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临时而特别的会议   一个非常炎热的下午,华城房地产集团公司总裁,董事局主席范文斌,站在宽大的办公室窗户前,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黄河对面的“龙润嘉苑”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已经很长时间了,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好像有一股冷风很凌厉地吹过。   这一刻,正是公元2012年9月12日,农历七月二十七,星期三,下午四点,微风习习,树木婆娑,天气多云转晴,明亮而燥热。阳光透过丝丝连绵的白云,缓缓地斜射着滚滚东流的黄河,风平而浪静。   中国西部黄河之畔,丝绸之路北线古渡口,素有“黄河明珠”之誉的大安县城里,处处弥漫着一股热腾腾的气浪,让每一个人,不管在室内还是室外,也不管男女还是老少,都觉得郁闷而烦躁不安,而范文斌却感到浑身泛起丝丝寒意。   他知道,龙润嘉苑是一处正在开工新建的高档别墅小区,是翰弘电器公司老板黄卫东,一个江湖人称“黄世仁”的得意之作,同时,也是自己,大安县唯一一家上市地产公司堂堂老总,败走华容道的标志。   在年初的竞标会上,翰弘公司以不惜一切代价志在必得的魄力,经过一番紧张激烈的生死较量,最终,以最高的拍卖价格,顺利地拿下了西湾村的这块地皮,开发高档别墅小区,由此,吹响了大举进军房地产业的号角。   在这次前所未有的激烈竞争中,包括华城集团在内的几家势力雄厚的老牌房地产公司,在翰弘电器锐不可当的凌厉攻击下,却因为各种不同的原因,先后败下阵来,最终失去了这块升值潜力不可估量的地皮,全盘输于黄卫东。   如今,回想起那次充斥着浓浓血腥杀气的拍卖场景,范文斌的心就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栗。自辞职下海经营房地产业务以来,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大大小小的拍卖会,不知参加了多少次,记也记不清,但像这一次,输的如此惨不忍睹,还是头一回。   当最后的落槌声响起的时候,会场上顿时爆发出了一阵高亢震耳的欢呼声和山呼海啸般的掌声。那是翰弘电器的员工发出来的,用掌声呐喊声祝贺他们取得最后胜利,热烈而隆重,洋溢着一股难以遏制的巨大喜悦和兴奋。   “输了,输在了黄世仁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贼手里了。当时,如果没有那个神秘可恶的手机短信,就绝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华城集团。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许久,范文斌长长地吐出一口怨气,暗想,从今以后,大安县房地产界,又多了一条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鳄,竞争将会越来越残酷,而华城集团这艘经历了二十多年风霜雨雪硝烟烈火的航空母舰,难道会沉沙于滚滚黄河?   不能,绝不能让华城集团就此沉沙河底。他心中情不自禁地涌起一股强烈的抗争勇气,犹如濒临绝地的猛虎,尽管身陷强敌环伺刀光剑影的生死关头,但绝不能放弃抵抗束手就擒,就是死,也要做一番垂死前的剧烈挣扎。   何况,还不到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时候,他手里还有一张绝佳的底牌。这张底牌,就是在距离西湾不远的范家渡,自己的老家,建设一座古丝路文化度假村,创新构建集旅游度假养生休闲于一体,最大可能地发掘丝绸之路北线古渡口所蕴含的巨大文化价值。   当初,为了弄清楚大安县城作为丝绸之路北线古渡口的具体历史情况,在朋友,县文化局丝绸之路研究专家姚冠群的大力帮助下,翻阅了那本略微发黄的明清时代修订的《大安县志》珍藏本。他清楚地记得,上面有这样一段很明确清晰的记载。   古丝绸之路北线,由洛阳或长安出发,顺渭河北上,过陇西郡,越六盘山,沿祖厉河而到达大安,由此渡黄河而西向,至武威,进入河西走廊,是最早的一条丝绸线路。   西湾,范家渡,都处于黄河北岸,与位于黄河之南的大安县城隔河相望,都是糜滩乡管辖的自然村。说来也巧,自己是范家渡人,而妻子段向梅则是西湾人,巧极了。   想到这儿,范文斌又吐出了一口长气,随即,露出了一丝胜券在握的得意冷笑。这次,不再是郁闷烦躁之气,而是极为舒心的长气。几十年的商海沉浮,他深深懂得,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大赢家。   随即,目光很自然地落在正面墙壁上。那里,悬挂着一幅装帧精美的书法作品,是他特意请姚冠群书写的。“知白守黑”四个遒劲厚重的浓墨隶体大字,宛如昼夜奔腾九曲回环的滚滚黄河,散发出一种磅礴酣畅的雄浑气势。   就在他紧紧凝视而心潮澎湃之际,响起了几下清脆干练的敲门声。少许,他回头冷冷地注视了几秒钟,而后,很有威严气势地沉声说了一句,“进来”。   话音刚落,就见董秘赵瑜,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妇,应声走了进来,微微一笑,轻启朱唇,很得体地轻声说:“范总,董事都来齐了,正在会议室等您。”   范文斌略一沉思,片刻,拿起放在办公台上的手机,在赵瑜的陪同下,与往日一般,面含自信的微笑,迈着稳健的步伐,满怀信心地走进了隔壁会议室。   此时,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压抑沉闷的气氛。往日一见面,就互相爱开半荤半素玩笑的几个董事,个个衣冠楚楚神态严肃,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静静地等待会议的召开,如同世界杯足球赛点球大战前的观众。   庞成川坐在左排首位,面前放着一个黑皮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他是公司第二大股东,也是副董事长。今天这次董事局特别会议,就是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按照公司规章制度,临时召开的。   两年前,华城集团申请上市之际,资金一度很紧张,急得范文斌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在朋友,合丰商业银行信贷科长,李繁的牵线搭桥下,结识了庞成川,而且,真心诚意地邀请他入股华城集团。   看在李繁这个老朋友的情面上,庞成川考虑再三,最终,才抱着赌一把的投机心态,入股华城集团,上市后,竟一跃而成为第二大股东。   此时,见范文斌面含笑意地走进来,大家将目光不约而同地紧紧聚焦在他身上,而后,怀着复杂莫测的心态,屏气凝神地认真听他讲话。   华城集团这艘大安房地产界的巨无霸,是范文斌一手缔造的。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以及成功登陆A股市场,无一不凝结着他的汗水智慧。由此,在公司里,他有着无人可比的绝对权威。   “各位,应庞副董事长的要求,董事局召开这次临时特别会议。”范文斌坐在正中央,锐利的眼光扫视了众人一眼,继而,缓缓地沉声说,“赵秘书,将本次会议的议题,发给大家。” 正文 第2章 我说说我的看法   赵瑜点点头,非常利索地将会议议题发放在每位董事面前,而后,坐在董秘的位置上,扑闪着两只杏仁大眼,飞快地扫视了在座的每个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神色略显阴沉的庞成川脸上。   她知道,庞成川是“红树叶”酒店连锁管理公司的老板,资产几百万,财大气粗,很是傲慢霸道。这次董事局特别会议的议题,终止筹建古丝路文化度假村,就是他提出来的,理由是投入太大,前景不明朗。   去年夏天,在一次黄河奇石博览会上,举办者,大安县黄河奇石协会会长姚冠群先生,郑重其事地提出了开发古丝路文化价值的建议,当即就引发了范文斌的深思。   后来,他又邀请了一些省市县丝绸之路研究专家,经过一番实地考察和周密论证,最后,才决定,在范家渡建设一家古丝路文化度假村,集观光度假游乐养生于一体,旨在引领欢乐生态健康的生活方式,倾力打造新经济时代的旅游业典范,最大限度地开发大安县作为丝绸之路北线古渡口所蕴含的深层文化价值。   这时,董事们已经看完了议题,也明白了为什么要突然召开这次临时会议的深层次原因,目光不由自主地在范文斌庞成川两人脸上来回巡视,没有一个人发言,都在等待,就像大草原上捕食猎物的猎豹,耐性地等待最佳攻击时机。   见众人这副等待的神态,庞成川心中即刻涌起一丝淡淡的不满,轻轻咳嗽一声,瞥了范文斌一眼,冷声说:“各位董事都看过议题了,在大家发表意见之前,我先说说我的看法。”   略微停顿了片刻,目光又紧紧扫视了众人一眼,继续冷声说:“两个月前,范董事长提出要建设一家古丝路文化度假村,地点就选在他的老家范家渡,可是,据我所了解,这是一项耗资巨大而前景不明朗的工程。甚至可以这样说,这项工程,完全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众人都紧紧盯着侃侃而谈的庞成川,默不作声。范文斌的神情越来越严肃,不时冷冷地瞥一眼滔滔不绝的庞成川,目光里全是鄙视,但依然没有说一句话。他在竭力克制自己情绪的同时,也在急促地思索着应对之策。   他内心不得不承认,庞成川一出手,就抓住了自己的软肋。度假村选在自己的老家范家渡,想一击得手。“高明呀高明,庞成川你太高明了,竟敢想置我于死地,而后,取而代之。”   此刻,范文斌心中腾起了一股浓浓的悔意。当初,公司为了早一天上市,自己急病乱投医,竟然听信了合丰银行信贷科长李繁的话,吸纳了庞成川的资金,结果,今天,才发现,这一决策,完全是引狼入室养虎为患之举。   但是,他更清楚,在范家渡建立古丝路文化度假村,是一项长期工程,不可能一蹴而就,更不可能像开酒店,今天投资,晚上有人住,一夜之间就会产生经济效益,立竿见影。   二十多年前,在武汉大学读书时,除了努力学习专业知识外,他就开始研究文化对社会发展所起的巨大作用。华城集团要想在房地产领域立足发展,就必须有自己的核心竞争力,否则,强敌环绕,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迟早有一天,会倒闭关门的。在市场竞争日益激烈残酷的今天,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数不胜数。   可是,庞成川作为公司的第二大股东,副董事长,却认识不到这一点,一心只想着,今天投入资金,明天就要获得收益,甚至很高的利益,如同他经营的红树叶酒店,急功近利,目光如此短浅狭窄,令范文斌在心中涌起一股愤懑之余,还隐隐含有一丝淡淡的鄙视。   这时,庞成川谈完了自己的看法,最后,总结似地说:“总之,我认为,公司决定在范家渡建设度假村,是极不明智的做法。我建议,尽快终止筹建度假村一事,把有限的资金用到刀刃上,不能再做徒劳而无益的事情。”   这番声色俱厉的话语,犹如在平静的湖水里投进了一块巨石,瞬间在董事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大家相互看了一眼,继而,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一时间,会议室里充满了含糊不清的嗡嗡声。   听完庞成川的一席话,赵瑜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偷偷地飞快地扫视了一眼众人,随即,将目光定格在范文斌脸上,看他如何处理这起公司内部突发事件。说严重一点,就是一起内讧事件。在她心中,范文斌就是一座久历狂风暴雨的昆仑山,沉稳雄厚,高高地耸立在华城集团的最顶层。   见此情景,等众人的议论声渐渐平息后,范文斌轻轻咳嗽一声,才镇定而从容地沉声说:“刚才,庞副董事长说得很有些道理。”继而,话音陡然提高八度,语气非常坚定地说:“但是,他只是看到了事情的表面,而没有看到事情的本质,只看到了眼前利益,而没有看到长期投资价值。”   略微一停,喝了一口茶水,又继续说:“当初,决定筹建古丝路文化度假村的时候,我就将它的发展前景,以及以后带给公司的巨大效益,包括社会经济文化等方面的效益,都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想,在座的各位董事,当时不是没有听见吧?”   话音刚落,庞成川冷冷一笑,紧盯着范文斌,随即,疾声反驳道:“度假村耗资巨大遥遥无期,能给公司带来的好处,有哪些?请董事长再具体说一说,我们大家听一听。”   今天,要求召开董事会特别会议的根本目的,就是要煽动董事会全体成员,同心协力,迫使范文斌终止筹建度假村。正是因为抱着这样一种心态,他的话里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   他私下里认为,范文斌将度假村建在自己的老家,纯粹是个人的自私心在作怪。度假村就是一个看不到底的黑洞,除了白白地耗费大笔资金之外,一点好处也没有。   退一步来说,即使有效益,那也是多少年以后的事情,犹如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及。与其这样,还不如及时果断终止,将资金投向见效快的其他实体企业,尽快产生可观的经济效益。   这时,一个叫王建伟的董事,做家电生意的,拿着议题,挂着满脸的冷笑,用讥讽的语调,阴阳怪气地说:“按照范董事长的意思,不知要等到猴年还是马月,才能见到效益?” 正文 第3章 突然而及时的噩耗   这几年,随着当地百姓收入的大幅度提高,以及家电更新换代的机会,代理国内外名牌家电的伟达公司,进入了黄金发展快车道,赚得盆满钵满,接连开了好几家分店,在大安县家电行业占据了半壁江山。   随之,这个来自于大安县一个偏僻山村的昔日的穷小子,如今伟达公司的老板王建伟,说话的语气也一次比一次狂妄,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尽管是华城集团的董事,但颇有将董事长范文斌也不放在眼里的意思。   在大安县家电行业,最大的也是最老的公司是翰弘电器,老板就是开始进军房地产业的人称“黄世仁”的黄卫东。除其之外,在范文斌所知的家电行业大佬中,就数王建伟这几年做的比较大,风生水起,不可一世。   此时,对王建伟这句阴阳怪气的问话,范文斌内心充满了冷笑,认为根本不值得一驳。王建伟和庞成川的关系,他很清楚。两人既是私交很好的朋友,也是商场上的合作者。红树叶连锁酒店的一切家电设施,都由伟达公司供应,因而,王建伟时时以庞成川马首是瞻。   同时,也暗自认为,在这次临时而特别的华城集团董事局会议上,只要震慑住为首的庞成川,王建伟等敲边鼓的喽啰,就会不打自退。“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老祖宗说的一点都没错。   此刻,谁也没有说话,会议室里静悄悄的,气氛变得非常沉重,甚至很压抑。在座的每个董事,都是久经沙场的商界人精,哪一个没有经过大风大浪?甚至可以说,都是从十八层地狱里一步步爬出来的,什么场景没有亲眼见过亲身经过?   然而,此时此刻,都明显地感觉到了这实质存在一般的凝固窒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紧紧凝聚在董事长范文斌脸上,静静地看他如何应对这已经到来的暴风雨。   赵瑜停止了记录,也将目光紧紧盯在范文斌的脸上,见其神色庄重严肃,仿佛矗立在黄河岸边的一块千年岩石,无声中透露着骇人的威严,也仿佛爆发前的大海,平静中蕴含着恐怖的力量。   此刻,面对已经来临的这股狂风暴雨,范文斌的目光很冷峻,很有气势魄力地重重扫视了每个人一眼,刚要说话,不料,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爆响起来,将沉重压抑的气氛顿时一扫而光。   按照公司规定,召开董事局会议时,所有人的手机都必须关闭或处于静音状态,可是,今天也不知是何原因,范文斌竟然忘了这一点。   手机铃声是一段很好听的西班牙斗牛舞,优美铿锵,洋溢着一股欢乐昂扬的旋律,瞬间令每个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想,这手机响的太及时了,太是时候了。   可是,范文斌却微微皱起眉头,露出一股明显的不乐意,拿眼一瞥,见是老家的固定电话号码,正在思索接还是不接之际,一个叫宁鹏的董事,也是华城集团总经理,轻声说:“董事长,你先接电话,完了,再商量度假村的事情。”   范文斌用颇为感激的目光看了一眼宁鹏,随即说了一声“不好意思,忘了关手机”,而后,接通了电话。可是,还没有等他说话,就听电话里传来父亲急促的说话声,“斌斌,你爷爷刚刚去世了。”   这句话很清晰地回响在会议室里,令每个人心头猛然一怔,都不约而同地用非常惊异的目光,紧紧注视着范文斌,看他的表情反应。这个时候,范老太爷居然去世了,是不是有点太巧合了?   “爸,爷爷真地去世了?”片刻,范文斌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急声问道。爷爷今年九十三岁,上个月刚刚过完生日,还吃了一块他特意带去的苏州蛋糕,很精神的,怎么说去世就去世了呢?   电话那端,范有民听儿子不相信自己说的话,略微有点生气地大声说:“你不相信,就不要回来。”说完,也不顾儿子的感受,“啪”的一声,很干脆地重重挂了电话。   范文斌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手机,一时觉得喉头干涩发咸。继而,飞快地扫视了一眼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庞成川脸上,冷声问道:“庞副董事长,你说,这会是开还是不开?”   庞成川蓦地一怔,疑惑地看着范文斌,随即苦笑一声,冷声说:“会以后再开。”继而,又用关切的语气说:“董事长,你还是赶快回老家,料理范老太爷的后事吧。”   方才,大家都听见了范有民说的话,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而范文斌将这道难题推给自己解答,他总不能说“继续开会”这句无情无义的话吧?   于是,这次临时召开的特别董事局会议就这样结束了,在范老太爷突然去世的消息影响下,没有任何结果地结束了。这在华城集团的历史上,是第一次,也许,还不是最后一次。   不到半个小时,范文斌就火急火燎地赶回了老家范家渡。一进村口,就听见了旋绕在村子上空的阵阵哀乐声,心中情不自禁地重重长叹一声,“爷爷真地去世了。”   在他们兄弟姐妹六人中,范文斌排行老大,是目前最有出息的一个,也是爷爷范正坤最疼爱的一个孙子。爷爷活着的时候,经常向人夸耀自己这个最有出息的孙子,用自豪的语气还说,和自己的父亲范廷贵一样,都是范家的英雄,也是范家渡的骄傲。   如今,爷爷突然没有了,范文斌觉得心中空荡荡的,仿佛精气神被什么抽干了似的,全身很疲乏。在回老家的路上,他脑海里全是爷爷的影子,闪来闪去,一直闪个不停。   范家渡位于黄河北岸,距离南岸的大安县城不到二十里路,两者隔河相望。以前,范家渡在黄河南面,县城这边,还有很多田地,村民来去田地,都要坐船,很是不方便。   这几年,随着大安县城迅猛地不断向外拓展,范家渡在南岸原有的那些田地,都被征用完了,沿着黄河南岸堤坝,新修建了一条绿树成荫风光旖旎的南滨河路,还建起了不少高楼大厦。   华城集团办公大楼就位于大安县城的新城区,面临黄河,是前年才盖起来的,很是惹人注目。站在楼顶,可以遥望北岸的整个糜滩乡,而范家渡是糜滩乡的一个自然村。   来到自家大门口,见一些人忙忙碌碌地正在搭建吊丧彩门,左右两边贴了一副笔迹尚未干爽的挽联,“朗月清风怀旧宇,残山剩水读遗诗”。字大如碗口,笔体饱满刚劲,流露着一股沉重感,正如爷爷沧桑沉重壮阔的一生。   这是范家渡小学校长,也是范老太爷的小儿子,范文斌最小的叔叔,六叔范有才的笔体。每逢村里有大小红白事情,范有才都会被热情地请去,为主人家写几副歌功颂德恰如其分的对联,这已经成了范家渡不成文的惯例。   见范文斌坐着豪华的路虎车回来,刚走下车,很多人都满脸堆笑,争先恐后,热情地向这位范家渡最有钱的大老板打招呼,唯恐落后别人半步,显现不出来自己的热情与友好。   范文斌冲大家很随意地点点头,急忙走进院子,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双膝一软,跪在爷爷范正坤的灵堂前,发自内心深处地喊了一声“爷爷”,又恭恭敬敬地点了三柱香,中规中矩地连磕三个响头后,才坐在父亲范有民身边的草垫子上,问起爷爷临终前的一些事情来。 正文 第4章 范家出了个大人物   范家渡这块码头,是范家祖先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开创出来的,故而从大清朝乾隆年间开始,这片原来荒芜的河滩就叫范家渡。至今,已有两百来年的历史了,很长也很久远,犹如黄河滩上的鹅卵奇石,几经风吹雨打,形成各种丰富多姿的图案,很有些沧桑历史感。   这一点,在范氏家族的族谱上,白纸黑字,一代代,有些人还附有模糊的照片,记载得清清楚楚,而每一个范氏后人,都记得明明白白。每逢大年三十晚上,都要集中在一起,重温祖宗的这段沧桑创业历史,年复一年,始终不能也不敢忘记。   最早,来这块地方讨生活的祖先,是一个叫范世德的人。父母亲饿死后,十二岁的他,在奶奶的带领下,一路乞讨,从山西大槐树老家来到黄河之畔的大安,最后,落脚于此,靠给城里一户财主放羊为生。   十年之后,当范世德有了自己的一群羊以后,就在如今叫范家渡的荒芜的河滩上,盖了一座很简易的院落,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处遮风挡雨的窝窝。不久,又娶了当地的一个姑娘,成了家,在以放羊为主业的同时,还开垦了一些田地。   四年后,受了一辈子苦的奶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此时,家境颇为殷实的范世德,不惜重金请来闻名黄河两岸的顾家戏班,连唱了三天大戏,举办了一场很盛大隆重的丧礼活动,而后,披麻戴孝,将奶奶埋葬在一个叫大红沟的地方。   说来也奇怪,自奶奶埋葬在大红沟以后的几年时间里,只有两个女儿的范世德,一连生了五个生龙活虎的儿子,个个有出息很争气。其中,小儿子范文庚,还考中了秀才,成了人人羡慕的榜样,令外来户范世德,很是扬眉吐气大大风光了一回,也由此,在黄河之畔,牢牢地站稳了脚跟。   随着时间的推移,范家渐渐发迹兴盛起来。这一发迹而势不可挡,犹如紫气旋绕经年不散,不仅代代人丁兴旺,而且还财源滚滚,真个是人财两旺。最终,成了黄河北岸的大户人家,将这块原先荒芜的河滩碱地,变成了一个叫范家渡的很热闹的黄河码头渡口。   到了民国时期,范氏家族还出了一个光耀门庭的大人物。按照族谱记载,这个最后官至国军团长的范廷贵,早年毕业于保定军校,后来,率部于中条山与日寇作战,弹尽粮绝之时,阵亡于抗日最前线,受到了政府的通令嘉奖。   如今,范氏家族依然在范家渡是大户人家。范有民这一辈,不出五服的亲堂弟兄,一共有三十多个近四十个。其中,一个爷爷的,也有十四个之多,一个父亲的亲兄弟有六个。在这些亲堂弟兄当中,范有民排行老大,今年快七十岁了,但身体仍旧很硬朗健壮。   见大儿子回来了,范有民紧绷着一张布满皱纹的黑红色老脸,一眼不发地坐在灵堂前的草垫子上,一声不吭地只顾抽烟,做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看也不看大儿子一眼。   如今,儿子的翅膀硬了,事业干大了,成了赫赫有名的上市公司的大老板,有钱了,眼睛里似乎有点瞧不起他这个当了一辈子农民的父亲,令他心中十分不快。   几个弟弟妹妹见有钱的大哥回来了,都纷纷不约而同地围坐过来,宛如众星捧月一般,将范文斌紧紧围在中间,大哥长大哥短的,争着抢着和大哥说话,反而将老父亲凉置在一边,没人理睬。   范文斌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都已经成家了。两个妹妹,大的叫范文艳,生活在距离范家渡不远的也是糜滩乡管辖的郭村。小妹妹范文春,在县医院妇产科当大夫,男人是县疾控中心主任,叫张群,和范文斌很是熟悉要好。   大弟弟范文功在家里种地,二弟弟范文林中专毕业后,在大安县水利局工作,最小的弟弟范文明初中毕业后,不想再念书了,跑到深圳一家外资企业打工,又找了一个广东本地的女人结婚,看来以后不打算回老家生活了。   “大哥,你的公司已经上市两年了,股票的价格被炒的很高。今天我看了一下,都快十五块钱了。”范文明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非常羡慕的目光,“你现在是不是大安县最有钱的人?”   在他眼里,钱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在初到深圳的那几年里,范文明干过很多不同的工作,给企业搞过推销,卖过服装,当过电子厂的仓管,但都没有挣到多少钱。后来,认真一想,就在一家制造电子监控器的台湾人创办的企业里安安心心地上班,几年下来,倒还混得顺风顺水的。   范文斌没有回答范文明的问话,只顾向其他弟弟妹妹问爷爷临终前的情况。对这个华而不实油嘴滑舌的弟弟,他怀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并且,认定他成不了大事。   这种心理,从范文明不听其劝告,辍学踏入社会的第一天起,就暗暗滋生了。如今,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厌恶心理,越来越浓烈。尽管范文斌有意识地控制,但是,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见大哥问话,范文功急忙说:“哥,爷爷中午还吃了一小碗鸡蛋面片,又睡了一会儿。可是,一觉醒来,就不行了。临终前,一直合不上眼睛,嘴里一个劲儿喊着你的名字。他想见你最后一面。”   这句话瞬间勾起了范文斌的伤心。他回头紧紧注视着爷爷的遗像,见其两只老眼也紧紧盯着自己,一时间,情难自禁地流下了眼泪。他知道,在众多男女孙子中,爷爷最疼的是自己,可是,自己竟没有见上爷爷最后一面。   爷爷范正坤,是家族骄傲范廷贵唯一的儿子。在奔赴抗战前线之前的一个晚上,范廷贵最后回了一趟老家,将独生子交给了父母亲,而后,又跪倒于地,连磕三个重重的响头,在父母亲及儿子的泪光中,映着凄迷的月色,头也不回地毅然踏上了前去中条山打日本小鬼子的征程。   时间不长,几个月之后的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一队国军将士渡过河水暴涨的黄河,迈着整齐的步伐,抬着一口挂满白花的黑漆棺材,神态端庄肃穆,缓慢而又沉重地走进了范家渡,而后,在范家老宅,举行了空前盛大的公祭仪式。   小时候,当爷爷讲起这段刻骨铭心的往事时,眼睛里充满了泪水。这是伤心的泪水,更是骄傲自豪的泪水。除此之外,范文斌再也没有见过爷爷流泪,一次也没有。   渐渐懂事之后,才明白了其中难言的滋味。爷爷一生坎坷挫折,经历了无数的大灾大难,但都凭着惊人的毅力,不屈不挠地挺了过来,活了九十三岁,是范氏家族里,迄今为止,最长寿的人。   在他看来,爷爷的一生,就是一部博大厚重的历史书。这部书,内容绵长丰富,足够范氏子孙代代认真研读,也许,一辈子还读不懂,也读不透。至少,目前,范文斌还没有读透。 正文 第5章 尽最后一点孝心   此时,他又回头看了父亲一眼,见其依旧面无表情神态冷漠,心中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一口短气,暗想,父亲和爷爷一样,牛脾气一旦发作,犟得能够撞倒南墙,如今还在生自己的气呢。因为自己在爷爷临终之前,没有及时赶回来。   见大哥眉头紧锁,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态,范文功又说:“哥,你不必难过。公司里事情多,杂七杂八的,哪天没有几件烦心事情?不是想来就能够随时来的。我想,爷爷的在天之灵,是会理解的。”   这几年,他靠着范文斌的帮助,不仅新修了院落,还买了一辆农用车,种地之余,跑跑短途运输抑或贩卖些时令水果蔬菜,一家五口人,小日子过得蒸蒸日上。在范家渡这个小村庄,也能够算得上,是较为体面的人物了。   不过,范文功内心里还是深深隐藏着一件难以启齿的憾事。那就是自己只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尽管他看得比较开,但是,每逢见到别人家父子齐心协力发家致富,一旦有事情,父子齐上阵,人多势大,他心里还是隐隐有点不舒服。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正是计划生育最紧最严的时候。范文功一连生了两个女儿,不死心,又带着老婆在外面东躲西藏了两年,极想生个儿子。但是,第三胎还是女儿,这才死了生儿子的心,回到老家,老婆娃娃热炕头,安安顺顺地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听了范文功的这几句宽心话,范文斌心中略略好受了一点,随即,颇为遗憾地说:“爷爷活着的时候,你们多操心了。这次办丧事的所有花费,就由我一个人来负担,也算是对爷爷尽的最后一点孝心。”   这几年,随着农村生活条件的不断改善,红白事情的花费也水涨船高,与前几年相比,花费越来越大越多,翻了几番。一个村子一个家族,左舍右邻,大有相互攀比炫耀之意。   范文斌之所以说出这句话,并不是想显阔,在人前卖弄自己很有钱,而是出自真心实意。几个叔叔家的生活情况,在范家渡很一般,他很清楚。再者,爷爷确实对他好,好到了以命换命的程度。如今,爷爷去世了,他想尽一份最后的孝心。   妻子段向梅见丈夫大包大揽丧事的所有花销,不悦地瞥了一眼,没有说话。她在县二中当英语老师,娘家在距离范家渡不远的西湾村,和范文斌是初中同学,知根知底的。对丈夫的脾性,了解得很清楚。   除了过年,平日里,自己很少来范家渡婆婆家,就是来,也是仅仅呆上几个小时,做一顿爷爷公公婆婆爱吃的饭菜,在天黑之前,就和丈夫回县城自己家了,几乎不在婆婆家过夜。   见大哥承包了爷爷丧事的所有花费,弟弟妹妹们都顿时感到一阵说不出来的轻松,话也不由自主地多了起来,显得非常亲热团结。可是,就在他们暗自高兴的时候,一直冷着脸的范有民说话了。   “你爷爷去世了,这花费,不应该由你们这些当孙子的来掏。”范有民的眼光冷冷地扫视了一遍儿女们,最后,落在大儿子脸上,冷声冷调地说:“这钱,应该由我们这些当儿子的来分担。”   范有民亲弟兄六个,除了老四因病中年去世之外,剩余的五个,都住在范家渡,还有三个妹妹,距离范家渡不远。兄弟姐妹都在一个乡,不知为啥,平时来往也不多。只有老六范有才,还算和大哥范有民亲近,彼此间走动也勤快,常来常往。   作为长子,范有民跟其他家庭的长子一样,年青时确实受了不少苦。父亲一直与其生活在一起,年迈无力之时,日常生活也由他照顾。为此,心中还颇有一股怨气,认为其他几个弟弟不尽孝心,将老人不管不顾。   这些情况,范文斌知道的清清楚楚。他认为,这是父亲老弟兄间的事情,由他们自己处理得了,自己作为晚辈,不好也不能说长道短。他甚至私下里认为,置身此事之外,装聋作哑,才是最高明的办法。   此刻,见父亲这样说话,范文斌几个弟弟妹妹顿时心里一紧,但都没有插话,都不约而同地紧紧盯着父亲的老脸,怀着复杂而略有不满意的心情,默默地听着。   “你爷爷丧事的一切花销,由我和你几个叔叔共同负担。”范有民吐出一口长长的烟气,看了看院子里忙碌的几个老弟弟,依然冷声说,“至于我负担多少,再由你们兄弟四个分摊。”   “爸,既然你这样说了,也行,等你分摊的钱算出来,就由大哥一人全部承担得了。”父亲的话还未落地,范文林微微一笑,即刻随声附和道。   他中专毕业后,在县水利局上班,妻子刘爱娟是城里人。两口子在一个单位,只有一个儿子,正在上大学,按理来说,经济条件在大安县城还算不错。   可是,九十年代末,国家取消了单位福利分房政策以后,在职公务人员都要自己掏钱购买商品房。如今,房价一天比一天涨的高,在大安这样的小县城里,一套七八十平米的住房,最少也要三四十万元,这对每个月拿死工资的上班族来说,确实困难不小,只得随行就市,按揭买房。   去年刚过完年,两口子在睡觉前,商量了好几个晚上,终于决定在黄河之滨的同盛小区买一套大房子,而不在毗邻的由华城集团开发的怡园小区买房。至于其中的原因,刘爱娟一句话就说的很清楚,“不想让段向梅看笑话。”   这是去年过完年以后的事情,距今已经一年多了。如今,范文林一家三口人告别了狭小的单位宿舍,搬进了宽敞明亮舒心的新楼房。不过,每月上千块钱的按揭贷款,要一天不差地按时还款,这令范文林两口子不得不精打细算过日子。   方才,见范文斌主动提出,一人要承包爷爷丧事的所有花费,这让范文林暗自高兴了一会儿,可是,父亲起先的那番话,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浇灭了他不出一分钱的希望。   在父亲说话的时候,他想到了一个主意。等父亲的话刚刚说完,他就急不可耐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范文斌替父亲掏了份子钱,结果还是一样。反过来倒过去,只要自己不出钱,怎么做,都行。   范文斌岂能不明白他这几个弟弟的真实想法?不过,现在,他只是不想当面揭穿罢了。于是,微微一笑,很大度地说:“等事情过完,帐算清楚了,爸应承担的那份花销,由我一个人掏。”   范有民家关于如何出钱办丧事的事情,就这样很容易地决定了,既不吵也不闹,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和和气气,一大家子人,除了段向梅之外,其余的每一个人,都高高兴兴喜笑颜开,真应了那句老话,有钱好办事情。 正文 第6章 听你六叔的话   灵堂前,兄弟姐妹几个,心情很愉悦地说说笑笑的时候,母亲王芳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范文斌的小儿子范学礼,跑跑跳跳的,很是顽皮开心。   王芳挂着满脸的笑容,很亲热地问儿子道:“斌斌,你没有吃饭吧?我刚才做了一点,快去吃。”说着话,将范学礼紧紧揽在怀里,一脸的幸福慈爱。   “我不饿。”范文斌摇摇头,紧接着,又对段向梅说了一句“你和学礼去吃”。刚才,大包大揽丧事所有费用的时候,他没有跟妻子商量,知道她心里不高兴,但也无所谓。不论在家里还是在公司,这样霸道的做法,已经习以为常司空见惯了。   段向梅也摇摇头,冷声说了一句“我也不饿”,随即将头扭向一边,不再理会丈夫。范文斌包揽了所有的花销,确实令她在不痛快之余,还略微有点生气不舒服。在众人面前,她只能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内心深处的不满情绪。   见此情景,范文功等兄弟姐妹都相互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唯恐惹怒了暗自生气的段向梅,让大哥范文斌独包丧事费用的好事情,打了水漂,自己空喜欢一场。   刘爱娟冷冷地瞥了婆婆一眼,随即,鼻孔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幸灾乐祸的神色,而范文春飞快地很鄙夷地扫了一眼对方,没有说话,紧紧坐在段向梅身边,颇为热情地说:“嫂子,我哥就那臭脾气,你不要放在心上。”   段向梅刚要说话,就见范有才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冲范文斌招招手,打破了这尴尬场面。而后,范文斌随其紧身来到院子外面,在距离众人较远的一块荫凉处,两人说起悄悄话来。   方才,灵堂前,范文斌一家子商量如何出钱的时候,吊丧的彩门已经搭建好了。各色绸纸做的彩花,黑白黄绿蓝,娇艳地点缀在大门四周,映着明亮的夕阳,在微风中瑟瑟抖动,煞是好看。   见范文斌一家子正七嘴八舌地商量事情,范有才没有过去打扰,只是心知肚明地微微一笑。对自己的同胞大哥范有民,他比熟悉自己的学生,还要熟悉百倍。   在父亲亲弟兄几人中,抛过血缘关系,范文斌跟范有才来往得最频繁也最亲近。对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六叔,他一直怀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真实的崇敬感。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自己还在糜滩乡中学读初二,见很多同学都纷纷外出打工挣钱,很是眼红,自然而然也产生了外出闯世面挣大钱的想法,成绩由此一路下滑,从班上的前五名直线降落到后五名,也不发急。   见状,在范家渡小学教书的范有才,刚刚从大安师范学校毕业,将自己的这个非常聪明的亲侄子叫到学校办公室,苦口婆心地讲了很多道理,古今中外,归纳起来,只有一条,好好念书上大学。   回到家,范文斌跟父亲说了这件事情,想听听他的想法。范有民抽着烟,冷冷地看着儿子稚嫩的脸庞,面无表情地考虑了很长一会儿时间,随后吐出一口浓重的烟气,只说了这样几个字,“听你六叔的话,没错。”   正是听了范有才的一番话,范文斌才努力静下心来,将心思完全放在书本上。初中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安县一中,又在范有才的资助下,下了整整三年苦功,最终考取了武汉大学,一时间轰动了黄河两岸,成了人人羡慕的将来吃公家饭的大学生。   对范有才在关键时刻的指点与帮助,说好听一点,就是教诲,范文斌一直铭记于心,不敢忘记。时至今日,他认为,自己能够有今天的成就,六叔功不可没。于是,对这个当了一辈子小学老师的六叔,他心怀感激崇敬之情,就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了。   “斌斌,最近忙不忙?”在自家门口教了一辈子小学,五年前才被提升为校长,范有才很是兴奋了一阵子,暗暗下定决心,要把范家渡小学办成农村一流的学校,好好体现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范家渡小学成立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先前全是土墙土教室土厕所。范有才当了校长以后,东奔西跑,求爷爷告奶奶,磨破了嘴皮,差点跑断腿,才东凑西借地盖了两间砖混结构的大教室。   今年过完年刚开学,县教育局发了一份红头文件,声称为了培养未来的计算机人才,要求各级各类学校成立电脑室,要学生上电脑课,若有完不成任务的,校长就地免职。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透露着丝丝威严。   这一下,将范有才逼上了绝路。经过一番深思,他跑到县一中和二中以及糜滩初中,厚着老脸老皮,找到自己读师范时的几个老同学,要了十来台近乎淘汰的旧电脑,放在一间土教室里,又让村里的木匠胡继德连夜赶制了一块白底红字的牌子,挂在一间土教室门口,就算是电脑室了。   对侄子范文斌白手起家而取得的辉煌成就,范有才一直作为教育学生的典范。尽管范家渡小学如今只有四十几个小学生,但在他看来,个个以后都有可能成为像范文斌那样的栋梁之才。   此刻,见头发花白的六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范文斌赶紧笑着说:“不忙不忙。六叔,六婶的病好一点了吧?”他知道,六叔当年积极响应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只生了一个儿子,叫范文君,去年大学毕业后,在上海一家网络公司做事,很是聪明能干。   “好好好,都很好。你六婶的关节炎,比以前好多了,不用我再上上下下地操心了。”片刻,范有才又略显犹豫地说:“斌斌,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谈一下。”   “这几台电脑,能看不能用,只能当摆设,做做样子,应付上面的检查。”介绍完情况,范有才颇为尴尬地一笑,自嘲地说,“想来想去,只好向你化缘了。”   范文斌一听,就即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看了一眼进进出出自家大门的人,微微一笑,很痛快地朗声说:“六叔,有啥困难,尽管说。只要我能帮上忙的,肯定会帮的。” 正文 第7章 一个很奇怪的梦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想,公司里有几台电脑,用的时间也很长了。如果实在不行,就送给学校。公司用最新的,那种液晶屏的,很时髦,当然,也很贵。另外,公司可以便宜收购一些旧电脑,修一下,也送给学校。   范家渡小学是他的母校,为母校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好事,正是范文斌求之不得的。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很痛快地答应了这个对自己有大恩的六叔。   此刻,见范文斌一副很痛快的样子,范有才这才将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放回肚子里,笑着急忙说:“不知公司有没有淘汰的电脑,能不能捐赠几台给学校?只要能用,就行。”   “行,六叔。”见状,范文斌微笑着很痛快地说,“等爷爷的丧事一完,我就让人送一些能用的电脑来。到时候,六叔你可别嫌弃是旧的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范有才急忙说:“斌斌,你帮了我的大忙,我咋敢嫌弃呢?”又说:“旧的不要紧,只要能用,让娃娃们用用,了解一些电脑知识,高兴还来不及呢,哪还敢嫌弃?”   见范文斌心情很好,又说:“到时候,学校开一个捐赠仪式,搞隆重一点,也算是给华城公司做一回免费广告。”又不无讨好地说:“斌斌,也请你这个大老板来讲讲话,给娃娃们说说你自己的经过,让他们开开眼界。”   他还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时候,就听院子里响起来呜呜呜的唢呐声。念经的一群老小道士,吃饱喝足后,在头领震阳子道长的带领下,开始表演他们最拿手的节目。   这时,太阳刚刚接近西山顶,阳光温和,微风徐徐,大地很明亮,也很凉爽。嘹亮悠远的唢呐声,时高时低,时断时续,随风清晰地飘荡在黄河两岸上空,传出很远很远。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范老太爷的丧事,按照范家渡亘古不变的风俗习惯,一步接一步,一环衔一环,伴随着抑扬顿挫的诵经声和唢呐声,在浓重的悲哀气氛里,有条不紊地进行。   范氏家族的子孙,不论远近亲堂,老老少少近百号男女,都披麻戴孝,长幼有序地跪在白花黑纱编织而成的灵堂前,不时地哭天喊地,为这位颇有传奇色彩的老太爷尽最后的一份孝心。   夜幕刚刚降临时分,范文斌一身白色孝服,规规矩矩地跪在孝子群中,神态凝重,默默地注视着院子中央跳来跳去的老道士,暗想,这位法号震阳子的老道士,据说得到张天师真传,法力高强,精通阴阳法术,名震黄河两岸,还是翰弘电器老板黄卫东须臾难离的高参。   此刻,在明亮的灯光照映下,震阳子身披黑白相间的八卦衣,手持阴阳宝剑,围着一张黑色的方桌,在参差不齐的浑厚威严的音乐声中,疾步旋绕,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向苍天乞求什么。   众人都围成一圈,默默而紧张地注视着,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唯恐惊动了这位正在施法的得道高人。尽管谁也不明白,震阳子的这些很奇怪的动作,到底包含着什么不可泄露的天机。   蓦地,身形极速旋转的震阳子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喝。随着这声凌厉的暴喝,剑尖挑动的一片黄纸,徐徐燃烧起来,越来越旺盛,如同夜空中的一团火焰,在照亮了四周的同时,还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隐隐响声。   紧接着,震阳子,高举宝剑,带领众弟子,鱼贯而行,走出范家大院,发出含糊不清而又苍凉幽远的呼叫声,犹如出征的大将军,昂首挺胸,沿着大街小巷,随着阵阵唢呐声,浩浩荡荡,急促前行。   众孝子都紧紧跟随在其身后,鸦雀无声,夜幕中,如同一群白色的绵羊。出了村子,不久,来到一处空旷之地,众孝子自觉地围跪成一圈,而大小道士则肃然立定,敲锣打鼓吹唢呐,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氛围。   震阳子站在圈子中央,上下左右舞动宝剑。那片燃烧的黄纸,在夜空中越燃越旺。随即,震阳子又是一声高呼,而后,仰头面对沉沉夜空,映着火光,神情肃穆虔诚,嘴唇上下翻动,高声极速念道:   暑往寒来春复春,夕阳桥下点红灯,一阵春风来吹火,只见清风哪见人。   暑往寒来秋复秋,人将白骨埋荒丘,蝴蝶梦中家万里,望乡台上泪双流。   奈何桥来奈何桥,七寸阔来万丈高,大风吹得摇摇摆,小风吹来摆摆摇。   行善之人桥上过,金童玉女伴过桥,造恶之人桥上过,牛头马面两相交。   天留风雨道留径,人留子孙草留根,天留风雨立万物,道留真经度亡魂。   念毕,将宝剑举到眼前,忽地喷出一口冷气,吹灭燃烧的黄纸,随即大喝一声,众道士即刻停止敲打锣鼓,和孝子们一起,默默地紧跟在震阳子身后,静悄悄地返回范家大院。至此,喊魂仪式,才圆满完成。   后半夜时分,睡在灵堂里守灵的范文斌,忽然被惊醒了。他翻身坐起来,怀着惶惑不宁的心情,惺忪的眼睛紧紧看着忽明忽暗的油灯。片刻,才完全清醒过来,又默默地凝视着爷爷的遗像,一颗慌乱跳动的心才渐渐平定下来。   方才,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一个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梦,一个将他从熟睡中惊醒过来的梦。这个奇怪的梦,预示着什么呢?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暗自思索起来。   梦中,他正坐船要渡过黄河,可是,当船行到河中间时,一股突如起来的旋风冲天而起,激起巨大的浪头,将小船瞬即掀翻,而自己则一头掉进了滚滚黄河里,不由得发出了惊叫声。   此刻,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爷爷布满皱纹老而弥坚的刚毅面容,范文斌心头情不自禁地涌起一股浓重的惆怅伤感。坚强了一辈子的爷爷,终于没有顶住死神的召唤,撒手离开了范家渡,永远再也回不来了。   从记得事情的那会儿开始,经常听村里的老人说,爷爷范正坤年轻时,大概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初期,是黄河两岸哥老会的龙头大爷,手下有一帮死心塌地的兄弟,踏一脚,黄河也要抖三抖。   这种说法,很是流行。后来,范文斌听很多人这样说,觉得有这样一个英雄爷爷,很是自豪。由此,对爷爷的崇拜之情,也越来越浓烈,总幻想着有一天,能够像爷爷那样,威震黄河两岸。   有一次,他偶然问起,到底有没有这回事情,爷爷冷笑几声,脸上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只说了一句,好汉不提当年勇,过去多少年的事情,就让它过去。而后,还紧紧叮嘱说,以后不要乱听闲话,也不要乱说。   不过,范文斌敏锐地从爷爷一闪而逝的得意表情上,知晓了答案。也是从那一刻起,他心里充满了对爷爷的敬重。乱世年间,能在黄河两岸撑起一片天,确实不容易不简单。   此刻,范文功等几个守灵人,打着浓重的鼾声,此起彼伏,都睡得很香,跟死猪差不多。灵堂里灯光昏暗,寂静得让人心慌。   呆呆地坐着胡乱想了一会儿,就在范文斌准备再次睡觉的时候,忽然,一声若有若无的咳嗽声,很清晰地飘进耳朵里,吃惊之余,情不自禁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正文 第8章 李繁被警察带走了   旋即,脑海里升腾起一个清晰的意识。这是爷爷的咳嗽声。爷爷活的时候,经常发出这种含糊不清而又高亢有力的咳嗽声。他太熟悉这咳嗽声了,可以说,是在这咳嗽声里长大的。   顺着吹进灵堂的冷风,范文斌急忙坐起来,循声望去,只见花幡随风抖动,发出一阵嗦嗦作响声,心中不由得纳闷,这咳嗽声明明是爷爷的,可他人在哪儿呢?   片刻,范文斌恍然大悟,随即哑然失笑一声,暗自思索道,自己想爷爷想糊涂了,竟将冷风吹动花圈的声音,误听成了爷爷的咳嗽声。如果爷爷还活着,那该多好呀。   他又伤心地看了一眼爷爷的遗像,见他正紧紧盯着自己,于是,轻轻喟叹一声,翻身躺在稻草垫子上,就在刚刚合上双眼的一刹那间,却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很清晰地传来。   有人来了。这次,他不再坐起来,而是依旧躺着,努力做出一副睡熟的样子,只是睁开眼睛,锐利的目光紧紧搜寻着灵堂的每一个角落。   蓦地,一道黑影从屋门口闪过。范文斌不再犹豫,一跃而起,疾步冲到门口,见那道黑影已经走到大门跟前。等他紧跑慢跑追到大门外面时,黑影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站在大门口,想了一会儿,也没有想起这黑影是谁,半夜三更的来这里做什么,不免失望地摇了摇头。直到天亮时候,置办酒宴的大师傅惊叫起来,大呼大喊地将孝子们吵醒时,范文斌才明白过来。   原来,昨晚进贼了,偷走了一条猪大腿,大约三十多斤,值四五百块钱,气得大师傅拿着铁勺,站在院子里,迎着初升的阳光,跳脚直骂娘。   范文斌坐在灵堂里,只是冷冷一笑,暗想,这几年,范家渡在黄河南岸的土地,陆陆续续地都被征用完了,家家户户多多少少有了几个闲钱。以前穷惯了,突然一夜之间有钱了,手头也宽裕了,就开始不安分了,吆三喝五地赌博,真是叫花子存不住隔夜食。   俗话说,十赌九输。有些人赌博输掉了卖地钱,就借高利贷,想捞回本钱。可是,越赌越输的惨,最后,输急了,就开始做贼,偷猪偷羊偷鸡,将好好的村子弄得乌烟瘴气一团糟。   这时,段向梅走了进来,将丈夫叫到外面,轻声说:“学华刚才打来电话,说今天中午就回来。”又问道:“你的手机是不是关机了?学华打了好几遍电话,都打不通。”   范学华是大儿子,今年刚刚大学毕业,前一个礼拜,领着女朋友章玲来大安。章玲是范学华的大学同学,济南人,父亲章国元是经营古玩珠宝的大亨。这些情况,都是范学华告诉范文斌的。   不料,在大安县呆了刚刚一个礼拜时间,章玲的母亲打来电话,说她父亲突然生病住院了,要她赶紧回来。一放下电话,章玲就闹着吵着要返回济南照顾父亲。范学华无奈,只好亲自送她回去。   小儿子范学礼,今年仅仅八岁,小学二年级学生。两个孩子年龄相差十几岁。当初,因为计划生育很严的缘故,只生了一个孩子。后来,段向梅见一个孩子有点孤单,就想再生一个女儿,可是,最后还是生了个儿子。   爷爷去世后的当晚,范文斌就给范学华打了电话,要他无论如何也要赶回来,参加爷爷的丧礼,千万不能耽搁。范家是大户人家,这么隆重的丧事,儿子不来,有人会说当父母亲的闲话。   此时,见妻子问自己的手机怎么打不通,范文斌随即掏出手机,一看,原来没电,自动关机了。于是,急忙来到西厢房里充电。在这个时候,手机没电关机,可要耽误大事情。   刚打开手机,就见有很多未接来电,正在一条一条观看的时候,手机突然爆响起来。见是赵瑜的电话,范文斌微微一怔。如果没有紧急事情,赵瑜是不会给他打电话的。   电话刚一接通,还没等他问话,赵瑜就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范总,出大事了。”语速很快也很慌乱,完全不像平日里很镇定轻缓。   这一句话,顿时令范文斌的心不由自主地猛地一沉,脑海里即刻浮现出庞成川的身影。莫非趁自己不在公司的时候,他又闹事情了?旋即,急忙沉声问道:“出啥事情了?别慌,慢慢说。”   也许是这句话起到了震慑的作用,也许是自己克制住了慌乱,赵瑜即刻从慌乱中冷静了下来,一字一句很清晰地说:“范总,合丰银行的李繁被警察带走了。”   赵瑜的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范文斌情不自禁地微微打了一个寒颤,片刻,稳定了情绪,疾声问道:“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了啥事儿,李繁被警察带走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禁不住暗自思寻起来。通过信贷科长李繁的手,华城集团在合丰银行贷了很多款,至今还有很多没有归还,也不怪李繁天天催要贷款。   事情还得从爷爷去世前的那一天说起。那天,范文斌正在批阅文件,李繁就阴沉着脸,门也不敲地走了进来。后面还在跟着董秘赵瑜,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李繁坐在沙发上,紧紧盯在略有吃惊的范文斌,片刻,冷声问道:“范总,这个月该还的贷款,已经超过两天了,我不能不亲自登门拜访。”   原来是这件事情。范文斌挥挥手,支走赵瑜,而后,喝了一口清凉的茶水,微笑着说:“李科长,先别生气,喝口水。”说完,又亲自给李繁泡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见李繁的神色略略松动了一些,范文斌又是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问道:“李科长,还贷款的事情,能不能暂且缓几天?”   “缓几天?”李繁急切地问道,“范总,你知道,今天,已经超过还款期限两天了,上面催的很紧。再不还,我恐怕难以交差。”说完,苦笑一声,一摊双手,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   如今,银行为了自身的利润和安全,对像华城集团这样财力雄厚的知名上市大公司,也施行银根收紧措施,而且,施行起来毫不手软,就跟对待大街上那些小饭馆小商店一样。   再说,合丰商业银行成立还不到五年时间,总部在省城,为了开发市场,抢占未来发展战略制高点,采取了“农村包围城市”的策略,在各个县区开设了支行,企图在银行业竞争日益剧烈的情况下,分得一碗汤喝一块肉吃。   见状,范文斌微微一笑,随即,大倒起了苦水。“最近,公司要上马一项很大的工程,在范家渡修建一座古丝路度假村,需要一大笔资金。李科长,不是我不还贷款,实在是资金很紧张。”   见李繁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又急忙安慰说:“这样吧,李科长,我给周行长打个电话,说一声,要她不要为难你。”说着话,拿起桌子上的手机,就要打电话。 正文 第9章 姓王的女警官的电话   周博逸,合丰商业银行大安县支行唯一的女副行长,给人的印象很精明泼辣。以前在国有银行上班,因为业绩突出,被合丰银行高薪挖来,担任信贷科长,去年,又升任副行长。当初,华城集团就是她最大也是最优质的客户,每一次上百万的贷款,都要经过她的手,才能通行。   “你这样做,不是臊我的脸吗,范总?”李繁摇着头,挥手制止了,满脸不高兴地冷声说:“华城集团做什么大项目,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是,如果不能尽快归还贷款,会大大影响我的切身利益。”最后,又语气重重地说:“我想,范总不会做让我难堪的事情吧?”   范文斌知道,这是一句大实话。如今,银行为了资金安全,力争每一笔贷款都能够及时还清,实行了严格的“谁放款谁负责”的制度,尤其是商业银行,才严格严厉。时间一到,客户如果不能及时还清贷款本金利息,就要追究放贷人的责任。   像合丰银行这样的股份制商业银行,自成立以来,就制定了一套极其完整而严格的制度,一旦出现了大笔贷款收不回来的事情,当事人不仅仅是被扣发工资降职使用,而且,有可能面临被辞退,甚至被追究法律责任的风险。   “好吧。”见李繁阻止自己给周博逸打电话,范文斌放下手机,略一沉思,而后很果断地说:“既然李科长这样说话,我也就不为难你了。公司资金就是再紧张再困难,我还是想办法先还银行的贷款。”   说这句干脆话的时候,他想,华城集团是合丰银行的老客户,以后还要和李繁打交道,绝不能为了这件小事情而闹翻了。再说,中国人讲究“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嘛,不论做什么什么事情,也不能自断后路。   闻听此言,李繁一下子高兴起来,目光炯炯的凝视着对方,朗声说:“范总不愧是干大事业的,一言九鼎,我就等着还款的好消息。”略一停顿,又不放心地追问道:“那啥时候还款?”   范文斌报之以理解的微笑,随即,语气很肯定地说:“今天下午,我就让财务人员办理。李科长,你放心,我不会哄你的。”   这确实是一句大实话。自离职创业以来,已经二十多年了,范文斌很少欺骗人。不是他不会欺骗人,而是根本不想欺骗。那些为了眼前蝇头小利的人,在他看来,是绝不可能做出大事业的。事情是人干出来的,可世上就有一大批干不成事业的人。干不成事业的人,他见过很多,数也数不清。   此时,李繁方才的不悦,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满脸微笑着说了一句“我一直相信范总”,而后,怀着胜利的喜悦,愉快地离开了华城集团。   这多少年来,尤其上市以来,华城集团发展的很快,摊子也铺的很大,需要大笔资金,一直是合丰银行的大客户,而李繁也很配合,一有贷款资金,就首先考虑华城集团。商业社会,讲究互惠互利嘛。   由此,范文斌平时很注意和银行的几个大小领导搞好关系,特别是和信贷科长李繁非常熟悉,关系也相处得很不错,称兄道弟,很是友好。中国本来就是一个人情社会,在地处西北的大安县,这种关系显得尤为重要。   不料,李繁却突然出事了。这令范文斌心中腾起一股不妙的情绪。这才几天时间,怎么会出事呢?到底发生了啥大事,李繁被警方在光天化日之下当场带走了?   “到底发生了啥事情,我也不清楚。范总,刚才,银行的周行长还打来电话,说有要紧事情跟你说。”   这时,赵瑜的思路很清晰,话说得很流利,“周行长说,她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只好把电话打到公司来了。”   “嗯嗯,我知道了。”听完赵瑜的话,范文斌在警惕之余,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又很镇定地沉声问道,“再有没有其他事情了?”   当赵瑜刚刚说完“没有了”三个字,范文斌就毫不迟疑地挂断了电话,紧接着,给周博逸打通了电话。那端,周博逸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范总,你回来后,我们当面再谈”,就即刻挂断了电话。   看着手机,范文斌理解地苦笑一声,想了想,干脆关机得了。不管天塌地陷,还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由他去吧。风风光光办好爷爷的丧事,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情。   中午吃饭的时候,段向梅接了一个陌生的电话,一问,才知道是交警队一个姓王的女警官打来的。刚接通说了两句话,脸色即刻变得急躁起来,急忙跑到丈夫跟前,语气急切地说:“学华出事了,在高速路口的收费站。”   前七八年,为了发展本省的经济,省政府修建了一条通向内蒙古的高速公路,途径大安县城,开了一个出口,并且还设立了收费站,效益很好。从县城去省城,来回都必须经过这个收费站。   范文斌一口饭还含在嘴里,来不及吞咽下去,圆睁两眼,怔怔地紧紧看着妻子焦急的神态,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神来。   这时,周围的人都听见了段向梅的声音,不约而同地边吃饭,边紧紧抬起头,用疑惑的眼光盯着他们两口子。不远处的刘爱娟也听见了段向梅说的这句话,一边吃饭,一边很警惕很认真地侧耳听起来,不想漏掉一个字。   见状,段向梅一把将丈夫拉到院外,急得语无伦次地疾声说:“刚才,交警队一个王警官打来电话,说学华闹事情,还带头砸了收费站,要我们赶紧过去看看。”   此刻,范文斌才将最后一口饭菜咽下去,听完,用不相信地眼光紧盯着对方,片刻,才问道:“真的还是假的?咋没人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有人故意开玩笑?”   早上,段向梅还面带喜色地告诉他,儿子范学华中午就会回到范家渡,可一转眼,又出事了,这让人确实难以置信。   “还愣着做什么?儿子出事了,还不快去看看。”见丈夫至此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气得段向梅厉声喊道,“儿子砸了收费站,这不是将事情闹大了吗?这孩子,胆子咋这么大了?”   范文斌这才恍然大悟,自己的手机还在充电,交警将电话打给妻子了。于是,不再追问,急忙拉上妻子,开车一路狂奔,直奔距离范家渡约有十里路程的收费站而去。 正文 第10章 来,交个朋友   收费站建在段向梅的老家西湾村口,和龙润佳苑小区相距不远。滚滚东流的黄河,在这里突然拐了一个大湾,形成一片空旷肥沃之地。相对范家渡来说,西湾处于黄河上游,背靠宽阔雄伟的将军古坪,乃一处形胜之地。   据《大安县志》记载,公元前112年,大汉王朝元鼎五年,冬,十月,雄才大略的汉武帝,为了震慑匈奴安抚百姓,更为了宣扬大汉文治武功之浩浩天威,不畏朔风严寒,出巡雍州,北越陇山,西登崆峒,巡狩边境,后驻跸会州(今大安),以数万铁骑会猎于黄河之畔。   次日,迎着冬日温暖的阳光,武帝心血来潮,信步登上将军坪最高的盘龙山顶,面临浩浩荡荡日夜奔腾不息的滚滚黄河,心中顿然开阔无限,自由升腾起万丈英雄豪情,感慨万千,脱口而曰,“此乃吾之水上长城也”。由是,丝绸之路北线古渡口大安,声名日益鹊起。   这几年,由于耕地逐渐碱化,以及其他不可预料的客观原因,许多昔日的田地都成了荒芜的河滩。今年年初那场惊心动魄的拍卖会上,标的就是距离收费站不远的一块属于西湾村的地皮。如今,这里已经成了龙润佳苑的施工现场,昼夜车进车出,机器隆隆,热火朝天。   不到十分钟,当范文斌两口子到达收费站的时候,事态基本上已经平息了,没有姓王的女交警在电话里说的那么严重。见儿子平安无事,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长气。   原来,接到父亲的电话后,知道老太爷突然去世了,范学华急忙与女朋友章玲挥泪而别,坐飞机连夜从济南返回。黎明时分,到达省城后,为了早一点赶回老家参加葬礼,又包了一辆出租车,飞也似地直奔范家渡。   中午时分,到达大安县城,过高速路口收费站的时候,因为心急的缘故,催促司机开快车,不小心撞坏了收费站路杆,被收费员拦截下来,两方即刻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就在两人越吵越凶,几乎要动手动脚的时候,一个姓王的女交警接到报警后,及时赶来了,见范学华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生瓜蛋子,又见其怒不可遏,一副不怕天不怕地的蛮横样子,就给其父范文斌打电话,可是,手机处于关机状态,继而又打通了其母段向梅的手机。   范文斌问清楚情况后,笑着向王警官收费员说了几句对不起的软话,又赔了撞坏路杆的几个小钱,打发走了出租车,这才沉着脸瞪着眼,对怒气未休的儿子大喝一声,“怎么,还嫌事情闹的不够大?”   见父亲如此态度,范学华的火气更大了,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嚷叫道:“过路费已经交了,还不把路杆立起来,故意等着让车撞坏。我看,这纯粹是穷疯了,想讹诈人。”说着话,两眼凶神恶煞地紧盯着那个收费员,恨不得冲上去暴打一顿,方解心头之怒气。   而收费员拿着范文斌赔偿的钱,笑嘻嘻地瞥了一眼暴跳如雷的范学华,走进收费室,在收取其他车辆过路费的同时,还不忘隔着窗户玻璃,嬉皮笑脸地看范学华这个生瓜蛋子的笑话。   就在范文斌还要训斥儿子的时候,王警官笑盈盈地说:“范总,你儿子年纪不大,脾气还挺大的。如果不是我及时赶来,恐怕他们两人早就打得头破血流不可开交了。”   “还是王警官好。”范文斌即刻换上一副笑脸,笑着说,“我这儿子,跟我一样,天生一副犟驴臭脾气。”忽然,像想起了什么,紧盯着王警官年轻漂亮的脸,略有不解地问道:“你认识我?”   王警官依旧笑盈盈的,不无恭维地说:“范总是大安县最有钱的名人,谁能不认识呢?”说完,又用调侃的语气,对范学华说:“小范,这么热的天,火气大了,会伤身体的。”继而,伸出白嫩的右手,大大方方地说:“来,交个朋友,交警队王少岚。”   范学华强力克制着内心的怒气,冷眼看着王少岚以及她那只白白嫩嫩的右手,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冷笑,揶揄说:“对不起,我小范不配握王大警官的手。”说完,又气恨恨地瞪了一眼那个刚才和自己吵架的收费员,气昂昂地钻进自家的路虎车。   见此情景,段向梅略有不满地瞥了一眼儿子的背影,又尴尬地一笑,语气很热情地说:“王警官,他就那个犟脾气,别跟他一般见识。”又说:“谢谢王警官,不然,这犟小子,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王少岚既不急也不恼,依旧笑意盈盈大大方方地说:“段老师,没什么。”见对方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又解释道:“我是二中毕业的,知道段老师,你的英语课,上得非常好。”又说:“只是可惜,你给我没有上过课。”   这几句非常得体的话,听起来非常舒服,即刻让段向梅的心绪明朗起来,也微笑着说:“原来是二中毕业的,怪不得看起来很眼熟。”紧接着,又说:“当老师二十多年,教过的学生很多,一届一届的,好多都忘记了。”   见两人很亲热地说起话来,范文斌很有礼貌地冲王少岚点点头,走进车里,低声吩咐儿子,让他赶紧叫他妈走,不然,两个女人遇到一起,会说个没完没了。家里还有丧事等着,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范学华透过车窗,粗声喊叫了一声,“妈,我爸叫你快走。家里还有事情呢。”又冷冷地瞥了一眼王少岚,气哼哼的小声嘟哝道:“什么王警官,看她那样子,纯粹傻帽老土一个。”   听见儿子的喊话声,段向梅赶紧说了一声“小王,以后多联系”,就钻进车里,随即,不满地说:“学华,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成熟懂事,尽惹出一些烦心事情。”片刻,又语气重重地说:“你是不是想把你妈活活气死?”   这句话,瞬即引起了范文斌父子的大笑。范学华的火气瞬间一扫而光,大笑着说:“妈,你气死了,我就成孤儿了,我爸就成光棍了,那还不可怜死?”   一听儿子说出这样幽默的话,段向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顿时,车里充满了一股特有的幸福和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