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深宫怨绪,布满清愁的雕栏玉砌,不足思量,空余下如同几世苍白的记忆,漠然间,雾尽流岚,却想不起曾经的月色银华,举杯相凝。   景国皇城,金岚之地,景国的子民们都道,那是一个连空气都散着金箔味道的地方,里面居住着高贵如天宫神明般的人物,只是他们不知道,里面的人也和他们一样,有血有肉,会怒会笑,知道寂寞,懂得怨恨。   其实不过几年而已,金岚城变得更加寂静和宁默,静得就像是一座巨大华丽的陵墓,死气的魂魄淡然却紧切地匆匆而过,因为这里在许久以前,换了一个喜静的主人,喜静到可以杀死一名不小心笑出声来的宫女。   这里是可以有哭泣和咳嗽声的,因为主人觉得,只有这样,这个深宫才能更像是被悲绪浸染的苦涩之地。   她有着近乎残虐的性格,处世不惊的态度,轻烟曼愁的情绪,多愁善感却凶残暴虐,让宫中众人皆噤若寒蝉,若是稍不如意,便会人头落地。   宫人们听说在入宫以前,她也是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子,虽然离经叛道,却能够悬崖勒马,可是这一切却在她成为函贵妃的那一日尽数改变,她依旧美丽,倾国倾城,只是她却再没有温柔的心,有的只是干枯愁苦的躯壳和内脏,那些温暖的血肉已经彻底枯竭,剩余的是满身的鸩毒。   不过今日却和以往稍稍不同,安静的宫阁回廊间,安详的浸染在一片淡漠清冷的筑琴声中,清婉如水,水质冰澈。   寒羽宫,是所有冰冷的源头,也是这片琴声来处,幽然宁静,如同冰花深处,寒冷而枯戚。   朱红的高大凤阈宏伟却如同永无言语的天神,任凭你倚着他哭泣,他也冷漠如冰,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纹的门窗就像是泛着死气的棺盖,难以再开。   匆匆行进在深邃的宫廷回廊,铺就着奢侈的白玉砖石,延伸向前直至黑暗的尽头,一身宦官衣样,他小心地端着手中的一碗冒着热气的肉汤,那肉汤香气扑鼻,如天间之物,却让此宦官惊骇得满头冷汗。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长廊,透过檐下珠帘,远处便是那琴声来处,寒羽宫中的绿旒琴望楼,而此刻,上面却坐着两个掌控着整个景国命脉的人。   一个,是景国废太子,万清羽,一个,是景宗帝宠妃,函贵妃。   清羽默默地取过空杯盏,不厌其烦地将里面的浓茶重新冲泡,直到冒着淡淡白烟中再没有刺鼻的味道。   “梨萧的味道本就淡,你却一定要泡得和清水一般,这么多年,倒是不曾改变。”语气柔和平缓,源自于对面的函贵妃之口。   清羽嘴角微微带过一抹弧度,他缓缓抬起眼线,如同一羽轻绒,柔软得不似一个刚从灾祸中遁出的男子,他的面容俊逸而不虚假,高贵却平易近人,儒冠长发,朴素青衣,很难想象,他曾经竟然贵为一国太子。   他温柔地注视着对面雍容华贵的女子,函贵妃拥有一对迷人妖异的丹凤眸,小巧的鹅蛋脸,精致无瑕,稠密的青丝绾着高贵凤髻,金羽华衫,凤舞九天,只是少人发觉,那衣袂处却用细密的针线缝着一只青羽白喙之鸟,像是暗示着些什么。   “可是你却变了许多。”清羽轻叹一声。   “一切只是为了你,当初你说我不愿束发,乃是离经,说我不服父命,离家出走乃是叛道,如今,我该是达到你的要求了,可你却离我越来越远。”函贵妃一脸深情地注视着眼前的男子。   “可是,我却只喜欢当初那个离经叛道的女孩。”清羽的语气显得漠然起来。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函贵妃也是花容怒意,凤眸中带着一丝怨恨。   “这一切都可以不用发生。”清羽冷漠地抬起眼来,注视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女子,她总是那么倾国倾城,只是那充满怨恨的目光,让他觉得心头一紧。   “不用发生?凭什么?既然你放弃了我,那我就可以按照我自己的意愿行事,你管不着。”函贵妃银牙一咬,似是赌气一般。   “你总是这般任性,所以才会将事情弄得如今这般一发不可收拾。”清羽叹息一声。   “任性?若我是任性,你自当是无情。”函贵妃眼中闪过无尽的怨恨,“是你的无情把我推到现在,都是你!”   “玉函,你恨我可以,但是,你不能拿国家兴亡开玩笑。”   “国家兴亡?是是是,你太子殿下为国为民,恩泽天下,而我玉函就是祸国殃民的红颜妖女,我妖女出现的责任不就是亡国吗?”函贵妃怒笑着,“当初你怎么没杀了我,也就不会有现在的事情了。”   “你知道的,我不会杀你,哪怕是现在,我也不会。”清羽摇摇头。   “是,我也不会杀你,我们都不杀对方,却在无尽地彼此折磨。”函贵妃取过冒着热气的茶水,浅饮一口。   “停止这场折磨吧。”清羽悲哀地望着对面的雍容女子。   “既然已经进行了这么久,何必还要停止?我很享受呢。”函贵妃妖异地露出倾世笑颜,瞳现癫散。   “还记得,当年我们初遇时的场景吗?”清羽起身,走到翠木阑干边,望着安静死寂的金岚城,静静的雪末正絮絮而落。   而玉函绝美的双瞳中,却是雪晶凝结而起的烟花烂漫,暗湖灯火。   烟花红袖,位于简州边缘,漪玉江边的红袖城,是文人墨客,浪子游侠最流连忘返之地,比起齐名的景国都城江蓠,这里少了朝堂纷争,多了安然雅致。   漪玉江支流,绯水穿透了红袖城,虽然位于江北之地,可是却并没有失去江南的水乡之美,且与烟花烂漫汇作了一湖,惊鸿湖。   环绕着温柔婉约的惊鸿湖,是灯红柳绿,是歌舞升平,是花团锦簇,是月色阑珊,是倾尽天下,是末世相依。   仲夏节的这一夜,惊鸿湖上,飘满了美丽的花灯,即便所有人都知道,这些花灯顺流而下,最终会流入漪玉江,即便漪玉江再温柔,江便是江,江水滔滔,也会将这些花灯击得支离破碎,可是人们却没有因此而抛弃心中的念想,不论是思念还是美好憧憬,花灯或许是他们唯一的寄托。   在这一夜,他们尽情的欢笑,尽情的纵歌,即便第二日,生活依旧,高人一等终究是寻欢作乐,卑身下贱也只能低头哈腰,不过有着一夜也已经足够。   在惊鸿湖的某个安宁的角落,可以望见对岸繁华热闹,女子惊艳的丹凤眸在月色之中,如同在湖边饮水歇息的凤,不过片刻便会远遁而去。   女子耳畔的长发被夜风吹得四处凌乱,她却一点也不顾,一身洁净的白衣,不带任何的色泽,若是路过之人,见到她的惊艳模样,定会以为是见到了夜间女妖一般,便是让她摄走了魂魄,亦是心甘情愿。   她晶莹如玉的素手探出袖口,小心地将点燃的花灯推向湖中,远处是繁星点点,而这里却只有一盏星灯,不由使人觉得寂寥,然而女子却是不以为然,微笑着注视着自己的花灯渐渐远去。   只是就在她注视着花灯远去之时,突然一阵阴风吹过,她看到一道急速掠过的人影轻轻地一踏自己的花灯,然后就势跃起,落在河上的桥头,矫健的身影,一身黑衣,微微转过头来,在包裹着的面纱下,唯一露在外面的,是一对如同天上皎洁月华的弯眸,这一回头,真如惊鸿一瞥般,月眸不以为然地看了一眼在湖上不断摇晃的花灯,然后在她的目光中,又是一道唯美的身影落在花灯上,本就几乎倾倒的花灯,在这一触之后,里面的火焰便落到了花灯周围,身影已经远去,直追向桥头黑衣人。   “我的花灯!”在湖边的女子看着自己的花灯居然变作了湖中花火,烧作余烬,立刻气得向运河桥头追去。   而桥头黑衣人美丽的月眸看着追来的身影显得极为不耐烦,看到湖边有人向此处跑来,她月眸微微一弯,露出狡黠的意味,然后身影轻盈起落,倏然间已经出现在女子身旁。   女子凤眸惊愕之中,黑衣人便一把抓住自己的肩膀,女子娇躯轻盈,很随意地便被黑衣人一把向后抛去,女子惊呼起来,而迎面而来的,正是另一道身影。   追来这人无奈地将白衣女子接住,然后放在地上,谁知自己刚想再起身追去,衣服却被紧紧地抓住,惊异地转过头去,冰冷的目光迎向妖异的凤眸。   白衣女子倒是一惊,看着回过头来的容颜,绝美如同孤寞星辰般的眼眸,却只露出一只,另一只在左额前长长的刘海下遮掩,遮掩了她倾城的半边容颜,只是饶是如此,她那清俏绰约的样貌也足以令人惊叹,一身青衣的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冷若冰霜。   见对方一言不发,用眼神示意自己将手放开,白衣女子银牙一咬:“你烧了我的花灯,还想一走了之?”   青衣女子扭过头去,注视着渐行渐远的黑衣人,嘴角微微一抽,回头依旧冷冷地盯着白衣女子,白衣女子被这目光看得心头一凛,可她便是恨别人的威胁,不由一横,更是紧抓青衣:“不向我交代清楚,你别想走!”   银芒乍现,细剑在青衣女子的手中吐出,凌厉的剑锋眼看便要斩向白衣女子的手臂,白衣女子惊得面色苍白,却死也不肯放开。   “梨儿快快住手!”一声焦急惊呼在一旁响起,银芒则是在距离白衣女子手腕三寸处霎时停下,白衣女子的心方才在停滞许久后又一次跳动起来。   同样身着青衣的一名男子急忙跑上前来,匆忙向白衣女子作揖道歉:“惊吓到姑娘真是罪该万死,还请姑娘快快放手,花灯之事,我会与你有所交代的。”   白衣女子这才将微微颤抖的双手放开,而那被称作梨儿的青衣女子,脚下掠动,已是轻盈地追向黑衣人的去处。   白衣女子惊魂未定地握着自己的手腕,真以为自己的手要被削去,看到女子这般模样,男子满脸的歉意:“实在是对不起姑娘。”   “对不起?”白衣女子见到男子似乎很好欺负,不由气不打一处来,“道歉若有用,人死后何必还要下地狱?你们究竟是在做什么,大晚上的飞来飞去,有病不成?”   “是是是,姑娘说的是,以后我们会注意的。”男子谦卑无比。   “你的态度倒是不错,我便不骂你了,不过你那个什么梨儿烧了我的花灯,你说如何是好?”女子一脸怒意。   男子点点头:“嗯,在下一定会赔钱的。”   “赔钱?你开玩笑是不是?”女子气得秀美直竖。   “那姑娘的意思是如何呢?”男子不解。   “你知不知道,这是花灯,是每年一次仲夏节才有的花灯,花灯代表什么?代表寄托,代表念想,代表思念,你居然把我的这些都毁了,以为赔钱就可以了事吗?赔钱买个新的那就不灵了!”女子虽然说得蛮横,倒也是在理。   “既然如此,那姑娘想让在下怎么赔罪呢?”男子无奈。   “这是你该想的事情,你们做错事情,怎能让我来费神?”女子娇哼一声。   便在此时,追去的青衣女子已经回来,毫无情绪的眼眸向男子一递,然后微微摇了摇头,男子轻声一叹,只得朝着白衣女子微微一笑:“姑娘你看这样可好,我的花灯还没有放,不如我便让给姑娘,这样,就不会不灵了。”   男子的相貌如他的声音一般温柔,英俊却在月光下柔和地几乎晕出绒光,平静而淡然的表情,闪着温柔之光的眼眸,让白衣女子也不忍再闹下去:“那样的话,也行。”   注视着渐渐远去的花灯,湖泊之中的其他花灯早已顺流而下,只余下这孤寂的一盏星点,光晕将湖水映出柔和的光泽,意兴阑珊的对岸亦是空无一人。   “这样一来,姑娘不会生梨儿的气了吧?”男子微笑着。   “反正今天让我很不爽,不过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吧,很晚了,回去睡觉呢。”白衣女子心情恢复不少。   白衣女子悠悠地负手而去,男子忙呼唤着:“还不知姑娘芳名。”   白衣女子转过身来,嫣然一笑:“问别人姓名前,先要介绍自己哦。”   男子点点头:“我叫清羽,这是沐梨,姑娘呢?”   “噢,我不告诉你。”白衣女子俏皮地左眼一眨,“反正碰到你肯定没好事,既然不要再碰到,那就没必要留姓名了。”   正文 第一章 烟花(一)   烟花流年岁,红袖掩醉月。   安静的惊鸿湖中,已至深深寂夜,漂泊在湖中心的一艘小船,船头昏暗的灯火,照出淡薄的光晕,水面轻轻地晃动着小船,小船之中人影浮动。   清羽靠在小船的床边,借着船内恍惚的烛火,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典籍,而在他对面,寂寥地望着窗外的仲夏星空,瞳中璀璨凝华。   “梨儿,你觉得刚才碰到的那位姑娘如何?”清羽不经意地提起。   沐梨面无表情地将头转回船舱内,柔和的烛火将她吹弹得破的白皙皮肤盖上了一层精致的绒光,和她平时的冷若冰霜比起来,多了柔美。   她在清羽询问的目光中,微微摇了摇头,额前长长的刘海则恰巧被吹进窗中的夜风吹起,露出她另一只绝美的眼眸。   清羽轻轻一叹:“的确,不管如何,在景国数百年的历史中,已经默认,男女皆必须束发,女子除戴孝之时,不可一身素白,而披头散发者,只有疯子和囚犯。”   他回想起那白衣女子便是披头散发,而眼前的沐梨,已经足够不理会世俗,可她依然还是简单地将自己的头发扎起来,清俏而利落出尘。   “不过,我倒是挺喜欢她身上那份率真的,虽然有些离经叛道,哦不……是很明显的离经叛道,想必她也是个不甘于世俗桎梏的奇女子吧?”清羽耸耸肩。   沐梨轻轻眨着双眼,紧紧地抿着自己薄薄的双唇,始终一言不发,注视着清羽,眼中不会有对其他人的冰冷。   清羽放下手中书籍,坐到沐梨的身旁,轻轻揉了揉沐梨的长发,温柔地笑着:“当然她再漂亮也没我家梨儿好看呀。”   沐梨的脑袋磕在窗沿边,目光之中,烛火包裹下清羽温柔无比的笑容,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目光穿透了星辰黑夜,直达寰宇尽头。   “第九号的偷袭越来越多了,比起独醉,她的确要狡猾许多,和很多杀手不顾一切的作风不一样,只要一击不中,她就会立刻撤退,伺机等待下一次的进攻,像是跗骨之蛆一样,不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清羽的头也是磕在船壁上,口中喃喃。   “自从杀死独醉,已经两年了,影歌盟也已经被捣毁得差不多,只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的一部分,看第九号这样穷追不舍,就知道还有上层的元老在催促着她,影歌盟是个实力雄厚的杀手组织,想要连根拔除的确很难。”清羽轻叹一声。   “所幸,他们的第一杀手也暂时奈何不了我,我必须赶在她找出我的破绽之前,彻底消灭影歌盟,杀她也不可能,她太过狡猾,只有把那些控制她的人找出来才行。”   清羽一个人在船舱中自言自语,而耳边却传来了沉沉的呼吸声,小巧的脑袋不知何时倚在了他的肩上,清羽微微侧过头,看着在自己肩上安静地睡着的沐梨,长舒一口气,追了一晚上,她自然也是累了,平时她守护着自己,而只有这深深的寂夜,自己才能守护着她。   ……   仲夏节过后,人们又开始以往的生活,红袖城一向热闹,尤其是到了晚间,灯火辉煌,歌舞升平,但是白天也有着她平静的美。   南华书阁是景国第一大书阁,基本所有的书籍都是经由南华来销售,而他们也拥有在外面世界绝迹的无数典著,而许多贵客便能够借阅这些书籍,但是一旦有任何损坏,那么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事情了。   清羽算是他们的一名贵客,而南华书阁的一处较大的书楼便是在红袖城,清羽到这里的第一件事便是借书,如今看完,正是要来还书的。   书楼建得很具儒雅之气,经书的纸张香气走到门口便能闻到,沁人心脾,对于酷爱读书的清羽而言,这里的确是最吸引他的地方。   门口的两名守卫注意到清羽,因为之前清羽来过,且是贵客,这一回他即使不出示表示身份的凭证,他们也不敢阻拦他。   走进书香氤氲的书楼,在柜台的掌柜抬起头来,表情严肃的老者,只看了清羽一眼便低下头去:“自己把书交上去,上面有人会接的。”   清羽还是礼节性地向他微微行了一礼,然后从一旁窄小的楼梯走上去,书楼的层数有四层,每一层存放的书籍又给不相同,清羽借阅的是一卷诗集,所以需要走到三楼的诗经楼,书楼显得极为安静,想想也是,一般人可进不来这里,况且南华书阁管理严格,绝对不可能有吵闹的声音……   嘭啦啦……   清羽刚刚走到三楼楼梯口,便听到一阵巨响在里面响起,清羽面色尴尬地望进去,在书架下面,堆起了半个人高的书山。   “这……”清羽茫然地看着书山,然后目光中映入了一只从书堆中无辜地伸出来的纤纤玉手,他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上前小心地搬开这些名贵的诗集,而在书堆之中,被砸蒙之人,一身白衣翩翩,没有一点束缚的漆黑长发极为凌乱,看娇小的身形,的确是一名女子无疑。   女子也只是暂时失去意识,当清羽把书都搬开之后,上去扶她时,她也抚着后脑勺叫苦起来:“哎呦,好痛哦……”   “姑娘你没事吧?”清羽担忧地注视着女子。   “没事,多谢……”女子转过头来,一对妖冶的丹凤眸像是宝石一般镶在莹润完美的脸庞上,女子并未施以粉黛,却依旧出尘动人,而当她看到惊愕的清羽时,不由不顾形象地翻起白眼,“我说我做了那么久都没事,今天就被书砸晕,原来是碰到了你,早说了碰你就没好事!”   清羽哭笑不得:“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便又见面了,虽然这见面的方式有些吓人。”   “吓人?你还跟我说吓人?你们大晚上飞来飞去的就不吓人了?”白衣女子没好气。   清羽轻笑着耸耸肩:“不过,姑娘为何在此处?还被诗集砸翻呢?”   “呃……我就是……”女子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要对你说呀?你是什么人呀,你管我在这里做什么。”   “的确是管不着,不过姑娘好像很讨厌我一样?”   “那是自然……”女子注视着清羽,看着清羽如丝绸青纱般的笑容,他的眼睛就像是可以传递笑意一般,明亮而温柔,任任何女子看了都会心惊不已,就是这离经叛道的白衣女子也不例外,当即口中喃喃,“倒也不是太讨厌的样子……”   清羽有些困惑:“姑娘你说什么?”   “哎呀,不和你多说,我还要整理呢,不然肯定被掌柜骂死了。”女子悻悻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将堆在一旁的诗集,塞进书架。   看着女子风风火火地做事模样,清羽不由轻叹一声,上前阻拦女子:“姑娘,你且等一等。”   “等什么呀?要是被掌柜看到,我就得死了,你这个倒霉鬼想让我死吗?”女子娇叱一声。   清羽苦笑:“自然不是要姑娘死,只是姑娘你把诗集都弄乱了,你看这些,这都是有分类的,诗词、诗词人、五言、七言、词牌,都有不一样的归类。”   “我当然知道这些东西,我又不是不识字,我不就是按照诗词作者还有韵律分的吗?”女子恼怒。   “不是说姑娘不识字,而是南华书阁有它自己的分类规则,虽然不知道姑娘是在这里做什么,但你这样归类才会被掌柜骂死。”清羽解释。   “这样呀?这南华还真麻烦,那我怎么办?”女子面色颇为尴尬。   “没事,我知道归法,我帮你便是。”清羽轻笑,取过女子手中的诗集,然后一脸认真的翻阅着诗集,确认之后再放回书架上。   女子知道帮不上忙,便在一旁把诗集传给清羽,清羽温柔地微微一笑,接过递来的诗集。   书楼不能晒到过多的太阳,也不能过于潮湿,所以只有一扇窗户,闭上的窗纸投射出午后的阳光,渗透进书楼的时候已经极为稀薄,那光束中不断飘动的尘埃,像是花海漫天,毫无规则,暖和的光线不知不觉爬上了清羽儒雅英俊的脸庞,逆光之中,把他的面容衬托得极为柔和,或许是习惯,他的嘴角总是若有若无地微微上翘,那一抹温柔的微笑,和温柔的眼神。   女子看得有些恍惚,心慌意乱地递着诗集,却不知不觉,已经整理完毕,书架上又恢复整齐,清羽转过头来,看着女子惊异的面容:“好了,这一回,你不用死了。”   女子尴尬地笑笑:“多谢公子,真是给公子添麻烦了。”   “哦?不是倒霉鬼了?”清羽轻笑。   “公子真是说笑了……”女子不好意思地挠挠自己的额头。   “不过姑娘还是去好好梳洗一下吧,头发都乱了,就不好看了哦。”清羽指了指女子因为被书籍压后有些凌乱的头发。   “是吗?”女子一听便慌了,焦急地抚着自己的头发,“真的不好看吗?”   “姑娘很好看,这只是略微的一点瑕疵。”清羽耸耸肩。   “你说话还挺中听的嘛,好啦,我要赶紧先回去,你自便呀……”女子匆忙走到楼梯口便要下去,似乎是想到什么,便转过头,嫣然一笑,“对啦,谢谢你帮我整理诗集,为了报答你嘛,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叫清羽是吧?我叫玉函,好像挺配的两个名字呢,后会有期哦。”   玉函俏皮地一眨左眼,然后风风火火地跑下楼去,清羽无奈地轻笑一声,然后转过头去,浏览着接下要借什么样的书。  正文 第一章 烟花(二)   清羽从南华书阁中出来,便遇见了景国朝廷第一密探组织,龙剑禁卫的青龙剑肖青,或者说,是肖青来寻清羽,肖青相貌沉稳而略带冷峻,手中刚一抱拳,清羽便伸手扶住,微微一笑:“人多眼杂。”   肖青会意地点点头:“主人,您吩咐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地点在翠露街的萍风楼。”   “那便好,你与我一起去吧。”清羽颔首。   跟在清羽身旁的肖青,心中略带疑惑:“其实属下还是不明白,主人如何断定她一定会来呢?”   “她现在是非杀我不可,自然会来,前日里她失手遁逃,自然还是如往常一样继续寻找机会。”清羽耸耸肩。   “这么说,主人早就全都预料清楚了?”肖青惊讶地看着清羽。   清羽却无奈地摇摇头:“这不是预料呀,这一年多来,她不就是持续不断地这么做吗?她要在无数次机会中寻找我的破绽,不过,我却似乎早一步找出了她的破绽。”   “还望主人明示。”肖青一脸不解。   “我只是觉得,她最近似乎动手得次数比以前多了不少,也就意味着,有人在催促她,而会催促她的人,毫无疑问,便是影歌盟的长老层。”清羽解释。   “就因为杀了他们的盟主独醉居客?”肖青询问。   “一个独醉的性命对他们而言并不会太重要,只是因为我快要把他们影歌盟给铲平了而已,换做谁都会恼羞成怒的,而我,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清羽眼中充满了自信。   肖青一愣,自言自语:“机会?什么机会……太……主人你别走那么快……”   翠露街,萍风楼。   夜幕渐渐被拉上了天际,月色正浓,空无一人却灯火通明的萍风楼,面朝红袖城中运河,轻纱掩窗,长风寥寥,虽然并无琴音相伴,却也是雅致安宁,远处灯火辉煌,那些夜间作乐之人也才刚刚开始。   清羽坐在楼中主座,背对运河,淡然地看着今日借阅而来的诗集,沐梨则是趴在客座前,呼吸沉沉地睡着,丝毫不为今晚这有些诡异的气氛感到紧张。   与预料之中的一样,在夜晚的风中,倏忽而来的修长人影,稳稳地落在了楼顶之上,今晚的月色亮如银盘,却依旧无法盖过那对充满魅惑的月眸之华,黑衣人立在楼顶,长风吹拂着她的衣服,紧紧贴着她完美的身躯。   “第九姑娘,楼上风大,还是来下面避一避吧。”   绝美的月眸中露出一丝狡猾的意味,她的娇躯就势向后一仰,然后翻入了萍风楼之内。   清羽微笑着抬起头:“第九姑娘,一路辛苦,不如坐下来喝杯茶如何?”   第九号的目光一瞥正在沉沉而睡的沐梨,这个让自己吃过无数次亏,难以刺杀万清羽的最根本之人,她的保护极为疯狂,甚至不惜性命,让自己无从下手。   第九号转回注视着清羽,清羽笑容依旧:“今日我是诚心要与姑娘谈一谈,所以姑娘请坐。”   第九号心想倒是要看看他有何话说,便自如地走到面对着沐梨的侧座,一言不发,清羽则是招呼:“姑娘,请用茶,这是我喜欢的梨箫,就是泡得没什么味道,姑娘应该会喜欢这口味的,清淡。”   第九号注视着桌上的一壶茶和瓷杯,却一动未动,清羽无奈:“梨儿可不会做斟茶递水,而且她有些累了,不过不会影响我们谈话。”   但是第九号却依旧未动,清羽便无奈地喝了一口茶:“姑娘是担心我在茶里下毒吗?”   听到此言,美丽的月眸微微一弯,然后取过茶壶,斟满清茶,素手挡住了自己的面容,轻轻一抿,茶香满口,却极为清淡,口味确实不同。   “就是嘛,在你面前还用毒,我岂不是班门弄斧吗?我还不至于做如此愚蠢的事情呢。”清羽杯中茶水已过半,便重新为自己满上。   第九号放下茶杯,注视着清羽,茶已喝完,便看你有何要讲。   清羽早已习惯这样无声的一人对话:“是这样的,我只是想和姑娘谈一笔交易。”   第九号脑袋微微一扬,眼中露出一丝困惑。   “这一年多来,姑娘也应该明白,姑娘想杀我,至少还得花个三年五载……”清羽注意到第九号目光的微微变化,“当然,姑娘的耐心却是很好,只是……有些人的耐心却无法和姑娘相比拟,比如说……上面的人。”   第九号的秀眉微微紧蹙,警惕地注视着清羽。   “你不用提防我,我会和你谈,就是要帮助你,我们的交易就是,你我联手除去这些威胁着你的人,也威胁着我的人,其实我们同仇敌忾。”清羽轻轻吹着茶杯上冒出的热气。   第九号的俏鼻间发出一丝不屑的哼声,似乎对清羽自以为是的说法不以为然。   “觉得很可笑?可是当有人威胁到你的性命时,你会觉得可笑吗?你想要活命其实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杀了我,一条是和我合作,前者我已经说过没个三年五载是不可能的。”清羽的话语颇为自信。   第九号淡薄地喝了一口茶,然后站起身来,清羽微笑:“这么急着要走吗?不过走归走,可千万要考虑考虑我的话哦,其实并不是有意为难姑娘,只是提出对你我都好的解决办法而已。”   第九号袖中的匕首微微一抖,月眸瞥着在对面静静沉睡的沐梨,一抹寒光从眼瞳之中闪过。   “梨儿很累了,第九姑娘还是让她好好休息吧,这丫头总是让人那么心疼。”清羽摇摇头,笑容却始终不变。   第九号鼻中又是冷哼一声,转身撩开轻纱,然后娇躯如同轻盈的鸟雀一般,倏忽中融入了凝华的月色,月眸的绝美便是那天下皎月也黯然失色。   清羽耸耸肩,转而看向依旧沉睡着的沐梨,无奈地走上前去,呼唤着:“梨儿,别睡了,再睡着凉了,回船里再睡吧。”   听到呼唤,沐梨缓缓抬起头来,睡眼惺忪地注视着清羽,额前的刘海有些杂乱,透过被烛光映照得露出薄辉的发线,是她星辰之末般凄迷的眼眸。   在茫然地望着清羽片刻之后,她便又一次瞌回了自己的手臂,沉沉的呼吸声便又一次均匀地响起。   清羽一愣,然后无奈地扑哧一笑,小心地握住沐梨的手臂,将她轻轻地抬起来,即便是任由自己这样动,她也没有一点醒来的痕迹,清羽便将她小心地背上了后背,吹熄了萍风楼的烛火。   静谧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夜晚大街上,比起远处的灯火烟花,此处确实格外安宁,沐梨在自己的背上睡得极为安稳,就像是一个不问世事的小女孩,清羽的鼻腔间是熟悉的淡淡清香,让他永远也闻不腻的香味。   “永远这样该多好呢……”清羽缓缓侧过头,眉宇之间露出一丝遗憾,温柔的眼瞳中,倒影着沐梨静谧的睡相,“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月色之中,寒芒不知从何而现,像是在天空中折射出了一道锋利的剑刃,撕开了夜色的绸幕。   清羽的目光向着身后遥遥望去,他的眼中只有寂寥的黑夜,可是他却像是看到了许多东西一般,喃喃:“和预料中的一样呀……”   他轻笑一声,似乎并没有感到任何的意外,小心地托了托沐梨轻巧的娇躯,然后缓缓走入夜色,身后之事,也像是与他毫无关系一般。  正文 第一章 烟花(三)   尚在跃向另一处高楼的第九号,在那一刹那,突然背后寒毛直竖,她下意识地将身体急坠而下,而后脑勺便啸过了一阵厉风,让她心惊肉跳。   她稳稳地落在一处较低的屋顶上,便是连一片瓦片都未动弹,月眸露出一丝怒意,目光寻去,却看到了站在高处屋顶的一名黑衣人。   “上面的人派你来的?这个招呼可一点都不让人喜欢。”第九号淡薄的嗓音却发出了森冷的意味。   “第九号,你就不用再装聋作哑了,你与万清羽私密接触的事情,我可都是看在眼里的。”黑衣人冷笑一声。   “你说什么?”第九号秀眉一蹙。   “你作为影歌盟第一杀后,应该知道背叛影歌盟的下场吧?”   “既然你知道我是杀后,那么你还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第九号嗔怒。   “若是换做以前,我自然不敢拿你如何,毕竟你被长老们还有独醉盟主捧为珍宝,但是如今你却起了叛逆之心,我想,我不需要再客气了。”黑衣人森然冷笑。   “一者,你以为长老们会信你的话?二者,你以为你能胜过我?”第九号不屑地冷哼。   “那我一个一个回答吧,前者,你刺杀万清羽也有一年有余了,作为无往不利的杀后,这种效率已经变成业余水平了吧?长老们早就对你不满了,你以为他们还会那样信任你?若是知道你与万清羽私下会面,早有密谋,这一切就说得通了吧?”黑衣人解释。   “至于后者,杀手对决,只是一瞬之间……”   嗖——   一支不知从何而出现的羽箭直接贯穿了第九号的胸口,月眸之中满是惊愕,她惊愕的不是对方偷袭……而是为何自己会躲不过这样的攻击,她已经足够谨慎了……   黑衣人轻轻地跃到了第九号的身边,阴冷地注视着对面的月眸:“听说你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不过只要杀了你,影歌盟第一的位置,那就是我的了。”   黑衣人手掌之中豁然吐出一股真气,狠狠地拍在第九号的肩膀上,第九号闷哼一声,她的眼中不可思议,此时此刻,自己的真气居然完全无法运作起来……   黑衣人看着不断向后退去的第九号,不由狂笑起来:“没想到盟中使毒第一的你也会中毒,真是太好笑了。”   中毒?第九号惊愕地瞪大了双眼,是万清羽的那杯茶?怎么可能,自己怎么会中毒?那杯茶中她已经试过,的确没有任何毒,包括杯子上,自己只要一碰便知有无毒素,那么万清羽究竟是怎么让自己中毒的?   “看来是天助我也,第一的名号,是我的了!”黑衣人狂喜地抽出短剑,如同毒蛇一般向无力还手的第九号刺去。   月眸之中除了不可思议,便是无比怨毒,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被万清羽与影歌盟联手杀死了一般,自己杀人无数,却不想反而被雇主与刺杀对象给害死,这实在是一种讽刺!   哐!   一道龙啸骤然在夜间升腾而起,那青色的剑气像是拔地而起一般,凌厉无比的剑气让黑衣人惊得连连躲避,而剑气消失,一道人影落在屋顶上,沉稳而冷峻的面容,手中一把青色的利器。   “青龙剑?!”黑衣人惊呼一声。   肖青不屑地看着黑衣人:“你的话实在是太多了,就你这样的人也想做第一?真是笑死人了?”   青龙随着话音落毕,骤然呼啸而出,像是在剑上出现了一条长龙剑气,咬碎了夜幕,将天空一分为二。   黑衣人自知不敌,暗器飙飞,如同雨落,却尽数被青龙震飞,而青龙消逝,肖青再看时,黑衣人早已远遁而去,肖青冷笑一声,转过头去,却发现哪里还有第九号的踪影,这个将生存气息闻得比任何人都要敏感的杀后,早已在肖青出现的刹那便已经遁离,虽然真气提不起,但是她的轻功尚在,此刻早已不知身在何方。   肖青轻叹一声,收起青龙剑,转而望向惊鸿湖的方向,颇为无奈:“究竟该说殿下是可怕还是聪明呢?居然和预料的一模一样……”   一夜发生了不大不小的冲突,听完肖青的汇报之后,清羽颔首让他退下,事情正如他所想的稳步发展,而第九号迟早会再次出现,那时,她必然已经和影歌盟彻底分裂,这件事情本就急不得,清羽已经等待许久,也不在乎多等一段时日。   清羽悠闲地走在红袖城的街道上,比起晚间的烟花烂漫,白日的红袖城同样热闹非凡,晚间有晚间的欢乐,白日又有白日的清闲,或许是因为靠近都城的原因,且又处于发达的中部地区的简州,红袖城富裕而少争端。   来到熟悉的南华书阁,自如地走上三楼,刚刚走上楼梯口时,他就听到在诗经这一层里发出的杂乱声音。   清羽走进去,看着被摊乱一地的诗集,眼中满是困惑,就在他茫然之时,从对面的书架之后,缓缓走出一名女子,无拘无束的一头漆黑秀发,一身无比纯净如雪的白衣,玉函手里托着一本诗集,口中还在念念有词:“这是……菩萨蛮……应该放在……”   清羽更是不解,难道玉函她又把书给弄翻了?清羽刚想开口,玉函却已经走到自己跟前,因为过于专心,清羽又因为惊讶而不及闪避,结果生生地顶在了清羽的胸口,清羽身子骨弱,居然经不起玉函这一撞,直接向后倒去。   玉函则是惊讶地看着眼前无力地倒去的清羽,而自己身躯的重心也随之倒去,两人就势扑倒在地,娇躯虽然温软如玉,可是清羽还是痛苦地发出了呻吟。   玉函也是痛苦地娇喘一声,双手支着清羽的胸口起身,看着清羽片刻方才想起来:“哎呀,你怎么来了?”   清羽苦笑一声,举起手中的诗集:“看完了,所以来还呀……”   玉函点点头恍然:“原来是这样啊,你看书还真快。”   “呃……不,这是半个月前刚来这里的时候借的,昨天借的还没开始看……”清羽如是回答。   “那样的话,你看书还真够慢的。”玉函扑哧笑出声来。   “不过姑娘,你还是快点从我身上起来吧,我快吃不消了……”清羽面色苍白。   玉函这才想起自己还扑倒着清羽,整个娇躯都压在清羽身上,她白皙的脸庞顿时浮起红云,尴尬地爬起身来:“真是对不起公子,我都没看到你挡在……对呀,你没事挡着做什么?本来也不用撞上了。”   清羽坐起身来,也极为尴尬:“我只是想在姑娘这是在做什么,看到姑娘出来,刚想开口呢,你就撞上来了。”   “我?我这是在整理诗词呀。”玉函嫣然一笑,将手中那本菩萨蛮抱在胸口。   “整理?你又把书弄翻了?”清羽询问。   “哪有,我这是把它们全部拿下来,然后再归回去。”玉函摇摇头。   “啊?这是做什么?”清羽茫然。   “还不是你上次笑话我不会整理,现在我不就是在学习吗?我已经把归法记得差不多了呦。”玉函得意地看着清羽。   清羽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露出一向温柔的笑容:“是吗?那真是很好哦,不过我哪有笑话你?”   “你就是笑话了。”玉函鼻中轻哼。   “我没有啊……”   “你明明就笑话了!”玉函认真地看着清羽。   清羽被她这么一看,不由有些心虚:“好吧,那我笑话了……”   “什么?原来你真的笑话我?”玉函的凤眸瞪着清羽,一脸惊怒。   “……”清羽惨白。   玉函扑哧一笑,俏皮地吐吐舌头:“捉弄你呢,看把你吓得。”   “哦……这样呀。”清羽微微一笑。   玉函却有些不解地看着清羽:“你的反应怎么那么奇怪,好像第一次有人捉弄你一样,你也太木讷了吧?”   清羽细细一想,然后耸耸肩:“或许吧,我的确不知道应该有什么反应。”   “真奇怪。”玉函莫名其妙地摇摇头,“好啦,你不要吵我,我继续把书整理好……话说,我什么时候把这么多书都拿下来了?!”   看着玉函对着地上的那一堆堆的诗集大呼小叫,清羽不由扑哧笑了起来,玉函瞪着清羽:“你笑什么笑?”   清羽收起笑声:“没什么。”   玉函长叹一口气,没好气地看着清羽:“还是觉得你好木讷,算了,我给你个机会,锻炼一下你的灵敏程度,来把这些书都归好吧。”   “啊?你不是已经都背出来怎么归了吗?”清羽惊愕。   “我当然背出来了,但是我都说了要给你机会在本姑娘面前好好表现表现呀,说不定等下我奖励你个什么呢?”玉函轻哼一声。   清羽点点头,然后蹲下身去,开始整理起诗集来,一旁的玉函轻声地退后,看着在稀薄的逆光中,安静整理着诗集的青年,他温文尔雅的柔和面容,有着一丝不同于常人的气质,看上去循规蹈矩,却并不是那种酸里酸气的读书人,温柔的笑容,比这照射进来的阳光还要柔软。  正文 第一章 烟花(四)   他和自己以前看到的书生都不一样,至少自己心里觉得他是不一样的,至少他没有因为自己不带任何约束的长发而露出鄙夷的目光,也没有因为自己一身如同戴孝般的白衣而厌恶自己,这些便足够了。   清羽看着手里的诗集,然后寻找着对应的位置,虽然轻车熟路,但是书籍如此之多,还是让他有思考的时候,思考之时,他不自觉地咬着自己的拇指。   玉函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笑意,她在光芒的这一头,而清羽在光晕之中,像是眼前漂浮起了大团大团的绒光,让人看得入迷。   清羽将最后一本诗集放回书架,然后转过头来,却看到玉函出神的样子,倾城的容颜,那对媚入骨髓的丹凤眸,带着一丝慵懒的自在,稀薄的光线照射在她的瞳孔之中,逐渐绽放出光晕的繁花。   “玉函姑娘?”清羽微微一笑。   玉函听到呼喊,魂魄便从光晕之中回到现实,脸颊微微泛红,她看着已经整理好的书架,赞赏着清羽:“公子真厉害,这样吧,今天刚好是我结算工钱,我请你吃午饭呗。”   “哦?那真是太好了。”   ……   立在南华书阁的门外,里面玉函正在和掌柜结算工钱,可能是遇到了什么分歧,两人正在严肃地进行交涉。   清羽并不擅长这种事情,便也没有进去,他望着门前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冒着热气的馄饨摊,殷勤的老板正招呼着客人;芬芳缤纷的胭脂架,素净美丽的女子相互低声交流;龙飞凤舞的画卷,落魄的书生正一脸淡然地等着伯乐上门……一片的其乐融融,生活正在稳步进行中。   “少爷!少爷!您别这么着急呀?等等小的。”   “瞧你那瘦胳膊瘦腿,带着你也没什么用,我这急着要和卖家交接呢,你少给我拖后腿!”粗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却不想,这么粗犷的声音,却来自一个相貌不凡,英俊高大的青年口中。   “我说少爷,您这比预定时间可早了一个时辰呐,就算去了那里也没人和您交接呀。”仆人拉着青年劝阻着。   “什么?难道就不能让他们也早一个时辰吗?”青年愕然。   仆人一脸无奈:“当然不能呀……”   “我的天呐,这是帮什么人呀,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如此不讲诚信,如何与人做生意?”青年忿忿不平。   仆人更为无奈:“少爷呀,您能不犯二吗?”   “放屁,本少爷哪里二了?你才二,你全家都二!”青年怒瞪着自己的仆人。   “嘿,这不是陆少爷吗?怎么,在这里对着伙计发火?”一名衣着还算不错的中年人上前打招呼。   “因为他突然就在这里犯二,我实在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青年无奈地叹息。   仆人已经无话可说,中年人便笑着:“不过看陆少爷似乎很着急,怎么,有生意要谈?”   “是啊,这笔生意可是我好不容易从我爹那里求来的,本来他还不放心呢,不过完成了这笔生意,我就能多拿到一点银子了。”青年点点头。   “这段时间看陆少爷跑得挺勤快,怎么,急着用钱吗?”中年人不解地看着青年。   青年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呀,我打算存笔钱,然后给我夫人买那个什么玉……什么玉来着?”   仆人提醒:“和田玉。”   “对,就是这个,听说太贵了,一般情况下我也买不起,所以只能多接生意了。”青年恍然。   “买不起?陆少爷这是开玩笑吧?谁不知道你是榕城陆家茶庄的大少爷,榕城小霸王呢,怎么会没钱呢?”中年人不可思议。   青年倒是一脸的郑重:“那不一样,我夫人说了,我爹的钱是我爹的,我赚的钱那就是我的,我不想让我夫人失望,我要做一个有担当,能够让她开心,能给她买首饰胭脂的好丈夫。”   “那陆少爷的夫人可真幸福呀。”中年人笑了起来。   “啊呀,光和你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对了,你是谁呀?”青年翻了翻白眼,“还有!”   青年突然转过头来,瞪着清羽,相貌堂堂的面目上满是蛮横:“你这个家伙从刚才到现在都看着我,你想干什么?”   清羽一愣,不想自己随便看看也能看出祸来,只得无奈地向他拱手致歉,青年冷哼一声,然后再一次风风火火地冲进了人群,那仆人依然大呼小叫地跟着这位陆少爷。   清羽茫然地看着人群,想起之前那名青年提起自己夫人时,那眼中浮现的深情和嘴角的甜蜜,想必这位夫人一定是位绝代佳人,虽然这位青年有些蛮横,但是能够为了所爱而奋斗,佳人嫁于他也一定会很幸福。   就在清羽想着,身后却响起了悦耳的声音:“公子,你刚才在和谁吵架吗?”   清羽转过头去,无奈地摇摇头:“没有呀。”   “那那个人为何瞪着你?”想必玉函走出来时也是看到青年怒斥清羽的场景。   “我也有些莫名其妙。”清羽轻笑一声。   “算了,好啦,我拿到工钱了,请你吃饭。”玉函嫣然一笑。   “嗯。”清羽淡然地点点头。   “你想要吃什么,尽管说,当然你要是敢找那种一口饭一两黄金的地方,我就把你卖进青楼去做王八!”玉函威胁着。   “没事,随便找一家酒楼便是,我对吃喝并没有太高的要求。”清羽无所谓。   “那好,一切听我做主哦。”玉函笑眯眯地领着清羽走向街上。   极为普通的一家酒楼,也是极为普通的一桌午餐,清羽小口地喝着清酒,注视着楼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回过头来,看着有条不紊地吃着午餐的玉函问:“其实我有些惊讶,你怎么会在南华里面做零工的?”   “那是废话,我不得过活呀?我得赚钱养活我自己,我又不像你们这些富家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身旁还有漂亮的侍女……对了,你那个梨儿呢?怎么都没见到她?”玉函想起来。   “哦,梨儿总不能无时无刻跟在我身旁吧,她还是有事要去做的。”清羽笑着回答。   “噢,是又去飞来飞去了是吧?”玉函冷笑。   “姑娘这么记仇吗?”清羽蹙眉。   “那我就要告诉你了,女人都是记仇,你以后记得,不要得罪我,否则我让你万劫不复!”玉函娇哼着。   “还是回到刚才那个问题,我自然知道姑娘需要养活自己,可是南华书阁常人是无法进入的,姑娘看起来并没有受过南华的专业训练,所以我感到奇怪,难道姑娘的身份不一般?”清羽询问。   玉函一听便有些心虚:“呃……哪有,我就是一乡下小姑娘,这不,那书楼里的掌柜,是我的远房姑舅,看我一个人进城里无依无靠,便收留了我咯……”   “姑娘定然不是乡下小姑娘。”清羽却笑出声来。   “你凭什么断定?”玉函愈发心虚。   “姑娘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是举手投足间,有着一种受过严格家教的感觉,尤其是你吃饭时,显然是大户人家出身才会如此。”清羽分析。   玉函嘴角微微一抽,娇容有些苍白,干笑一声:“你观察得倒是……挺仔细呀……”   “嗯。”清羽自如地吃着碗中的食物,一时陷入了沉默。   玉函的凤眸掠过一丝困惑,良久方才询问:“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哪里人家的吗?”   清羽无所谓地耸耸肩,一如既往地微笑着:“你若是想告诉我,自然会说的,况且你的家世和我与你做朋友并没有什么关系吧?”   玉函听完心头一热,嘴上却是嘴硬:“谁说了要与你做朋友了?真不害臊。”她低下头去,嘴角却已经满是甜蜜的笑容。   清羽浅浅地抿着清酒,玉函看着淡然的清羽,询问:“公子好像也不是红袖人士吧?”   “嗯。”清羽颔首,“我是江蓠人,这次和梨儿来这里参加仲夏节的河灯会,还巧遇了姑娘呢。”   玉函却一脸地不相信:“你这话骗谁呢,参加个河灯会还要追着黑衣人,当我傻呢?”   清羽摊摊手:“姑娘若是想知道,我也并不是不能告诉你。”   “别,按你说的,你要是想告诉我,自然会说,我也不能输给你呀,我可是很大度的。”玉函娇哼一声。   清羽目光不经意地向楼外一瞟,喝到一半的酒杯被放在桌上,清羽起身,对下方呼喊:“梨儿,在这里。”   玉函侧过头,顺着清羽的目光,看到了在人群之中,紧紧伫立,微微仰起她孤冷俏拔的容颜,微微眯着的右眼眼眸,而左面却被纤长的刘海遮掩,午后的阳光照射在她素净的秀发上,发线似乎变得稀薄起来,让她冷若冰霜的表情也像是温暖得要融化一般。   沐梨走上酒楼,小二殷勤地上前招呼,她却连一眼都没看这位小二,径直走向清羽,沐梨冷漠的目光一瞥玉函,然后移向清羽。   清羽微笑着朝她一点头:“还记得这位姑娘吧?上次我们弄坏了她的河灯,没想到她居然在南华干活,这可是她请吃午饭哦,梨儿一起吃吧?”   沐梨一言不发,轻轻地摇摇头,清羽耸耸肩:“好吧,既然这样,我反正也吃得差不多了,玉函姑娘呢?”   玉函虽然有些不理解清羽是如何与沐梨进行交流的,但是听清羽的语气,似乎是打算离开了,玉函语气悠然:“当然,女孩子不能吃太多,我也知道的。”   “啊?”清羽茫然地看着玉函。   玉函扑哧一笑:“逗你呢,我也要回去了,下午还要开工呢。”   三人走出酒楼,清羽向玉函微微行礼:“感谢姑娘招待,我与梨儿便先告辞了。”   “好,知道公子你贵人多忙事,那就再会吧。”玉函嫣然笑着。   清羽点点头,向沐梨示意,两人便缓缓走向街上,清羽注视着周围热闹的一切,口中低语:“没有第九号的下落吗?”   沐梨缓慢地摇摇头,不紧不慢地跟在清羽身旁,清羽得到答案,不由轻叹:“就算是受了重伤,她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愧是第一杀后,告诉肖青要尽快找到她,现在估计影歌盟已经把她也列入了追杀名单中,虽然是计谋,但是也不能让她因此而死。”   沐梨颔首,目光情绪,表情如是,似乎外界的一切都和她的世界没有关联,她唯一的连接,只是清羽一人而已。  正文 第一章 烟花(五)   玉函将刚收回的书册塞入书架,楼层的窗户中,照射进稀薄的阳光,看到光束中肆意飘动的尘埃,脑海中显现的,却是清羽安静地整理着书籍,嘴角带着的一抹淡淡微笑。   “现在想想,他原来一点都不讨人厌,虽然有些奇怪和木讷,但是这么温柔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个沐梨和他什么关系呢?真的是侍女吗?可是我怎么觉得他们关系不一般呢?难道是他的未婚妻?不过也不像……”   “不知道他对我的印象怎么样,应该没有留下太多的糟糕吧……哎呦,我在想些什么,他对我什么印象,关我什么事情呢?”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看着成排的书架,玉函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似乎某人特别喜欢这个表情,即使让人看上去傻傻的,但是心里却不知为何甜甜的。   日落月升,玉函伸着懒腰,俏皮地踏着一块一块地砖,玩心未泯,走回自己的住处,虽然自己孤身至此,但是出生大户人家的她,对于其他可以无所谓,住处却不能简陋,所幸这位南华书阁的远房亲戚给自己的住处还算不错,雅致的小楼,就离书楼不远,本是当初南华书阁的大掌柜南华来此地时,特地兴建的,后来南华出外游历,早已不管各处的书阁,这些住处便空了出来,任由各地掌柜自行处理。   小院里,月凝疏影,地上晃动着的黑色叶影,像是在银亮镜面上所盖上的一角黑绸,玉函缓缓推开房门,关上房门的一刹那,一道银光突然闪过。   玉函只觉得脖间寒意漫上,浑身一颤,不敢再动分毫,而耳边却响起了略带一丝虚弱的威胁:“不要动,也不要叫,否则就切开你的喉咙。”   玉函听到这是女子的声音,不由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想象中的入室抢劫,劫财加劫色,玉函轻声絮语:“姑娘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不过小女子是穷人,没有钱的。”   “都说了不要开口,想死吗?”匕首更抵紧了玉函的脖颈,只要再一运力,就可以割开玉函的静脉。   玉函背脊发凉,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起来,乖乖地闭上嘴,房间中没有点蜡烛,月光也被紧闭的门窗遮挡,只有薄薄的一层烟纱,朦胧美丽。   相互交错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房间中传递着,玉函并不知道对方是谁,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入室抢劫,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想要制服对方也是不可能的。   随着呼吸越发的急促,匕首似乎缓缓移开了一些,玉函二话不说,大胆地推开对方的手臂,然后准备夺门逃出。   但是随后她便听到了跌倒的声音,她困惑地转过头去,却依靠着黯淡的光线,看到了摔倒在地的人影。   玉函在疑虑片刻之后,小心地探出头,试探着:“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玉函走上前,轻轻地推着对方的小腿,确定对方的确已经晕倒过去,她方才长舒一口气,一脸傲慢地点起蜡烛,口中还碎碎不断:“居然敢到姑奶奶的房间里来放肆,看来你是不知道姑奶奶的厉害呀……”   房间内被明亮的灯火照耀,玉函目光一移,却险些摔倒在地,她踉跄地跌坐在凳子上,凤眸之中,倒影着屋内满地的鲜血,血泊之中,空空如也的药瓶和一支断裂的箭头静静躺着。   她的目光又胆怯地移到那道人影身上,她惊恐地看到此人黑衣早已被胸口中涌出的鲜血染红大片,惊心动魄的血色充斥了玉函的眼球。   玉函将烛台安稳地摆放在桌上,生怕自己颤抖的双手会将烛火丢掉,她不断地深呼吸,看着胸口还在不断涌血的黑衣人,心头不由起了恻隐之心。   她神经紧绷地从柜子里取出医箱,这里以前是大人物住的地方,这些应急的东西自然配备齐全,她取过脸盆与毛巾,上前蹲下,刚想帮黑衣人脱下衣服止血。   眼前出现了一对如同月华般美丽的眸子,匕首又一次抵向了自己的喉咙,黑衣女子虚弱地注视着玉函:“你找死……”   “你别怕,我只是想帮你止血……”   “这不关你的事……”黑衣女子口中不由吐出了一口鲜血,将她的面纱染红。   “你不要再说话了,你伤得那么重,你放心,我不会武功的,我不知道你是谁,所以绝不会害你的。”玉函焦急道。   黑衣女子似乎心理防线也变得和身体一样脆弱,当即手中的匕首落下,虚弱地闭上了绝美的月眸。   玉函当即不再管其他,忙取下女子的面纱,女子的容颜被血污所染,却仍旧看得出她的绝色容颜,不过这时候可不是看她长相的时候,玉函脱不掉女子的黑衣,便拿过女子手中的匕首,将她的衣服割开。   伤口就在她胸脯之间,对着心脏而去,只不过心脏却神奇地与这死亡箭矢擦边而过,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只是女子失血过多,又在没有任何条件的情况下擅自拔箭,此刻性命堪忧。   所幸玉函以前在家中看过兄长们救治属下,耳濡目染自然也会了,虽然比不上正宗的大夫,但也比常人要强,尤其是对于这种江湖争斗所致的伤。   好不容易才将血止住,女子的伤口很可怕,光是看都觉得痛,却想不到她究竟如何做到一个人强忍着这种剧痛把它拔下来的。   江湖儿女都很坚强,不过说到底她仍然只是个女孩子而已,虚弱之时,只有娇柔之态,玉函索性将她的衣服都扯下来,包括内衣都已经被血污沾满,女子的胴体完美无瑕,玉函将自己的衣服从柜子里取出,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女子穿上。   她抱起女子的完美躯体,准备帮她穿上衣服时,却突然被女子胳膊上的一块印记所吸引,这块印记和一般的印记不一样,玉函不由自主地望向自己的胳膊。   ……   “小贱人,居然敢偷厨房的馒头,你果然和你爹一样,天生是贼骨头!”   其貌不扬的青年用他坚硬靴子踹倒了瘦弱的小女孩,年幼的小姑娘一声不吭,手中的馒头摔落在地,她便爬过去,想要把沾满了泥尘的馒头抓起来。   坚硬的靴子又一次踩下,而这一回,是生生地踩在了小女孩瘦弱的双手上,小女孩闷哼一声,双手被靴子碾着。   “呦,性子这么倔?你是不服是吧?连痛都不叫一声?看不起我吗?”青年阴阳怪气地吐着怒意。   小姑娘还是不理会,只是咬着牙,青年冷笑一声,靴子缓缓抬起,小姑娘红肿的小手才得以解放,只是疼痛地只要一动弹就会让人咬牙切齿。   就在小姑娘准备抓着被踩烂的馒头收回手时,青年的脚却又是猛然踩下来,他的表情彰显出一种充满快感的癫狂,口中不断:“你不是要吃吗?你吃啊!你吃啊!你不叫是吧?你不怕疼是吧?我踩死你!我踩死你!”   不管怎么样都只是小女孩,痛楚的泪水早已流遍她肮脏的脸庞,她狠狠地咬着牙,颤抖着,痛苦着。   “你只要哭出一声,我就放了你!”青年残忍地笑着,“你哭出声来呀,出声呀!”   不断践踏着瘦弱的小手,直到血肉模糊,鲜血淋漓,青年毫无怜悯之心:“好呀,你还是倔是吧?好,我今天就废了你的手,反正你是鬼魔的孩子,今天还偷东西,我教训你也没人来管我!”   青年丧心病狂地抬起脚,狂笑着踩向小姑娘早已没有知觉的双手,小姑娘一闭双目,等待剧痛降临,可是就在此时,一声稚嫩的娇喝立刻响起:“住手!你这个该死的混蛋!”  正文 第二章 九娘(一)   一股强大的内劲猛然铺来,青年哇呀惨叫地被掀倒在地,捂着自己疼痛的胸口,怒骂不止:“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胆敢袭击我?难道不知道我吴威是大少爷跟前的……”   “大少爷跟前的一条狗,你在这里叫唤个什么?在我面前你有资格大声叫唤?”稚嫩的娇喝又起。   吴威抬起头,定睛一看,一名端正容貌,目光略带锋利的青年,他手中提着一把长剑,应该便是他使力将自己打翻,但是说话的却并不是他,而是他手里牵着的一名年龄更小的小姑娘。   小姑娘不过四五岁罢了,却已经有了一双不得了的凤眸,她稚嫩的脸上带着蛮横和愤怒,吴威立刻面色惨白,忙下跪在地:“是玉函小姐,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啊!”   “该死?你哪里该死了?”玉函瞪着吴威。   “奴才不该冲撞小姐,是奴才不长眼呀。”   不想玉函却怒不可遏:“你是不只脸上不长眼,心里也不长眼,你居然这样对待一个小姑娘,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吴威一脸的奴才相:“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玉函却并没有理会不断磕头求饶的吴威,而是走向那倒地不起的小姑娘身旁,小姑娘衣着破烂,头发凌乱,面庞肮脏沾满了黑泥,若不是在府中,定然以为她是一名小乞丐,玉函蹲下身来,心疼地看着那血肉淋漓的小手,在血肉之间,森森的指骨都已经折断了被从皮肉中穿透出来。   玉函想要伸手去帮小姑娘,但是小姑娘却惊恐地向一旁滚过去,血肉模糊的手也不敢去捂,那痛不欲生的感觉,且也胆怯地不敢直视玉函,玉函看着地上之中还有被踩烂的馒头,眼眶之中的泪水立刻开始打转,她愤怒地站起身来,小手拳头紧握,对着吴威厉喝一声:“你这个该死的东西,表哥,帮我杀了他!”   原本牵着玉函的青年,眼中一凛,手中的长剑缓缓出鞘,面色冷厉地走向吴威,吴威更是磕头磕得厉害,求饶的声音凄惨得几乎变了形。   青年却不为所动,走到吴威跟前,举剑便要刺下,然而却突然横生枝节,一柄宽厚的长剑挡住了青年之剑,青年感觉到对方剑上传来的浑厚内力,不由一惊,急忙退去数步。   定睛一看,来人相貌同样英俊,且更显成熟,嘴上蓄着两抹胡须,衣着华贵,手中宽厚的长剑更是光泽铮亮,定然不是凡品。   来人倒也不急着强攻,而是将长剑收回手背之后,傲慢地注视着青年:“玉山表弟,你在我家里杀我的下人,这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了?”   “是我让他杀了这狗东西,你有什么意见?!”玉函见到男子,眼中充满了厌恶。   男子低下头去,看着双手叉着腰的玉函,不由轻笑:“小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平时你再怎么任性,大哥都不会管你,但是你怎么能随意教唆玉山表弟杀人呢?不只他要被家法处置,你也是逃不过的。”   “这个该死的奴才灭绝人性,我杀他是替天行道!”玉函指着吴威娇喝。   吴威惊恐不已地躲在男子背后,口中不断念叨:“大少爷救我大少爷救我呀!”   玉函虽然年幼,但却有着不一样的成熟心智,她恨得咬牙切齿,而大少爷却摆摆手:“发生什么事情,总该和我说说吧,好歹现在爹已经把掌剑令交给我,除了大事,这些庄中小事,也是我该管的事情呀。”   “事情就是他该死!”玉函气得直跳。   大少爷摇摇头,傲慢地看向玉山:“玉山表弟,小妹说不清楚,还是你来说吧,怎么回事儿?”   “这个奴才欺负这位小姑娘,把她的手几乎废掉,玉函看不过,所以想要教训这个狗奴才。”玉山简单地将事情简述一遍。   “几乎废掉?”大少爷冷笑一声,一瞥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姑娘,“那就是没有废掉啊,没有废掉,这狗奴才凭什么要死呢?”   “你说什么?!”玉函怒不可遏。   大少爷摊摊手,一脸的无所谓:“好啦,既然你一定要杀他,那我倒是有个好办法,谁让你是我的小妹呢?”   “什么办法?”玉函皱眉。   大少爷缓缓走向那位瑟瑟发抖的小女孩,露出残忍的笑容:“她的手现在还没有废,那么,我斩了这双手,你可以说已经废了,这样这狗奴才就难逃一死了。”   吴威面色惨白,玉函则是尖叫:“你在说什么?你给我滚开!”   玉函上前想要推开自己的大哥,大少爷小步地向后退去,玉函伸开双手保护着小姑娘,决不让人侵犯她一毫一厘。   “好嘛,你看看你多任性,我都给你办法了,你还不要,真是的。”大少爷摇摇头,收回长剑,看着玉函,“小妹,要么我砍了她的手,你杀了这狗奴才,要么这事儿就这么结了。”   “你这是什么逻辑!”玉函气得银牙直咬。   大少爷无奈地摇摇头:“小妹呀,你何必为了一个低下的贱婢而和我作对呢?你知道,我们这些哥哥都是疼你的,尤其是你的这位玉山表哥,这么大个人呐,不和同龄的表姐表哥呆在一起,偏偏跟着你这小丫头瞎胡闹,可想而知他对你的喜欢呀,那是不一般呢。”   “庞玉衡!你住口!”这一回玉山却是忍无可忍,长剑乍起,直指着对方的鼻子。   庞玉衡不屑地看着玉山:“哎呦,我的好表弟呀,我这是夸你呢,说明你疼爱妹妹有佳,又不是说你有特殊癖好,对自己年幼的表妹图谋不轨呢,既然不是,何必拔剑呢?”   “你若是再不住口,休怪我不客气了。”玉山嘴角微微抽动。   “哎呀,看来玉山表弟真的生气了,不过……”庞玉衡冷厉的目光注视着玉山,“你觉得凭你那点剑术,能够胜过我吗?”   玉山眼中怒意乍起,持剑便要上前,却听得玉函一声惊叫,他转过头去,才发现那位被欺负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晕厥过去,玉函急得眼泪直流,玉山当即收剑,快步上前,抱起小姑娘,与玉函一同送往大夫处。   望着这一长一幼离去,庞玉衡冷笑不止:“李玉山,我劝你还是早点滚出我们庞家,以你的天赋,想在名剑山庄混出名堂,那根本不可能!”  正文 第二章 九娘(二)   李玉山小心地将被子盖在小姑娘身上,包扎上药之后,小姑娘已经沉沉睡去,玉函站在一旁,担忧地注视着她,李玉山微微一笑:“好了,只要养一段时间,她的手又会好起来的,你不用太担心。”   玉函点点头,晃动着小巧的脑袋,小嘴嘟着:“我大哥真是太过分了,我早就看他不顺眼。”   李玉山轻叹:“如今他是掌剑令的持有人,除了叔叔,这名剑山庄他便是最大,还是不要与他作对为好。”   玉函虽然年幼,但是自小便是比同龄孩子心智成熟,看问题有时比成人还要毒辣,就像是一个返老还童的老妖怪一样,所以家中大部分兄弟姐妹都惧怕她,而她性子也怪异,家中规矩也不遵守,整个就是一奇葩。   只有李玉山和她能够合得来,也不知是不是真如庞玉衡所言,李玉山有特殊的癖好,反正玉函倒是很喜欢这个表哥,只不过等她长大,李玉山可早已人到中年,估计子女都快赶上玉函的年龄了。   “表哥,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我爹为什么要把权力交给我大哥呢?他那么坏,而且人又不讲理。”玉函不满地抱怨着。   “其实不难理解,庞玉衡剑术在年轻一辈中可以说一流高手,而他的心思缜密,做事毒辣奸猾,想要保护山庄,的确只能依靠他这样的人,你可以想想,若是换做你其他哥哥,会怎么样?”李玉山解释。   玉函挠着额头,思索着:“我二哥一天到晚就知道画画,还发明什么只能看不能用的墨式剑法,三哥嘛,就知道冲来冲去,没大脑,五哥性情软弱就不说了,其他人还未成年,倒是四姐做事果断,只不过爹爹怎么可能掌剑令交给女子呢?他个老封建……哎,这世上不成熟的人怎么这么多。”   看到玉函一副老生常谈的模样,李玉山眉头一挑,伸手捏着玉函柔嫩的小脸:“你以为都和你这鬼丫头一样,有着一颗老妖婆的心吗?”   玉函气呼呼地挥动着小手:“什么老妖婆?我这是天生聪明好不好,多读书多看报,少吃零食多睡觉,就能和我一样了。”   “哦?那我今天就不去买香花坊的糕点啦,少吃零食嘛……”李玉山戏谑。   玉函却露出了小女孩的本色,顿时急得撒起娇来:“不要嘛不要嘛!玉山表哥最好了,我要吃,我就是要吃嘛……你去给我买嘛。”   李玉山耸耸肩:“好啦,腻不过你这个小丫头了,谁让我被你擒住了呢?”   “那好,你现在就去买,记得要买两份哦。”玉函兴奋地望着李玉山。   “呀?今天怎么这么好,还记得我了?”李玉山诧异地看着玉函。   “什么呀,你一大人吃什么糕点,我给这……谁呢,小九,对给小九买的。”玉函指着床上的小姑娘。   “小九?你怎么擅自给别人取名字啊?”李玉山莫名其妙。   “反正我们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先这么叫着,然后等她醒来再问么,你别磨蹭,我快要受不了了,你赶快去呀!”玉函焦急地踱着小脚。   “好好好,受不了你这小丫头。”李玉山无奈地摇摇头,提着剑便推门而出。   房中只剩下玉函一人,以及沉沉而睡的小九,玉函走到床边,已经帮小九简单地擦拭过,至少帮她把脸已经擦干净,小九长得骨瘦如柴,面目苍白,形容枯槁,可以说丑陋得让人不知从何看起,玉函不知为何觉得心中酸涩,她端过凳子,趴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丑陋的小姑娘。   小九的年龄估计快要十岁了,但是由于营养不良,身高和玉函居然差不多,玉函无法相信她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以前玉函更小的时候,不知道管这些事情,况且家里太大,上千名仆人,她又如何知晓什么地方有着什么样的人,今天恰巧让她碰上,自然不能不管。   这种下人欺负下人的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多了,就是管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有些下人,譬如吴威,是大少爷身边的人,管家也要让他三分,自然管不了他欺负别人,狗仗人势说得那是一点不错。   “小九别怕,以后你就跟着我,没人再敢欺负你了。”玉函小脑袋磕在自己的手背上,眼皮渐渐沉重,沉闷的气氛,和暖和的温度,让她渐生睡意,然后她便在床边,缓缓闭上双眼。   小九睡醒睁开双眼时,茫然地看着自己身上的华贵棉被,和名贵的木床,她转过头时,却发现了睡在床边的玉函,吓得急忙想要退后,但是这一动,手中便传来刺痛,她不自觉的呻吟一声。   这一声惊醒了熟睡中的玉函,玉函抬起头来,身上披着的衣服便落到了地上,她睡眼惺忪地嘟着嘴的模样,看上去极为可爱。   在茫然的意识过去之后,她看到面色惨白地盯着自己被包扎好又不敢去碰的双手,玉函咧嘴一笑:“哎呀,小九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我们这是睡了多久呀?”   玉函侧过头去,小巧的身躯伸着懒腰,侧过头去,看到窗户间渗透进来如同银纱一般的月华,空气中的尘埃在这薄薄的光线中肆意乱舞。   “天呐,都半夜了……”玉函站起身来,将落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然后看看桌上摆着的两份油纸包,自然明白李玉山进来看自己熟睡着,便没有打扰自己。   玉函甜甜地一笑,然后迫不及待地去拆油纸包,取过自己最爱的糕点,大快朵颐起来,吃到一半,她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一个人,当即抓起油纸包,扑到床边。   “小九小九,来尝尝这杏花糕,好吃得很哦……”玉函刚刚走上前去,那小九就吓得连连后退,但是后面便是墙壁,她也退不得何处。   玉函笑眯眯地把糕点递向小九:“小九,这是好东西哦,玉山表哥特地买给你的,你尝尝看嘛。”   小九丑陋的脸上,无辜和惊恐的眼神,让玉函心疼不已,她轻叹一声,温柔地望着小九:“小九,你放心,从今晚后,没人再能欺负你,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小九茫然地歪着脑袋,看着玉函美丽的凤眸,似乎警惕之心也在慢慢减弱,玉函见情况差不多,便爬上床,将糕点递到小九的嘴边,小九看了看眼前的糕点,再看看玉函,眼中充满了不解。   “你先吃吃看吧,很甜很好吃的呢。”玉函笑眯眯。   小九小心地张开嘴巴,极为快速地吞下了玉函手中的糕点,轻轻地咀嚼,玉函见状忙追问:“怎么样?怎么样?我的口味很不错吧,这香花坊做的糕点实在是天下第一呢!”   小九缓慢地咀嚼着,甜甜的香气传递满口,让她心头暖意升起,暖意化作了一股暖流涌上了她的眼眶。   “哎呀,小九,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手上又痛了?我要不要去帮你叫大夫?”玉函见到小九脸上的泪水,焦急不已。   小九连忙摇头,想要伸手擦眼泪,可是手上却缠满了绷带,也不敢大幅度地移动自己的手臂,只能任由眼泪不断地从眼角溢出。   玉函挠挠脑袋,然后伸手帮小九脸上的眼泪,缓缓擦去,温柔地安慰着:“小九你放心,手上的伤很快就会好的,只要吃了我的这个糕点,你就会快快地好起来啦……”   谁知小九的眼泪却流得更多了,玉函手上早已擦得黏腻起来,而小九却还在哭泣,玉函眉头一皱,嘟着嘴:“小九,你再哭,我可就不理你了哦!”   不想这话果然有效,小九顿时收起了眼泪,虽然还在不断地抽噎,玉函则是满意地又拿过糕点,递进小九的嘴中:“这才对嘛,不哭的是好孩子。”   小九咀嚼着嘴里甜蜜的糕点,而玉函则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小嘴啧啧,一脸的馋样,小九似乎想要询问什么,但是却欲言又止。   玉函又递出一块杏花糕,然后自己也偷偷尝了一块过过瘾,口中喃喃:“你是不是想问,我干嘛叫你小九?其实我就是随便叫叫,因为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嘛,所以先这么叫着,对啦,你的名字是什么,这样就不用继续叫你小九了。”   小九轻轻一咬自己苍白的薄唇,摇摇头,玉函诧异:“你没有名字,怎么可能?”   “我……”小九胆怯地出声,“我从小没有爹娘,大家只叫我喂或者臭丫头和贱货,所以……”   “原来你会讲话呀?”玉函笑眯眯,“那现在开始你就叫小九吧,以后谁再敢叫你喂或者贱货,我一定不放过他,我敲他的脑袋,我让玉山表哥砸他脑袋!”   玉函说得手舞足蹈,小九亦是扑哧直笑,玉函见到小九露出笑容,不由吐吐舌头,然后继续分享着手里的糕点:“这糕点是玉山表哥买回来的,他人很好哦,我很喜欢他呢,你也一定会喜欢他的。”   小九点点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女孩,吃完糕点还不忘舔舔手上沾着的糖粒,这个画面,或许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温暖的一幕。   “吃饱了睡觉睡觉……”玉函自如地睡在小九的身旁,小九微微一笑,缓缓抬起头,似乎生的光芒开始在她无神的眼中燃起。  正文 第二章 九娘(三)   小九的手养了将近三个月才完全愈合,而这些日子里,玉函也是整天都和她在一起,分享甜美的糕点,小九从原本的胆怯和惊恐也多了许多的笑容,玉函对大部分家里人都没有好脸色,只有在小九面前,能够说得手舞足蹈。   两人也经常看着李玉山在院中练剑,拍手叫好,虽然玉函心里明白,李玉山的剑术在家里只能算是倒数的。   “小九你知道吗?”玉函坐在台阶上,注视着舞动长剑的修长身影,“虽然表哥的剑术是最糟糕的,但是我却觉得他比家里任何一个人都强。”   小九困惑地看着玉函,似乎觉得玉函的话前后不搭,玉函微微一笑:“因为呀,一把保护别人的剑是最强的,表哥保护我的剑,现在还是保护我和你的剑。”   “保护……我?”小九歪着脑袋。   “是呀,表哥你过来!”玉函呼喊着。   李玉山收起剑势,将真气缓下,然后微笑着走向玉函:“怎么啦,我的小女王?”   玉函拽着李玉山的胳膊,指着小九:“你是不是也会一起保护小九?”   李玉山茫然地看了一眼玉函,又茫然地看着小九,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他却看到了小九眼中的期望,便耸耸肩:“当然,我会好好保护你们两个人的,小九的手现在不痛了吧?”   小九点点头,丑陋的面容却露出了甜蜜的笑容,玉函看了看小九的样子,再看向李玉山。   李玉山见到玉函诡异的目光,心头一紧,这个心智都快赶上自己的小丫头,指不定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果然听玉函宣布:“这样吧,玉山表哥,你等我长大是来不及了,但是小九再过几年也可以嫁人了,表哥也等几年,娶了小九不就行了?”   李玉山急忙叫骂:“臭丫头,你在胡说些什么?!”   玉函扑哧大笑:“逗你呢,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还大人呢。”   “我这个大人还不是经常被你这丫头戏弄?”李玉山嘴角微微一抽。   玉函向着李玉山吐吐舌头,然后拉着小九的手:“走,小九,我们吃点心去。”   “点心不是还没买吗?”李玉山茫然。   “你难道没听出来我是在催你赶紧去买吗?”玉函笑眯眯。   “……算你狠……”李玉山无奈地收起长剑,转身离开。   玉函回过头来笑着:“走吧小九。”   小九点点头,随着玉函回到房中,只是玉函二人刚到房内,还未倒满茶,便有下人前来呼喊:“小姐,老爷召集众少爷小姐去剑台,您也是。”   玉函一脸的不耐烦:“去什么呀?我又不练剑,也不管事,再说,你们大人的事和我这个小丫头什么关系?真是的,我还要陪小九呐,你赶紧滚蛋!”   “小姐,这让我很为难呐,您也知道老爷的脾气不是……”下人极为为难。   “函姐,你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便好。”小九微微一笑。   玉函不满地长舒一口气:“好吧,我倒是要看看这老头子又想废什么话,小九等我哦。”   小九点点头,看着年纪明明比自己小,却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玉函喋喋不休地走出门,下人随之而去,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玉函离别人住得都远,所以周围并没有什么人,清净却也静得可怕,虽然是午后,但是依然让人背脊发凉。   人影在门外闪过,小九抬起头去,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高大的黑影将她笼罩……   等玉函和李玉山找到小九时,小九正被关在地牢里面,她身上的衣服早就被一条条鞭痕打烂,晕过去许多次的她,身上早已湿透。   而此刻因为手臂上被钉入的巨大钢锥晕厥过去的她,正在被人准备钉入另一只手臂上,李玉山的剑毫不客气地划开了那人的喉咙,而玉函捂着嘴在小九面前痛哭:“对不起……小九对不起……对不起……”   小九就像是一具没有了生命的尸体,鲜血不断地从她被钢锥钉穿的左手手臂中流淌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挂在了木板上,却因为钢锥与木板的连接,她也无法落下来。   玉函早已六神无主,李玉山想尽办法,好不容易才将钢锥拔出来,但是却疼得小九从昏迷中惊醒过来,当她看到玉函的时候,突然狂叫起来,玉函想要上前抱住小九,但是小九却尖叫着推开玉函,像是看到了最为恐怖的恶魔一般。   “小九,究竟怎么了?你告诉我,究竟怎么了?”玉函痛哭着摇摇头,小九则是在剧痛和精神崩溃中再一次晕厥过去。   钢锥几乎钉坏了小九左手的神经,甚至从骨头之中穿过,玉函和李玉山好不容易才请到当地的名医为小九诊治,虽然恢复起来慢了一些,但是至少不会残废。   小九的胳膊上,自此留下了一个巨大的伤疤,玉函内疚不已,若不是她离开,小九也不会被人抓走,玉函几乎可以断定,这件事情肯定是庞玉衡做的,可是即便是她去庞玉衡那里大闹,最后也只是不了了之。   玉函只知道,自从那天之后,小九不只手上有疤,就连心里也长了深深的疤痕,她一见到玉函就会精神崩溃地尖叫,一切生活也只能李玉山去照顾。   玉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小九还在怪自己吗?因为自己答应了要保护她,可却并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受到了这么可怕的伤害。   心里的疤比手上的疤还要严重吗?无法愈合,还在滴血吗?   玉函缓缓抽出了金色的小匕首,黑暗之中,却寒芒森森,她微微一笑:“小九,没事的,一切都没事的……”   匕首在黑暗中划过银光,狠狠地没进了柔嫩的手臂中,血光绽放,玉函痛哭流涕,却还是把匕首拔出来,狂叫着再一次扎进自己的手臂:“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房门被推开,李玉山惊呼着:“玉函,你在做什么?!”   玉函疼痛得几乎晕厥在李玉山的怀里,她强忍着痛苦:“表哥,带我去见小九,我要告诉她,没事的。”   李玉山一咬牙,他知道,玉函虽然年幼,可是她的处事方式甚至比自己还要清晰明白,他抱着玉函火急火燎地冲到小九所在的房间。   在房门被撞开的一刹那,逆光透射进来,小九的眼瞳骤然睁大,她看到在银光之中,缓缓走近的身影,匕首的寒光早已被温暖的血液浸染,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玉函的手臂满是鲜血,甚至比自己的伤还要严重。   玉函在小九满是泪光的目光中,虚弱地微笑起来:“小九,没事的,你看,现在我也有疤了,这只是疤而已,你不用怕,我还在……”   小九抓着自己的头发,眼眶中早已泪流不止,在玉函晕厥过去的一刹那,撕心裂肺地喊出声来:“函姐!”   ……   昏暗的书房之中,有着儒雅的书卷气,却也充满了剑意的肃杀之意,这里是名剑山庄庄主,庞万山的书房。   庞万山表情冷漠地拨弄着烛台上的火焰,让墙壁上的倒影恍恍惚惚,影影绰绰。   他沉思片刻,转过身来,庞玉衡正微笑着立在他的身后,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你说,玉函为了那个鬼魔的女儿自残吗?”庞万山终于开口。   “是的,本来上次按照爹的吩咐,想折磨她一翻,让她不要带坏小妹,可是如今晚矣,小妹已经彻底被她所迷惑。”庞玉衡对谁都不卑不亢甚至放肆,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却丝毫不敢造次。   “晚矣?你在看玩笑吗?并不晚。”庞万山冷漠的语气让人毛骨悚然。   “爹的意思是?”庞玉衡似乎还想确认一下。   庞万山深吸一口气,饱含沧桑的眼瞳中露出寒意:“鬼魔的女儿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初你三叔心中仁慈留下她的命,却不再管她,自己出去游历隐居,没想到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我的女儿不容任何垃圾染指。”   “三叔他最近怎么样了?上次我问爹,能不能对三叔说一声……”   “你别想了,他的脾气我还不懂吗?而且我听说,他不久前已经收了一个徒弟,既然他说只此一传,那便只此一传,你死了这条心吧。”庞万山冷哼一声。   “剑之极乃是我庞家的荣耀,怎么能够让外人染指?”庞玉衡愤愤不平。   “这话你对你三叔说去!”庞万山白了庞玉衡一眼,“赶紧去把垃圾清理了,以免节外生枝。”   “是,不过爹,其实玉函身边还有一人,他也是中了这鬼魔女儿的迷惑,您说?”庞玉衡微微一笑。   “把他赶出去,我名剑山庄并不需要垃圾。”  正文 第二章 九娘(四)   在名剑山庄的后山,是无尽深渊的悬崖绝壁,谁也不知道深渊之底有着什么,除了那呼呼传来的风声,像是诡异的鬼魂哀嚎。   吴威将小九缓缓推到悬崖边上,石块落下,再不见一丝踪迹,连声音都没有一点回应,吴威冷笑着看着小九:“说到底,你还是难逃一死,上次就已经给你警告了。”   小九在这临死之时,回想起还在昏迷中的玉函,不由露出甜甜的笑容,吴威看到这个笑容,怒不可遏:“你在笑什么?”   “我之前害怕,因为我接近函姐会受到伤害和无比的痛苦,但是当函姐为了我宁愿拿匕首插自己的胳膊时,我便觉得,即便是死,那又如何呢?”小九欣慰地微笑着。   “哼,你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即便你活下来,他日你走到哪里,谁都会要你死,没有人会想你活下去,没有人会对你有感情,这一切都是不会变的!”吴威狂笑一声,然后一脚将小九狠狠地踹落进了无尽的深渊。   耳边是鬼魂的哀嚎,小九的眼前似乎看到了在九幽之下,亡者见到生者落下的狂欢,她不知道自己会何时变成一堆尘埃,但是此刻,她感到无比安宁,这一短暂的一生她的确不值得生下来,但愿下一生,能有一个愿意疼她爱她,不要她去死的人保护她。   ……   “你们都给我听着,我现在给你们每人一个编号,从一到一百,你们如果想活下来,那就要在接下来的三天之内,杀光其他人,最后从尸体中爬出来的人,不论男女,你都会拥有生和主宰他人生死的权力!”   小九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所有人都要其他人去死,所有人都要自己去死,难道这就是自己的下一生吗?   当别人的鲜血溅在她的脸庞上时,她突然觉得天昏地暗,她的下一生不是任何人可以给的,是要从鲜血中爬出来的……   三天之后,巨大的牢笼大门敞开,一个瘦弱丑陋的小女孩缓缓走了出来,她抬起头,看着眼前那名相貌平凡,却笑容诡异的男子,男子轻轻抚着小女孩的脑袋:“很好,从现在开始,你的代号就是第九,你将成为我最强大的武器,你将会主宰任何人的生命!”   ……   当她从睡梦中惊醒时,她急促的呼吸让她感觉到了自己胸口的疼痛,房中的烛火很黯淡,恍恍惚惚,像是快要熄灭,烛台中的红烛也的确快要燃尽,只剩一滩凝固如血的残渣。   她绝美的月眸露出一丝疲倦,刚想要下床,却突然发现,正静静睡在床边的白衣女子,女子无拘无束地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被子上,睡得很沉。   她露出一丝警惕,刚想要伸手去取身上的匕首,却发现自己的衣服早已被换过,匕首更是不知去向。   她身上的绷带自然是眼前这个女子包扎的,只是不知道这个女子为什么要帮自己这个威胁生命的人包扎。   “是赖好人吗?”她冷笑一声。   不想白衣女子却突然抬起头来,睡眼惺忪地歪着脑袋,眼神茫然地望着她许久之后,突然尖叫起来:“哇,你终于醒啦?!”   她秀眉微微一蹙,玉函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不好意思,你昏了好几天了,所以,我激动嘛……”   “……几天?”她狐疑地看着玉函。   玉函点点头:“是啊,你昏了几天了,怎么样,我的医术不错吧,还好我学过几天江湖急救术啊……”   “……几天?”她嘴角一抽。   “你不会只会说这两个字吧?”玉函一挑眉。   她淡淡地注视着玉函:“为什么救我?”   玉函耸耸肩:“我高兴,我愿意,我喜欢你呀。”   “你在开玩笑吧?我可是要杀你……”她四下摸索着,像是要取出什么东西一样。   玉函不以为然地从床头取出一把匕首,递给她,她自然地接过匕首,递向玉函的脖颈:“你难道不怕吗?”   玉函神色如常:“你说呢?”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非常弱智的行为,收起匕首,抚着自己的额头,喃喃自语:“看来我的伤很重……”   玉函扑哧一笑,起身走到桌子旁,端起桌上的碗,无奈地转过头:“粥凉了,我帮你去热一下吧小九。”   就在玉函端着粥碗走出几步之后,森冷的声音突然传来:“你刚才叫我什么?”   玉函略显尴尬地转过身,迎向她冰冷的目光:“我是说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所以帮你取个小名呀,小九小九喊着不是挺亲切的吗?或者,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红绫……九娘。”   “那不还是小九吗?我叫玉函。”玉函咧嘴一笑,推开房门,外面月色正浓,银华弥漫。   注视着夜风轻轻吹动的房门,空无一人的门口,只有皎洁的月色,似乎在每一个这样的夜晚,都是九娘夜行杀人的时刻,只不过自从遇上万清羽之后,她这个无往不利的杀后终于变得止步不前,不论是计谋还是武功,她都无法取得任何的优势,尤其是万清羽身边的那个侍女,保护万清羽时,几乎不顾自己的性命,若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晚刺杀,其中有三百天都是因为这名侍女而无功而返。   前几天更是犯下大错,或许这一年多的失败让她心头也产生了焦虑,上面的催促越来越紧,想起当晚监视着自己的杀手,她便明白,上面之人已经对她不信任,这个不知名的杀手回去之后肯定会肆意抹黑自己,如此一来,自己已经无法再回影歌盟,她可不是那种会回去试一试的人,这么多年的杀手经历让她明白,除了自己,什么人都不能相信,甚至包括了一手栽培她,最后死于万清羽之手的独醉居客。   而万清羽,他虽然派了龙剑禁卫在一旁看着,但是九娘心里也已经恨透此人,他几乎与影歌盟合力害死自己,虽然万清羽说要与自己和解联手,但是这么多日子的对决,她明白,这个男人,虽然表面柔弱,但是耍起阴谋诡计,会比任何人都厉害。   万清羽和影歌盟这两个对立的势力,自己都不可能再加入,夹在中间的九娘明白,除了暂时消失之外,没有任何的办法。   她仰起头,注视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口中喃喃:“玉函……玉函……”   脑海之中,不自然地浮现出手臂上不断滴落鲜血的女孩,九娘浑身一颤,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破碎的记忆折磨着她的意识,让她疼痛不已。   她伸手轻轻握了握自己左手的胳膊,在那里,有着一处很久以前的伤疤,至今还会隐隐作痛。   “我回来啦!”玉函兴奋地跑进来,端着温热的粥碗走到床边,“来小九,我喂你。”   九娘嘴角微微一抽:“不要叫我小九,小九已经死了。”   玉函手中的勺子微微一滞,眼神中充满失落:“你还在怨恨我吗?这么多年了,就像是你手上的疤一样。”   九娘冷漠地看着玉函:“只要我们不要再牵扯到任何关系。”   “什么叫牵扯关系?”玉函银牙一咬,将粥碗往床边一放,落下自己的衣服,将自己的左臂露出来,在那里,是比九娘更大的伤疤,“我无时无刻不再思念着你,不只是愧疚,还因为我们是朋友。”   九娘心头一酸,眉头紧蹙,不敢去看玉函手臂上的伤疤:“对不起,我的记忆有点混乱,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不,就冲着你刚才的话,你还是记得的,你是至今耿耿于怀,想找我复仇,还是……”玉函凤眸蓄满了泪水,“还是记得我们的姐妹情。”   九娘一咬下唇:“对不起……函姐……”   玉函听到九娘松口,方才露出笑颜:“你还愿意这么叫我,说明你并不恨我,是不是?”   “我说过了,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现在是红绫九娘。”九娘长叹一口气。   “的确还是叫你小九不合适了,其实你年纪明明比我大,为什么要叫我函姐呢?还是我叫你红绫姐吧?”   “不,你永远是我的函姐,不会变的。”九娘月华般的眼眸中露出温柔之色。   “好,那我就叫你红绫,这样可以吧?九娘喊着太显老了。”玉函微笑。   “其实我并不允许别人叫我红绫的。”九娘悠然地拿起床边的碗。   “所以我不是别人咯,以后呀,除了我……嗯……还有你爱的人,都不准这么叫你哦。”玉函轻轻点了点九娘的鼻子。   九娘微微一笑,一边吹着粥上冒出的热气,一边语气随意:“我不会爱别人,别人也不会爱我,不会有那个人出现。”   “会出现的,你信不信?我们打一个赌。”玉函轻哼一声。   “怎么赌?”九娘饶有兴致地看着玉函。   玉函想了想:“如果你找不到一个挚爱之人,那么,我就也找不到挚爱之人,如果你找到了,你就要……接受我的惩罚!”   说着玉函便伸手去挠九娘纤腰,九娘想要去躲,却不小心拉扯到了自己胸口的伤口,呻吟一声,玉函焦急不已:“红绫,忘记你身上还有伤,对不起,我就是和你一聊起来就忘乎所以了……”   九娘小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虽然伤口疼痛,却依然展露笑颜:“没关系,其实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函姐你一点都没变,还和以前一样,大大咧咧,很可爱,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是吗?不过你倒是变了很多哦。”玉函一挑眉,“变成一个大美人了,让你函姐都自惭形愧了,尤其是这对小妖精一样的眼睛,不知道要迷死多少男人哦。”   “函姐取笑了,我再怎么变,也还是那个丑丫头。”九娘微微一笑。   “不一样了。”玉函坏笑着伸出手指,“你这里变大了,这里也比我大,气死人了!”   “哪有人一重逢就指着别人的……函姐你怎么这样?”九娘扑哧笑起来。   玉函也是扑哧大笑,不管是谁,她们两人都许久没有这种快乐的夜晚,她们不需要去理会曾经的不快乐,或者两人之后遇到的灾难,哪怕明日便是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