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林城少年   华胥国,林城。   刚刚下过一场阵雨,炎热却并没有减少一分。重新出现的太阳,吞吐着烈焰,直射地面,连一丝风都没有。长街两侧,插笋一般矗立着一栋栋高楼大厦。玻璃墙上反射出耀目的强光,令人目眩神迷。   从长街的尽头,缓缓走来一名少年。   一根淡赭色的竹竿上挑着一个小小的包袱,穿一身早已过时,土到掉渣的旧衣裳。遍布灰尘的凉鞋,系扣掉了,随意用根带子绑着。手中攥着一张纸条,纸条上是毛笔写就的一个地址。   他已经不记得是看了多少遍这张纸条,而纸条上的地址却依旧找不着。将纸条叠好收起,深深叹了口气,四处打量这座钢筋水泥的丛林。   冷不防,脚下人行道上铺就的方砖松动,被他这脚踩下去,立即溅起一蓬污水!   少年身形一晃,轻飘飘向旁边跃开,而迎面走来的时髦女子却没有这么好的身手,被污水扎扎实实溅了一身。   穿着热裤架着一副太阳镜的时髦女子一声尖叫,污水顺着白皙的小腿往下滑。   “你特么的走路不带眼睛啊,溅老娘这一身脏水!”时髦女子怒道。   “对不起,我走神了。”少年轻声道歉,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皱巴巴的手巾,蹲下来,想去帮时髦女子擦去腿上被溅落的污水。   时髦女子见他掏出来的手巾又黄又旧,还带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脏兮兮的就往自己小腿上擦去,尖利的声音再度响起:“滚开!乡巴佬!拿开你的脏手!别碰我!”   她往后一退,正好又踩在一块活动的方砖上,污水再度四处飞溅!   “大姐,这水太脏,不擦干净,对皮肤不好。再说,你是过敏体质,容易起疹子。”少年轻声答道。   “你叫谁大姐呢?滚开!乡巴佬!”薄薄的两片红唇,不耐烦的吐出一句话。从随身挎着的手包内拿出一张纸巾,拭去双腿上的污水。   少年修长眉毛微微一皱:“你眉头已开,双腿微分,分明已是早经人事的少妇,还有妇人之疾。不叫你大姐,难道还要叫你小姐?”   “你神经病啊!你叫谁小姐呢?你们全家都是小姐!”时髦少妇将刚刚擦完污水的纸巾,揉成一团就朝少年的脸上扔来。   少年侧身避让开那团满是污水的纸巾,淡淡地道:“人中歪斜,上有横纹,身患妇人隐疾。”   光洁的鼻翼稍微一皱:“刺鼻的香水味掩盖不了蛇床子、艾叶、独活、苍术、薄荷、黄柏、黄芩、苦参、地肤子、茵陈的味道。嗯,是了,是洁尔阴洗液的味道。”   “你找死!”时髦女子又羞又怒,飞起一脚就朝少年踢去。   少年轻描淡写侧身避让:“大姐,湿热下注加心肝火旺,用洁尔阴是不对症的。”   时髦女子粉面通红,愈加暴怒:“你还说!”   “宝贝,出什么事了?我就去给你买个哈根达斯而已,怎么站在大街上人吵架?是这个乡巴佬得罪了你?我给你出气!”染着一头金发的年轻男子将手中拿着的冰淇淋给时髦女子。   金发男子也不问详细情由,回身抡圆胳臂,就朝少年白皙面庞上打去。   少年手腕一翻,两根修长的手指,宛若铁夹一般钳住了金发男子的手腕。   “打架?你不成。”少年轻轻摇头。   金发男子神情骤然变得痛苦,手腕却无论如何也挣不开那看似瘦弱的两根手指:“松手!乡巴佬!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时髦女子将手中的哈根达斯往地上一扔,高高的鞋跟死命朝少年穿一双破旧凉鞋的脚面上跺去!   少年身形轻轻一转,避开高跟鞋的袭击。   “你应该庆幸,我不打女人,尤其是有病在身的女人。”少年的手指仍未松开,两行青紫缓缓在金发男子手腕上浮现。   “你特么给劳资放开手!”金发男子抬脚,劲风四起,狠命朝少年胯间踢去!这一脚的力道倒是不弱。   少年肩上挂着包袱的淡赭色竹竿,瞬间下落,在金发男子膝盖上轻轻一点。   “喀嚓!”整个膝关节脱臼!   “哎哟!劳资的腿断了!打电话!快打电话叫人来!将这乡巴佬扔进林江去喂王八!”金毛男子倒在地上翻滚,口中大声嘶喊。   远远,有好事者想过来围观。   却被另一人悄悄拉住:“快走!那是云胡哥的妹妹,等下就会出大事!那个外乡人也不知道走了什么霉运,偏偏惹上这群人。”   少年并不阻拦时髦女子拨打电话,眼睛张望四处高楼林立的长街。在这座城中逛了一天一夜,他,仍然不知道龙井巷究竟在何方。   “你给老娘等着,别想跑!在林城,你就算躲进乌龟壳里,老娘也能将你拖出来挫骨扬灰!”时髦女子挂断电话,在金发男子那条伤腿上轻轻一踢,骂道:“废物!”   金发男子刚刚缓和的伤处,复又剧痛起来,眼底寒光一闪而过,口中却连连大声叫起来:“哎哟!哎哟!疼!”   “其实,你们只要告诉我龙井巷在哪里,我立时会出手将他的手伤脚伤治好,又何必这么大张旗鼓的自招麻烦?”少年依旧扛着那个旧包袱,俯视这一男一女,淡淡地道。   时髦女子满面怨毒,薄薄的嘴唇中抛下一句狠话:“乡巴佬,你别嚣张,我哥马上就到,你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金发男子一手捂着剧痛不已的膝盖,看看少年古井无波的脸色,连忙又低下头去,眼珠子骨碌碌直转,不知道在转什么念头。   正午的长街,忽然变得一片死寂。   没有人围观,更没有人报警,距离三人最近的几间商铺,连忙拉闸下铺,店主逃也似的离开现场。   宽阔的长街上,呼啸着冲来四辆汽车。为首一辆路虎,方向盘急打,一头撞上人行道,朝毫无防范的少年冲来!   于此同时,那委顿在地上的金发男子手中两道乌光一闪而逝,直射少年双眼!   乌光中传来一阵淡淡刺鼻的味道,有毒!   少年手中淡赭色竹竿在车头上轻轻一点,身形顺势拔高而起,随手将那金发男子抓在手中,朝车窗砸去!   “嘭!”一声巨响!   前窗炸裂!   路虎半架在人行道上,金发男子口中顿时鲜血狂喷!   “啊!杀人了!哥哥!救命!”时髦女子爆发出一声尖利高叫!   车门打开,一条身高起码有一米九高,满身花绣纹身的大汉走下车来。这大汉正是林城人见人怕,车见车闪的云胡。   后面三辆车上窜出十来个身上纹着青色纹身的壮汉,手中一人握着一根三尺来长的钢管,在刺眼的烈日下,闪耀着寒光。   “先将这个废物送去医院。云琴,你有没有事?”云胡打量了那个金发男子的伤势一眼,转头问道。   金发男子眼中的怨毒之色一闪而逝。   云琴尖声叫道:“哥,给我杀了这个乡巴佬,扔进林江去喂王八!”   “胡说八道,大庭广众的杀什么人?要你别跟那金毛小白脸混在一起,你偏不听!回去,闭门思过,三天不许出来!”云胡朝身后两名男子使了个眼色。   两名男子上前,带着云琴与金发男子上了一辆汽车,绝尘而去。   “这位小兄弟,我妹妹是怎么得罪你的?她不懂事,我帮她道个歉。”云胡朝少年拱拱手,右手小指却以一个奇异的角度弯曲,他在试探这少年是不是条过江龙。   少年自然认得这些江湖礼节,却装作没有看见。   见云胡态度甚好,也笑着拱手道:“没什么大事,道过歉也就算了。”少年将淡赭色的竹竿一晃带起旧包袱,抬脚便欲走开。   “慢着!我妹妹得罪了你,我已经向你道过歉,这事就算了了。但是,你捏伤那废物的手腕,打脱他的腿,又撞断他几根肋骨,这笔账要怎么算?”云胡接过一根钢管,在手心中轻轻击打。   这看似粗豪的汉子,眼力倒是不错。一瞥眼间,已经将那金发男子的伤势看了个七八分。   少年霍然转身,牙齿雪白,笑容灿烂:“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打断他一手一脚,外加三根肋骨。记住,多一分都不要。”云胡厚实的手掌轻轻往上一扬。   “是!云胡哥!” 正文 第二章 高空坠人   十六根粗如手臂的钢管,闪耀摄人的寒光,交织一片棍影,如潮水一般向少年涌来!少年将旧包袱斜挽在手臂上,不闪不避,淡赭色竹竿正面迎击!   当!当!当!   金石相击声连绵不绝响起,这少年手中的竹竿竟然不是寻常山中青竹。   十六条壮汉只觉得手上同时一股大力涌来,十六根钢管瞬间被击飞!   云胡目光微微一凝,握着钢管的手掌骤然缩紧。少年的动作太快,快到令人眼花缭乱,手下那些身经百战的汉子们居然没有一个能是他一合之地。   少年嘴角上扬,浮起一抹冷冷地笑意:“要我一手一脚,加三根肋骨?好,那便原样奉送!”   手出如电,宛若疾风一般在十六条壮汉身边急掠而过!   竹竿荡起一圈圈虚影,瞬间,每一条大汉的一手一脚都以一种奇异的角度弯曲。竿势再变,胸前肋骨又断!   “云胡哥是吧?这里是十六只手,十六条腿,外加四十八根肋骨,请笑纳!”少年的声音清亮。   云胡将手中钢管往地上一抛,缓缓上前,十指关节交叉握在一处,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好身手!果然是条过江猛龙,云胡来领教小兄弟的高招!”   浑身肌肉虬结紧绷,气势猛地向上攀升!   沙钵大的拳头,一拳击出,强横劲风扑来,触面生寒!云胡的拳势霸道如虎,这一击已经是用上了九成力道。   少年见拳风激荡,不欲硬接。淡赭色竹竿在云胡手腕上轻轻一带,将这股大力带到一旁半架在人行道中的路虎车上,这一拳直接轰碎了路虎的右侧车窗玻璃!   整辆路虎都被震下了人行道。   “嘭!”车窗碎裂,满地玻璃碎片!   云胡眼中战意熊熊燃起,虎吼一声:“再接我一拳!”   适才那一拳力道凶猛,连整辆路虎都被震开,而云胡的拳头却毫发无伤。云胡脚步一顿,复又一拳向少年轰去!   少年身形微错,淡赭竹竿轻轻绕了个圈子,回身往云胡脚下缠去。   一米九高的汉子,顿时站立不稳,一个趔趄,翻身便倒!在倒地之时,右手手腕在滚烫的地面轻轻一撑,翻身站直。   “云胡哥,接刀!”一条倒在地上的汉子见势不妙,咬咬牙,拖着一条伤腿,挪去后车尾箱,拿出一把雪亮钢刀,朝云胡飞去。   云胡接过刀,手腕一振,漫天刀光如雪,匹练一般倾泄而至。   少年眉头微挑,淡赭色竹竿荡出,在满天刀光中,一竿如枪,直刺云胡握住刀柄的左手!   这条昂藏七尺的大汉,居然用的是左手刀!   “当!”雪亮钢刀被竹竿击飞,直刺人行道上一株大树树干,刀锋没柄!   “昔年点苍七雄中的云老爷子,是你什么人?”少年收起淡赭色竹竿,淡淡转头问了一句。   “你,你认得我爷爷?”云胡握住被震得发麻的左手手腕。   “他陈年不愈的肺脉之伤,就是我出手治好的。”少年眉目清秀,此时却全身散发着一种摄人之威。   “你姓叶?是神医叶天士的孙子?!难怪会有这么好的身手,哈哈哈,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云胡目光在少年过时的衣裳一扫而过,随即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少年微微一笑,却不说话。既然算来是世交,这一点小插曲小冲突,自然当粉笔字抹过便算。   云胡拿出电话,命人来收拾残局。   “这些兄弟们别送去医院了。我下手之时带着暗劲,去医院遇见那些庸医还不定得折腾几个月。”少年一指满地东倒西歪的壮汉。   “叶兄弟,今天是做哥哥的有眼无珠,还劳烦你出手救治这些小子们。也好让他们明白,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云胡满面诚恳,朝少年拱手。   少年缓缓走过那些壮汉身边,十指如风,将被打骨折的手腕,腿骨,胸骨,一一正位。   “回去躺个两三天就好了。去中药铺抓这几味药,三碗水熬成一碗,一天三次。”少年放下胳臂上的包袱,拿出纸笔,笔走游龙,刷刷几下开了一张药方。   云胡接过药方,咧嘴一笑:“叶兄弟,这可多谢了,你叫什么名字?来林城可有地方落脚?要不,一会去我那里暂住?”   “拂衣。”少年淡然一笑。   “对了,云胡哥,林城龙井巷在哪?我家老头让我来找龙井巷九号,我来林城一两天了,怎么找都找不着。”叶拂衣挠挠一头短发。   这当儿,云胡才留意到这少年不过才二十郎当岁的年纪。   叶拂衣一想到昨晚小旅店那污浊的床单,关不紧的房门,打不尽的蚊子,后脊背便是一阵发毛。   再不找到龙井巷九号,他宁愿去睡天桥底,也不愿再回那家小旅店。   都怪自家老头那算死草,明知要出远门,却只给了路费,连到林城之后的餐饮费都只算了一天,美其名曰是叫他自力更生。   叶拂衣眉头紧锁,满肚腹诽。   “龙井巷?可不在新城区这边,我知道地方。我带你去,然后再为你接风洗尘。”云胡将那辆本来还有八成新,如今却已经饱经沧桑,震裂一地玻璃渣的路虎抛在一旁,自然有人会送去修理厂。   自己另开了一辆车。   “叶少,请上车。”开始那名开尾箱递刀的壮汉,连忙拉开车门。   “这位兄弟很不错,我的暗劲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他还能强忍着痛,挣扎着去帮你拿刀。”叶拂衣微笑赞道。   那条壮汉老脸一红,咧开嘴,无声的笑了。   “他叫乌鸦。算是我手下最能打的两个干将之一,却在你手上走不过一招。也不知道你小小年纪,这一身功夫究竟是怎么练出来的。”云胡一边开车,一边称赞。   “无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而已。”叶拂衣轻笑。   龙井巷在旧城区,城乡结合部。   巷子两旁都种植着高大的泡桐树,时值盛夏,浓荫匝地。正午时分,巷子里寂寂无声,只有树荫中的知了在拼命吱吱呀呀的叫。   云胡将车停在巷口:“叶兄弟,咱们走路进去,也好慢慢找。里面道路狭窄,不好会车。”   叶拂衣笑道:“好,谢谢云胡哥。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得在新城区乱窜多久。”   两人刚刚下车,便听见“嘭!”一声巨响!   一个人笔直坠落在云胡的车顶上,再弹落地面上,口中,鼻中不断鲜血涌出,显然已经活不成了。   叶拂衣眉头微皱:“云胡哥,报警!”   坠下楼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衣着普通,面容平平无奇。   此时,中年男子犹有三分神智。他艰难的将头转向叶拂衣,目光中似乎带着哀求之意,搭在腰间皮带上的手指微微一动。   --他的手,似乎在护卫着什么东西。   叶拂衣蹲下来,拨开他的手,食指与拇指在皮带扣上轻轻一动,随即从暗格中取出一件物事。飞快收入裤子口袋,并将皮带扣复原。   他的动作极快,旁人只当是他伸手去探受害人的脉门。   那人口唇微动:“琼……”   一语未完,喉咙内格格有声,血沫涌出,已经再说不出话。   云胡打过报警电话,走过来蹲在一旁低声问道:“叶兄弟,他还有没有救?”   叶拂衣收回假装探脉的手,缓缓对云胡摇头:“死气覆眉,救不得了。”   说话间,中年男子已经咽了气。叶拂衣的目光透过浓密的树荫往上看去,旧式老楼的天台上,什么也看不见。   要不要上天台看看?叶拂衣心中念头急转。   围观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全部涌了出来,乌压压的一群:“快报警,快报警!这是赌输了球跳楼?还是买股票亏了的?”   “今年天台真热闹,时不时就跳几个……”总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满场议论纷纷。   “你们两个蹲在这里做什么?”身穿警服的一名俏丽小女警从疾驰而至的警车中下来。   立即指挥同僚们拉开黄色封锁线,隔开围观人群。其中几名警察找到通向楼顶天台的楼梯,登楼查看第一现场。。   “这个人从上面坠下来,正好砸到我的车,是我报的警。”云胡一米九高的个子,生得高大魁梧,浑身花绣,第一眼就不像个好人。   小女警皱皱两道好看的眉毛,目光中有些怀疑:“不是被你推下来的吧,很多时候,报警人就是凶手。”   叶拂衣噗嗤一笑:“是的,我们将他推下来,正好砸坏自己的车,再顺手自己去报个警。完美的操作,没毛病。”   小女警脸色微红,斜了叶拂衣一眼:“没问你!严肃点!办案呢!你,跟我过来,做个笔录!”她一指云胡。   “姓名?”小女警问道。   “云胡。”云胡老老实实的回答。   “云胡?林城三虎之一?哈哈哈,终于被我亲自逮着你了!前天文明大道上的那一起打架斗殴事件,是不是你指使人干的?”小女警眼睛放亮,叉着小蛮腰,更显得胸前波澜壮阔,装出一副恶狠狠地神情问道。   叶拂衣不忍直视:“这姑娘又呆又萌,是怎么混进警界的?” 正文 第三章 龙井九号   魁梧粗豪的云胡也是被小女警这一句话弄了个哭笑不得:“前天打架斗殴的事可不与我相干。喂,你还做不做笔录了?”小女警将傲人的胸膛一挺,目光紧紧盯着云胡,像是生怕云胡会跑了一般。   “做!做!做!”小女警一叠声地道。   “你们林城三虎不是一直在新城区打拼,怎么会跑到这龙井巷来的?”小女警正式问了几个问题后,话题又开始跑偏。   刚刚从天台上初步看过现场的,一名年长些的警察实在看不过去,咳嗽两声:“陈队,可以收队了。楼上没有异样,问过围观的居民,也没有人认识这名男子,基本可以排除他杀。带回去做详细死因检测,再出通告。”   坠楼男子的遗体已经被装进胶袋,要带局里去尸检。   小女警朝云胡挥挥白皙的小拳头:“你可以走了。记住,不要犯在我手里,否则我一定会亲手给你戴上手铐!”   至此至终,她的整副心神放在了云胡身上,完全没有将叶拂衣放在眼中。更不知道,这看上去土里土气,人畜无害的叶拂衣早已收起了现场一件最重要的证物。   云胡望着一骑绝尘而去的警车,满眼是笑:“这小丫头不错。”   叶拂衣轻轻摇头:“陈心羽,24岁,刑侦支队队长,一级警督。粗心,大头虾一个,完全不够细致。”   “叶兄弟,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你认识她?不对,你才来到林城一两天,怎么会认得她。她是这两年声名鹊起的克罪之花,去年有个连环碎尸案,就是她独力侦破的,一时风头无二。”云胡轻声向叶拂衣解释这呆萌小女警的来历。   --胸大无脑,还是支队队长,对云胡这些行走在灰色地带的人来说,才是来得正好。   叶拂衣面上带着洞悉一切的浅然微笑。   连天台案发第一现场都不上去亲自勘探,只顾抓着云胡问话的傻妞,能破连环碎尸案?这得祖坟上冒了多大的青烟?   “她下来的警车上有牌子。云胡哥,你的车又被砸了……”叶拂衣一指那辆车顶被砸得凹进去一大块的奔驰车。   “出行不利,我今天就不该开车出来。咱们还是走路吧,一会叫小弟来开去修理厂。”云胡呵呵笑道,完全不将豪车被砸一事放在心上。   阳光西斜,龙井巷整条巷子逐渐变得清凉。不少老头老太太们搬出睡椅来,坐在树荫下乘凉。   一号,二号,三号,八号……十号……叶拂衣一路顺着门牌数来,却偏偏没有九号。   有些不死心,顺着巷子从头到尾再走一遍,依旧没有。自家老头不靠谱的事情甚多,但是绝对不会在正经事上开玩笑。   “老大爷,请问,这龙井巷中的九号在哪里?”叶拂衣问坐在泡桐树下,摇蒲扇乘凉的一名老大爷。   “你们找九号做什么?”老大爷脸色握着蒲扇的手,忽然一紧,目光中微微带了三分戒备。   “家中长辈有急事,特地前来寻找龙井巷九号。”叶拂衣眼神清澈,十分诚恳。   老大爷深深打量了叶拂衣一眼,像是确定叶拂衣并不是坏人,才开口道:“节哀。你们顺着八号门牌绕过去,上一个小坡,便是龙井巷九号。小伙子,命途多舛,自求多福罢。”   --节哀?命途多舛?自求多福?是什么意思?   “谢谢老大爷。”叶拂衣弯腰道谢。   老大爷闭上双眼,手中蒲扇轻摇,却不再开口说话。   “走吧,云胡哥。”叶拂衣眼中有光芒轻闪。   从龙井巷八号门牌楼房的背后绕进去,登上一道野草丛生的小斜坡,一栋两层小楼出现在眼前。楼已破旧,墙皮剥落,没有任何标识,门窗紧闭,。   “咚!咚!咚!”叶拂衣上前敲门,无人应答。   “有人吗?”云胡朝着小楼高声吼了一嗓子。   “鬼喊鬼叫做什么?!楼上有病人!”苍老的声音却是从身后传出。一名身穿玄青唐装,须发已白的老者缓缓从坡下走来。   “叶天士那算死草老神棍还没死?”老者眉若刀裁,冷目如电,淡淡扫过叶拂衣。   叶拂衣微愣,随即淡淡一笑,躬身施礼:“爷爷说了,老友尚在,未敢先走。小子叶拂衣,见过唐守中唐爷爷。”   “你来之前,叶神棍有跟你说过什么些没有?”唐守中不置可否,拿钥匙打开小楼大门,一股浓重的药材香味扑鼻而来。   “没有,爷爷只说让我来龙井巷九号找你,然后一切听从你老人家的安排。”叶拂衣跟在唐守中身后,随意打量这一楼的布置。   迎面两座七星斗柜,柜前一张黄花梨木诊桌,诊凳俱全。上面摆着明代青花迎枕,与笔墨等物。再过去有一道湘绣屏风,里面是一张窄榻做病床之用。   叶拂衣眼角不断抽搐,在叶天士多年熏陶之下,他自然认得屋内这些物件陈设都价值不菲,与小楼外部破败的情况截然不同。   唐守中随手将开完门后的钥匙扔给叶拂衣:“三个月时间,跟我去治一个人的病。三个月以后,再做别的安排。多听,多学,不许多问,不许多管闲事。”   叶拂衣接过那一串钥匙,随手塞进裤子口袋。   云胡却站在门前,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是跟着进去还是就此离开。   “云家的那头傻大虫,回去跟你家老不死的爷爷说一声,你也住到我这里来。”唐守中转头望了云胡一眼。   “什么?这里还有我的事?”云胡挠挠一头短发。   唐守中眼睛一瞪,不怒自威。   “是,是,是。我这就回去跟爷爷说。”云胡拱拱手,朝叶拂衣打个眼色,转身离开。   “等等,云胡哥。”叶拂衣忽然叫住云胡。   “令妹身子不太好,我开个方子,你叫人煎药给她喝,一连七天,就能慢慢调理好。”叶拂衣顿了顿,接着道:“还有,那个金发男子不是什么好人,叫令妹小心些。”   他自然不会忘记,在开始那一片混乱中,金发男子趁乱手中飞出的两道乌光,那是两枚喂有巨毒的百炼钢针!   叶拂衣借着诊桌上的笔墨,开下一张药方。墨是上品松香墨,纸是极品玉版纸,这位神医唐守中诊室中的一切都奢侈的令人发指。   唐守中凑过来看看,略微点点头:“萆薢分清饮加减,中规中矩,不错不错。字也写得不错,你家老头不是个好东西,孩子倒是教的甚好。”   叶拂衣握着紫狼毫笔的手指一顿,这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云胡伸手接过药方,吹吹纸上墨迹:“那金毛小子不过是个混口软饭的废物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等我回去就将他打发出去,不许他再靠近我妹妹。”   叶拂衣见他将信将疑,便不再说话。   --到底彼此不过是初识,免得交浅言深。   云胡走了后,叶拂衣与唐守中两人留在楼下诊室中,隔着诊桌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阵。   还是唐守中率先打破了沉默:“你爷爷那本奇书上的针法,学到第几针?”   “到七星八卦针。最后一针,爷爷说机缘未至,还学不会。”叶拂衣坐在一张鼓凳上。   “医经呢?融会贯通了没有?修为现在是第几层?”唐守中接着又问。   “医经博大精深,要完全融会贯通谈何容易。修为只在后天六层,瓶颈期。”叶拂衣逐一回答唐守中的话。   他是完全看不清白唐守中的修为境界,似是早已宗师大成,又似毫无修为在身。   “拂衣,还不够啊,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你要加紧修习才成。”唐守中忽然之间语意阑珊,靠在诊椅中沉沉一叹。   此时,小楼之外的天幕,已经渐渐的黑透。似有风云,在暗夜中奔流。 正文 第四章 未名奇疾   “将包袱行李放楼上左手第二间房,然后下来做饭。你那算死草爷爷将你夸得一朵花似的,我也好尝尝你的手艺。”唐守中见天色已晚,对叶拂衣淡然吩咐一句。   “左手第一间房别进去,里面住的有人。”见叶拂衣已经拾级而上,唐守中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叶拂衣推开左手第二间房门。房内布置极其简单,一床,一案,一几,一柜,案上摆着一部笔记本电脑。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然而这一床,一案,一几,一柜全是黄花梨木材质,苏工造就,无一不展露着低调的奢华。就连笔记本也是花旗国出产的最新款。   叶拂衣微微一笑,随手将包袱放下,将紧闭的窗户推开。   晚风轻送,窗外是沉沉的夜,再远处华灯初上,万家灯火。窗下便是唐氏药庐的后院,几丛修竹掩映着一方石桌,四张石凳,十分幽静。   叶拂衣习惯性的将那根淡赭色的竹竿别在腰间,拾级下楼。   厨房与餐厅洗手间与唐守中的卧室都在药庐一楼诊室旁边。见叶拂衣收拾好行李下楼来,唐守中将他带去厨房。   “鱼是活的,鸡已经处理好,晚上就做这个。你若是想喝酒的话,那坛子里是自酿的青梅酒。”唐守中交代完毕,走进后院。   后院亮起了灯,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沏好了一壶茶,摆着一柄折扇。一名黑衣老人默默站在院中角落的阴影里,腰杆如枪,挺得笔直。   如果不是叶拂衣眼力过人,根本无法发现院中还有别人。   叶拂衣朝阴影处站着的黑衣老人微微点头示意,并不开口去问唐守中那名黑衣老人究竟是谁。   拿出菜蔬,杀鱼烧饭炖汤。在云盖山中时,叶天士也是这样,闲下来的时候,会独坐在院中,静看天际云卷云舒。   唐守中与叶天士的性子完全不同,可当他们沉默下来之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说不出来的相似。   一样淡然,一样超脱。   清蒸鲈鱼,蒜蓉木耳菜,瓦罐鸡汤,菜一上桌,芳香四溢。叶拂衣在石桌上摆下三副碗筷。   唐守中眼睛一亮,终于展颜笑道:“你爷爷那老神棍没有说错,你的厨艺果然甚好。老林头,过来。一起吃饭。”唐守中伸手招呼阴影中站着的黑衣老人。   叶拂衣给唐守中盛满一碗汤:“唐爷爷喜欢就好。先喝碗汤,这鸡不错,正宗粤省清源走地鸡。”   起身又给那黑衣老人盛上一碗汤。老林头双手接过汤,小口小口地喝着,一言不发。   唐守中却是大大地喝了口汤,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以后的食材,老林头每日都会买好,处理干净等你做,不用你亲自去菜场买菜。原本以为你昨日就会到,结果今日才来。对了,你为什么不先打个电话?我好安排人去接你。”   叶拂衣面露苦笑:“爷爷说了,我这次出山是学东西长见识的,手机什么的最是玩物丧志,不许我带出来。”   “死神棍,老顽固!”唐守中低低骂了一句。   叶拂衣只装做没有听见。   唐守中忽然想起来什么,抬手一道指风弹向二楼玻璃窗:“藜儿,下来吃饭!今天不是老林头做饭,保证好吃!”   好高的修为!叶拂衣目光微动。   二楼窗内传来一道冷漠而清脆的女声:“不见外人!不想吃!”   唐守中愣了一愣,叹了口气:“唉,随便你了。”   “这位是?”叶拂衣问道。   “我孙女,唯一的孙女。身染恶疾,我却无能为力。八年前,自从犯病归国之后,她从来不见生人面。你以后若是有机缘,能够看见她的话,也帮她看看,到底能不能治……”唐守中放下手中的鸡汤,望着二楼的窗户,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你老人家都治不好?我爷爷看过没有?”叶拂衣心中陡然升起了三分好奇。唐守中与叶天士,在华胥国杏林之中,并称医道双绝。   --世间还有连他们都治不好的病?   他不提起叶天士还好,一提起叶天士,唐守中顿时浓眉直竖,暴怒起来。   手中筷子重重在石桌上一放,“啪!”一声脆响:“不要提那个老不死的死神棍,他就会胡说八道,浪得虚名!浪得虚名!”   二楼的女声再度缓缓响起:“万一叶爷爷说得没错,真是我命数前定呢?命该如此,又何必强求。活不到三十岁就不到三十岁,多少人一出世就夭折,又有什么出奇?”   这道女声极其年轻,语意之中却是带着早已认命过后的漠然。想来,那身带的恶疾委实已经让她生无可恋。   叶拂衣几乎是在瞬间就已然明白了为什么唐守中在一见到他时,说起叶天士会是那个反应。   --想必是两位名医都对病人的病情素手无策,而山医命相卜无所不精的叶天士,情急之下,直接推开病人命盘,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被唐守中记到了如今。   唐守中将手中的汤碗一放:“不吃了,吃不下。我去开药庐大门,你收拾好了来帮忙。”   “晚上开门?”叶拂衣微微一愣。   唐守中恢复一贯冷峻的神色,不再开口说话,起身去前面的诊室。   适才这么一闹,桌上的饭菜再香,也没有人动过多少。   叶拂衣想了想,从厨房里拿出一套干净碗筷,放在石桌上。朝二楼窗户道:“饭菜还是热的,我出去帮唐爷爷看诊,你感觉饿了就下来吃。你放心,不出意外的话,我不会进后院。”   沉寂片刻后,楼上方才传来淡淡一句:“好。”   那名叫老林头的黑衣老者,见唐守中走出去,也默然放下手中饭碗。像是一道影子,紧紧跟在唐守中身后,寸步不离。   唐氏药庐诊室门前,两盏橙黄色灯笼高高挂起,灯笼上写着遒劲有力的“三不医”三个大字。   “三不医?”叶拂衣站在药庐门前,望着那橙黄灯笼上的字问道。   “不信者不医,不良者不医,自绝其命者不医。”唐守中坐在诊椅上,望着小楼之外漆黑的夜空。   老林头依然站在诊室内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中,他的眼里只有唐守中。   “为什么要晚上才开门行医?”叶拂衣忍不住开口又问。   “说好多学,多看,少问,少管闲事。才第一天就忘了?这张纸上写着唐氏药庐的规矩,自己去看。记熟。”唐守中递过几张玉版纸,不再回答。   “是。”叶拂衣有些讪讪地一笑,不再问,接过那张纸,侍立在唐守中身后,一行一行工整小字看去。瞬间了然,为什么开始在龙井巷中问路之时,那名老大爷说他命途多舛,要自求多福。   整个唐氏药庐的规则就是两个字概括:苛刻。   此时,药庐门外一片沉寂,偶尔巷外有隐隐约约的人声车声传来,却都不是来求医的人。整栋小楼似乎与外界格格不入,遗世而独立。 正文 第五章 三者不医   “唐师在吗?求求你,快救救我爷爷!”唐氏药庐门前,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随即,从小楼外“呼啦啦”冲进药庐诊室一大群人。   “病人留下,家属只留一个,其他人去门外候着。”唐守中抬眼看望向乌泱泱的人群,淡淡道了一句。   “是,是,是,我们这就出去,求求你老人家一定要救我爷爷一命。爸,你留在这里,跟唐师详细说说爷爷发病时候的情况。”内中一名年轻女子,眉目精致,衣着合体,身材高挑,带着淡淡的香气。却是满眼泪痕,神色惶急,正是病人的孙女儿。   “规矩你们都知道的?”唐守中出声再问。   “知道的,知道的。”年轻女子一叠声的回答。   她指挥人群,将患病老者轻轻放在湘绣屏风后的窄榻上,带着其余一群人出门,回手再悄悄将大门带上。   另一名女子年纪略长些,满身华服,神情倨傲,薄薄地嘴唇向上一掀:“这是什么乡下破地方,野草成堆,到处都是蚊子!还不给人看着治病,装什么神秘!樊以霏,这就是你介绍的名医?”   “樊夫人,您坐,您坐。咱们这乡下地方简陋,找不到什么好椅子。”一名年轻男子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张板凳,拿袖子拂了拂并不存在的尘土,请樊夫人坐下。   樊以霏回头冷冷地望了樊夫人一眼,将耳朵贴近大门,侧耳倾听门内的声音,一个字都不回答她。   窄榻上躺着的病人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面目歪斜,口角流涎,满面通红,已经神智不清。   唐守中拨开病人瞳仁看了看,搭上三指把脉:“什么时候发病的?”   留在诊室中的中年男子,梳着大背头,微微挺着将军肚,一身上位者的气势非常明显。   “吃完晚饭,说是去遛狗,才一牵狗绳就倒下了。我已经叫人预备好了湘城最好的医院,最好的脑血管主刀医师。你这能看就看,若是看不好,就立即转院去湘城。”上位男子的语气之中,带着几分轻视。   “拂衣,开门,送客。”唐守中立即收回搭在病人脉门的三根手指,声音也冷了下来。   --不信者不治!   叶拂衣轻轻将大门拉开:“你们将病人带走吧,这里不治了。”   樊以霏猛地一愣,抬眼望向叶拂衣:“为什么不治?是不是……是不是治不好了?”她目光凄切,泫然欲泣。   --这凄切的眼神像极了一个人,一个停留在叶拂衣记忆深处的人。   叶拂衣心中微微一动,语气淡然:“不是治不好,是你父亲不相信唐师。不信者不医,这个规矩你是知道的。”他抬手一指门前橙黄灯笼。   樊夫人款款起身,望着叶拂衣轻蔑一笑:“明显是看着治不好,不敢下手吧!还胡吹什么大气?”   叶拂衣眉头微皱,这女子好生不可理喻。   樊以霏转身闯进屏风之内,朝着她父亲凄然问道:“爸!你跟唐师说了什么?爷爷这一辈子都在林城,除了每月给钱,其余万事你都不管不问。如今他,他就要……你居然不让唐师给他医治?!”   上位男子紧紧皱着眉头:“以霏,爸爸早已联系好了湘城最好脑血管专科大夫,等救护车一到,立即就送去湘城手术。是你非要来找这个什么草药大夫的。中医能治急性脑溢血?笑话!”   樊以霏眼泪滚滚而下,倏而色变,伸手一推那上位男子:“你给我出去!我没你这个父亲!今天若不是你们,爷爷也不会忽然脑溢血,带着你那狐狸精出去!”   上位男子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那是你后妈,什么狐狸精!你越大越没规矩了!”   樊以霏紧紧咬着嘴唇,刚想开口说话。唐守中轻轻咳嗽一声:“要吵架出去吵,这里是唐氏药庐,不得在内喧哗!”   上位男子将手一招,开始在门外拿板凳的年轻男子抢步上前,准备背起患病老者出去。   樊以霏倔强地咬着嘴唇,张开雪白双臂,胸膛急剧起伏,横身拦在老者身前,半步不退。   叶拂衣将樊以霏那毅然决然的神色看在眼中,心头不由得微微一阵酸涩袭来:像,真像。   再看着那名年轻男子的动作,忽然轻声一笑:“你们就这么背他出去?不用等出巷口,就可以预备后事,倒也不用专程救护车送去湘城那么麻烦。”   看在樊以霏的眼神极似昔年那人的份上,叶拂衣忍不住多了一句口。   樊夫人立时柳眉倒竖:“你说什么?!一个乡下学徒,你懂得什么香臭?!给本夫人让开!好狗不挡路!”   叶拂衣此时仍是那副土里土气的过时打扮,这满身华服的樊夫人自然是将他当做是唐守中的学徒。   “不信你们就抬出去试试。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一旦人走出这个大门,再回来我们绝对不接。是死是活,不与唐氏药庐相干!”叶拂衣修长的眉毛往上一挑,无端被骂做是狗,不免有些动怒。   那名想去背病患老者的年轻男子转头怒道:“乡巴佬,你是怎么说话的?你知道他们是谁么?哼!他们可是湘城市市委樊书记与夫人!”   叶拂衣鼻子里发出轻轻一声嗤笑:“来到这的,只分病人跟亲属。别的身份,很重要么?对不起,我不觉得。生死面前,一概平等!”   “叮铃铃!”手机铃声响起。   樊书记接完电话,转头对樊以霏道:“以霏,救护车已经到巷口,第一医院副院张医生亲自带队来了。将爷爷带上救护车,去湘城吧。算爸爸求你,你爷爷,爷爷他不能再耽搁了……”   樊以霏满眶眼泪忍不住一颗颗滚落,回头再望一眼唐守中面无表情的脸色。见唐守中始终不肯松口医治,终于黯然点点头。   两名年轻男子上前,立即将病人半扶半抱,抬出唐氏药庐。   樊夫人在经过叶拂衣身边之时,薄薄的红唇中还轻轻吐出一句:“没半点用的乡巴佬!活该一辈子窝在这破地方,等死去吧!”   叶拂衣完全没有留意到樊夫人口出恶言。此时,他的心中翻翻滚滚俱是那樊以霏临去之时那道凄然的眼神。   回忆袭来,痛彻心扉。   看看端坐在诊椅中的唐守中神色,终于还是忍不住,拿起自己的针灸盒,将金头银针一根根别在腰间针袋内,悄悄跟了出去。   橙黄灯笼在唐氏药庐门前飘飘悠悠,昏暗的灯光下,叶拂衣的影子,被拉的好长好长…… 正文 第六章 行针续命   “老爷,你看叶少他……”老林头悄悄上前。   唐守中自然心知肚明叶拂衣跟上去是做什么,见老林头问起,淡淡地道:“由他去罢,救人一命也是功德,也正好看看那老神棍亲自调教出来的这小子水平。”   倏而,他的面上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默默起身,打开七星斗柜,一一抓药:“老林头,准备开火煎药。”   “是,老爷。”   叶拂衣走下野草丛生的小坡,绕过八号门牌,刚刚走到龙井巷中。   就听见前面一直守在病患老者身旁的樊以霏,猛地发出一声惊声尖叫:“放下爷爷!爷爷口鼻流血,出气多,进气少!要不成了!”   樊书记此时也慌了神:“来人,快前面去叫救护车上的急救医生来!快!带急救设备来!”   原本安静的龙井巷顿时大乱,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拿着医药急救箱,扛着氧气包,急匆匆从巷口救护车上跑来!   “闪开!闪开!”为首一名面皮白净的中年医生,冲进人群,将人群驱散!   “将病人侧卧!上甘露醇,上强心针,胸外按压!”中年医生连连下令。   一阵忙乱后,病患老者的情况愈加不好,呼吸已然极度微弱。   中年医生用手中小手电筒照向病患老者的瞳仁,再探向老者脉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颓然松开手:“樊书记,来晚了,瞳孔已经开始放大,救不回了。”   “张医生,一点办法没有了么?要知道,你这林城第一医院副院长之职,还是多亏了我们家老樊。”樊夫人像是与这名张医生甚是熟悉,开口便道出底细。   “是了,这里是龙井巷啊,你们,你们怎么不去直接找唐师?”张医生猛地想起自身所在之地,连忙出声问道。   “里面的那个草药医生?他真能有法子?”樊书记目光也亮了亮,出声问道。正在换届的紧要关头,这时候若是父亲逝世,虽然不用跟古代一样丁忧,到底不便。   “哎呀,还问什么,快点抬进去,只怕还有一线生机!”张医生此时额上的冷汗都暴出来了,要是湘城市委书记的父亲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要说能再进一步,只怕连这副院长之位都未必能坐得安稳。   “那还等什么?快背回去,叫那个什么草药医生救命要紧!”樊书记连声催促。   樊以霏大哭不已:“是你害死爷爷!是你害死的!唐师的规矩,出了药庐的门,他再也不会出手相救!”   呼啦啦,原本被驱散开来的人群,又轰然围了上来。   “又是一个冒犯了唐师三不医规矩的?不信就别来求人救命啊,来了又走,唐师不会再出手了!”龙井巷中久住的人,自然知道唐守中的规矩。   张医生颓然一声叹息:“完了,你们是从药庐被赶出来的,他不会再管。回去吧……”   他如遭电击,借着巷内昏暗灯光,似乎看见这一生成就走到了尽头。   叶拂衣拨开人群,对跪在地上哀哀痛苦的樊以霏轻声道:“樊姑娘,你先别哭。人还没走,还有救。”   樊夫人见是叶拂衣,尖利地道:“是你?一个乡下学徒,难道还会治病救人?走开,不要挡着人做事!”   樊书记也有些愠怒:“人都没了,你们才出来看热闹!来人,赶走他!”   那名开始背着病患老者的年轻男子,袖子一卷,伸手便欲赶开叶拂衣。   叶拂衣手腕轻轻振开,将那年轻男子笔直甩出人群之外:“记住!再有胆跟我动手动脚,就准备留下一只胳臂!”   而张医生却是心中微微一动,从药庐出来的人,未必真会没有法子。他刚欲开口劝樊书记与樊夫人,就让叶拂衣试试也好。   --只要老者不是死在他手中,他以后的路就会好走的多。   樊以霏猛地一个激灵,连原本清脆悦耳的声音都变得高昂起来:“让他治!让他治!他在药庐就能说出爷爷走不到巷口,他一定会治!”   樊书记与樊夫人齐齐愣住,互视一眼,终于闭了嘴。   叶拂衣清冷目光淡淡扫过樊书记与樊夫人:“从现在开始,我不要听到他们再说任何一个字,否则,我掉头就走。当官的我见得多了,这么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的,我还真没见过!”   他对眼前这一男一女,委实生不出半分好感。   张医生却是大喜:“小兄弟,你留心救人一命,书记与夫人不会再说什么了。”一边说,一边连连向樊书记与樊夫人打眼色。   叶拂衣三指按脉过后,轻轻将病人领口打开,又拿出那张皱巴巴的,带着中药味道的手巾,将病人口鼻处溢出的鲜血轻轻拭去。   侧耳倾听到喉中传来堵塞的鼾声,将病人已然坠下的舌根轻轻拉出,以免影响呼吸。   此时病患老者面色已改,生死一线。   叶拂衣深深吸了口气,浑身混沌真元化作阵阵暗劲伴随着金头银针刺向内关,人中,百汇三穴,激活病人此时已经极其微弱的生命力。   随即换针,再见金头银针一晃,往左右手的十宣穴分别刺去,挤出一滴滴暗红鲜血。除去病人鞋袜,在气端穴同样刺去,挤出鲜血。   最后再从耳尖穴,催出暗色淤血。   叶拂衣动作极快,指间宛若带着残影,这一系列动作宛若行云流水一般,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   --这是与阎罗争命,由不得他有半分轻忽。   借着巷中灯光,几乎是肉眼可见,病患老者的面色渐渐平复,呼吸也渐觉平稳。   围观的人群瞪圆双眼,倒抽一口凉气:“好快的行针手法,好高明的医术!这老头看来是死不了了!”   张医生更是大喜过望,谢天谢地,更要谢谢眼前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他这副院长之位总算是保住了。   叶拂衣轻轻吐出一口胸中浊气。   在刺入内关,人中,百汇三穴的金头银针之上,再渡入一道混沌真元。金头银针微微颤抖,肉眼可见,老者生机复萌。   “樊姑娘,麻烦你去趟药庐,找唐师开剂桃仁承气汤来。”叶拂衣松开弹在针身的手指,轻轻抹了一把额上沁出的汗水。   病患老者耽搁的时间太久,救治之时,耗损他不少真元。   樊以霏见到自家爷爷呼吸平稳,早已喜极而泣,起身便往药庐跑。   “叶少,桃仁承气汤。”正在此时,老林头分开人群,将一碗已经熬好的汤药端来。叶拂衣轻轻扶起病患老者头部,将汤药缓缓喂下。   片刻之后,病患老者悠悠醒转。   叶拂衣将金头银针取下,轻声问道:“老人家,你感觉怎么样?还头痛头晕吗?试试活动一下手脚看看。”   老者扶着跪坐在身旁的樊以霏缓缓起身,果然走动两步:“完全没事了,多谢小神医救命之德。”   “哇!死了一大半的人,果然活了!还能走路!小神医果然不愧是咱们龙井巷唐氏药庐出来的人!”围观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樊书记亲眼看着眼前超出他学识之外的情景,嘴唇翕张,半晌才嗫嚅着道:“多谢神医,救我父亲一命。”   樊夫人虽然也是心中震撼,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叶拂衣的恶感始终不散,紧紧抿着薄薄的嘴唇,一声也不言语。   “现在你们去湘城也可以,去林城第一医院做康复也行,不用手术,略微调养一阵就好。”叶拂衣淡淡一笑。   张医生忽然在人群之中,看见负手身后面容沉静的唐守中,连忙出声唤道:“唐师,这位小神医可是你徒弟吗?”   唐守中转身回药庐,淡淡道了一句:“不是,他是叶天士的孙子。”   “什么?!原来是叶老神医的孙子,难怪会有如此好的医术,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张医生连连赞叹,满心满眼都是对那传说中的叶天士的深深仰慕。   叶拂衣微微一笑,跟在唐守中身后,两人一同回唐氏药庐。   倏而,身后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巷子里追来:“等等,小神医,你的诊金还没收呢。我爷爷的病,多亏你出手相救,不然,不然……”   樊亦霏到现在仍是后怕不已,若是没有叶拂衣,那个疼她惜她的爷爷,只怕是已经不在了。   橙黄灯笼的映照下,叶拂衣站在小坡上,淡然回头望着樊以霏:“按照唐师的老规矩来吧,不用给我。”   “那……谢谢你……对了,小神医,你叫什么名字?”樊以霏温柔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   “我姓叶,事了拂衣去的拂衣。” 正文 第七章 暗夜寻踪   子正十二点,龙井巷中的灯火一盏一盏连接熄灭,万籁俱寂。唐守中从黄花梨木诊桌前站起身:“应该不会再有病人上门,关门,落栓。拂衣,你去洗澡歇息。明日早些起来,我带你去给一个人治病。”   说着,唐守中进了房间,默然守护在角落中的老林头也随着唐守中一同离开。   叶拂衣轻轻应了一声,将药庐大门关上,落下横栓。唐氏药庐的大门是旧式风格,门外有锁,门内有栓。   门栓极其沉重,刷着一层厚重的黑土漆,看不出来是什么木材。   这一晚上治病、救人、惊心动魄,叶拂衣自身损耗的真元暗劲不小,按按有些酸涩的眉心,缓缓拾级而上。   门外黑沉沉的夜色,在两盏橙黄灯笼的掩映下,显得更浓,更深。   回到二楼左手第二间房,脱下那身土里土气的衣裳准备去洗澡。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唐守中给他的药庐钥匙,顺带掉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   这张纸条正是叶拂衣从高空坠落的中年男子腰间皮带暗扣中,背着人悄悄取下来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的在案上展开纸条,上面一个字都没有。画的极其潦草的一张草图,想来留下这幅图的时候,很是匆忙。   画面正中一座七层古塔,古塔之下的位置,画着一颗星星。塔后几道起伏不平的波浪线,代表着这座古塔藏在深山中。   --死者是说他有什么东西藏在古塔下?   他临终之时说的最后一个字究竟是什么:“穷?琼?邛?”是人名?是地名?还是其他的什么?   一团团迷雾不断涌将上来。   叶拂衣捏着这张潦草草图,手中似有千钧重力般压来,那是一条人命,人命关天。   从敞开的窗户望出去,楼下唐守中与老林头的房间早已熄了灯,而隔壁房间的灯光依旧亮着。   满院竹叶潇潇,夜风徐徐。   叶拂衣换上在云盖山中常穿的手工缝制的黑色唐装,黑布鞋。来林城穿的那身土里土气的衣服是叶天士在他要下山之时,特地找出来给他换上。说是林城虽然地处粤北,却也喧闹繁华,不比山中清静自在,穿着打扮要适应外界的风格。   甚至连叶拂衣留了多年的一头乌黑长发,也被叶天士揪住几剪子推成了个平头。   叶拂衣活动一下手脚,悄然无声的笑笑,到底还是自己的衣服穿在身上的感觉最是舒服。   拿上淡赭色竹竿,从打开的窗户中急掠而出,轻轻巧巧落在院墙上。随即几个起落,便在苍茫暗夜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楼右侧小屋中的老林头耳朵稍微动了动,翻身起来,正准备跟出去。就听见隔壁唐守中传过来的一线声音:“不用管,由他。”   老林头复又躺下,默默闭上双眼。   龙井巷中,夜风将一街的泡桐树都吹得哗啦啦响。巷子两旁数盏橙红色的路灯,闪耀着温暖的光芒,一直延伸至巷口。   死者坠下来的那栋旧式老楼的楼道之前已经上了锁。整栋楼的居民们都早已熄了灯,黑沉沉一片。   从老楼旁边的过道绕去后巷,后巷极脏,气味甚重,叶拂衣不由得微微皱眉。   将淡赭竹竿别入后腰系扣,双手握住顺着从顶楼延伸而下的下水管,轻轻借力,便宛若一只灵巧的猿猴,一路向上攀爬而去。   后巷没有路灯,昏暗漆黑,叶拂衣穿着一身黑衣,没有人能看明白他借力攀援而上的身影。   这栋旧式老楼一共八层,没有电梯。一节节的下水管道,便如一道长梯,叶拂衣仅仅借力数次,再一个翻身,便已然跃进了楼顶天台。   天台之上,四处堆放的都是杂物。粗略一望,果然如那名年长警察所说,看似没有任何异常。   难怪那名警察第一反应就是自杀。   --此时正值四年一度的世界杯,球迷输球上天台也不是什么新闻。   叶拂衣缓缓在天台中踱步。   满地杂物堆积,形成一条窄窄的通道,从天台小门一直通向死者坠落的那道护栏。   杂物没有被搬抬整理过后的痕迹,午前下过阵雨,晒不到太阳的角落中,杂物之上的积水犹未大干。同样,没有半分打斗之后留下的痕迹,没有被碰撞磕破的墙皮,没有挣扎而留下的衣服纤维,更没有血迹。   整个天台的现场上只有死者一个人留下的痕迹,被警方圈出来一行行的白色印记,在暗夜中显得鲜明无比。   除此之外,更没有留下其他人的任何掌印,指纹之类的残余。   是了,指纹?   护栏上没有掌印,没有指纹。死者难道是纵身一跃,凌空虚度坠的楼?他当时把过死者的脉,死者仅仅是个普通中年男子,绝对没有古武的底子。   叶拂衣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定不可能是自杀,没有操作性。   不对!当时天台上应该还有其他人!   从口袋里掏出防风打火机,在那人坠下的那道护栏上仔细探查。   倏而,自鼻尖微微闻到一阵淡淡的气味,似是某种不知名的化学物品。这味道十分清淡,经过一下午的阳光暴晒,早已消散的七七八八。   更重要的是,高空坠落的死者身上同样带着这种味道。   已经准备要自杀的人,还要多服一次药?生怕自己不死?   叶拂衣蹲下,从一行白灰脚印的两侧,用摇曳的火光照过去。靠近杂物的缝隙中,干净的没有一丝灰尘。   有人清扫过脚印?   那种化学物品的气味愈加鲜明,淡而持久,究竟是什么药物?   当时天台上,应该是三个人,一名受害人,两名凶手。受害人在进入天台之时,就应该被控制。或许是问不出想要的东西,凶手直接将受害人从天台上抛下去,正好砸在云胡的车顶上。   满地堆放的杂物之上没有找到叶拂衣想发现的衣物纤维,也同样没有留下任何指纹。绕过杂物,一路搜寻到天台的小门之前。   伸手轻轻一推,小门已经锁住。想来是警方不欲人破坏第一现场,从外面封锁了整个天台。   凶手抛下死者之后,又是从哪里撤离?当然不会大摇大摆的从一楼楼道大门走出,当时叶拂衣与云胡已经被死者从天而降砸中。   --如果有可疑人物出现,绝对逃不过叶拂衣的眼睛。 正文 第八章 呆萌警花   叶拂衣转身,正欲跃上天台上楼道间的房顶,居高临下再看看这栋旧式老楼的周遭环境。于此同时,楼梯间的小门,轰然一声开启,两道盖着鲜红公章的封条缓缓垂下。   清亮悦耳的年轻女声从空荡荡的楼梯间中传来:“好啊!原来凶手是你!你居然还敢回案发现场?!难怪我中午就觉得你跟那个傻大个子老虎有可疑!今天还不让我逮个正着?”   “嘭!”   制式警棍卷起一道激荡劲风,向叶拂衣扑面而来。   叶拂衣脚步微微错开,整个身躯向后九十度弯曲,足如铸铁,身挺似板,闪开这道警棍的袭击。   还不等他站直身体,陈心羽飞步上前,再度抬起一脚斜扫叶拂衣面门。   叶拂衣身躯以一个奇异的姿势扭转,侧身避让,随手用淡赭竹竿一点,将这呆萌小女警的脚踝轻轻往后送出。   他不欲伤到公门中人,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好啊!你还敢还手!想袭警?!”陈心羽却是不依不饶,挥舞着一双小巧的拳头,揉身又上!   降龙、伏虎、劈山、探马!   陈心羽一招一式宛若行云流水般施展而来,这呆萌小女警赫然是正宗开门八极拳弟子。   叶拂衣嘴角轻轻一勾:“你师父是姓吴?姓李?姓马?”   “你管我!先打过我再说!”陈心羽数击不中,好胜之心悠然而生。她自出师以来,一身拳术从未遭逢敌手,更不要说遇见如同叶拂衣这般,连他身前一尺之地都无法接近的高手。   叶拂衣将淡赭竹竿收回,有些无奈地道:“陈队,你能不能安静听我说句话再打?诶诶诶,你这么胡闹一打,凶案现场的线索可全都要被你破坏了!”   陈心羽愣了愣,停下攻势,双手在小蛮腰一叉:“你这个杀人凶手,有什么话跟我回局里再说!”   双掌错开,又欲前扑。   “你指证我是凶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杀人动机是什么?案发时我还在车里,刚刚下车。死者从天而降,就砸在车顶,我能分身去杀了他,再坐回车内挨砸?巷口没有监控?”   叶拂衣望着数击不中,有些气呼呼的呆萌小女警,又好笑又觉得好玩。   “带回去慢慢问,我现在哪里知道?巷口监控是见了你跟那个傻大个子一起下的车,也见了高空坠人的场景,可是前面的画面却没有了。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先杀了人再……”陈心羽依旧双手叉腰,说到这里连自己都觉得太过胡搅蛮缠,连忙咽下话头。   叶拂衣,实在忍俊不禁,噗嗤一笑。   --原本见这呆萌小女警会深夜上天台来查证,身手也算是不弱,已经转变了他对她胸大无脑的印象。此话一说,叶拂衣心中立即又给她打上了标签。   “我猜是死者的尸检结果,告诉了你一些很诡异的事情,你想来想去想不明白,所以才会深夜再来这案发第一现场看看?”叶拂衣满面微笑。   “你究竟是谁?怎么会知道法检结果?好啊,你居然在警方内部有同党!”陈心羽眼睛骤然一亮。   “还有,一楼楼道大门可是锁上的,这天台小门也是贴着封条锁好的。两扇门都没有动,你怎么上得来天台?难道你还是个惯犯?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开锁?”陈心羽一叠声的叫道。   “正好你来了,我还有一个地方想不明白。你想破这个案子就别说话,跟我来。”叶拂衣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懒得去回答这呆萌小女警那些不必要的疑问。   能破案?   陈心羽如今大概是后天三层有余四层不到的实力,较之叶拂衣的后天六层巅峰,委实相差太远。她望着叶拂衣在暗夜中清亮的双眼,连连点头:“好,好,好。咱们去哪?”   叶拂衣随手在天台堆放的杂物上轻轻一撑,瞬间跃上天台楼梯间的房顶。   “上来。”叶拂衣向下伸出手。   陈心羽瘪瘪嘴:“我能上!”同样在杂物上微微借力,一个鹞子翻身,轻轻巧巧落在叶拂衣身边。   “身手不错。”叶拂衣淡淡一笑。   拿出打火机,在天台楼梯间房顶上细细查看一回。从房顶又跃上护栏,在整个天台护栏上走过一圈之后,叶拂衣在天台东南角上稍微停顿片刻。   心中顿时豁然开朗。   从打开的天台楼梯间小门中,拾级而下。叶拂衣向身后依旧满头雾水的陈心羽将手一伸:“手电筒,给我。”   陈心羽将制式手电筒递给叶拂衣:“喂,你等下要是找不到凶手或者重要线索,只是忽悠好玩,你就等着进局子吧!”   “只要你不吵不闹,不说傻话,线索就一定不会跑。”叶拂衣接过手电筒,淡淡道了一句。   “我哪里有说傻话了嘛。”陈心羽瘪瘪嘴,刚想说什么,小巧的舌头一伸,转眼又笑了。   叶拂衣带给她的感觉满身都是神秘,并且还有一种莫名的安心与信任之感,似乎天下间没有什么事能够难得住这个一身黑色唐装的少年。   旧式老楼的楼道很窄,钢管做成的扶手因为长年累月被人扶着上上下下,已经变得光滑锃亮。   楼道里安装着橙黄的声控白炽灯,昏昏暗暗,那股凶手与死者身上留下的淡淡气味也愈来愈明显。   叶拂衣望着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楼道,清秀面庞上的笑容愈加明显。   一楼。   陈心羽见已经下楼,转身便朝楼道大门走去。   “不用出去,门在这边。”叶拂衣绕过停放在楼道中两辆电动车,向昏暗的楼道角落里走去。   一扇不注意看不见的隐蔽小门出现。   “手套,胶带,显影粉。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带来。”叶拂衣的声音在楼道间淡淡地响起。   陈心羽微愣,连忙跑去巷口停放的小车上,将随身备用物品取来。   叶拂衣带上手套,打开小门。从小门之外,将显影粉喷在门上,清晰的指纹连同五道组成梅花状的掌印,赫然在目。   “提取指纹,不用我教吧。”叶拂衣一指门上印记。   --梅花掌印,应该是凶手故意留下在门上的。是通告身份?还是警告旁人不得多管闲事?目的何在?   叶拂衣心中的疑虑越来越重。   “哇喔!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小门,门上还会留下指纹?”陈心羽的眼睛里全是小星星,手法熟练的提取指纹。   她白天带队前来的时候,可是完全没有留意到这旧式老楼居然还有个后门。   “排除附近居民留下的指纹,就是凶手留下的。还有,这道门上不会有死者指纹。”叶拂衣神秘一笑。   “嗯?为什么不会有死者指纹?” 正文 第九章 第一现场   叶拂衣转身,望着陈心羽干净俏丽的面庞饶有意味的淡然一笑,到如今这呆萌小警花还没有发现是死者是被凶手挟持着上了天台?   “前面才是第一现场。陈队,跟上。”叶拂衣这一路从八层楼顶上的天台走下来,手电筒的光芒照在干干净净的楼道里,脑海中浮现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正午,刚刚下过一场阵雨。寂寂无人的后巷,被挟持的中年男子,诡异的审讯方式,以及死者眼神中挣扎的绝望。   那张他拼死也要守护住的草图之中,所指示的位置应该就在林城,中间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会让他终究送了命?   这栋旧式老楼的后面,是一条遍布被人随意丢弃垃圾的后巷。几只正在翻找食物的流浪猫,见有人出现,瞬间逃离。   后巷之中,刺鼻的恶臭袭来,那阵从凶手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气息,终于被掩盖下去。   仍然是只有死者一个人留下的足迹,两名凶手之中,难道其中一个人清扫了痕迹?叶拂衣皱皱眉,这名凶手的动作极其小心,清扫过两人的足迹之后,还将杂物覆盖在地面上。   凶手既然一路行来都这么小心谨慎,又为什么会故意在小门上留下组成梅花状的掌印?   顺着后巷一路前行,在两栋楼交汇的拐角处,终于看见因撕扯挣扎而狼藉一片的第一现场。陈心羽白嫩的小手捂着鼻子嘴巴,后巷的环境极其不好,即脏且臭,她却没有发出半声抱怨。   后巷原本该有的照明灯早已被打灭,一团漆黑。只有叶拂衣手中的电筒,在暗夜里发出一道道晃来晃去的白光。   叶拂衣在后巷拐角处停下。   “陈队,现在太黑,就算有手电筒也发现不了太多线索。等天亮了,你可以叫人来取证。凶手应该是两个人,一个身材略高些,一个身量略微矮些。”叶拂衣用手电筒的光芒,在拐角处晃了晃。   --小门留下的梅花掌印,很明显是两个不同的人留下,一只手形大些,一只手形小些。   “你到底是谁?怎么能看出这么多东西?若不是我中午明明白白从监控中,看见你跟傻大个子一起下车,然后被坠下来的死者砸中,我真的会误会你是凶手拿下。”陈心羽看着漆黑后巷中,满地狼藉的打斗现场连声问道。   她到现在完全相信死者不是自杀。中午出警之时,仓促间下的定论,已经被她正式推翻。   挠挠脑后束起的小圆髻,望着眼前这个一身黑色唐装的少年。   “我就住在唐氏药庐,跟唐师学医。”叶拂衣笑笑,只要这呆萌小女警不再认为他是凶手就好。   “原来是我唐爷爷的入室弟子,难怪你这么厉害,不如,不如你收我做徒弟吧!”陈心羽好看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在暗夜里放着光。   在林城,唐守中便是一个传奇。   而此时陈心羽的心中,既然叶拂衣是唐守中的弟子,自然而然不会再当他是个居心叵测的坏人。她也不顾及乱糟糟的后巷脏乱臭,双膝一软,作势便欲跪地拜师。   叶拂衣一把将这有些呆有些萌的小警花扶起:“别闹,我比你还小呢,怎么做你师父?”   从后巷拐角处绕回,便是叶拂衣开始沿着爬上天台的下水管道,再穿出去,便到了龙井巷口。   陈心羽抬头看看从天台之上延伸下来的下水管道:“师父,师父!我知道你怎么上的天台了!”   “你从这下水管道上爬上去的?是不是?”陈心羽一手指着下水管道,嘻嘻一笑。   这呆萌小女警倒也还没呆到不可救药。   “对了,是不是尸检的时候,发现受害人的血液中带有化学药物的成分?”不去回答他是不是从下水管上爬上天台的事情。   “是的,师父你又知道了?死者体内的药物极其诡异,有高剂量的致幻药,还有纯度极高的镇静剂成分。只是,不知道凶手为什么会将两种截然不同的药物,同时注射在他体内。”   “难道凶手是想死者在毫无痛苦的幻象中死去?”陈心羽跟在叶拂衣身后一边走,一边猜测着问道。   叶拂衣回想起残留在天台上,楼道中那阵淡淡的气味。只可惜他对西医药剂涉猎不深,分辨不出来究竟是什么药物。   “不是。这是一种特殊的审讯方式,死者应该是隐藏了一个莫大的秘密。而两名凶手使用化学药剂,是为了问出这个秘密。至于是什么秘密,一时还不得而知。”叶拂衣缓缓地道。   “是了!先用致幻剂来让死者开口,再用镇静剂使不愿吐露秘密的死者保持清醒,最后让他在绝望中坠楼而死!下手的人真是好狠毒!”陈心羽一双大眼睛里闪着光,终于反应了过来。   “师父,可是法医没有找到化学药物进入体内的痕迹,没有注射过后的针孔,食道也没有被化学药物烧灼过后的痕迹。凶手是怎么做到的?”此时的陈心羽像个好奇宝宝,跟在叶拂衣身后又问道。   “在死者身上覆盖毛发的地方去找,比如头发,腋下,一定会留下痕迹。”叶拂衣轻声解释一句。   “走吧。很晚了,你也应该回去休息了。小女孩家家别熬夜太晚,对皮肤不好,当心长痘痘。”叶拂衣并不打算跟陈心羽提起他从天台闻到的淡淡药物味道,随意笑笑,带着这个呆萌小女警回到龙井巷口。   这呆萌小女警的年纪其实要比叶拂衣大上几岁,而叶拂衣却自然而然的忽略了她的年龄。   “师父,我明天带队取完证后,就去药庐找你啊!”陈心羽一边朝叶拂衣挥手,一边嘻嘻笑着朝巷口走去。   借着巷子中的灯光,叶拂衣看见她雪白衬衣,黑色长裤上全是这一夜在天台打斗,以及在后巷中穿行,蹭上的污垢黑灰。   她却毫不理会,依旧笑靥如花,蹦蹦跳跳朝自己开来的车上跑去。   叶拂衣嘴角微微上扬,对这呆萌女警的印象,颇有几分像看着云盖山中那几名小妹妹的感觉。   只是,在那一群天真浪漫的小妹妹之中,他最在意的那一个人,那一张同样如花笑靥,已经永远,永远也不在了…… 正文 第十章 诡异奇疾   青春真是美好,叶拂衣忽然间情绪有些低落,没来由的又想起今夜樊以霏那道凄然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此时,正是黎明将来之前的最深黑暗,唐氏药庐门口高高悬挂的两盏橙黄灯笼早已熄灭。   他不愿意将一楼歇息的两位老人吵醒,直接绕去后墙。在墙壁上轻轻一点,身形拔高,一跃而起,从二楼开启的窗户中掠回房间。   打开笔记本电脑,上面显示的时间正是凌晨两点,丑时正。叶拂衣从包袱里拿出换洗衣物,准备下楼冲凉睡觉。   忽然,隔壁房间内传来一声即似野兽咆哮,又似是女人绝望嘶吼的声音。这道声音在喉咙里翻滚撕裂,蕴含着无尽的痛楚与绝望。   从最开始猝不及防的那声剧烈的嘶吼过后,声音逐渐减低。隔壁房间的女人似乎不愿惊动旁人,用尽全身力气在克制压抑。   “嘭!”隔壁房门猛地被推开!   “咚咚咚!”脚步声一路狂奔下了楼。伴随着渐渐远去的哀嚎声,愈来愈细微,却不绝于耳。她愈是如此,叶拂衣便愈是能感应到来自她的声音中,那宛若沉沦在痛苦深渊中无助无力的挣扎。   是什么的诡异奇疾会让那个声音冷漠却极为悦耳的女子,在暗夜中痛苦如斯?   叶拂衣眉头紧锁,将房门拉开,身形急掠而出,跟在那阵脚步声身后。   忽然,肩上搭来一只苍老的手掌,牢牢将他摁在二楼的走廊中。   “谁?”叶拂衣低声问道,扭头向后,同时肩膀微微下沉,卸开这只手掌中传来的刚猛力道。站在他身后的是一袭黑衣黑裤,紧绷着一张脸的老林头。   --以他此时后天六层巅峰境界的修为,竟然完全没有发觉到老林头是什么时候出现他身后的。   看来这唐氏药庐中的两名老者,个个修为不低。   “嘘。”老林头悄悄将食指竖在嘴边,向叶拂衣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贸然跟上去查看。随即在叶拂衣的肩膀上轻轻一拍,将他带下楼。   借着从房间内传出来的灯光,老林头本来高大魁梧,腰杆笔直的身形,在这样暗夜里的哀鸣声,嘶吼声中看来,似乎显得有些佝偻,有些落寞。   耳边,那名叫做“藜儿”的女子,低沉的哀鸣嘶吼之声像是从地底深处透出来,变得细微而绵密,一阵一阵,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让人喘不过气。   叶拂衣脸色凝重,心中好奇之感油然而生。   楼下,看诊的诊室中亮起了灯,惨白的灯光照遍室内每一个角落。唐守中窝在宽大的花梨木诊椅中,一手轻轻按着眉心,神情无奈而疲惫。   “藜儿发作的时间相隔一次比一次短,一次比一次猛烈。这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到老神棍说的三十岁……”唐守中发出沉沉地一声叹息,像是跟自己说话,又像是在轻声交代叶拂衣。   “号称杏林神医又有何用?救了那么多人又有何用?连唯一的孙女儿都束手无策……我有什么面目去见临终将孩子托付给我的儿子媳妇……”唐守中将苍老的面庞深深藏在掌心里。   这刚强的老人此时满心满眼都是大写的痛苦。   “八年了,这八年来,试过无数种药物,无数种针法,却始终无能为力……”唐守中的声音中全然是一片彻骨的凄凉。   “一日日见藜儿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一日日见她被这恶疾折磨的越来越不成人形。受在儿身,痛在我心……”唐守中的头深深垂下去,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这诡异恶疾带来的重压。   地底深处传来的细微声响,透过地面,直直刺入在场三人的耳朵。宛若要刻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就连叶拂衣这样本是不甚相干的人,都被那种无尽的痛楚与绝望所深深感染。   声音愈是苦寒凛冽,唐守中原本稳若磐石的双手便愈是颤抖,连脖子上的青筋都在汩汩跳动。   叶拂衣虽然不明个中就里,却能十分明显的感觉到眼前这位平素不苟言笑,严肃冷厉的老者,此时心中的痛苦委实不下于在楼上苦苦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孙女儿。   他轻轻一道暗劲拂过唐守中手腕上的内关穴,助他安定心神。   “唐爷爷,不如,你跟我详细说说令孙女儿的病情?”叶拂衣望着眼前无奈的老人,有些揪心,轻声道了一句。   --《太初针谱》与《混沌医经》是叶天士中年之后才偶尔得到的奇遇,若论对两者研习的精纯程度,与叶拂衣这自幼修习的人相比,只怕还要略差一筹。   这也是叶天士专程从云盖山中,将叶拂衣派来林城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唐守中望着叶拂衣那双黑白分明、清澈透亮的眸子,欲言又止。   倏而,沉沉地叹了口气,疲倦的挥挥手:“算了,等明天去看了另一位病人再一起说吧……他们,他们的病情有些相似之处。我累了,不想再多说一次……”   唐守中步履蹒跚,扶着老林头缓缓走回自己房间。雪亮的灯光,将他苍老的面庞映衬的煞白如纸。而两人身上的黑衣,却显得宛若死亡一般浓重。   老林头像一道永恒守护在唐守中身后的影子,唐守中一出门,他自然也不会再在诊室中停留。   整个诊室之中只留下了叶拂衣一人,与地底传来的兀自在压抑在绝望的哀鸣嘶吼。   叶拂衣眉头紧锁,呆立半晌。   冲凉洗漱之后,蹑手蹑脚回去自己房间,默然躺下。   被布置成自杀的死者,草图上的古塔,打着星号的地宫,诡异而神秘的不治之疾,才进林城龙井巷的第一天,就像一张巨网,深深,深深地朝他笼罩下来。   睡是睡不着了,他双手枕在脑后,眼望着窗外的夜色渐渐淡去,天际翻出一道鱼肚白。   就在满城鸡鸣初起的时候,来自地底的挣扎嘶吼终于也渐渐平息。叶拂衣长长舒了口气,那沉闷的压抑感随着哀鸣挣扎声一同缓缓消散。   窗外有风,在浓浓的泡桐树绿荫中拂过,带来炎炎夏日难得的片时清凉。龙井巷的清晨,显得如此静谧与安详。   一切总会美好,一切终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