哪里不对?!
  
  康氏没想到贺渊会陪同薛云舟一道回来,大吃一惊,连忙对他行礼,再看向儿子时,目光很是惊疑不定。
  
  何良才把见面礼奉上,就拉着余庆退了出去。
  
  薛云舟看看贺渊,只觉得这么个大高个儿往屋子中间一杵,顿时衬得这本来就不怎么高的屋子更加矮了。
  
  贺渊与康氏客套了两句,目光一转落在薛云舟的脸上,见他盯着自己发呆,便问:“怎么了?”
  
  薛云舟上前两步,与他几乎胳膊挨着胳膊,目光上下比划了一下,心里再次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姓贺的跟二哥一样高啊,难怪有时候看到他的背影会莫名其妙想起二哥来。
  
  贺渊见他目光发直,抬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问你话呢。”
  
  薛云舟被他这异常熟悉的亲昵举动吓了一跳:卧槽!不会真的被二哥附身了吧?!
  
  “这个这个……我去做饭!”薛云舟觉得自己不是得了相思病就是神经错乱了,连忙拽着康氏就去厨房,“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康氏正在给贺渊倒茶,她原本是不想让儿子干活儿的,不过一想到同来的还有这位名声极臭的摄政王,就干脆让儿子跟去了厨房。
  
  母子俩关起门来说话,康氏一边择菜一边低声问道:“云舟,王爷对你好不好?”
  
  薛云舟呵呵干笑:“挺好。”
  
  “说实话!”
  
  “真挺好的!”薛云舟怕她担心,又强调一遍,“大实话!王爷对我不错,而且他虽然严厉了点,但完全没有传言的那么可怕。”
  
  康氏将信将疑,目光在他身上巡视一圈:“他有没有打过你?”
  
  薛云舟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完全没有的事!”
  
  康氏还是不大相信,可想到刚才贺渊对自己的礼遇,又觉得儿子说的也不无可能,而且不管他品性如何,至少对她儿子应该还是用心的,不然也没必要特地来这么一趟。
  
  康氏沉思片刻,问道:“这么说,王爷对你还是极为宠爱的?”
  
  薛云舟一阵恶寒:宠爱你个鬼哦!
  
  “啊……是挺宠的……”如果和那些挨鞭子的相比较的话。
  
  康氏看他气色不错,稍稍放心了些,推他道:“你出去吧,留着王爷一个人在外面太失礼,即便他不怪罪,心里也会有想法的。”
  
  薛云舟点点头,临走前又拉着她低声问:“娘,我问你个事。”
  
  “说吧。”
  
  “那个,是关于爹的……”薛云舟见她脸色微变,忙解释道,“我就是打听一下,侯府是不是特别缺钱?”
  
  康氏缓了缓神色,道:“以前是不缺钱的,现如今我就不知道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好奇。”薛云舟想了想,又问,“那娘知不知道,侯府有什么地方支出特别大?”
  
  康氏回想了一下,摇摇头:“这倒是没听说过。”
  
  康氏离开侯府已经好多年,薛云舟原本也没指望能打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因此并不如何失望,帮康氏淘了米下了锅就出来了,想到一会儿要用到小葱,就又去院子里掐了几根葱,刚站起身就听见隔壁出了些动静。
  
  薛云舟转头看过去,见杀猪婆满脸焦急地大步朝自己走过来,扯着嗓子喊:“云舟!云舟!”
  
  薛云舟头一回听见她叫得这么客气,因知道她市井气很重,便猜到是有求于自己。
  
  果不其然,杀猪婆跑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红着眼眶焦急道:“云舟,你帮帮我!我儿子烧得神志不清了,你身份尊贵,一定认识医术高明的大夫!还请你帮帮我,我怕再迟一些,我儿子会……”
  
  薛云舟一惊,她儿子似乎才三四岁,这么小的孩子一旦发起高烧来,一个不慎就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更何况在古代,医疗条件差很多,碰上这样的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你等等,我去问问王爷!不会有事的!”薛云舟安抚了一句,急忙冲进屋子去找贺渊。
  
  贺渊已经听到动静准备出来看看了,一见他就问:“要找大夫?”
  
  “是。”薛云舟点头,将手里的葱往桌上一扔。
  
  贺渊道:“太医是不可能了,不过府里有大夫,医术也不差。”说着就走出去将何良才叫到身边吩咐了一番。
  
  何良才心里震惊不已,他跟着贺渊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从没见他露过仁慈之心,更何况面对的还是这些低贱的市井小民,不过他到底经历过风浪,很快就恢复镇定,连忙叫来躲在暗处的护卫之一,让他回府去把大夫接过来。
  
  杀猪婆没料到事情会如此顺利,她原本对这位摄政王是万分畏惧的,可此时心急儿子的病情,一时也顾不上了。而且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这位传言中无比暴虐的摄政王都对他们家有恩,她已经做好了借辆推车把儿子送过去的准备,没想到对方竟一个命令直接把大夫接过来。
  
  这叫她如何不感恩?
  
  杀猪婆连忙将秀才拉出来,夫妻二人齐齐跪倒在地,对贺渊千恩万谢。
  
  薛云舟看杀猪婆沾满风霜的脸上泪痕交错,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难言的伤感。他穿越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古代,一直都觉得自己悬在半空中,游离在世俗之外,总有种旁观一切的疏离感,可现在看到一贯坚强的杀猪婆哭得像个泪人似的,突然就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落地生根了。
  
  不管他情愿不情愿,周围都是些活生生的人,有着各自的喜怒哀乐,而他所处的这个国家,虽然京城还算安稳,可外面早已经生灵涂炭,随时都有可能对自己的生活造成影响。
  
  他如今就是一个古人,即便他有现代人的思想,可他与这个世界再也没办法剥离开来。
  
  贺渊见他怔怔发呆,在他脑后揉了揉:“回屋等。”
  
  薛云舟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下意识摸摸后脑勺,盯着贺渊的背影再次露出迷茫之色。
  
  贺渊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了,回头朝他看一眼,又走回来一把拽住他手腕,拉着他就走进了屋子。
  
  大夫很快就赶了过来,康氏不放心,也过去看了看,见大夫检查完说了句“不会有大碍”,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何良才极有眼色,早就将孩子的病情说了个大概,并嘱咐大夫将有可能用得上的药都带过来,因此大夫检查完后,杀猪婆立刻就手脚麻利地将药煎上了,之后让秀才看着火,自己再次走过来对贺渊与薛云舟道谢。
  
  薛云舟看着秀才萎顿的神色,突然就忍不住想管一下闲事,趁着贺渊不注意的时候,在秀才身旁蹲下,低声道:“你觉得如今这世道,考取了功名能做什么?”
  
  秀才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薛云舟又问:“后怕吗?”
  
  秀才眼眶顿时红了,点点头,哽咽道:“都怪我,我要是好好在家看着,儿子就不会出事,儿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说着狠狠在自己脸上扇了一耳光。
  
  薛云舟拦住他:“算了算了,知道就行了。我看你婆娘挺不容易的,你男子汉大丈夫,怎么着也该担起责任,心疼心疼自己的妻儿是不是?”
  
  秀才点点头:“我……我以后不读书了……”
  
  薛云舟让他这死脑筋气得头疼:“哎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提醒你一下,家里能分担的也分担分担,读书又没什么错,别太过就行了。”
  
  秀才愣了愣,再次点头。
  
  薛云舟在他肩上拍拍:“我回去吃饭了。”
  
  秀才急忙跟着站起来:“在……在这里吃吧!”
  
  “不用,你们还要照顾孩子,别客气了。”薛云舟觉得好笑,这秀才还知道留客吃饭,也算是有进步了。
  
  薛云舟与贺渊回到康氏那里把中饭吃了,康氏现在看贺渊倒是有几分满意了,心里开始念阿弥陀佛:不管他是改邪归正还是单单宠爱云舟,但凡能多做一件善事,就坚持下去吧!
  
  薛云舟担心贺渊急着回去,再加上自己还记挂着别的事,就没有在康氏这里逗留太久,吃完饭小坐片刻就准备回去了。
  
  贺渊看他坐在马车上有些心不在焉,便问:“还有事?”
  
  薛云舟回神:“是,王爷若是有事,不妨先回府去?”
  
  “你要去哪里?”
  
  “我……我去庄子上。”
  
  “我陪你去。”
  
  “!!!”薛云舟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堂堂摄政王,已经清闲到这种地步了吗?!
  
  贺渊神色淡然,将他往自己身边拽了拽:“别坐门口,危险。”
  
  薛云舟给车夫说了地点后,再次乖乖地与他靠在一起,结果还没坐多久,又被他掰了掰腿。
  
  “坐端正了。”
  
  薛云舟:“……”
  
  其实,你是在吃我豆腐吧?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就出了城,这会儿正是秋收的季节,沿路都能看到金灿灿的田间有人在弯腰劳作。
  
  薛云舟有些感慨:早就知道天子脚下与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景况大不相同,但没想到会不同到这种地步,若不是四处都有世道已乱的传言,他真要以为这个国家正处在歌舞升平的盛世。
  
  薛云舟朝贺渊看了一眼,很想来一句:兄弟,作为统治者,你有什么感想,我能采访一下吗?
  
  没多久,他们就赶到了庄子上。
  
  薛云舟被便宜爹坑习惯了,已经做好了入目一片荒凉的思想准备,没想到去了那里一看,竟然是一片收成大好的样子。
  
  当初侯府的陈管家说过,这庄子的收成很好,薛云舟没放在心上,前几天查账,结果也没多少进账,现在看来,关键问题还是在账目上,大概又被便宜爹吞了。
  
  庄子上的管事姓孙,孙管事没料到他们竟会突然造访,大惊之下连忙把他们请进屋,又手忙脚乱地奉上茶水,战战兢兢道:“庄子上一切简陋,也没有好茶,王爷王妃请勿见怪。”
  
  薛云舟摆摆手:“没事,我就来看看。”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大嗓门:“孙管事,樊大哥他们来了!”
  
  孙管事面色微变,急忙走出去,对着外面的人小声道:“快让他们回去!”
  
  “谁来了?”薛云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孙管事急忙回头,躬身道:“回王妃,是请的几个割麦的庄稼汉。”
  
  薛云舟笑了笑:“那就让他们来吧,你不用管我们。”
  
  孙管事顿了顿,再次弯腰:“是。”
  
  薛云舟想看看田里的收成,就邀请贺渊一同前往,走了没多久就与迎面而来的七八个庄稼汉碰上。
  
  薛云舟冲他们笑了笑:“你们就是孙管事请来割麦子的?”
  
  当先一人四十来岁,身形魁梧,看起来竟有几分气魄,朝他拱了拱手道:“正是。”
  
  薛云舟觉得他不像个庄稼汉,心里略感诧异,猜测他神色这么坦然大概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正疑惑时,突然见对面那人目光落在贺渊身上,脸色微变。
  
  接着,那人抱拳跪地,朗声道:“草民樊茂生叩见王爷!”
  
  贺渊唇线微抿,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此人原本是个战绩斐然的将军,却在几年前突然辞了官,想不到今日会在这里出现。
  
  贺渊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起身吧。”
  
  那人与身后跪着的几个人同时起身,动作竟出奇的一致。
  
  贺渊眼神微敛,道:“本王以为樊将军已经归了故里,想不到竟会在此相见。”
  
  樊将军摇头叹道:“原本家有老母,草民是准备回去尽孝的,可惜母亲不到两年就病逝,草民过了孝期便带着妻儿辗转到了京城。”
  
  贺渊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薛云舟没料到眼前还是个将军,本想请人家喝杯茶的,可看贺渊态度不冷不热,便说了几句“失敬失敬”之类的客套话。
  
  樊茂生带着人去田里收割庄稼,薛云舟与贺渊则绕着田埂转了一圈,期间薛云舟一个不慎脚下滑了,贺渊立刻将他拉住。
  
  薛云舟突然想:姓贺的不会时刻都在盯着我吧?
  
  两人转到将近傍晚才动身回去,薛云舟趴在窗口看着夕阳点缀在城墙上方的美景,再一次觉得自己彻底成为了一名古人。
  
  薛云舟前所未有地想念二哥,正神思恍惚时,猛然听到有护卫大喊:“王爷小心!”
  
  几乎同时,贺渊迅速扑过去,一把抱住了薛云舟,双双跌倒在车厢内。 正文 遇刺   危险来得太过突然, 贺渊只来得及将薛云舟护在身下, 随即便感觉自己的右手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
  
  薛云舟后背砸在车板上, 隐约听到外面响起了一片高高低低的呼喝声:“杀了摄政王!杀了狗皇帝!”
  
  薛云舟觉得有些不妙, 瞪大眼看着上方的贺渊:“很多人?”
  
  贺渊眉头微蹙:“可能。”
  
  薛云舟注意到他脸色有些不对, 目光一转, 看到车厢壁上钉着一支利箭, 这才发现贺渊的手臂被划破了,鲜血顺着衣服的口子渗到了外面。
  
  薛云舟急忙推他,迅速撕下自己衣服上的一块布料, 挣扎着在颠簸的马车里给他包扎。
  
  贺渊按住他:“趴着。”
  
  “嗯!”薛云舟嘴里应着,手中依然坚持着给他包扎好。
  
  马车在田间小路上飞驰,加速往城门方向赶, 可没想到道路两旁的田地间竟然埋伏了许多人, 应着呼喝声源源不断冲出来,与贺渊带来的护卫战成一团。
  
  贺渊与薛云舟紧贴车底板趴着, 耳边时不时能听到利箭的呼啸声。
  
  好在箭声很快就消停下来, 想必对方的箭矢已经用尽, 贺渊坐起身, 掀开帘子的一角, 因马车被护卫围在中间, 他只能透过缝隙看到外面的小部分情况。
  
  突袭的人衣衫褴褛,手中武器千奇百怪,彼此间也不懂配合, 看起来毫无章法。
  
  贺渊看了片刻收回视线, 刚一转头就与凑过来一起往外看的薛云舟撞了下脑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薛云舟压低嗓音“哎呦”一声,抬起头想对贺渊道个歉,却发现对方正目光深深地盯着自己……鼻梁以下。
  
  呃……是嘴唇吗?是在盯我的嘴唇吗?姓贺的不会是看上我了吧?不对,他早就看上我了啊,不然还成亲干什么?
  
  薛云舟心里狠狠跳了一下,不自在地抿了抿嘴,似乎要把自己的嘴巴藏起来才安心。
  
  贺渊迅速撇开目光。
  
  薛云舟暗暗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退回去缩在马车一角。
  
  就在这时,外面的车夫突然发出一声惊呼,透过车帘的缝隙可以看到有一人跳上了马车,而车夫身中一刀,正一边费力地控制着马车,一边与来人搏斗。
  
  薛云舟没有多想,立刻冲出去飞起一脚踹向那人的心窝子,那人避之不及,直挺挺被他踹下了地。
  
  下一刻,薛云舟就后悔了,他捧着自己的腿跌坐下来,脸上五官皱成一团:“王爷!快把我拉回去!”
  
  卧槽!这身体太缺乏锻炼了!就踢了一脚而已,竟然给我闹抽筋!
  
  眼见着又有一人跳上来,贺渊迅速将他拖回去推进车厢里,接着手肘捅向那人的肚子,同时转身抬起另一只手,手掌往他后颈狠狠一击,再一脚把人踹下了地。
  
  薛云舟正捧着自己的腿使劲揉,看到贺渊的动作猛然呆住,这一瞬间就好像有把千金巨锤在他脑袋上狠狠砸了一下,瞬间就把他砸傻了。
  
  等回过神来后,他已经彻底忘记了抽筋的腿,只余心里疯狂的咆哮。
  
  怎么回事!为什么动作这么眼熟!这不是当初二哥教我的吗!他老人家见我被人打伤了,一边恨铁不成钢地骂我屡教不改,一边手把手给我纠正动作,每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就算姓贺的也会,可同样的招式不同的人使出来,从眼神到细节都会有很大的差别,但姓贺的使出来却跟二哥一模一样!
  
  再说,堂堂摄政王……
  
  薛云舟看了看斜挂在马车内壁上的长·枪,忽然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
  
  堂堂摄政王,遇到危险不应该首先拿起自己的武器吗?赤手空拳是要闹哪样!
  
  马蛋!是不是二哥也穿越了?!
  
  薛云舟感觉自己正心跳加快,血压升高,甚至激动得全身颤抖,基本上不用照镜子都能猜到自己是个什么德性,一定像个被双色球巨奖砸中脑袋的傻子。
  
  贺渊把那人击晕之后,反手抽出长·枪又把另一个跳上来的刺客挑下去,接着拉过车夫手中的缰绳,将冲进田野的马车控制住,调头回到路上。
  
  一名护卫跳上来接了手,马车再次疾驰,很快就将刺客甩在了后面。
  
  贺渊重新坐回马车里面,把长·枪搁回原位,小心搬过薛云舟的腿就开始给他揉,嘴里问道:“抽筋了?”
  
  薛云舟一脸痴呆,完全没听到他的话。
  
  这真的是二哥?我不会是在做梦吧?可我和薛云舟长得一样,二哥跟贺渊完全不同啊,这也能穿的?
  
  薛云舟张了张嘴,差点就想问一句“你是不是二哥”,可随即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自己既然穿过来相貌没变,二哥为什么没认出来?
  
  贺渊给他揉完腿也没听到他说话,一抬眼发现他在发呆,还以为他是被这具身体的孱弱给打击到了,就道:“以后少逞能。”
  
  薛云舟这回听到了,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哦。”
  
  正愣神时,马车猛地一个颠簸,薛云舟身子一歪,被贺渊伸手扶住,他的目光落在贺渊的手臂上,见那里被鲜血浸染了一大片,顿时变了脸色:“伤口扯大了!”
  
  说着就急急忙忙又撕了衣服准备给他重新包扎,没想到撸起衣袖却发现那血色深得有些不正常。贺渊的衣服是深色的,鲜血染在上面看不出本来颜色,之前他竟然没注意到。
  
  这不会是中毒了吧?
  
  薛云舟紧张得手有点抖,抬起他的手臂就凑上去给他吸。
  
  贺渊立刻把他推开:“坐好!”话刚说完,就猛地一阵眩晕,眼前顿时黑得厉害,他挣扎了几下,只模模糊糊感觉到薛云舟又抓起自己的手臂,他试着甩了甩,接着便很快失去了意识。
  
  回到王府时,薛云舟立刻叫人把贺渊抬了进去。
  
  何良才看到贺渊横着进来,吓得肝颤,再一看薛云舟嘴角颜色发乌的血迹,微胖的身子晃了几晃。
  
  薛云舟朝他伸出一只手,虚弱道:“何总管,借我扶一把。”
  
  何总管看他像吃了人似的,白着脸凑过去,随即肩上一沉,连忙扶着他往屋里走去。
  
  王爷王妃遇刺,双双中毒回来,王府里顿时乱成一团。
  
  薛云舟只是嘴巴上沾了一点,稍稍有点头晕,问题倒是不大,喝了点药休息了一会儿,很快就好了,不过贺渊中毒就比较深了,一直到半夜都仍在昏迷。
  
  遇刺一事不用吩咐,已经有人去查了,薛云舟暂时顾不上那些,只守在贺渊身边,坐着的时候屁股似针扎,站着的时候又控制不住来来回回踱步,将何总管与大夫晃得头晕眼花。
  
  薛云舟走了几步,再走到床边看看贺渊,努力将眼前这张脸与二哥的重叠在一起,总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他自己穿过来第一天就发现与原主长得一模一样,下意识便觉得这是能穿越的根本原因,因此即便贺渊偶尔表露出的言行举止给他万分熟悉的感觉,他也从没往那方面想过。
  
  可如果这真的是二哥,他为什么不认我呢?
  
  薛云舟很想问一问,又怕万一自己猜错了,那他将怎么跟这个摄政王解释?
  
  再说,现在人还昏迷着呢……
  
  薛云舟在床边坐下,心里很是焦灼,直直盯着贺渊看得好半晌都不眨眼。
  
  翌日天将亮时,贺渊恢复了意识,刚睁开眼就立刻发现身边有人,转头一看,见薛云舟正支着手肘打瞌睡,眼底一片青色的阴影,脸色有些发白。
  
  贺渊抬起手,掌心刚触到他的头发,就听何良才惊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王爷醒啦!”
  
  贺渊脸色黑了一瞬,将手放下。
  
  薛云舟被何良才的大嗓门惊醒,立刻跳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连夜赶过来的石太医挤到了一旁。
  
  薛云舟:“……”
  
  这一天,王府的门槛差点被踩烂,一听说贺渊遇刺,所有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过来探望,好在贺渊身份超然,只说了一句需要静养,就把人全都拦住了,只累翻了底下的人。
  
  不过有一个人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怠慢,那就是当今皇帝贺桢。
  
  这个少年皇帝如今才十五岁,对着贺渊恭恭敬敬喊皇叔父,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后,大为愤怒,拍案道:“岂有此理!皇叔父请放宽心,侄儿一定替你查出罪魁祸首!将他碎尸万段!”
  
  薛云舟暗地里偷偷观察这位皇帝,发现他五官精致,长相偏阴柔,与贺渊虽出一脉,却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皇帝离开之后,王府里总算清静下来,薛云舟看看闭目休息的贺渊,几次欲言又止。
  
  贺渊感受到他的视线,道:“有话就说。”
  
  “啊……这个……”薛云舟顿了顿,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顿时激动得不能自已,“这个……我……我有点事要向王爷请教。”
  
  贺渊睁开眼看他:“什么事?”
  
  “是关于我的嫁妆……王爷稍等!”薛云舟说着就转身离开,风卷残云般跑回自己的屋子,又抱着一摞账册过来。
  
  薛云舟迫切地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又担心他的身体,一时有些纠结。
  
  贺渊伸出手:“拿来我看看。”
  
  薛云舟咬咬牙,把账册交了过去,眼看着贺渊一本本翻看,他的心逐渐提到嗓子眼里。
  
  贺渊翻着翻着就翻到一本薛云舟上次写的满是阿拉伯数字的账本,在上面扫了一眼,心想总算不是废柴,于是很满意地继续看下一本。
  
  薛云舟表情卡住了,直到他看完才试探地开口,问道:“这里面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贺渊点头:“这是假账。”说着看向他,“侯府给你的嫁妆?”
  
  薛云舟愣愣点头,有点不甘心地问道:“没别的了?”
  
  “数万银两去向不明。”贺渊说着陷入沉思。
  
  薛云舟一脸失望: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不关注那一本?难道他当真不是二哥,仅仅以为那是一本鬼画符?
  
  贺渊正寻思这些账目背后隐藏的事情,一时没注意到他的神色,最后把账册丢到一边,道:“要我帮你去查么?”
  
  薛云舟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
  
  贺渊没有强求,看看自己受伤的手臂,又道:“我右手不方便,你去帮我批折子。”
  
  薛云舟愣了一瞬,随即再次精神振奋,颠颠地抱了案头的奏折过来。
  
  他取出其中一本,把内容念给贺渊听,又照着他的意思作了批示,接着按捺住砰砰乱跳的心,把奏折送到他眼前:“王爷看看,这么写对不对?”
  
  贺渊看着这些狗爬直皱眉:“没问题,字太丑了。”
  
  薛云舟感觉自己的心停跳了一瞬。
  
  怎么回事!这些狗爬也不认识吗!难道他真的不是二哥?
  
  薛云舟一脸绝望,直到把所有折子都批完,他都一直处在低落的情绪中。
  
  将折子放回去,薛云舟稍稍整理了一番,见旁边摆着一本史书,看名字记录的应该是本朝开国时期的事情,好奇之下随手翻了翻。
  
  这一翻,他的心再次狂跳起来。
  
  书里有备注,字迹是自己学了无数遍的,二哥的字迹!
  
  这下没错了吧!
  
  薛云舟颤抖着手在书房里翻出其他的书,很快就发现,还有另外一种字迹,应该就是摄政王本尊写的。
  
  薛云舟激动得头顶开始冒烟,可一回去看到贺渊淡然的神色,又再次产生疑惑。
  
  这就是二哥,可是二哥不认识我了……
  
  薛云舟辗转反侧了一整晚,猛然明白过来。
  
  二哥失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