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红尘 第一章 世间再无真龙   一千年前天下正道式微。   儒、释、道、兵四家因不敌魔界敌人大肆入侵,四大祖庭子弟死伤惨烈,最后以宗门秘法龟缩于山,趋吉避祸,丢下信奉他们的凡间百姓,将其至于水深火热之中。   一时间神州大陆遍布着鲜血与战火,各大王朝纷纷派出精锐之师,与之一战。   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纷纷死了在魔界的脚下。   在凡间百姓求拜四家祖庭无果后,有人提出了祈求龙族前来降魔。   众人纷纷恍然,龙族?   多少年没拜过了?   多少人又忘记了,如今这世道还有龙族吗?   不管如何,世间百姓还是来到了一所破破烂烂,没有任何香火和瓜果供奉的龙王庙。   这是一所真正的龙王庙,传闻说是一头六爪金龙,也是世间最后一头真龙。   看这如此破烂不堪景象,众人心生愧意,将庙里打扫一边,重新奉上瓜果香火,倒头便拜。   一时间这所龙王庙哀泣不已,哭声大作。   三日后,龙王像里走出龙王真身,身躯虚化,凡间百姓自然看不到,只是一个劲在那磕头。   黄金六爪巨龙叹息一声起身要走,身后有一貌美妇人拉住他的爪子。   “夫人我意已决,不用再劝我了。”龙王满脸坚毅。   “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四教祖庭故意引你入局送死?”妇人不停流泪,悲痛欲绝。   “夫人莫哭,这局即便是死局,我也当入得。只因这里,那里都有曾经的一丝香火情。”龙王气极反笑道,然后用力破口大骂:“一群老王八蛋,太平盛世只会勾心斗角,个个能掐会算的很。一到乱世,享受不到把人当做牵线木偶的快感,只会躲在乌龟壳里,臭不要脸的玩意,让人羞耻!”   声音传到很远很远,那些个四教老祖们,山上仙人个个羞红老脸,故作淡定自若。   美貌妇人又流下眼泪,滴滴落到龙王的爪子上。   忍不住道:“若此次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龙王飞上天空流下金色的眼泪,将它和妇人眼泪融合在了一起。   扔下人间,算是留了一丝机缘。   在斩杀无数恶魔后,终于找到魔界入口,以无上修为,用自己黄金身躯,封住魔界入口。   只留下了一丝残魂,孤苦伶仃随风飘摇。   至此以后天下太平。   龙王最终一去不回。   ……   ……   茫茫苍宇大山之中群山环伺,绿水东流。   山上有一奇石名为石精,得天地造化,夺阴阳之光灵,经过数千年自然摧蚀,然祸兮福所倚,否极泰来竟使其开了一丝灵智。   此石呈红色椭圆形,直径约有一丈,高约二尺。石上有一棵树,根系已然扎入石缝里面。树高有十尺有二。年年月月,日复一日经受风吹雨打,经受着自然最残酷的洗礼,无论老天如何对待于这棵树,它依旧顽强的活了下来。   这棵树其实就是龙王的最后一丝残魂所寄居,也就是和龙王的残魂融为了一体。   在此残魂飘摇数十年后,被一神秘人找到,以宗门秘法封印其记忆,然后找到这棵树,将残魂与树进行了融合。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选择一棵树来进行重生。   经过自然时间长河镌刻,周围的山村草木都换了一茬又一茬,只剩它与奇石相依为命了一年又一年,不知多少春秋。   多少次的狂风来临,飞沙走石,树依靠着石头扎根深处咬住岩层,硬生生扛过种种劫难,以至于树儿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子。   唇亡齿寒的结果,使得树石命运紧紧相连在一起   不知何日,天朗气清之际。   有鸿儒大士忽至,调清琴阅心经。   有书画双绝之士,须臾间一笔成画。   有衣阕飘摇气质仙子,法持引磐顺行三逆行九。   有菩萨低眉和尚口吐梵音,好一副大庄严宝相。   有剑意超绝之士以指作剑,以天地作纸,书写心胸万意。   有法持失魂钟道古仙风者,以两叶长眉轻抚瑶琴,侵吐弦音周天。   入芝兰之室已久矣,金石成精草木成魅已是不怪。   有仙子口吐渺音:“仙道茫茫,滚滚红尘中乱象丛生,我已为天地正道修行五百年,算得上功德圆满,今为修行之助,再添一桩妙不可言的机缘也算不虚此行。”   有鸿儒大士道:“今日我等在此种下大机缘也是天可怜见,万物皆平等,万法从中来,如此以书声,梵音,仙舞,画迹,剑意,琴声六种机缘灌溉相信足以证明我等心意了。”   “是极,是极,留下此种因待得结果人,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和尚回应道。   “你这老秃驴说话好不利索,处处机锋,难道我们共襄来此不是为了......”剑法高绝之人破口而出。   手持失魂钟道人赶紧打断,“道可道,非常道,不可泄露天机。”   剑修顿时明白过来,一副担惊受怕模样,拍了拍胸口道:“幸好你们提醒,贻误天机后果不堪设想。”   沉默片刻,梵音和尚又提了一嘴:“我等以大造化加持气运在此,需九九归一方能成事,有缘者倒也省却了开智省命诸多烦心事。”   “事不宜迟,我们继续此事便可”,书画双绝之士拍案定板道。   在六位山上仙人各显神通,九九八十一天后,此地机缘接履天地气机,周围花木草兽皆成欣然向荣景象。桃树在此间沐浴仙人大气象,周身隐隐有紫色氤氲流淌。   得君一恩,还君一报莫不是如此。   这里的君自然是指龙王,龙王千年之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大道送命,残魂被封在树里,这六位不知何处听到消息的仙人,赶到此处,势必将其化形,以报当时大恩。   在九九之数当天,树儿已如醍醐灌顶,默默接受这方机缘,此刻已然断木成愈,新木抽花。   此桃花明人间是非,洞若观火。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时至昨日,山中忽然降起彩色大雾,其中精华丝丝缕缕,慢慢进入桃树之中,迷雾中桃树发生奇变,只见其根须化作双足,主干化作身躯,枝节变作双臂,最上端桃花桃叶最后形成头颅。   今日雾霭褪去。   只见一个化为人形的公子从滚滚红尘中赤裸裸而来,向新生的人间道而去。   人间多绮丽,“龙王”归红尘。 历红尘 第二章 一切有为法   桃妖有些不一般。   他的确不同于一般的精魅。   因为他刚刚化形,就能口吐人言,而其他的精魅则需要化形后,长时间的学习人类语言。   他是一个惜福的人,更是一个感恩的人。   而那块破碎的石头就是他的恩人。   所以,他跪了下去。   他相信举头三尺有鬼神!   实际上能够生而口吐人言,皆是因为那九九之数的仙人法度,每日聆听耳濡目染之下,也有样学样的会了这些本事,一如婴儿降世牙牙学语。   双膝跪地,双手合十,桃树皱了一皱眉头,脸色有些微红,道:“此方……天地神灵,我愿以一身……微末修为,换得它修复破碎……身躯,接续气机。”   “求......仙人帮我。”   “求仙……人帮我。”   “求仙人......帮我。”   “求仙人帮......我!”   额头不停叩下大地,不停重复最后一句,叩了满脸鲜血,滴滴落到地上。   此处云海翻腾之上有一鸿儒大士在此悬停抚须提笔叹道:“一花一世界,草木皆有情。善,大善。龙王果然还是那个龙王,即便是一丝残魂,没了记忆,他依旧如此。真元尚能恢复,只是你的根骨可能所剩无几喽。”   说完手持仙笔以“浩然正气,祛邪扶生”,八个云雾敕令飘向奇石,只见奇石断裂处正以高上秘法,丝丝缕缕滋润断裂处,使其恢复如初。   书生意气,仙家大能不外乎如此。   山上高人御风而游,仙人风姿展露无疑。   桃妖头脑受到重击,流血过多而昏迷过去。   与此同时,他的真元被分离,去修补奇石破损处,根骨也十去其八,在一点点被剥离接续奇石根骨,此时内窍空空如也,根骨已然十去余二。   过了许久,桃妖睁开双眼,脸上额头凝固了一层血污,他踉跄起身,爬到石头跟前,看到石头已经被修复如初,松了一口气。   了了一桩压在心头如墙而堵的郁结。   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桃妖站起从周围水洼中取来清水轻轻洗弑石头上的泥污,抱拳躬了三躬道:   “承蒙你的......照拂,虽......不同根,却是......同生,忘自珍......重,拜别。”   三天之后桃妖找寻到了藤蔓,编其作绳,从山崖向下抛出直至崖低,又寻了几片树叶遮其身体,用其所剩无几的真元就这么一步一步向着山下,蹒跚下行。   下了山崖,下面是一处深潭,桃妖纵身跳下“噗通”一声掉入水里,然后凭借本能以狗刨式奋力向前。   途中由于自己不善水性把他从头到脚跟淹了个深不见底,喝了一肚子生水。   身体冰凉,唇色绛白,孤注一掷将所有可动用真元灌于手脚,拼了命向岸上游去,到了岸边因用尽气力而沉睡过去。   苏醒后桃妖紧了紧身上用几片树叶编织成的衣衫,用树枝做了个鱼叉生上火,烤了几条鱼果腹后,继续向内地走去。   渐行渐远。   不知不觉间,公子已远游。   经过这几日不停碎碎念,磨合人类语言已然有所成,说话也没那么有一句没一句磕磕巴巴。   前方有户人家,炊烟飘入丛林,空气带来丝丝香甜的气息,桃妖轻嗅心里有点暖意。   在孤山中千百年来未见人迹,如今突然能看见了,实在是好奇。   以前他从未与人真正交流过,心湖之间不觉已骤起波澜。   桃妖拖着疲惫的身躯,向不远处的住户走去。   虽然生长天地间千百年,但修为只是堪堪炼气境,又因为在那场抽元剥骨中,境界倒退,如今只是稳住了根骨境而已。   当然对于世俗修炼者如何以境界划分实力,对于他这种刚刚入世雏儿来说是不知道的。定了定心神,来到这家住户的外墙,外墙门上用金笔红纸做联写到:   “海宴河清昭至德,风恬浪静麻神庥。”   横批“缘来如此。”   院内有两株树木,一株梨树,一株桃树,两者以金丝绳捆缚打结,绳结处又以一颗黄色石头压住。   看到此处,桃妖沉默,暗暗称奇。   站立门前,轻轻佯作叩了叩门扉。院内走出一位老人,老人极其邋遢,面容有沟壑纵深,头发花白乱糟糟的,头上以黄丝布打了结,手上中指与食指老茧最深,拇指茧纹最浅,赤足而行。   肩上扛着一柄锄头,看那桃树与梨树松土的痕迹,想必刚才忙着给它们松土养护。   老人看到桃妖披头散发,裸露着上身,下体只以几片树叶遮蔽并且树叶也已经发黄硬邦邦的,用手估计就能戳出一个窟窿,身体到是挺白净但是双目之间疲态尽显。   老人倒也不怕他这幅模样,神态自若拱了拱手笑道:   “看公子气质端正虽衣不蔽体,但是神色之间有一种清雅敦儒,敢问可是读书人?“   “还是大户人家偷偷溜出来游玩,途遇山野强盗被他们夺去了钱财,剥去衣衫?”   “老人家说的极是,只与事实略有出入,本来我是临边州县,奉父亲之命来此省亲慰问姑母大人,无奈半路遇到了强盗绿林,后面的便是你所说的样子。”   老人闻言,呲了呲牙花沉声道:   “既如此公子在我这歇息便是,等养足了精神在上路也不迟,如此正到了午饭时辰,请公子随我一起吧。”   “多谢老人家!”桃妖感激道。   老人说完,便领了桃妖进了旁边的一处小屋,屋内置有一床,一桌,一凳,一壶茶仅此而已。   这茶却不是普通的茶,人自然也不是一般的人。   茶是洞天福地的茶,人也是那掌控洞天福地的人。   君不见,三才四象七万里,清茶雪汤有玄机。   看过了住处,吃完了午饭,桃妖回到屋里歇息。   进了屋子桃妖蓦然发现脊背发凉,额头滴出冷汗。   实际上这就是走进人世间第一次的欺瞒后的心虚,桃妖确实没有习惯下来,心理素质更是稚嫩。   喝了一壶茶水,蹑脚上床沉沉睡去。   只有双手五指并拢迟迟不肯松开。   前一刻出世,这一时公子入世去。   入睡以后,元神出游,好似做梦,自己飘飞至云端之上。   身着素白衣衫,意之所念身之所至,七尺身躯高大男儿,好一个令人生羡的谪仙人。   只见谪仙人右手持三尺青锋,剑光凛凛,由太阳射到剑身的光泽,反射到周围的绝壁上,形成了鲜亮的光景剑身。   好一把通灵宝剑,好一个仙人兵刃!   山上仙人多如是,见我也需尽低眉。   须臾间桃妖右手以梦游所想的铁甲披阵式,左手随意捏了一个手诀,向前横向一劈。   绝壁的山峰被整体削了一个头颅,整体剑身竟无一丝迟滞,一气呵成。末了山峰头部整整齐齐,又落在原本位置上无一丝歪斜。   桃妖抬头仰望天空,圆滑白昼如穹隆顶盖,似乎与别处的天空并不相同。   此处是元神出游的一处洞天。   画风一转,桃妖眼前一暗来到了一处莲池旁边,抬望眼视线之所见,皆开满金粉两色荷花。周身置于金粉两色光晕中,原来莲花还会发光。   大千世界,当真无奇不有。   忽然水池动荡,两侧莲花迅速分离,只见池水似乎被某种天机牵引,向两侧分开,中间留下一道裂缝。仿佛被某个潇洒写意的大剑仙用剑劈成两半,一剑断浪数千里。桃妖有些后怕,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大气象,即使是那场仙人授机缘时,也未见如此怪事。   他面红耳赤,额头青筋暴起,想动身离开这里,但是身体仿佛被定住一样片刻动弹不得,向中间望去,不知何时竟然开了一朵巨大的金粉莲花。   左边全为金色莲花,右面全为粉色莲花,顿时睁大瞳孔上嘴唇咬破了下嘴唇浑然不觉。   巨莲身躯数十里,抖了一抖,飘散出一层层金红粉末落在桃妖头顶,颈部,后背,脚底,四处分量均匀丝毫不差。然后莲池再次动荡已恢复如初。   粉末沾到桃妖身上,片刻之间,身体如沐浴琼浆玉液池,温度适宜清风徐来的阳光下,身心舒展,筋骨渐开。   有一种湛湛长江去,冥冥细雨来的无尽春意,原来这根骨竟然长了三分,当真是造化钟神秀。   此地自然是元神出游的一处福地。   可惜,一切的一切,陶然懵然不知。   桃妖睡到第三天中午方才醒来,只觉自身充满了畅快之感,懵然不知其根骨增长变化。开了房门,见到邋遢老头又扛了柄锄头向门外走去。   桃妖有点不好意思,受了别人恩惠总要想办法来报答,老人也是穷苦出身,能得收留想必也是咬牙掏出了家底来款待他。   于是脸色微红走到老人身边道:“承蒙您的照顾,看您如此操持劳作辛苦,不如让小辈帮帮忙,聊表心意。”说完就去扛上那柄锄头向外走去。   “公子稍等,你身无衣衫倘若不嫌弃,老头子家里有几件破旧缝补的衣衫拿去穿了也可以体面一些。”老人笑道。   “感谢老人家好意,有劳了。”桃妖也不推辞又回了屋里,穿上洗的发白粗布麻衣,用根蓝色布条束了束头发,正了正衣冠,颇有一副读书人的气概。走出房门扛了锄头和老人向田地走去。   “公子勿怪我这几日没有叫你,你那日身心俱疲,一连睡了三日,几次叫你用饭,看你睡得香甜也就没做打扰,非我这老头子不知道待客之道。”老头子又呲了口他那牙花说道。   “老人家这是哪里的话,是我不太懂规矩,唐突了。”桃妖开口回道。   两人一路交谈到了田垄,只见此地大约三亩,土壤灰白,田地中央置有一水井。   水井四周东西南北,各有一根槐木,井上有一铁索盘绕其上并以铁锁扣上,着实让桃妖感觉怪异之极。   桃妖下得田地挥动锄头,着实卖力,汗如雨下。   阳光下流淌的汗水竟以仙家秘术脱离身体飞到井口,井口再反哺清凉气体飘落于桃妖四周,不知不觉间骨肉筋膜更加坚韧,这筋骨境算是坐实了。   邋遢老人笑而不语。   年富力强者能者多劳嘛。   ……   ……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临别之日,陶然拜别了邋遢老头,向东而去。   紫气东来嘛,“东”为最佳,他就认为这个词很好,意境也是更美。   从邋遢老人口中得知,此处为西山国马亭郡,此片中原版图大陆有四个庞然大国,至于一些米粒大小的国家有若干不予计算,实在是没有理由记住名字,这西山国自然也是其中之一的大国。   待到桃妖走远后,邋遢老者微微一笑,呲了呲牙花,摇身一变又成了一个商贾富甲,手心一抖,只见眼前院落和那垄田地,连地拔起迅速缩小如掌中珍玩放入衣袖中。   真乃大风流也,活脱脱的仙家手笔,半仙法宝,遂喃喃自语,道:“二师兄委托我已完成,如今还有九方劫难,处处显露杀机,须得想个万全法,我才能高枕无忧。”   说完变没了踪影,好像此处从未有人住过,只有那被压陷的房屋印痕。   桃妖孤行一人赶了三天脚程,来到东边,此处名为镇安城的郡县。   城里热闹繁华,街道林立的店铺,卖着各种吃食住行珍稀赏玩之物。街道中间走满了行人与贩卖碎嘴吃食的商贩。花鸟鱼虫奇珍异草也是应有尽有,热闹非凡却又行色匆匆。   有人今日宰了一个冤大头为此惺惺不已,有人被人骗了银两长吁短叹,家长里短的絮叨给周围亲朋好友听,让他们以此为戒,当做一个教训。众生百态市井生活总是在重复着同样的事情。   远方有热闹呼喊声,街上四处的乞丐都往东边街道奔跑,拿着一个破碗就极速掠去,桃妖走进一看,原来是哪家的大户小姐在此赈粮施粥。   铺子周围摆了十几盆红叶白苞的小花,眼前正是侵吐花蕊时节,红白相配甚是好看。   桃妖见到人群中有位老妪牵着一个小女孩,两人都身着普通人都不穿戴的麻绳衣衫,麻绳一般用来拉拽货物,本身就粗鄙硌人,做成的衣衫穿在身上自有五味。   老妪头发全白,有的还打了结凝固在上面,面容消瘦肌肤发黑,形销骨立,五指如枯树皮般坑坑洼洼。   小女孩到是好上很多,面容饥黄,双眼却有囧囧神采,扎了两个羊角辫,穿着麻鞋,手指甲有些泥垢,手指头和嘴唇有湿润泥土,手背有明显抓痕显得淤青。   此时正一只手拉着老妪后襟,等待那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善行施粥。   到了两人,老妇人拿出一个握在手心已久的大破碗,虽然大了些,那名秒龄女子也不生气,盛了两大勺米粥把那个碗塞的满满的。   米粥刚出锅很烫嘴,香味扑鼻,妇人似乎怕给孙女烫着,用嘴尝了一口,有淡淡的甜味。   老妇人开心的笑了一笑,准备把粥给孙女让她先吃。   忽然异变而至。   老人竟口吐白沫!   含笑离世!   周围也有数十人口吐白沫倒地不起。羊角辫女孩哇的哭出声来,扑倒老妪身上,不停的晃动老妪的身躯,想让她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活过来。   然世间市井无长生门,哪里求得真法源?山上仙人视山下人为蝼蚁罢了。   家门里有护卫随从顷潮而出护在女子左右,等到看见了爹娘女子神经终于松弛昏迷过去。   周围人潮涌动,有官府衙役随同仵作前来验尸。桃妖看到人群激涌而上,害怕羊角辫姑娘受到伤害,上山去挡在她身旁,小姑娘此时双眼红肿早已昏迷过去,他轻轻抱起小姑娘,放在怀里走出人群,等待着仵作的验尸结果。   原来老妪所中之毒与其他人相同,都是吃了一种草和一碗粥所致。   粥本身并无问题,而是放在粥里开胃生津的花,就是摆在铺子门前的白玉红。   据那位大户小姐爹爹所说,她的女儿生平最喜欢用这种花为食,不仅胃口大开而且滋补温养,这种花珍贵异常,是花了大价钱从其他国家,拜托好友运送过来,仅仅运送时间就达半个月之久。   她只是想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分给大家,想让大家都能喝上这碗白玉红粥。那么她就会感到满满的暖意,她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然而......   她有什么错?她没错,何错之有?她爹嚎啕大哭,像个孩子一样受了委屈,却又忽视了子女犯下的大错。   那些乞丐之所以中毒而死,就是平日吃多了一种蓝尾草的植物。蓝尾草具有充饥止痒功效,只是因为外形丑陋,味道苦胆,才被稗野贱民当作充饥果腹,稍微有点富裕的也不屑食用此物。   但是当两者混合而食就会产生瞬息致死的毒药!   桃妖心思微妙,如此倒也难怪女子的不知情。   不知者不罪乎也。   那么白玉兰的错还是蓝尾草的原罪?   可能两者都不是,人间世道世俗王朝何曾可怜过山下富人可怜过的那些可怜人?   桃妖紧了紧怀中小姑娘,抱着她,肩上背着老妪在这镇安城中一步一步踩着倒影向东而去,细细看去原来老妪尚有两道泪痕挂在脸面,此时已是近黄昏。   在那座道家祖庭有副对联悬挂于祖师堂。全联念作——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历红尘 第三章 山上山下   桃妖和羊角辫小女孩来到镇安城东门外,寻了一片山野树林挖了一个大坑将老人长埋于此,同时找了块圆木当做墓牌。   小女孩在桃妖身边轻声哭泣道:“这位心善的大哥哥,我祖母名叫李春花,我呢,叫李璃,感谢大哥哥将我祖母葬身此处,让她有了一个栖身之所。”   桃妖不多言语,只是咬破手指以血书写:   “祖母李春花之墓——孙女李璃立”。   末了牵着哭红双眼小姑娘的坳黑黏糊的小手,向镇安城走去。   只留下了无酒,无祭,也无诵的妇人冢而已。   桃妖牵着小姑娘来到一处酒楼,桃妖不语,小姑娘神色突然有些紧张,忽闻咕隆声,姑娘原来是饿了。   踯躅间又闻的一声咕噜声,大哥哥原来也饿了。   一大一小两人脚步沉重走开,前方有人在墙上放榜:老员外病情危急,救得富贵人家老员外可得纹银一百两。   桃妖神色微动,心有一计,暂时可安身立命。   起身上去揭榜后跟随两名大户人家的小厮来到一处大门户院外,亭阁而立,下方是一锦鲤池,不远处有一年轻公子正在喂食锦鲤。   桃妖带着小女孩走到亭阁处,年轻公子大笑道:   “我爹病情危急作为人子不禁悲怆万分,万望小先生治好我爹,感激涕零!”   说着说着抹了下眼泪,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笑意。   此人父亲身患重病却在人前装模作样地哭丧,当真衣冠禽兽!   三人一行走入内堂。   床上老人脸色蜡黄口舌生疮,试探下鼻息,温度灼灼,头发也已经掉光。心中了然,桃妖屏退众人,知道这是老员外气急败坏火毒攻心伤及内腑。   桃妖本就是草木精华,对付这种病症自然是更容易些,双手运转所剩无几的真元,以区区筋骨境强行调用几乎亏空的窍穴气海传送到老者身上,额头渗出大汗。   “呕……”地上一滩血迹,颜色乌黑。   这是老人排出的败血,极热极毒,桃妖让小姑娘李璃不要过来。帮忙盖好老者被子,桃妖强行咽回吐出鲜血,露出笑意。   今天咱们有银钱去酒楼喽,打打牙祭。   小姑娘也神色羞了一羞笑了笑,眉眼弯弯,露出光滑细整白牙。   他左手牵着小姑娘,右手使劲搓了搓……那是他赚的第一笔银子。   找到那位锦衣华服公子,账房领了二人取过钱。   路过一栋房屋窗口,有人在秘密交谈,桃妖停下脚步右手拿钱,附耳上去:   “总算把那个老不死的救活了,本少爷为此可是摸了不少诛心泪,老家伙真是高明,背着我偷偷留了这么一手,等叫他把吃进去的吐出来,我再让他魂归故里!”竟是那位锦衣年轻公子声音。   “魂归故里难道是……这里?”此人声音如公鸭般难听。   “你个狗奴才,老子怎么让那老东西污染了我的眼,他祖籍东临国,这自然嘛,魂归那里”。   年轻公子放声大笑。   好像要把刚才哭的多用力都用笑容弥补回来。   为那老头摸了一把诛心泪,他心里实在是不舒坦。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公子高明。”那人拍马屁道。   “去去去,赶紧差人去把祖宗祠堂拆了!”公子接到一封急报后赶忙道。   原来老人已经被他差遣读心人给杀了,所谓读心人就是将一个能正常说话的人,把他的心扎上一个窟窿,用一根贴满黄色观想符篆的柳绳牵扯至口鼻,问出所问之事。   不过是九流邪术,旁门左道罢了。祠堂被拆了,他的列祖列宗却无无栖身之地。   仆人挖出了两个箱子,里面装满了金银翡翠。   公子很高兴,让仆人们每人去领一两白银算作打赏,这是他说的。   他真是一个说一不二“豪爽大方”美男子。   他可真“大方”!   锦衣公子要去喝酒,喝花酒。   他要去见那个镇安城德才俱是第一的大美女鲁菁菁,已经三天没见了,心痒难耐,一掷万金。   桃妖一路尾随在一群仆人身后,他的真元所剩无几,必须一击必中!   他心里喷出了火——真火,怎么会有如此狼心狗肺之人!   年轻公子坐在雅致阁楼上,让那些奴才赶紧滚出去,两人正在你侬我侬喝着交杯酒。   异变突至,还未反应过来,刹那间被人捂住口鼻抹了脖子,就此死去。   鲁菁菁受惊了,脸上吓得毫无血色。   然后就没有了然后,这位号称镇安城第一“德才”兼备大美女也被抹了脖子,香消玉殒。   杀该死之人,确实是人生一大快意事!   桃妖牵着李璃小姑娘连夜离开,锦衣夜行。   他有钱,他刚刚赚了一百两,自然穿得像样些,哪怕是连夜出逃!   其实死去的锦衣华服公子不知道,那两箱珠宝是老员外怕他生前花钱大手大脚没个尽头,留给他后半辈子生活所用,而那藏宝的钥匙和纸条就在他——   以前日日所跪祠堂蒲团之下。   可悲又可叹。   ……   ……   桃妖路上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   他觉得没人能比他起的名字好。   陶然。   听着舒服安心,陶陶然矣。   他把小姑娘抱在怀里,无比真诚告诉她。   “我是陶然,陶陶然的陶然。”   小姑娘脸色微红,突然怯生生让陶然把她放下来,走去旁边一处草丛里,传来“嘘……嘘”声,片刻之后穿戴好给她下了重金买的白色衣衫。   路上陶然听闻,东方有仙山,极尽玄妙,心向往之。   西山国境内,二人来到一处不知名山脚,顺着东路而来。路上平整开阔,突然之间,出现了挡在路上的山。   整座山把道路截成两段,抬望眼,目不可及山峰之巅,桃妖有些恼怒。   实在是不讲道理,要知道他走的可是官道!   于是陶然就在山脚,双手合起作喇叭状呼喊起来。   他知道山上必定有人会下来。   小姑娘有些后怕跺了跺脚站在他身后,小手紧紧拉住他的衣襟一如她对祖母一般。   云海之上,山峰半腰处有书声琅琅,剑声喝喝,人人身穿白衣,两两进行切磋。   这都是一群仙鹤,放到了山下自然是鹤立鸡群,潇洒写意,极尽风流。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周围的的确确栽种的是梅花,香味也是梅香却非苦寒之地。   这是山下人人都想要登攀的福地!   梅花色泽竟为蓝色,怪异至极。   有噪音传来,众人停下手中剑,大师兄微微不快,心有戾气。人群中走出大师兄开口道:   “有山下人在下方吵吵不已,扰乱我等修行。苏阳,齐清你们去查明何事,把他们赶回去便可,不要伤了他们性命。”   他是大师兄李服。   自然要以理服人。   怎可打杀无辜?   装模作样还需情真意切。这青阳山上的规矩也该立一立了……   苏阳,齐清到了山脚。衣决飘飘,妍态贵不可言。   果不其然,只是他们肯把山挪开吗?,陶然想到这里,看了如此绝色女子,脸色突然有些发红,正了正衣襟拱手道:   “敢问是何处仙家,为何此路被山挡住了?”   “此处你们无需知晓,劝尔等速速离开这里,上天有好生之德,师兄慈悲饶过尔等性命,万勿再犯。”   苏阳仙子声音清脆,但是话里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陶然听后,咬了咬嘴唇,指节弯曲叩响,强忍着怒意,轻笑道:   “山上仙人如此重理明事,是我唐突了,告辞!”   小姑娘李璃拽着陶然衣襟,遇山绕山,遇水开水,向东而去。   这是他入世以来遇到的第一次羞辱,现在你不跟我讲理,可以,有朝一日我让你求着我跟你讲道理!   同样是山上仙人,有很好的,也有不是很好的。   比如在深山中,给予他仙人灌顶的那拨,在陶然眼里就很好。   再比如在这里这拨,几位所谓山上的仙师仙子,在桃然眼里就不是很好。   陶然明白了一件事,谁的拳头够大,够硬,谁的道理就能够说的通。   “如何,苏阳仙子?”   “上好的先天剑胚可惜了。”   “那你为何不将她留下来,归于我兵家门生?”   这位模样俊美的男子齐清玩味笑道。   苏阳翻了个白眼,不客气道:   “天下每年这么多尚未雕琢的璞玉夭折,我能可惜的过来吗?”   齐清哈哈大笑道:   “山下人终究贱民如过江之鲫,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苏阳又翻了个白眼:   “八十年前我也是你口中的山下贱民!”   一脚把齐清踹了个狗啃泥,真是半点仙气也无啊。   陶然和小姑娘二人走远后,有山上老仙人施展秘术,直接把整座山搬到了南海里,由西山国向东通向东临国,道路枢纽大开,畅通无阻。   这是对陶然的羞辱,还是对待蝼蚁一般的态度?   可惜陶陶然君看不到矣。   他要是看到的话,那么这梁子那就结大了,以后怕是不见血,不会罢休。 历红尘 第四章 天雨虽宽   西山国东部瘦马镇有一破庙。   陶然和小姑娘二人五天后来到此处。   庙里无神也无仙,更没有供奉天下四教的任何一教老祖。   只见一座泥塑金身被毁去小半,身上沾满了蜘蛛网,金身前也没有任何瓜果供奉。   陶陶然君有些失望,他有些口渴。   《广雅》云:有角曰虬龙,有翼曰应龙,无角曰螭龙,有鳞曰蛟龙。   只见泥塑金身身躯确有被人雕刻出来鳞片。   这是蛟龙!   陶然是看到了下方明台处一行铭文所知: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兴焉。一朝风云动,化龙步青云。八百年修身,八百年修心。今有泥塑金身……”   陶然毛孔张开,肌肉紧绷而起。   此处有龙,   是一个蛟龙。   最后一句所书:   “避世于此”!   陶然紧了紧身后的小姑娘,将她护在身后,强行镇定,抱拳道:   “晚辈无知,不知前辈避世在此,若有打扰,万望小子不懂礼数莫怪,莫怪。”   周围寂静无声,并无任何动静。小姑娘李璃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前辈?或者仙人?我不信,前几天刚刚遇了山上仙子,现在仙人这么不值钱了?隔三差五就能碰到。   小姑娘拽了拽陶然的衣襟,有模有样的轻轻咳嗽一声,道:“这只是一个破庙,破庙只有我们两个人,大哥哥莫不是多虑了?”   陶然双脚猛然跺地,拉着小姑娘快速向门口跑去。   说是迟那时快。   他忽然不动了,身体僵在了门口。   门上有蛟龙,静卧在横木上小憩。   落下二尺鼻涕,浑然不觉。   小姑娘愣了愣有些好奇,捡起地上枯枝想把鼻涕挑起来瞅瞅。   “别动!”   陶然喝止把她拉了过来。   原来这虽是鼻涕却非一般的鼻涕。   而是龙息。   龙息者龙气也,元气充盈,倘若泄了真元,方圆十里寸草不生。   他想到了这个,出声道:   “前辈乃不出世的高人,我们只是普通人罢了,叨扰许久万分惶恐,告辞告辞。”   “寂寞千百年,难得有缘人,人生如寂寞大雪崩,陪我说说话也是好的”,蛟龙道。   蛟龙老者有些伤感,眼眶微红。   陶然曾在山中仙人授机缘时候,他们传输给他不少生活常识,以及知晓世间一小部分的秘事,其中就包括了蛟龙流泪。   蛟龙有泪,大雨将来临,说不定会把整个庙宇都给淹了。   因此陶然急忙道:“前辈千万别伤心,既然在这碰到,说说体己话也是好的。”   蛟龙老者看了他一眼想到,信你?除非老龙以前一千六百年的道行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何况还是一颗没有脑浆的树精。   “既然到了这里,就说说你们的故事。”蛟龙有些好奇现在山下市井生活。   老龙老头摸正了头冠,三人盘膝坐下,说了说各自的“趣事”。   陶然说了以前的邻居,在西山国的所闻所见,说了院子里栽种两棵桃梨的庄稼汉。   小姑娘李璃说了以前与祖母相依为命,她喜欢偷偷跑出去玩,喜欢爬树摘果子,每每摘到了果子就把它藏在床底下,等着祖母来到床底下寻找。   小姑娘喜欢藏在床底下,祖母只需在床底下寻找。   两人每次对了对眼,都会同时笑出来。   小姑娘怕祖母年纪大了身体不便,更怕她找不到,故而每次只藏在床底。   其实祖母每次都在小姑娘走后偷偷的哭泣。   孙女又去偷果子了,可千万要平安无事才好!   可是她连寻常百姓都不如,给不了孙女稳定安乐的生活。   她恨自己。   可是亲身下河知深浅,亲口尝梨知酸甜,一般人哪里能明白?   小姑娘说了,祖母有次重病,她在一位当地大善人大夫门前跪了一天一夜,最后她把平日最喜欢的陶制小人送给那位大夫,才换来大夫帮她祖母看病。   那是她身上唯一大夫看得上“值点钱”的东西。   那是她娘送给她的。   在她三岁过年时候,她娘送给她的春节礼物。现在小姑娘已经十二岁了啊,已经过去九年了。   “娘死了!”   小姑娘哇的哭出声来,   “祖母也死了!”。   ”还是大哥哥帮把母安葬的。璃儿再也没有亲人了。”   “大哥哥我想让我娘活过来,我也想让我祖母活过来,这样璃儿就没那么孤独了”。   “璃儿别哭,我陶然承诺,此生视璃儿为亲人,爱护她如自己一般。”   紧紧地把小姑娘搂在怀里。   姑娘累了,也会想家啊!   可是她的家早就没了。   身披龙袍老者也是感触颇深,要说哭泣还不至于,蛟龙有泪,后果有多严重他还是心里有数的。   他感叹道:“世间沧桑道,唯我自可留。”   蛟龙说有位美男子出现北阴国,要去杀那当朝皇帝,有位女子大剑仙以儒家浩然正气,前来阻止他犯下大错。那位美男子刚刚证得正果,修成金身,极为狂傲。扬言道:   “天下不过尔尔辈,我是此中第一人。”   引来江湖术士追杀。他说美男子与大剑仙斗了两百余年,在一次比斗中女子大剑仙自断其剑,死在了美男子手下,   她说累了,要去歇一歇。   爱的太累不能看透世间便成了包袱。   他把她抱在怀里,葬在一株桃树下。   随同的还有那两把断剑。   老人一脸缅怀神色,拿出一本龙族经书——《龙族吐纳经》,道:“此书是一本炼气吐纳之书。以你的体质也是可以修行的,比起一般的吐纳之法要好上些许。我早先在门口已经说过你我有缘,‘不可说’之缘,收下吧。”   陶然言谢后抱着小姑娘李璃走出了庙门。   老人长叹一声:“天雨虽宽,半润半根之草。”   便进了金身消失不见。 历红尘 第五章 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上   西山国边界,童灵郡县。   有个修心不修力红衣小姑娘喜欢玩弹弓。   弓杆以琉璃制成,内衬牛角,外附牛筋。   不过这角是犀牛角,筋也是犀牛筋。   犀牛价值千金珍稀罕有。   异宝与奇珍,嗯,绝配。弹丸也是纯金制成。   大户人家的眼界就是高。   她玩弹弓从来不打鸟兽。   她打人!   畜生就是畜生,玩着自然没什么意思,打人嘛,自然就有那么点意思!   红衣小姑娘扎两个冲天髻,以两朵金铃盖覆于髻,洁白光滑小脚带了一对菩提琉璃环。   着实美艳至极古怪至极。   收捧一本佛经,文殊《金刚经》,她总是赤足而行,脚上却纤尘不染,此刻对着一行经文愁容不展。   为一切众生故,见于如来,而心不取众生之相。为一切众生发大庄严,而心不见庄严之相。她忽然又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小姑娘想通了,手捏一个大白莲花童子手印:   “我佛慈悲,阿弥陀佛,文殊你不如我也。”   她欢快跳了起来,   在蹦格子。   脚上光滑白嫩如最好的馒头。只见脚上隐隐有莲花以气化形纷纷落于地面。   她脚上原来是带了青莲避法印,一朵青莲花在大脚拇指耀耀而绽。   她是如嬷嬷。   修为只是泥瓶境中游却杀人如魔的如嬷嬷!   青莲花也真是没骨气,就这么被炼化了在脚上,也不怕臭着自己。   如此通智灵宝,就这么做了九流而去。   小姑娘走向旁边拿刀女子,挑起她的下把。拿刀女子不敢妄动,刀身血红,鲜血还没凝固。   ”你怎么能杀了他,你怎么敢杀了他?他是我的奴仆!我还没有把他喂了我的白儿。白儿这几天总是灵意传讯,它饿了。你真该死!“   “啪”的一声,带刀女子满嘴鲜血。竟然有些妩媚,身材妖娆,嘴角血迹滴入胸口。   真是可恨极了。   “红姑跟我走,本麽嬷要去赏玩一番,此事暂时打住,如果再犯”!   “我会......爱死你的!”   “哈哈哈……”   红衣小姑娘犹如神经质般大笑离去。   小姐又要去“打人”了。   红姑无奈想着,随后立刻抹了把胸口,跟上红衣小姑娘。   红姑原来受了伤,胸口淤青。   红衣小姑娘如嬷嬷和红姑二人来到童灵郡县城外。红衣小姑娘抓着红姑头发,躲入城外一处草丛,小手掏吧掏吧提溜出一个石头,周身青黑,与普通石头并无二致。手指略施真元往小石头上一灌,石头即刻变大,直至掩蔽身躯。   “啪”的一声有位老者被打了。   “啪”有位从赌坊输光积蓄年青壮汉被打了。   “啪”“啪”两声有两位准备出城,坐那露水姻缘的野鸳鸯被打了。   啪啪啪……   来往城里城外的游客行人乞丐小贩,都被弹弓一个个打了。   全杀错,勿放过!   这些人没有一个生气,他们感谢老天爷,   这财神爷真是及时雨。   有为身穿灰白衣衫,背着书篓,头戴衣冠负笈游学书生,愤愤不已道:   “谁家的败类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打人!快点出来道歉,给我们一个说法!给,嗯,我们儒家至圣先师一个交代!”   红衣小姑娘走了出来,斜眼瞅了瞅书生没好气白眼道:   “你算什么东西?”   ”你懂这叫什么吗?”   ”这是泽被苍生!大善之举!”   “不知道胜造了多少级浮屠。”   众人纷纷呼应,表示迎合。   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这就是人性!   书生满脸通红:“我不是东西,我是儒家弟子金默。君子当以自持秉性,择善而行”。   “君子有教无类,如果你想学习下什么叫以德服人,小生不才,可以帮你父母管教你怎么做人。”   红姑很愤怒,大刀像射箭一样隔空射出。   定可以让这厮上了黄泉去见他们儒家老祖!   她都没资格反抗小姐,更见不得有人敢直言教育小姐!   她也有自己的那分卑微如尘埃的自尊!   他必须去死!   红姑过河境,还杀不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开什么玩笑。   这是一个尽忠做条忠实走狗好时机。   她很高兴。   眼角微微湿润。   她。   红姑呢。   只是小姑娘的一条狗。   这点尊严,如今可有可无了。   她今后还要更加卖力摇尾巴。   过河境,没有泥菩萨,倒是有尊金面佛。   红衣小姑娘家里就有一尊。 历红尘 第六章 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下   陶然拿出那本蛟龙老者送的《龙族吐纳经》,翻到第一页看了起来。   纸上画着一个小人。   赤身裸体的小人!   他逐渐入迷起来。   不是因为那个小人没穿衣衫。   只见上面标注了人体的各条脉络,经脉走向,蜿蜒曲折却又深含其意。   经脉为河流,躯体为山川。   山河图说法倒也贴切。   照着运转府窍流畅自然了许多。   感觉怎么说来着?春风拂杨柳的暖意。收起经书,继续赶路。   小姑娘李璃和陶然二人走走笑笑,李璃问什么,他便答什么。有些答不出来或者涉及自身私密,干脆闭口不语,呐呐无言。   “大哥哥你说冰糖葫芦是甜的还是酸的呢?”   “我以前吃过山楂,是我和祖母住的破庙隔壁那户人家,那应该也算临居吧。”   “他们不把我当成邻居不要紧,我把他们当成了邻居就够了。”   小姑娘说到这红了下脸色,不好意思道:   “我吃的山楂就是偷他们家的,不过我只偷吃了一次”。   有句话她没说出来,当时山楂尚未长熟,青涩拗口,当然不会再吃。   ”后来听说那户人家把山楂树砍了,就放在破庙门口”。   “是我的朋友乞丐大牛告诉我的。”   小姑娘眼角湿润了下,她知道那是因为她才砍的,声音低沉了许多。   ”大哥哥你知道吗?祖母去世的前一天,有位大户人家在熬糖水,有锅糖水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被他们倒在地下,我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去地上,用破碗把糖水舀到一个陶盆里”。   “地上有很多泥。当然也没关系,我只是可惜糖水落到地下很快就没了。”   “幸好当时用的是陶盆可以多盛些。怎么样?我聪明吧。那陶盆是我亲手捏制的。我把它起了个名字叫姐丐盆。最后那大户人家拿棍子把我们都打跑了,手上也被打了几棍子,可我还是很开心我一点都不怪他们”。   相遇那天手上嘴上黏糖和泥土就是吃糖水吃的。   那是真甜啊。   “这次我有了铜钱,却忘记买上一串。”   说着小姑娘顿了顿脚,有些遗憾。   这一日碧空如洗,大树招风,轻轻摇动。路上只留下小姑娘的喳喳声和轻快的脚步声。   陶然把小姑娘抱起来,他想,小姑娘说了这么多,走了这么久,累坏了。   小姑娘刚蜷缩在桃妖怀里一会。   睡了。   陶然把小姑娘鞋子脱掉一看。   一脚的水泡,红肿涨球。   一盏茶时间,二人来到了童灵县郡,此时距离红衣小姑娘不足两里。   ……   .......   大刀距离金墨距离不过数尺,书生顿时从怀里拿出一张符篆贴在身上,顿时闪避过去,是一张神行符,这是一张蓝色符篆,比普通黄色高上两级。   对付一个过河境来说的修士,足够了。   大刀女红姑对此愤愤不已,再次向前握住刀柄,催动真元向书生刺去,这次刀的速度更快,力道自然也是更强!   又没有刺中。   又贴了一张神行符。   红姑就不信了,区区凡夫俗子还能翻了天不成?   她不相信,书生金墨还有神行符。   要知道神行符极其昂贵,一般的世家子弟,能有个一张傍身那就算是天大的福分。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金墨。   只见她用尽八成真元,极力催动大刀,刀身越转越快,不停地调整角度。   最佳时机!   ”嗖”的一声……又空了,但是也没完全空。   刀身猛然在对岸河流内炸响,溅起十余丈水花,岸边还有十几条鱼在翻滚。   金墨书生虽然没有被刀刺中,但是余波却震到了他。口鼻流出鲜血,被震飞到河流中无力挣扎,昏迷过去。   ……   ……   陶然和李璃小姑娘在路上没事做,他再次拿出蛟龙送的一本吐纳秘籍《龙族吐纳经》,翻开扉页:此为龙族秘法,我辈修士练的就是窍府的气机,望善用。   他又看了第一页仔细看向小人,真元提起速度比以前快了三倍!浑身舒态,毛孔微张。   陶然走进那童灵郡县。只见书生被一女子刀罡之气炸翻水里,身体抽搐,怕是不行了。   陶然要救人,救那个掉在水里的人。   直觉告诉他那两个,一个拿弹弓,一个拿大刀的女人不好惹。   他不救也得救!   他是儒家门生,他看到一本圣贤书漂浮在了水面。   陶然受恩于两位大儒,一位弹清琴阅心经,一位书画双绝,他当时没有化形就想着,这一定就是读书人的风采吧。   不管当日授机缘的两位大儒仙人是不是儒家门生,万一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况且这位红衣小姑娘他也看不顺眼,看不顺眼的,总是想管上一管,不管能不能,先打了再说。   所以,他,非救不可。   只见他跳下河流岸边,伸展双手,拖着书生身躯就往岸上拉。   帮他捋一捋胸口,猛然按下,书生吐出一大口水,咳嗽不止。   他,得救了。   一手扶着那个书生,一手抓着小姑娘李璃的手向城门里走去,他去给他请个郎中。   旁若无人。   实在是目中无人!   红衣小姑娘实在被气疯了,大声嘶吼道:   “哪里来的贱民,给我站住!谁让你们走了?”   “哦,何事?”   陶然把书生放下,让白衣小姑娘李璃搀扶着,李璃显然力气不够,扶着金墨一晃一晃的。   “谁让你把那个书生金墨带走的?”   红衣小姑娘沉声道,渐带怒意。   大刀女红姑暗道这小姐脾气要上来了,她要”打“人,也要杀人。   “那你想怎么样?”   “他是我的奴仆,被我手下的狗打败了,自然归我所有。”   红衣小姑娘语音突然轻快许多。   她占着道理。   师出有名。   陶然无言以对,从地下捡起一根树枝。   一个千年老树精对阵一个十岁小姑娘,着实滑稽之极。   虽然陶然修为,嗯,那什么来着?根骨境散修,下三境而已。   红姑见状,立即护到红衣小姑娘身前。   她要死战,即是窍穴气海只残留不到一成的真元。   她要赌一把,输了不过是一条死狗,赢了就是滔天富贵!可能进入筑基境,鱼跃龙门,值了!   红姑整了整发髻,又摸了一把胸口,阵阵刺痛。嘴上娇笑不已。   把周围站在远处看戏的人着实惊艳了一把。   乖乖,好大,比我家婆娘的胸脯还要挺拔壮观,周围糙汉心里想到。   陶然自然是……   没看见。   他翻了个白眼正在对着李璃小姑娘笑。   就在此时。   她手持一柄大刀当空僻下,陶然微微错身,依照刚才路上所看书籍《龙族吐纳经》,运转真元,堪堪避过。   红姑趁其不备,右脚一踢,把陶然踢进河里,口鼻间有鲜血流出。   白衣小姑娘李璃脸色煞白,嘴唇咬出了血。   他受伤了,喝了几大口河水,他的水性实在太差。   然后狗刨游向岸边。   狗刨又见狗刨。   “呦呵,我一直以为我是一条狗,没想到今天又见到了一条——”   “落水狗!哈哈哈——痛打落水狗!”   红姑脸色发白毫不留情的讥笑道。   然后堪堪拿起大刀,奋力向桃然砍去,真元已经亏空,她也快支撑不住,摇摇晃晃一刀斩向陶然。   陶然嘴角露出笑意。   他有胜算,现在他有了底气。   因为脚底有块大石头。   就是这时,只见陶然右手持树枝,左手恰了个手诀,配合那炼气吐纳法门。   铁甲披阵式。   那日梦中观想所悟,他向前横向劈去。   剑气封喉。   有那么点潇洒写意用剑的味道。   红姑眼睛睁大,不敢置信。嘴里咕噜冒出鲜血哽咽道:   “她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勿.....杀”。   溘然而逝。   其实她的亲娘就是红衣小姑娘爹爹的小妾。红衣小姑娘怎么也该叫她一声姐姐。而红衣小姑娘从来不把她当人看。   红姑她娘是在红姑爹死后,才被纳了小妾。   陶然拿了红姑那把大刀,走向红衣小姑娘,嘴角带血冷冷道:   “把人命当畜生者,该杀”!   红衣小姑娘嚎啕不已:“我只是个单纯什么都不懂孩子啊,求大哥哥饶命,再也不敢了”。   其实能讥讽文殊菩萨者,正面驳斥其观点,从小便极俱佛家慧根的人,能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直觉告诉他。   她。   不能留!   正要举刀劈向红衣小姑娘头颅,刹那间,小姑娘脚下灵宝青莲避发出道道金光,步步生莲消失于天际。   陶然叹息一声,   拄着大刀,看向小姑娘。   咧开嘴笑了。   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历红尘 第七章 百无一用   云海之上有位肌肉穹隆,面容为金的和尚御风驶向童灵郡县。   果真人如其名。   金面佛。   他很生气,非常的生气。   有人竟敢差点打杀了他的宝贝闺女。   那是他的心头肉啊。   他要把那个人当作臭虫一样清理了,有仇不报非和尚!   又有一人而至,身着绣有宝塔的黄紫道袍,活脱脱一副道古仙风的大天师。   那日陶然在农家小院遇到的邋遢老头!   “张三斗,你个臭牛鼻子你给我让开!信不信我连你一块揍?”   天师淡然一笑道:“不可杀,不可杀也”。   “哦?”   金面和尚挑了挑眉头,一脸狐疑神色。   想当年他也是一个敢跑去东临国皇城睡城头里公主的角。事后那皇帝老儿还亲自邀他一起喝茶,把他那公主送予了他。   他不明白一个山下之人有什么不能杀的,无非就是一颗头颅而已,当球踢了也就是了。   “他对天地有大恩,对你释家佛门同样有大恩,一千年前你可还记得那场天地大难?”道士声音猛然拔高。   “你是说......”   “不错。”   一场关于陶然的劫难就这么被化解于无形。   .......   .......   陶然把儒家书生金墨送入童灵郡县,找了一位郎中丢下二十两银子,让郎中好生照看,和小姑娘李璃走了。   路上有位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瞅了一眼红红的糖葫芦,顿了下脚步,又瞪了一眼。   就是手中的铜钱攥的死死的,这是大哥哥给她的。   市井贫苦人家哪怕是一颗铜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那才叫过日子。   陶然了然,不由分说,拿出两颗铜钱,一颗给了小姑娘,一颗给了卖糖葫芦小贩。   拿着吧,小财迷。刮了刮她的小巧可爱的鼻子。   小姑娘李璃拿着红彤彤亮晶晶的糖葫芦,咬下一口。   甜。   真甜。   它真甜。   满满的幸福,心里都暖暖的。她只吃了一口,又把糖葫芦递到桃妖手里,她想让他也尝一尝。   陶然看着她希冀的眼神,微微咬下一口,满意的对着小姑娘笑了一笑。   甜。   真甜。   她真甜。   小姑娘又把糖葫芦小心放在纸袋里装好,她想要慢慢品尝这甜甜的感觉。   不同的是小姑娘是对着糖葫芦说的,而他是对着小姑娘说的。   来到一处客栈,点了一壶茶水,两碟精致小炒,坐看客栈里江湖豪客,文人士子在那高谈阔伦,山上仙人奇人轶事。   “你们听说了没有。咱们童灵郡内以后要出一位仙人了,还是一位年仅七岁的小仙人!”   一位虬髯大汉把刀放在桌子上说道。   “此事我倒是听说了一些,说是一个被读书人负了心的青楼女子所生。”   一位拿剑的江湖游侠儿附和道。   ”我辈寻常练武之人如何才能修那长生之道?”   一位头戴斗笠老者感叹道,武器是那根鱼竿,拳脚都是野路子,生平行侠仗义无数,奈何投法无门。去了几处仙人宗门都被拒绝。说他年岁太大已无证道之缘。老人暗暗叹息,这辈子修行是与泥瓶境无缘喽。   武夫不入修行品级,哪怕是区区泥瓶境。   “被哪家的仙师所看中?”斗笠老者好奇道。   “咱们隔壁临国的龙虎山呗!啧,好家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喽,那个男孩的母亲也可以脱离奴籍,随同前去仙山。”一位拿棍的青壮男子满脸艳羡道。   “这个小男孩是何人?”   “贾不二。”   客栈围了几个文人也在交谈。   “今年朝廷考试的状元郎下榜了,听说也是咱们童灵郡县的。”有个白面书生叹口气道。   “嗯,不仅得了状元郎还娶了个当朝首辅的女儿,真是有大学问,以后就是那人上之人!”又有个书生接话讥讽道。   “西山国状元郎何人?”   “贾人衣。”   童灵,灵童,果然地如其名。   陶然和小姑娘听完江湖趣事,吃饱喝足,来到住宿房间。   然后拿出蛟龙老者送给他的《龙族吐纳经》,打开了第一页,神情专注看了起来。此书关于运用真元一共有五章,分别以运气,排气,生气,养气,护气。用以温养窍穴,增强气府坚韧的辅助法门。   陶然看的极为认真,连缝制的书线都没放过。   这本书正文就五页,如果——   嗯,如果,加上封皮就是七页。   每页配上一幅周身气海运行图也就是山河图,除去图案每页只有二十左右字数。他如何能不上心?按照运气篇周身走了三个周天,将窍穴气海浓缩后沉沉睡去。   小姑娘李璃在另一张床上拿着糖葫芦,口水流进脖子,喃喃自语。   陶然有点奇怪,早上起床时候,他的伤好了,嘴角也没有昨日那般痛楚。   二人走出客栈,周围的人说打架了,然后都围上去看着热闹。   只是这次他没有选择出手,因为他懂得了冷眼旁观。   自打救了金墨后,他就知道凡事要先冷眼旁观,然后再决定值不值得做,救人也一样。   有位读书人的口鼻被大耳刮子打出了鲜血。   读书人是昨天出言讥讽当朝状元郎的书生。   打人的则是那个爱好行侠仗义的斗笠老者。   他也活该被打!   直言嘲笑,江湖武夫都是没用的草包!读书大字不识几个,修行却连修行门槛都达不到!真是让他可笑与不耻!   他说自己是儒家门生,依着自己的才学,定可以进去那座四大祖庭之一的儒家浩然天下!   最不济,也起码是某个朝廷的王公大员吧?   哪像你?   你自己瞅瞅。   整一个卖鱼的贱民!   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斗笠老者做好事无数,江湖好友一堆,这辈子就没这么憋屈过。抓过来,也不用什么招式,直接耳光招呼过去,最后一脚踹过去,只见“咔”声腿骨折了。   周围有位江湖好友出来帮衬嘲讽道:   “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寻常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只会吹牛皮,空口说大话。这种不做实事的人才最让人不耻!”   回头望向老友,宽怀一番。   等到周围人散去,两人走到了一棵柳树下,斗笠老者颤吧吧瘪了瘪嘴唇,眼泪流到了嘴边,颤声说道:   “其实他说的也对也不对,我是一介江湖不入流的武夫,但谁不想坐那山上仙人?”   “我自幼习武,家里贫洗,所有路子都是自个摸索出来的,野路子嘛,成不了山上仙人,我认!”   “但是他凭什么侮辱我们江湖武夫只是草包!”   “我也是人,我也有血有肉,有自己的尊严,人人都有一个江湖梦!”   “侮辱我可以,侮辱我心中的江湖,坚决不行!”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喜欢拿着木棍挥来舞去,有时候自个想到的一招是别人没想到的招式,就认为那肯定是最厉害的招数,山上仙人肯定也不如我。”   “为此我一个人能高兴好久,晚上饭也不吃,和几个小伙伴拿着棍子当着大侠,相互‘切磋’,然后等着回家挨一顿板子。”   “我辈江湖武夫即使沉醉在他们所认为的不入流圈子里,值。”   “我值得!”   老人大笑道:   “我。”   “王江湖。”   “无愧于天地正道!”   “无愧于生民百姓!”   “无愧于自己的良心!”   “我先走一步了!”   老者闭目而去,他心太累,需要去歇息了。   面目安详。   他对于这座江湖不亏欠什么。   江湖对他却欠了一句——   “你好,王仙人!”   老友抱着他久久无言。   他还想帮他继续看一看这座江湖,山上仙人…… 历红尘 第八章 步步生疑   陶然和小姑娘李璃出了童灵郡城,他们继续向东而去。   他此刻突然憧憬这座江湖中的仙人。   他想向他们靠齐。   千般风流,万般写意。   东方就有座仙山龙虎山。   他想去那里寻求长生法门。   龙虎山很大,光是道院就有一十八座。道院分成太清,玉清,上清三个等级。山下那些信徒与游客前来游玩烧香之人所去也就是太清道院。   刹那间,传来呼喊声。陶然和李璃向后望去。   书生金墨背着个书篓向陶然走了过来。   原来金墨在郎中家里醒来后,伤势尚未痊愈,他知道有人救了他,郎中也是好意让他休息好了再上路也不迟。   金墨不允,他要找到救命恩人!   得知是一个高高穿白衣公子哥带着一个穿白裙小姑娘。金墨不由分说穿上衣衫拿了书篓向外大步走去。   郎中心情有些沉,救治书生金墨银子并没有用完,而他是一个多一厘不拿,少一厘不要的怪人。   如今有人犯了自己大忌,多给了自己四两纹银。他浑身不得劲,坐立不安。   他想到了办法,满意的抚了抚胡须。   自家闺女身上那坨没四两肉,以后如何容易寻到夫家?给自己这个做爹的生个白胖小子?   这个爹做的可真不容易!   连那方面都能想到!   晚上去给闺女打上四两银子母猪肉补补身子骨。   中午刚吃过猪肉?没关系,晚上还能再吃点!   吃进了肚子里,一拉出来,不就还回去了,我还欠他什么?   郎中有些飘飘然……   金墨通过行人得知陶然和李璃小姑娘从东城门走了,立马连走带跑追了上来。   看到二人,立马下跪,这可把小姑娘李璃吓了一跳。   莫不是傻子?   她那里知道儒家经典四书五经的教导之言。   小姑娘不敢承受跪拜,脚步向其他地方挪了一挪,陶然倒是坦然接受。   他受之有理。   儒家门生金墨激动道:   “公子大恩大德,小生没齿难忘,请受小生一拜。”   陶然伸手扶他起来,伸手帮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见他脸色尚有苍白,道:   “这感谢你也感谢完了,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山水有相逢。”   金墨书生听后却不愿道:   “这非是一般的恩情,这是救命之人恩,圣人有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陶然不言,他又接着道:   “圣人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   “古人有云,‘施人慎勿念,受施慎勿忘’。”   陶然无语。沉默会道:“这位大才子,你到底想要如何?”   这时,金墨笑道:   “与朋友交,言而有信”。   “我想交你这个朋友,那种坦诚相待的朋友。”   “你救了我的命,我就把你当作我的朋友了。”   陶然拗不过他,如果不答应他,怕他待会又要掉书袋。   好嘛,书生果然两脚书柜。   李璃小姑娘有点懵,她有些不懂金墨怎么净是古人,圣人云之类。   她摸了摸装了糖葫芦的袋子,有些失落。   哎呀,吃的太快,就剩一点了。   不过能吃一点也是幸福。   摸了摸嘴上的糖渣又笑了笑。   书生金墨走到陶然跟前,很庄重作了一揖道:   “你好,我是书生金墨,金银的金,墨水的墨”。   乖乖,了不得啊,这金为财,墨为墨水也就是文。   文财兼备。   读书人就是会起名字。   陶然看他神色肃穆也有样学样作揖道:   “你好,我是西山国陶然,陶陶然的陶然。”   “我们是朋友了”?   “当然,此刻起就是。”   相视一笑向东而游。   “我们去哪里?”   “东方寻仙山”。   ......   ......   三人一行跨越了西山国,来到了东临国。   眼下正值中午,太阳温度很高,小姑娘李璃由于饥渴,嘴皮子都干裂了起来。   书生金墨更甚,直接倒在了地上昏迷过去。   陶然倒是无事,他体质本就异于常人,自身修为经过这些日子磨合,已然有所精进,达到了根骨境中期。   说实话,他有些担心,更多的是愤怒。   李璃身边没有亲人照顾,跟我向东而游也是应该。   可你一个堂堂儒家门生,大才子,即便不在那些书院之乎者也,修齐治平啥的跟我到这来受罪?   这脸皮也够厚的。   何况就你这小身板没半点修为,也早已过了修行的最佳年龄,想来仙家多半不会收留,路上只会给你带来危险,我还不得分心保护你?   金墨受伤尚未痊愈,却执意跟随,说什么送君千里。   陶然这般怨恨,倒是有些愤怒透漏出关怀的韵味。   愤怒与关怀有时候也是有交点的。   只见他肩上背着金墨,怀里抱着李璃,极力运转真元,希望能找户人家,好生的歇息一晚。   “呼呼呼……”   陶然快累的喘不过来气,直到夕阳西下,他把二人放下,揉了揉脖子,运转了下真元,发现内窍真元气海只余下不到一成。皆是因为在路上帮着金墨疗伤用了大半。   夜幕降临,陶然跑去别处打了只野兔,用荷叶装了水跑到二人跟前喂食下去。   陶然又帮李璃小姑娘洗了把脸,小姑娘额头冒出了细汗。   经过这些日子的赶路,小姑娘虽然晒黑了点但是双目之间神采比以往更加夺目。   缕缕发丝黏在了额头,此刻没了头发遮掩的额头格外白皙光洁。   李璃小姑娘心里也有小秘密。   她喜欢看大哥哥走路,喜欢看他背着自己赶路,喜欢他认真打坐练功的模样等等,她都喜欢。   只是分了,喜欢,很喜欢,更喜欢,最喜欢。   当然也有不那么喜欢时候,比如陶然埋汰她睡觉总是留口水,不过她早就忘了。   金墨悠悠醒来,陶然把烤好的野兔递给二人。   “呃……真好吃”金墨称赞道:“我在那座浩然……北山书院就没吃到过今天这么好吃的东西。”   “哦?”   陶然有些不信,小姑娘李璃也附和道:   “真的很好吃,嗯,水也很好喝”。   小姑娘像是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有些奇怪啊,陶然暗道。   “比冰糖葫芦还好吃?”陶然接着问道。   “啊”小姑娘有些迟钝,仔细的想了想道“真的和糖葫芦差不多呢,好像比糖葫芦还好吃的样子,算了不管了!”   事出常态必有“妖”。   可他,本身就是妖。   “打来的兔肉,我根本没加盐和其他作料,水里也没有任何糖,怎么会好吃?”   陶然刚才并没有吃那些东西,此刻撕下一块兔肉放入口中,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如坐云端。   这是他来世间吃的最美味佳肴!   他瞳孔紧缩,运转窍穴气海全力击打周围神识,猛然惊醒过来。   一头冷汗。   刚才,就在刚才,他吃第一口兔肉,就已经被人用极高明手段困于心神当中。   如若没有发现异常,可能此刻已然成了亡魂。看金墨和李璃正沉浸在神识中,用手指灌入真元,击打他们神识,恢复了过来。   陶然拉着二人便跑,绝对不能待在这里。   奔跑不知有多远,刚买的布鞋都被踩扁了。鞋口露出一个破洞,大脚拇指都伸了出来,有些可怜。   三人“呼哧……”看到前方有家住户。   王宅宫邸,气魄非凡。   两个大红灯笼分挂于两边,门上以朱漆涂抹,各自绣了一个鸾凤。   是只红鸾。   红灯笼与别处却不相同。   不是其他地方。   而是字和灯火。   民间灯笼大都写个“福”,祈求福寿连绵,财福双全等美好寓意。这里却写了个“敕”,另一个是个“封”,左“封”右“敕”。   仔细看那火光,是黄绿色。   此刻院门禁闭,陶然也不做多想。看着是一户王公贵族豪宅。   带着两个拖油瓶,内窍真元已经干涸,他很疲惫,他要休息。   轰隆,天上下起了大雨,湿滑阴冷透入骨髓。书生金墨有些纳闷,刚才还是月朗星稀的,这会怎么下起了如此阴寒湿冷的雨?   陶然也是精神太过疲惫,走去按着门环“啪啪啪”……   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座王宫府邸从墙根出渗出的鲜血。鲜红渗人。   山鬼吹灯灭,厨人语夜阑。 历红尘 第九章 女鬼读春秋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陶然一行三人被大雨从头到脚淋了个底朝天。   看到房门上绣的红色鸾凤,书生金墨有些好奇,用刚刚淋雨湿润的手摸了上去。   门上鸾凤红绣有些干涸,经过潮湿的手一摸。   “咔”。   扣下来一层红色朱漆。金墨当时也没在意。只是朱漆平常气味是很多花草树木的汁液炼制而成。   这个味道却是......腥味。   开门的是一位老妪。   老妪很冷,眼皮搭了下来。   老妪很热,嘴角勾了上来。   她主动开门迎客。   她真是一个好人!   如今这个世道,能随随便便遇到好人吗?   只见她面容枯槁,神色泛光,嘴唇像是擦了猩红胭脂,穿着一身红色的喜服。   她就是待嫁的红娘!   只是这岁数也忒大了点,饶是涂了胭脂也显得不伦不类。   最重要的是她的头发——   她没有头发!   她既是一个待嫁老妪,也是一个年岁已高的老尼。   整个头皮竟然皱皱巴巴,好似有头皮随时掉下来。   如果细看的话,会发现中间有裂纹。被某种秘法强行牵制住,才堪堪保留这幅相貌。   可惜他们注意不到......   老妪咧开一张只有上下两颗门牙的嘴娇笑道:   “真是贵客临门,不知多长时间没见到如此儒雅俊俏的客人。”   嘴里发出阵阵恶臭。   似臭水沟里的水。   似茅坑里的屎。   却比它们还臭!   小姑娘李璃被吓得躲到陶然身后。   至于金墨,嗯,说了一句:“鬼啊!”   昏迷不醒。   这士子骨气,书生文胆通通都喂到了狗嘴里。   半点不见踪迹啊。   “老婶婶,你也太客气了,深夜冒昧打扰多有见谅”,陶然藏在背后的手确是不停颤抖。   他没有机会回头逃跑。   从按住门环那刻起!   而且他真元现在几近于无,这个老妪或者说老尼修为比他只高不低。   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求生之道。   “今儿个你也是赶巧了,老妇我今天要做一做那新娘子的感觉。尝一尝那人伦大道,口腹之欲!”   老妪说着把门一拉,目光却是对准了书生金墨,哈哈大笑道:“诸位请随我进来。”   陶然左手提溜金墨,右手紧紧拉着小姑娘李璃,强自镇定下来。   小姑娘李璃感受陶然手心的汗水若有所思,只怕大哥哥已然进入困境。   院里有个小男孩,确切的说是留着花白长胡子的小男孩。   皮肤光滑细嫩,穿着一身新郎官喜服,带着顶黑色帽子,想必就是这二位喜结连理了。   他一开口露出满嘴黄牙,公鸭嗓子尖锐刺耳:   “老婆子,把这几位贵客请到厢房歇一会,等过半个时辰再让他们出来喝本少爷的喜酒。让他们呀,也沾沾我们的喜气。”   老妪老脸也是一红,毕竟这“老少”配。   她怎么也是个老牛啊。   领着三人进了厢房,李璃不愿与陶然分开,金墨还昏迷不醒,三人暂时只能挤一间。   老妪也不关心,道:“今晚下了一场寒雨,屋内有取暖所需木炭火盆,诸位请自便”。   说完推门而去,手掌轻轻一推,把府邸极重的大门轻然关闭。   轻若鸿毛,举重若轻。   陶然推开房门,心情沉闷肃重,观察周围环境,寻求脱身之法。   只见院内亭台楼阁绵延极长,地上铺就了一层红色石砖,府邸内的狮子,假山,水榭也都极有讲究。   看来是个大户人家无疑。   只是未有脱身良机,陶然叹息道。   另一处房屋内,老妪和那名看似“小”男孩在秘密交谈。   “玉女啊,玉女,我说你到底是有多饥渴?你瞅瞅你当时看那二人的模样,眼睛里差点没放出绿光来把我给照死!”   男孩满脸讥讽道,又有些恼怒:   “以后这个成亲把戏我不干了!爱找谁找谁去。成天想着找书生士子的给老子带绿帽子,就算我是鬼,也能被你给气死。不对,再气死一次!”   “不是我说你金童,你也瞅瞅你那熊样,这都多长时间了?还没长出来,跟个蚯蚓似的。老娘天生丽质,就算天天给你,你也不行,不是?”   玉女白了一眼:   “老娘这东西总不能浪费了,等我吸足了元阳,定然可以让你再长得长一点。我如此作为都是为了你啊。你个死样!”   说完掩面而泣,颇有一点受气小媳妇的姿态。   “好了,算上时辰也快到了,他们中了我们的迷魂香,是时候摘桃子了”金童小脸有点兜不住,转移话题道。   “先让我摘下你的桃子。”   说完玉女便扑了上去......   在金童眼里玉女永远都是那么美。   在玉女眼里却是金童还是那个只爱她一个的金童。   金童有些忧伤,他早就想成为玉女的那个“唯一”,很早很早。   金童对玉女,才子对佳人。本来该是天大的福气。   ……   ……   陶然所住的厢房里,人人都昏头大睡,小姑娘李璃流了一嘴的哈喇子,书生金墨更甚。   他竟然打起了呼噜,响了响鼻鼾。   更为气人的是他还磨牙!   玉女看到此时有些后悔。   这个俊俏白净粉面书生配得上“如花似玉“的自己吗?   书上都说了读书人最重礼仪。见到好友有礼,见到长辈有礼,穿衣睡觉有礼,读书写文章还是有礼!这是礼仪的祖庭。   可眼前这位——   明明是一位抠脚大汉啊。   玉女有些无奈,叹了口气,道:   “谁让老娘年轻就仰慕那些才子儒雅,书生文风呢?一百多年了改也是改不掉了。”   “今儿我就委屈下自己。”   “做你的新娘子。”   说完面容忧愁走向门外。让下人把金墨梳洗打扮换上喜服。   “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玉女惋惜道。   一行三人除了书生金墨当上了新郎官,李璃和陶然都被一种带有根骨境末期真元的绳索捆住。   虽然绑住了他们,但是待遇相当不错!   他们是被绑在了喜宴酒桌上,有美酒,有鱼肉,鸡肉。   更舒服的是——   有两个仆人单独喂他们吃食。   能坐着何必站着?   能躺着何必坐着?   陶然和李璃也从来没有这般享受。   只是没过多久后。   李璃和陶然被水泼醒,看了下自身处境。   被五花大绑在座椅上,努力运转窍穴气海,抽出真元,但都徒劳无用。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书生金墨,此刻如行尸走肉般走入刚刚布置的礼堂,纵使有人叫他也浑然不觉。   桃妖看到此时无法脱离,只能按照《龙族吐纳经》运转窍穴气海,吸收天地灵气来挣脱枷锁寻求活路。   自打受了六位仙人,省命开智以来。   化形为人就知道,世间很多不讲道理的琐事,生活之中基本常识,以及一小部分秘事,还有是非对错。   他心里有把道尺,藏于窍穴气海间!   他没对任何人说起过。   现在不敢。   以后更加不会。   金墨进了礼堂,玉女头上带了一朵花。   她没有头发,是用头皮夹住的。   她知道这是最美的自己,包括那个黄毛丫头李璃也定然不及自己之万一。   她很高兴。   虽然眉目还有些紧锁。   周围宾客哄聚一堂,金童坐在高堂上,为他们当此次证婚人。   脸色阴沉,蓦然不语,只有双指不停敲击椅子上的横木。   此刻被带了顶绿帽子,绿油油的,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这自然是玉女想出来的。   在场各位没有任何人配当她的高堂!   除非——是不想活了。   她可真是奇葩,让他现在的夫君坐上高堂。   莫不是认金童做她爹?   正准备行拜堂之礼,刹那间,远方有客至。   仙音阵阵,鬼声彻彻。   夹杂着阴寒声音听着却极为悦耳。   “盖之如天,容之如地。言衷者,行笃敬。”   有位宫装彩凤女子携春秋而来!   满堂宾客除陶然三人外皆低头下跪不语。   金童跪下沉默,有些激动和庆幸。   总算松了口气。   果然如期而至。   玉女跪下磕头泣不成声:   “公主你来了!”   流出血泪。 历红尘 第十章 公主   远处有叹息而至:“你这小妮子整日怎么还想着士子风流,文人墨客。”   只见她眉目如画,发如林瀑,肌肤雪白,朱唇如火,那般迷人高贵。   宫装彩凤女子心中有些许无奈,她是过来人最能感知其中滋味。   “公主这就不知道了吧,这是奴婢的执念。我自小就在您身边长大,看到的都是言官大学生,在朝堂上意气风发指点江山风采,我的心里装的满满的都是读书人。”玉女有些执拗道。   “哦,那么他呢?”   宫装女子指了指金童有些打趣。   “他?整个一老小孩,除了会装嫩,况且他什么情况,您也不是不知道。”   “什么情况啊?”宫装女子憋住笑意继续问道。   “他和我同年进宫,我们两也是同时被您看中,才有幸到您身边服侍您”   末了又加了一句。   “他是太监!”   玉女脸色有些羞人,有些害怕,更多的还是感慨。   宫装女子听闻后不悲不喜。向北望去,哪怕更了门庭,换了朝代,不变的还是那片百姓,还是那片土地。   已经过去多年,她不怨谁,真的,谁也不恨。   包括后来高举免战牌,城头竖降旗的镇国大将军。   宦官误朝,阉党乱政,她恨自己没能杀了他。   那个狗宦官又在现在朝廷里阿谀奉承,逍遥自在,还听说娶了自己所认干儿子的夫人当了小妾。   真是可怜那个干儿子,为他挡了一记山上仙人箭。   宫装女子回过神来走向高堂。如果不是金童以“鬼传音”秘法,她也不知道有这么档子事。   玉女极爱读书人,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找那些个经过此地的书生,来和她做一场露水夫妻。   说白了就是吸取他们的元阳,给金童接续下面那个东西。   看到公主走向高堂,玉女满脸激动感激道:   “有公主您为我当高堂,这辈子我也值了。”   “玉女你挑选的这个读书人,要了我就不拦你了,酒桌上的另外二人留给我。”   她指向李璃小姑娘。   “这个女娃娃根骨可了不得,须得加以好生利用一番……都是命啊。”   说完她的心情有些沉重。   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从一个亡国公主宁愿悬白绫自缢,不愿苟活于人世那日起。   亡国公主也有自己的骄傲,哪怕是亡国奴!   可是今天她不得不这么做。为了复仇,她的确等了太久,而这个小姑娘可以让她修为更进一步。   陶然紧张起来,竭尽全力用刚才积攒两成的真元挤压手掌,挣脱绳索。   锥心之痛,大汗淋漓,没发出一点声响。陶然终于成功了。   只是他的手掌鲜血淋漓,手上皮肉都没了,只有森森白骨。   他府窍虽有一把道尺,但那只是证道之尺,辩是非,明真理,并非攻伐之物。   陶然全力运转真元想把李璃绳子解开,刚要有所动作,就被打飞在地上,口鼻涌出鲜血。   他不能放弃,他答应了小姑娘要照顾她一辈子。   他对着天道起了誓言。   她还没有给她过上好日子。   他还有太多太多的承诺没有给小姑娘兑现。   他对她说以后会给你买更多漂亮的衣服,只是哥哥现在很穷。   李璃小姑娘回答说没关系,只要是哥哥买的我都很开心。   他对她说以后安定下来,教你读书习字,做个能明辨是非对错,不被世俗蒙蔽之人。   李璃小姑娘回答说那我就努力的学习,一天一个字去练习等到一年过后我也能认不少字了,即使以后你没在我身边,我也可以给你写信,想想就很羡慕。   他对她说现在哥哥只能给你买冰糖葫芦,以后有了银两,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让你再也不会饿着。   李璃小姑娘说能吃冰糖葫芦就是我最高兴的时候了,嗯,和哥哥一起吃更加开心,可我知道哥哥舍不得吃都留给了我。   陶然有日在李璃小姑娘睡着流口水的时候特意偷听了梦话。   是一个“饿”字。   陶然趴在地上匍匐前进,他现在只想抓着她的小手。   说一句:   “璃儿,咱们回家……”   “嘭。”   陶然一脚又被踢飞,是金童所踢。   想不到他那小孩身板竟然也有这么强的力道。   “住手吧!”   公主皱了皱好看的眉头,收起春秋。   她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自从化作了鬼魂,这金童玉女二人便是无恶不作,她念及香火情,也是拿着二人没有办法。   这二人恨这个人间道啊。   陶然依然一步一步趴着去牵住李璃小姑娘的手。   李璃痛哭不已,帮他轻轻吹口气。   她说以前我摔倒留下伤口,祖母都是这么给我吹气止疼的,吹着吹着就不疼了。   “真是个傻姑娘哎!”   公主心里暗叹道:“当年我不也是如这般吗?”   “难道就此把他们放了?”   公主的心有些软了,要放他们离去。   在儒家门生金墨入洞房之际,来了一个身穿紫袍的老道人。紫袍规格比黄紫道袍要低了一等,但那也是山上的仙人嘛,只听他口吟:   “道法自然,敕恶扬善,急急如律令,诛邪!”十五字化作法言飞向那些鬼魅精怪。   目光瞟向四周看了一圈,只见凡是沾到此法言者当场灰飞烟灭,不入轮回。   女鬼公主飞起来,双手拽着金童玉女二人闪开,讥笑道:   “呦呵,都说龙虎山大天师有移山倒海之能,没想到你这牛鼻子也就这点本事,也只够对付我手下这些虾兵蟹将的。”   “老夫下山云游至此,没想到碰到了你,红袖,念在当初有过一面之缘情分上,放了那三人,也算是一场造化。”老道人微微抚须又向四周看了一眼。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三人就有人来解救,来可怜?我呢?谁可怜我?生前没做一点恶行,死后有人可怜我吗?你吗?”   公主手指紧绷,牙齿紧咬,催动真元就要上去迎敌。   她本来就决心把他们放了,但是这个牛鼻子拿话刺激到了她。   她不干了!   老道人长叹一声:“何故如此”,祭出背上背着的宝剑,乃是一把灵器。剑身锋利雪白,透着一股寒意,向前一掷。   剑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刺向女鬼公主,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   公主几次想要避开飞剑,然后催动真元砸向老道人的脑门。奈何还没等动手,飞剑已至身前,再无退路。   所有杀招就像打在了棉花身上,女鬼公主心里那个说不出来的恨啊。   “嗤嗤嗤……”   公主身上被剑刺出十余道口子,雪白肌肤也暴露出来。   只剩最后一点真元,公主吐出口中鲜血。   她已无力再战,这龙门境,果然还是废物了一点比不得金丹仙人啊。   认了。   实力不如人家可嘴上却还在嘲笑:   “你看看你,一个金丹境仙人杀我一个龙门境鬼修都费恁大的力气,丢人现眼,劝你还是再找你师父修炼个十年八年再来闯荡江湖。”   这下可不得了,本来老道人看她有善缘就要放她离去。这下彻底被激出了怒气。也不管什么高手出场要什么气场排场,直接催动长剑用了七分修为,就要向那女鬼公主斩杀而去。   突然“噗”,“噗”长剑直接穿透两人胸膛,剑上威力还没有完全抵消,继续向前刺去。“噗”第三声,剑威已去。   把公主,金童,玉女三人串了一个糖葫芦。金童玉女二人为了救主子也是甘愿舍弃了性命。估计在世俗很多人都不敢如他二人一般。   金丹境杀伤力如此之强,饶是只差了一个境界的龙门境也是半点敌不过。   这也难怪那些个修炼之人都说,结成金丹客,方位我辈人,倒也不是虚假之言。   金童望向玉女,泪水湿透了衣衫,他贴的那个假胡子也已经掉落。他说玉女我有件事骗了你,就是……   玉女沾满鲜血右手捂住金童嘴巴,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   你我同年进宫服侍公主,当时你比我小了两岁,见到我第一面就要娶我做夫人。   我很开心,虽然不能行人伦大道,但我也愿意嫁给你做你的夫人,只是王宫却不可能。   后来朝廷败落,我们共同投井而死,流落到了这里才找到了公主。但是我们都因流落途中,被江湖术士追杀,误吃不知名的山野果子才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我明知道这幅丑陋模样,还下贱自欺欺人的去勾引别的男人,喜欢读书人是占了一点点私心,主要还是为了你的……   “金童!”   “玉女!”   二人灰飞湮灭,想不到这无恶不作,死有余辜之人也有自己的春天。   公主红袖看着二人消散而去,微微一叹,与其在人间作恶,如此倒也成全了他们。挺好。她身躯也被飞剑刺入,身体府窍气海全被搅碎,愤恨不已道:   “你个老东西有本事赶紧结果了我,也可以把我拘役起来,反正我这鬼当的也没什么意思。”   只见她身躯崩裂,只留下一道元神小人,一身修为怕是已经作废大半。   老道人倒是没有再准备对那女鬼动手,这样的阴物是成不了什么气候了。走近陶然三人,仔细观察起来。   “嗯?”   老道士突然喜笑开颜。   他竟然发现了先天剑胚,气质圆润透明,简直就是大宝贝疙瘩。   不虚此行啊。   咳嗽一声对着陶然问道:“这位女娃娃何人?”   陶然有些紧张道:“是我妹妹。”   “哦。”   老道人捋了捋胡子,上了点心问道:“接下来你们准备往何处去?”   “道教祖庭龙虎山”。   “那真是人生何处不投缘,我本是龙虎山玉清院院长,奈何没有合适的衣钵人。我看你妹妹是难得一见的先天剑胚,不修行长生之道,可惜了,我想收她为关门弟子,不知你可同意?”   老道人捏着嗓门娓娓道来,只是嗓门之间好像有一口痰堵住一样。听起来极为怪异,语音还夹杂着些许激动。   陶然沉默了会,突然问道:   “仙人看我如何?”   老道人端详了下如实回答道:   “五分根骨,已残,这些四大祖庭法门你可能都过不了入门考试。这第一关就是根骨测试。”   陶然脸色也不慌乱,好似早就料到。璃儿既然有如此根骨,就要让她去修行那长生大道,他不敢想象几十年以后看到她白发苍苍,自己的心会不会滴血,他不能自私把她留在身边。想到这里用真元让李璃小姑娘沉睡过去,坦然道:   “麻烦仙师了,让她走长生之道,好好待她。”   “那是自然,以后啊,她就是我张五钱的宝贝疙瘩”老道士笑个不停,连连应允。   “那这个女鬼……”   陶然问道。   “她徒留一道元神,已经成不了气候,我和她生前有过一面之缘。她为人也算和善,倒也没做什么坏事。这样吧,你二人修为平平,路上也无人相护,我给你结个人鬼契约。总比她做孤魂游荡强上许多。你妹妹和我走了,怎么滴我也得给个人情不是?以后她就老老实实听你的话,你就是她的主人了,违背契约者灰飞烟灭。”老道士走近女鬼询问她可愿结下契约,女鬼呜咽点头答应。她也不敢不答应啊,违背了仙人,一不高兴,就让她化作飞灰而去。   老道士张五钱做完法事结了契约,看他那双没有皮肉白骨手,顺手略微施法让他皮肉又长了出来。   金丹境肉白骨之能果真厉害。   最后又送给他一个袋子,看着像破烂一样。   “这是何物?”   “储物袋,就是锅碗盆勺,刀枪剑戟都能收藏。里面送你一把剑,当做防身之用。”   老道人一笑带着李璃小姑娘向东御风而去。   璃儿,哥哥现在没本事保护你,你到了仙山可要照顾好自己、凡事一思二思再思,陶然一脸坚毅,眼眶微红。   手上夹着还在昏沉入睡的金墨。   片刻之后。   此时,气氛有些沉静。   女鬼公主不信:“真让我走?”   “真让!”陶然貌似诚心回答。   “我怎么不信呢?”她在观察陶然的神色,她怕他出尔反尔。   “真的不能再真!”陶然叹口气道,只是背后右手契约法结悄然打好,他依然在试探女鬼。   “哦。”   “我突然不想走了,其实有个主人也挺好。”   “我很孤独,想找一个人说说话,两百多年了,我就没怎么说过话。”   “和金童玉女呢?“陶然试探问下。   “那是人话吗?那是鬼话,不算!”   确实如此,她想找的是人说话。   虽然陶然也不是人,但她看不出来,陶然经过大机缘洗礼,非玉衡境界仙人根本看不出来他的本身。   “既然我都是你仆人了,按照规矩,主人怎么都得知晓仆人的情况。”   女鬼公主说:”我本是北阴国上个王朝的公主。父王为我招了一个夫婿,他是一个才华横溢的读书人,我们原本很相爱。   我清清楚楚记得,成亲那天,锣鼓打到一半,朝廷便沦落了。   有个先锋将军叫朝良,本来是我朝武将,结果犯上作乱,要拿那位驸马爷的脑袋祭刀。当时我很爱她,愿意陪他共赴黄泉。“   说到这里女鬼惨然一笑。   她说道:”他为了保住他那个头颅,跪在地上哭哭啼啼,说要把我送给那个将军朝良。我心如死灰自缢而亡。”   “他呢?“陶然好奇问道。   ”死了,凌迟而亡。”女鬼公主声音有些释然,眸子间平淡无波。   难怪书上说读书人负心时,伤人最狠;女子痴情时,感人最深。   “我在问一个问题,想没想过给金童玉女二人报仇?”陶然神色有点紧张。   “没有,因果循环,他二人平日也是仗着我的脸面,作恶惯了,早晚有这么一天。那门上鸾凤也是他们趁我不在,用鲜血而画。既便张仙师不出手也会有王仙师,马仙师来收拾他们,该有一劫啊。”女鬼公主叹息不已。   陶然神色放松下来,嘴角也有了笑意,这个女仆明事辨理,可堪调教。   “红袖是吗?”   “主人。”   “你这名字不好听换一个……就叫黄莲。”   “哎”   红袖对这个名字很满意,就叫黄莲。   黄莲,真的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