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 梦想使人愉悦,现实令人烦恼。两者融合在一起,便是苦乐参半的人生——人的一生是不是这样度过呢? 当我从侍者端着的托盘中取过一杯红酒,往窗外望去时,橙黄色的夕阳似一个顽皮的小孩抛掷的皮球,奇妙地一抖之后滚下了山脊,天地笼罩在苍茫的暮色之中。 太阳落下去,明天还会升起。今天的日历撕下了,便永远成为了过去。 有多少往事瞬息成为过眼云烟?没有。只是对于浸透着楚痛与遗憾,抑或夹杂着屈辱和愧疚的旧事,很少有人铭记。 我晃了晃手中半杯殷红的酒,暗自发出一声叹息。黄昏总是给予人莫名的惆怅,从而促使人寻找牢靠的温馨和温暖。哪怕有许多温柔,十分短暂。 为打捞梦想漂泊在异乡的浪子们,你们还好吗? 我的耳边仿佛响起了一个略带沙哑的玩世不恭的声音。我刚想笑,灯亮了。 豪华的枝型吊灯下,金碧辉煌的大厅里聚集着众多衣冠楚楚的男人和珠光宝气的女人。我犹如陷在一堆彩色泡沫里,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声音。 这种奢华的场景对我而言既熟悉又陌生,唯一相同的是我的心境与过去岁月里参加过的数不清的聚会一样,倍感孤寂。 在热闹的场合下体会孤独有一种好处,那就是头脑能保持清醒。我的人生经历告诉我,无端的沉溺于虚幻和陶醉于诱惑,非常容易送命。好奇心太重的人,都活不长。这是从前针对猎人的一句格句。同样也适用于任何一个社交场合。 我呷了一口酒,以一种很体面的姿态在人群中挪动着步履。 透过宽敞的落地窗,可以看到五颜六色的灯火勾勒出的大都市瑰丽的夜生活景象。至于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则一如既往地被遮蔽在一派浮华之中。 “在我看来,《山海经》根本不属于人类已知的任何学科,而是涵盖任何一门科学。考古学家不看天空,只会埋头于地下的陈腐研究;天文学家不看地理,只专注于星象云图研究;人类学家无视社会学家提出的人类迁徙观点,偏执于人种谱系…用零碎的观点论断《山海经》都是错误的……” “如果在神话与历史之间进行选择,我宁愿认为《山海经》是中国开天辟地的神话典籍。” “教授,您的观点很遗憾我无法苟同。因为翻开历史,中国自古只有鬼话和传说,没有神话…” “西王母最原始的形象是一只老虎或披着虎皮的大巫,认为她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本身就是荒谬……” “龙可不是什么怪物,是长着羽毛的怪鸟。其实是凤凰,也是玛雅人崇拜的羽蛇……” “呃,这狗娘养的疯了!” “这条纱巾和你的肤色很配,你还与那个据说是骗子的男星交往吗?听说有人在云南发现一条贯通全球的地下隧道,地下城是用水晶和黄金筑成的……” “博士,你论证昆仑山在西域的论文依然沿用汉代的错漏观点。当时汉代史官错误地定位昆仑山的依据是有一条向西流动的倒淌河注入青海湖。而这条《山海经》上唯一记载向西流淌的大江河在南方…是的,这条江河就是当今云南境内的怒江。近代科考证明怒江向西一直流淌到孟加拉国……” “把怒江、澜沧江和金沙江称为三江并流有所欠缺,应加上独龙江称为四江并流才能完美地诠释世界上最古老的峡谷群的壮观。然后才能确定被称为滇南众山之祖的老君山其实就是传说中的昆仑山。老君山是横断山脉段云岭山脉极显赫的支柱……” “稍微有点见识又喜欢胡言乱语的女人真可怕…” “我觉得最诡异的山莫过于位于中缅边境的担当力卡山。云贵高原、川藏高原和青藏高原的众多山都被奉为神山,唯有担当力卡山有鬼山的称号……” “那个小骚货又隆胸了……” “师妹,碧罗雪山确实值得关注和研究。这座联系横断山脉和喜马拉雅山脉的山系,完全符合《山海经》上对昆仑山的描述。碧罗雪山周围是云岭、高黎贡山与腾冲火山群,相当于有雪山和炎火之山。还有独龙江、怒江、澜沧江和金沙江四水环绕。顺便说一句,腾冲火山群不是死火山,是两百多年前才休眠的活火山,随时还会喷发……” “嗯。好象如今都无人了解碧罗雪山的全貌。传说中那里风光无限,胜似仙境……” “确实,近百年来,好多支中外考古队和勘查队的队员都在碧罗雪山或失踪或遇难了。2009年一支由41个领域的专家组成的勘查队在碧罗雪山中间地带的老窝山遭遇雪崩全军覆没,你听说过这个内部消息吗?” “嗯,听说有幸存者。” “朋友们,没有幸存者。在野外超过九十六小时宣告失踪的人,就等于宣告死亡了…” “为了筹集《山海经》的研究经费,我打算在日本和韩国举办中国西南少数民族图腾展……” “认为三星堆和金沙遗址出土的文物是外星人的杰作的人,是彻头彻尾的蠢货。当今科学界的恶俗之处在于,凡事不扯上几句外星文明,好象显示不出自己有文化。如果迷信鬼神是低级迷信的话,迷信所谓现代科学就是高级迷信。不弄清上古历史的源头,未来终究虚幻……” “说实在的,一想到你,我就有与她离婚的念头……” 我摆脱流言蜚语的包围,来到位于大厅一角的吸烟室,一口喝干杯中酒,把酒杯放在窗台上,摸出一支香烟点燃,俯瞰着生香活色的城市夜景。 在这夜里,有多少人在编织美梦?又有多少人因残酷的现实击碎了梦幻无尽徘徊? 众多谋求生存的方式中,随波逐流是最容易存活的一种。糟糕的是,这种方式会滋生充满无奈和压抑的呻吟的后遗症。只因在金钱至上的冷漠世界里,没有爱的生活,仅仅是生存。 而金钱,是世上最无情的东西。任何人都可以拥有它,却没有人能留住它。恰如没有人能够永生不朽。 身后传来脚步声。 正文 序 我从沉思中挣脱出来,偏头望去,一个走进吸烟室的女人映入我的视野。她的身材高挑,留着齐肩碎发,打扮得体,脸上挂着充满玩味的微笑。她走到我身旁,伸头瞅了瞅窗外,双手交臂:“我猜,千篇一律的钢筋混凝土丛林,不会给你带来任何惊喜。” 我往空酒杯里弹了弹烟灰,抽了一口烟,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实际情况是城市里不适合打猎。” 她抬手扇了扇烟雾:“难怪你连笑脸都吝惜。博士,说实话,我倒乐于与你这类不刻意取悦女人的男人打交道。据说研究鬼神是挺有意思的事。” 我眯了眯眼:“我也不擅长取悦鬼神。” 她用手指叩了叩手肘:“谁知道呢?飞机在天台上等你。” 我望了她一眼,将烟头扔进酒杯,头也不回地出了吸烟室,步出大厅,乘观光电梯上了大厦顶楼。 夜幕下,一架银白色的直升机停在天台上。 夜风有些冷湿。我扯了扯衣服,移步上前跨上了直升飞机。 坐在驾驶室上的一位中年男子扭头看了看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妈的,那年在碧罗雪山大雪崩殉难者的名单上看到你的名讳,害我大哭了一场。” 我拉上机舱门,平淡地说:“那你当我不是人,就不会懊恼眼泪白流了。” 他啧了一下嘴:“世道已经不是从前的世道,你还是你。博士,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我闭了一下眼睛。诚挚的友谊总是令人温暖。 他看着我系上安全带后,回头启动飞机,飞上了星光点点的夜空。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飞行,临近午夜时飞机在处于四面环山中的一片丘陵地带降落。与中年男子告别后,我下了飞机。凭直觉我感到自己从前并未涉足过这片处于中国南方的土地。这让我不禁有些诧异。因为在过去的岁月里,我常年在南方的山水之间奔波。 星空格外透彻明亮,仿佛伸手就可以摘取天上的星星。这种梦幻般的感觉让我一下子精神舒展。毕竟,过去野外露营数星星的日子总有不可磨灭的浪漫。 这片丘陵地带异常宽敞,很多地方是极其平坦的坝区,江湖纵横交错,令人赏心悦目。其间有无数大大小小兴建的或正在兴建的仿古建筑物,一个个大型的作坊灯火通明。 我看着一架架直升飞机似荧火虫般起起落落,疑似堕入梦境。 在似梦非梦之间,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下了一辆电瓶游览车,兴奋地跑过来抱住了我。她是我从前的队友黎凡,著名的登山教练。 “伙计,我在心里后悔过一百次一千次那天早晨没有随大部队一起攀登老窝山。雪崩发生后,我一直守在山上指望营救队能刨出你的尸体。”黎凡在我怀里含泪带笑,“对不起,这几年我每年都去为你立的墓碑前献花。希望你不要为我的俗气恨我。”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与她分开身子:“在医院的手术床上呻吟着死去才平庸。无论如何,以后我真死了的话,别献花,吹一声口哨就行了。”我瞅了瞅她丰满的身躯,“看来你已经结婚了。” 黎凡咧了咧嘴:“啊,我时常把自己急昏。这几年缺乏锻炼,身体才稍稍变形了。上车。” 我随黎凡走过去上了游览车。她启动车辆娴熟地驾驶着沿一条笔直的大道向前行驶。 沿途,我看了许多奇异的建筑和各种在作坊中铸造的雕像。宛如进入神奇的魔幻世界。 黎凡瞥着我点燃香烟,甩了甩头发说:“现在正开发的这个地方,是以《山海经》为蓝本设计建筑的中国上古神话主题公园。正式的称呼是东方神州。这座城市落成后可以同时容纳200万人度假和旅游。有关配套项目全部以神话为主。充分展现的是多姿多彩的东方多民族文化。” “何时落成?”我问。 黎凡抿了抿嘴:“从现在算,应该还有十年。自2008年开始,一批各领域的精英从公众的视野里消声匿迹了。这些人全都聚集在这儿。我深感庆幸的是,如今你也应邀参与了这个发掘中国上古文化的综合项目。我相信因为你的参与,这座奇异的城市以后会多了一个传奇。”她递给我一个微笑,“先说好了,想找个人生孩子的话,优先考虑我。至少,我还不算太丑。” 我瞅了瞅她:“我还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黎凡挑了挑眉:“那句话怎么说的,没有人是无能之辈。目前你要做的事,是充当一款大型冒险游戏的检验师。这款游戏将来在这座城市的魔幻城里,可以同时让十万人参与冒险。” 我微微皱了皱眉:“我对游戏不感兴趣。” 黎凡笑了:“可你不会拒绝冒险。” 确实,每个人的血液里天生都含有冒险的成份。 不知不觉中,游览车在一栋槌圆型建筑物前停下。 黎凡掏出一个胸牌替我戴上,吻了吻我的脸颊:“这个吻算见面礼。还想要别的,以后看你的表现。” 我本想有所表示,看到几名全副武装站在大门口的警卫虎视眈眈地看着我,只好矜持地下了车。 “嘿,伙计,”黎凡倾身递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等你,活着回来。” 这句话我听过很多次,但每一次的体会都不一样。 人一生中到底要经历多少次生死离别,才能诠释爱与恨的真谛呢? 我控制住内心的情感,向黎凡轻点了一下头,走向大门。 一名女警卫在大门口挡住了我,表情生硬地说:“先生,请勿吸烟。” 我摊了摊手,把烟头塞在她手里:“这句话我听腻了,下次说点别的。” 正文 序 通过红外线检测装置通道,我进入建筑物内。里面的装饰呈银白色,亮如白昼。可是我看不到光源,也区分不出哪里是通道,哪里有房间。就好象我钻进了一个无缝的巨型蛋壳里,刹那间面对的世界空空如也。 最初的茫然过后,我的心里反而坦然了。在熙来攘往的文明世界,我已经被宣告死亡。所以,我不介意多死一次。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聆听着自己的呼吸。在近似真空的状态中,渐渐地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以及血液在血管里循环流动的声音。我可以转身走出去,然而退缩不是我的习惯。 我很有趣地发现自己没有影子。这让我感受到一个鬼魂面对空旷的世界的傲慢与悲怆。 如果放逐的思绪,不再流亡,远古和未来,会不会除却寂寞,依旧挣脱不了苦难,尘封的岁月,有欢笑也有悲伤,那么还是让它尘封吧。 毕竟活着不能总为过往的悲喜牵缠,以后的世界是什么模样,快乐的源泉,可否会因为欲望的污染,逐渐涸干,宿醉醒来的天空有些阴霾,但并不妨碍放飞梦想,即使有一场冰冷的冬雨,放肆地叩击门窗,可能在早春新芽吐艳时,仍然痛苦地颤抖,一个生命的诞生,总是伴随着恐惧与凄凉。 然而孕育的希望从这里延续,有些伤感有些迷惘有些快乐有些徘徊,生命铸造的永恒,从未终结于死亡,冬季一如既往冰凉,但是冷漠,不是人间的惟一装扮,没有人情愿拒绝春天来临,正如没有人拒绝彼此给予的温暖,那么随冰雪一起融化冷酷的伪装吧,让我们一起晾晒回忆中的遗憾,分享冬日暖阳。 冥冥中,我想起了这首诗。这是在攀登碧罗雪山的前夜,一位女教授围着篝火给大家朗诵的诗。这首诗的作者是她愿用生死相许的念念不忘的恋人。而爱恋的对方,并不知道世界上有一个美丽的女人挚爱着他。昔日,登山的人除了我,全部长眠在厚厚的冰雪之下。 生命的价值在于为别人无偿做了些什么,却不是有偿索取了些什么。 万般寂静中,我看见了一道裂缝。接着,一个小黑点向我移动过来。我逐渐看清了这个小黑点是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穿着黑色礼服的秃顶老头。他挺着大肚子,象一只滑稽的海龟踱步走到我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眼,向我伸出右手,又缩了回去,习惯性地揉了揉鼻子:“呃,我总是和一些奇怪的人打交道。按他们的说法是与众不同的人。好象你的过去很不平凡。你是这种…与众不同的人吗?”“先生,”我冷静地说,“此时此刻,我过去做过什么以及将来会做什么己经不重要了。关键是现在我能做什么。” 秃顶老头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这样的话,就省略了一大堆他奶奶的说教和互相吹捧了。只是有一件事我得验证一下,你是为高寒山区小学里的贫困孩子筹盖新校舍的款,才答应参与这个项目的吗?” 我轻点了一下头。 秃顶老头嘘了一口气:“款项已经按你提供的账户以匿名的方式捐赠了。当年几乎与世隔绝的大峡谷里的淳朴山民义不容辞的救了你,这是对善良的回报。”他扶着我的肩膀往前走,“既然你决定隐姓埋名,那么就用胸牌上的称呼取代你的大名了。坦率地说,博士,邀请你担任检验师对你而言会冒很大风险,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要检验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模拟真人冒险游戏。弄不好你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想了想:“是否类似穿越时空。” “穿越?”秃顶老头干巴巴地笑了,“那是孩子玩的游戏。听我说,这款游戏是按照《山海经》的排列编程。等于真实情景再现。” “那么是按照当今流传的十八篇,还是原版的二十二篇?”我毫无保留地说,“两者的差异将决定再现情景的完整或残缺。” 秃顶老头似乎怔了怔:“这个项目启动以来,参与的科学家和各领域的技术工程人员,几乎都忽略了这个问题。我很欣赏你的明智。检验的过程,也是发掘上古洪荒真相的过程。简而言之,除了见识各种奇神异兽,你还要游历一百多个神奇的国度,包括去天界和地府,也包括参与女娲补天,黄帝与蚩尤之战,大禹治水等大事件。当然谁也不知道涉足其中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没准儿一个不小心你就成了某个怪物的点心,或被当成了某个部落的祭祀品。”他揉了揉鼻子,“我不想问你是否退出,但你有必要写一份遗嘱。”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只是去做自己愿意做的事。生与死无足轻重了。” 秃顶老头按了按我的肩膀:“博士,你这么说,我倒期望有生之年能盼到你回来。你决定了的话,按照惯例,总部会给检验师配备导航师。你也不例外。检验期间的事项,导航师会为你悉数讲解。在这里我要说明的是,导航师是人和动物组合的能够变身的高仿真人。只要接触,你就会发现这种高仿真人比人还象人。在此我就不罗唆了。你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比如传递情书或捎口信什么的……” 我短促地笑了笑:“不麻烦您了。” 秃顶老头停下脚步,放下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似乎叹了一口气,掏出一方手帕拭了拭黎凡印在我脸颊上的口红印,收起手帕,又掏出一个小巧别致的遥感器按了按。 少许,前方裂开一条缝,随着五彩光线透出,形成了一道门。 秃顶老头深邃地看了我一眼,摆了摆头。 我整了整衣服,向那道门走去。 人生要推开多少道未知的门,才能到达理想的巅峰? 别回答我。 ##第一卷 大观南山一经 正文 航 一 人生如梦和梦如人生的区别在于:人在清醒时能够竭力操纵和扭转命运,却无法控制与随心所欲改变梦境。 在似梦非梦的状态下,我跨进那间流光溢彩的房间,眼前的景象几乎使我跌倒。等我回过神来,身后的门无声无息地关闭了。或者说隐形于蓝天白云之间。 我置身于一个奇异的世界里。这个世界天空明净,白云悠悠。各种鱼儿在蔚然的湖水里优雅地漫游。天水一色之间,伫立着多姿多彩的礁堡和礁石。远处的一片礁堡上站立着一头栩栩如生的大象。近处的一块礁石上趴着一只狐狸。 这是一只奇异的狐狸。绯红色的头,纯白的身体,配上一条金黄色的大尾巴,给人高雅华贵之感。见到我进来,狐狸缓缓睁开细长而漂亮的眼睛。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它笑了。 也许狐狸看出了我的困惑,滑下礁石直起了身子,扭动着腰肢,步态优雅地向我走过来。走了几步,它似乎察觉到异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身躯似陀螺般旋转,眨眼间变成了一个长发披肩,身着白背心和黑短裤,足蹬一双半统旅游鞋的性感女郎。 我还没有来得及惊讶,女郎微笑着走上来,眨了眨漂亮的丹凤眼,落落大方地向我伸出了手:“博士,欢迎您。我是您的导航师胡莉。”我强作镇静地握了握她柔若无骨的手。 胡莉收回手,撩了撩头发:“很抱歉,博士,刚才我睡着了。我只是在睡觉的时候才偶尔会显露真容。”她狡黠地一笑,“在您面前一开始就原形毕露,我认为不是什么坏事。坦率地说,我是软钛金属高仿真人。以后你会发现,除了不会生孩子,我比女人还象女人。我具有相当于500万册书的知识容量。不过我认为那些自命不凡的专家们硬灌输给我的太多知识都是垃圾。” “很显然,”我理智地说,“智慧和自命不凡是两回事。” 胡莉咯咯一笑,摇身一变,变成另一个短发齐耳,涂着深色眼影和紫黑唇膏,身着露脐装,手臂上纹着纹身的女郎:“博士,我认为叛逆的女人陪你进行这场类似亡命天涯的旅程才比较有趣。我会变70种造型。他们说,这一路上等于有70个风情万种的女人陪你游山玩水。哼哼,我觉得设计我的工程师骨子里是个妄想狂。当然,我会尽力使枯燥的旅程变得有趣。”她摘下左眼球拭了拭又装回去,“我具有同步摄录功能。”她眨了一下眼,“别有固忌。在涉及隐私时,我会自动关闭某些功能。我指的是那些虎视眈眈盯着监控器的家伙想听我叫床的话,没门!” 我开始有点欣赏她了。 胡莉从屁股兜里取出一副墨镜戴上:“博士,我们边走边聊。脚下是有机玻璃地板。” 我释然地随着她往前走,鱼儿在脚下来回游动的感觉很奇妙。 “这间工作室是我亲自布置的,”胡莉介绍说,“我不喜欢在刻板的环境里工作。我也厌烦和循规蹈矩的导航师打交道。我左右的邻居是母猪和母狗,对门是母老虎。” 我哑然失笑:“这些称呼听起来很别扭。” 胡莉翘了翘嘴:“在选择您的导航师时,有16位雌雄导航师和我一起参加了答辩,整个过程中我只说了一句话,结果胜出了。” “你说了什么?”我很感兴趣地问。 “在野外,男人需要的好搭档是具有狐狸般智慧的女人,而不是鲁莽的蠢猪或卖弄风骚的哈巴狗。” 我和她对望了一眼,同时笑了。 “博士,我看过并且研究过您的档案,还亲自拜访过曾经与您共过事的黎凡教授。在我看来,简单地把您归类为人类学家、考古学家和探险家都太低估您了。事实上在人类构筑的急功近利的世界里,很多时候错误地歪曲了生命的价值。”胡莉抿了抿嘴,“这样的话,关于鬼神的世界对于人类来说终究只是玄幻而遥不可及的话题了。然而,无可回避的是,没有远古对鬼神的膜拜祭祀,就不会诞生人类文明。我认为这是非常有必要研究《山海经》的意义所在。因此,这趟旅程对您和我来说并不是一场游戏。顺便说一句,只会操纵鼠标和键盘玩游戏的所谓玩家,多半是傻瓜。” “玩物丧志和玩世不恭都是玩,意义不同而已。”我平淡地说。 “确实,”胡莉揉了揉手腕,“我一贯欣赏的却是你这种喜欢玩命的男人。” 我瞥了她一眼:“如果你是真正的女人,绝对不会有这种感慨。”胡莉做了一个手势:“不是说自古美女爱英雄吗?” “双手沾满鲜血的人称之为英雄,是对这个词的玷污。”我平静地说,“善良顾家的男人,才是女人愿意倾心寄托的对象。” 胡莉欲言又止,引导我走到那头大象跟前。 这头类似野象造型的大象大概有五米高,堪称庞然大物。 “博士,”胡莉摘下墨镜在手中晃动着,“这是我们进行这趟旅行搭乘的航行器。不知道哪个无聊的家伙给它取了一个弱智的名字,叫小飞象。目前魔幻城研发的航行器有双人、四人、六人、十人、十二人和十六人几款,外型分一百六十五种。所有航行器皆具备海陆空三栖功能,特别是在陆地上既可以当车辆驾驶,也可以行走和攀登。我们眼前的这款航行器属四人款。我选择这款航行器主要是想多储备一些物资。尽管双人航行器更具浪漫情调,但我首先考虑的是得保障我们在路上不挨饿。” 我赞赏地点了点头:“明智的选择。” 胡莉引着我走到大象尾部,扭了扭腰肢,变成一个明眸皓齿、身着皮制服的女军官。她扯了扯饰戴的皮手套,按了后象腿上的一个按键。 少许,大象尾部裂开,形成一道门,一道舷梯滑下来。 胡莉彬彬有礼地一笑:“博士,把世俗社会的一切抛之脑后,请允许我伴您展开崭新的征程。” 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总变来变去,以后进入场景,在荒山野地里我认不出你怎么办?” 胡莉窃窃一笑:“我能认出您就行。”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胡莉又一次摇身一变,变成一名披着碎发,面孔冷艳,外套竖领风衣,足蹬高统靴的冷美人。她挽住我的手,咧了咧嘴,语调略带沙哑地说:“他妈的,其实我最讨厌装腔作势。我最想说的话是,哥们,我们私奔吧。” 我噎了一下:“这话真让我感动。” 我们并肩踏着舷梯,登上了航行器。 正文 航 二 待收起舷梯,关闭舱门,我和胡莉顺着灯火辉煌的甬道走入一个明亮的双层大厅。 大厅前方是一面宽广的液晶显示屏,下方是一个半圆型的各种指示灯和按键内烁的操作台。 厅内设置着组合沙发和荼几,搭配着造型别致的根雕、盆景和鱼缸,落地灯,饮料机和饮水机合理地置放。 胡莉带我参观了分别设在大厅左右的配电房,风机房,修理房,厨房,餐厅,食物储藏室,武器库,卫生间,洗衣房和室内游泳池。然后我们沿旋转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过道上设置着休闲桌椅,分资料室,健身房,更衣室,小型酒吧,淋浴室,带化妆间的洗脸室和带卫生间的卧舱。 在设有四张床铺的卧舱里,胡莉兴致勃勃地为我选择了靠里面左手边的舱位:“瞧,博士,我睡在您的对面。您每天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我敢保证这绝对是一道无比靓丽的风景。” 我笑了笑:“凡是从梦中刚醒来的女人,蹲不可耐。” 胡莉扯了扯风衣,不自觉地挺了挺高耸的胸部:“我可不是一般的女人。至少,我从不做梦。” 我瞅着她:“我相信。但是不会做梦的女人,基本上就不算女人了。” 胡莉猛地转身向前走了两步,又转回来:“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对我说了这句话向我道歉。首先,不管我是不是人,我们之间都是平等的。其次,我们是要一起亡命天涯的搭档,换而言之就是生死相依的伴侣。”她甩了甩头,变成一个束着头发,身着一套猎装的女郎,“刚才我其实给了你一个能轻易把我剥光按倒在床上的机会,以后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妈的,我忘了你是一个长年在野外的男人。象你这种人通常都铁石心肠,喜怒不形于色。”胡莉踢了一脚舱位,“我比自作多情的女人还擅长幻想。会幻想的女人不比会做梦的女人还有魅力吗?” 我承认她发火的样子确实女人味十足。 胡莉抚了抚起伏的胸脯,嘘了一口气:“对不起。”她靠近我,在我耳边低呓,“我不愿受约束,所以擅自改变了身体构造的一些程序。我指的不仅仅是来自情欲上的,而是我的叛逆在关键时刻能救我们的命,相信我。” 我侧脸看着她迷离的眼神,轻点了一下头。 胡莉直起身,变成一名美丽婀娜的空姐,眼神变得炯炯有神:“健康的男人和女人一周至少有两到三次愉悦的生活。博士,很高兴在私生活问题上我们达成了一致。请跟我来。” 我跟着她走出卧舱,下了楼,参观了底舱和逃生舱后,回到大厅里。 胡莉请我在长沙发上坐下,为我冲了一杯咖啡,给自己倒了一杯饮料,在我左侧的双人沙发上坐下。她从茶几抽屉里拿出烟灰缸,装在铝筒里的香烟和一个打火机放在茶几上。然后,她变成了一个披着直发,身着西装裙,饰戴着水晶框架眼镜和精致首饰的魅力十足的职业女性:“博士,一般状况下,在航行中禁止抽烟和饮烈性酒。当然,规矩不是一成不变的。据我所知,多数检验师甚至懒得看航行手册。”她瞅着我点燃香烟,优雅地把右腿搭在左腿上,穿着的高跟鞋后跟上镶嵌的珠宝反射着瑰丽的光芒,“启航前,针对旅途中的问题我做一些简单的说明。涉足这款实景冒险游戏的人,按选择场景的异同和线路长短,事先得一次性支付相应的金额和购买伤残保险。但在旅途中失踪或意外死亡,概不负责。这恐怕就是冒险的刺激之处。一旦启航,紧急情况下可以请求返航。整个旅程有二十二个大型中转补给站,途中设有临时修理站,食品补给站和医疗站。普通的伤病航行器上有备用药物。如果航行中发生意外或实地探险中遭遇危险,可以向救援队求救。您从前的搭档黎凡教授目前是救援中心的头儿。在这里我要说明一点,我体内设有追踪器,您的追踪器在胸牌里。实地探险时千万不要与我走散或把胸牌弄丢了。”她端起饮料呷了一口,“开始航行后,很多时候可以启动自动航行系统,沿途的路线,航程和气候等状况导航仪会进行提示。改成手动操作需注意的重要事项是,标注禁区和不明地带的区域严禁擅自闯入。另外,装备的各式枪支弹药和刀具皆限于防身,子弹都是**。禁止在旅途中恶意狩猎及滥杀无辜,正常的野外野餐不在此例。沿途可以采集动植物和矿物标本,在食物补给处换高档食品。禁止滥采乱伐。总的来说反正有很多条款,违例会随时被中止旅程。” 我瞅了瞅摆在茶几一角的一册厚厚的航行指南:“如果这是一趟具有真实意味的旅程,我们所涉足的场景都是预先设定的吗?” 胡莉摇了一下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恐怕我们只能去《山海经》上记载的地方,却左右不了所到之处的局势。否则还能称之为冒险吗?” 我沉吟了片刻:“一趟航程来回需要多长时间?” 胡莉晃了晃饮料,放下杯子:“所涉足的场景不同,逗留的时间不同,难以计算。就我所知,目前奔赴各场景考察和勘验的检验师都还没人回来。而我将陪伴您顺序检验全程,每到一地的检测结果会由我及时反馈给导航中心。谁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也许三月两月,也许十年八载,也许就此一去不返了。” 从前我去过很多陌生的地方,每一次出发前都能听到有关要去的地方的种种传闻,也每次心中都荡漾着莫名的恐惧、兴奋和悲怆。可是,我还是背上行囊,义无反顾地出发了。我深知,任何一趟用生命去实践的旅程都不存在得失。因为,总有未知的世界值得人用超越生死的意志去探索与开拓。 我抽了一口香烟,仰靠在沙发上,坦然地一笑:“那么开始吧。”胡莉一脸复杂:“博士……” 我抬了抬手:“这么说吧,小狐狸,以我的经验,每次出门前的顾忌和希冀都是多余的。重要的是走出门。” 胡莉赞赏地一笑:“我就知道你是纯爷们。”她放下翘着的腿,瞅了瞅自己的装束,“称呼一个很体面的淑女绰号合适吗?莫非真应了那句话……”她解开一粒衬衣钮扣,倾身摘下眼镜含着一段眼镜腿眼神暧昧地看着我,“体面的淑女十之八九都是……” 我看了看她:“难怪偷情一直是上流社会没什么新意的恶俗游戏。” 胡莉白了我一眼,推上眼镜,直起身扣好衬衣钮扣,从茶几上拿起一个多功能遥控器,打开了液晶屏幕。她放下遥控器,瞥了我一眼,起身走到操作台前,整理了一下仪表,按下通话装置:“导航中心,导航中心,我是小飞象号,请求启航,请求启航。” 一会儿,屏幕上闪现出一道银白色缓缓开启的门。 我看到茶几上的咖啡杯轻微地颤动。 屏幕上现出不断向前推移的轨道。 又一道门开启,随后屏幕上展现出繁星点点的苍穹。 一个悦耳的女中音传来:“尊敬的女士,尊敬的先生,小飞象已经通过既定轨道,安全启航。谨向勇于探索远古文明的你们致意。未来维系远古,历史光耀千秋。祝你们好运。” 环绕大厅的舷窗一道道开启,光柱交相透进来。 胡莉转身倚靠在操作台上,左右腿交叉,递给我一个微笑:“航行器靠风力发电,主要能源是水。等于说运转速度越快,蓄积能量越多。如果您疑虑是否在空中超时空旅行,可以去打开舱门验证一下。但别忘了穿宇航服和带降落伞。” 我瞅了瞅四周,不动声色地弹了一截烟灰在咖啡里,端起杯子晃了晃,一饮而尽。 胡莉睁大眼睛:“您怎么吃烟灰啊?” 我放下杯子,启了启唇:“开胃。” 胡莉眼珠乱转,举起左手,对我竖中指。 ## 初涉山海 正文 一 朦胧中,我睁开眼睛,看见一个披散长发,身着粉色睡衣的女孩子趴在对面的床上,双手托腮,翘着雪白的小腿借着床头灯的光亮在看一本精致的画册。有那么一刻,这个宛如散发着蜜桃般香气的清纯女孩,让我产生了恍如隔世之感。待清醒过来,我才意识到她是胡莉的又一个化身。 作为漂泊的一种方式,任何形式的旅行都是用行动在诠释生命的意义。但只有真正的旅行者懂得,用生命去追逐自由的收获是——这个世界所能感知的一切都是你的,又都不是你的。因为你懂得欣赏,但你只是光阴的匆匆过客。 每个人无论经历过多少次跋山涉水,都只是路过,谈不上征服。日月交驰,烟霏云敛,山水在那里,人间已经更新换代。可是凡人类涉足过的地方,一定会有一种东西留在那里。这种东西,就是回忆。古老的回忆存在于图画、符号、歌舞、雕塑、图腾、文字及口头传说中。 我认为这次旅行,是在追寻远古的尘封已久的回忆。 我驱散梦中残留的遗憾,坐起身来。 胡莉偏过头,递给我一个甜甜的笑:“博士,您醒了…” 我揉了揉头发:“我倒宁愿沉溺在梦中,可总得醒过来面对现实。这是幸运呢,还是不幸…” 胡莉合上印有奇神异兽的画册,赤脚下床,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把人类世界的很多事情归拢在一起看,很不幸。单独看某几件事,很幸运。您等等,我去为您取换洗衣物,然后去弄早餐。” 她起身开亮卧舱大灯,似邻家女孩调皮地扭了扭屁股,蹦蹦跳跳地拉开门出去了。 一会儿,胡莉为我取来了一套休闲装,一双半统登山靴,一双绵袜,一条皮带,一只多功能手表,一条项链,一盒铁盒装的香烟和一个防风打火机。 胡莉把物品放在我的床头柜上,美滋滋地说:“为了这趟旅行,我为您选择了50套服装和30双鞋,香烟、茶叶、咖啡和各种酒类应有尽有。有时候我觉得当保姆挺好玩的,可以按自己的意愿修饰生活。怪不得在人类世界里女人总是注重家庭生活。我把您的东西都存起来了。原则上整个旅程中不允许有任何私人物品,包括内裤。哦,对了,项链是通话器,呼唤我时,打开坠子盖就可以随时通话。梳洗好就来吃早餐,别让我等太久。” 等她走后,我掀开被子下了床。尽管目前我不太确定这趟旅行会给自己的人生增添多少忧伤与欢喜,但适应任何环境是旅行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 冥冥中,我想起了那句警示冒险家的格言——无论你站在山下或攀上顶峰,任何时候,都不要跟命运讨价还价! 我梳洗一番穿戴一新地下了楼,站在大厅里透过液晶屏幕,看着外面不断飘浮的铅灰色云雾出了一会儿神。不知是航行器密封和稳定性能太好,还是我在屏幕里看到的都是虚幻的影像,总之我没有失重的感觉。 我走到操作台前,看了看各种不断变换的航行数据,感觉很奇妙。在一万米以上的空中航行与在地上一栋装璜典雅的别墅中闲逛没什么区别,算不算一种不太糟糕的人生体验? 我自嘲地笑了笑,走进了格局雅致的餐厅。 胡莉变成一个烫着卷发,身着绣花旗袍的美貌少妇,姿容姣好地坐在摆着丰盛食物的餐桌前等我。 我们象和乐融融的家人一样共进早餐。 我尽量忘却胡莉是一架机器,而把她当成一个有血有肉有各种喜怒哀乐的人来看待。看得出她也努力在消除人与机器之间的隔阂,或者说我们都在驱散孤独。 孤独是人与生俱来最排斥的一种情感。遗憾的是人一生中很多时候身心都是孤独的。所以,人生在世倘能获得共享悲欢离合的知音比获得荣华富贵还弥足珍贵。不论能沟通的知音是鬼神还是一架机器,或是习惯于趴在膝上假寐的一只小猫。 早餐后,我在大厅里喝着茶抽着烟,与胡莉讨论着航行手册上标注的各种事项。渐渐地我发现她与真正的女人仅有一丁点儿不同,她从不借故去卫生间补妆。而美貌的女人通常都自以为是的这一特征在她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不知不觉中,液晶屏幕上出现了蓝天白云,接着,展现出连绵不断的青山绿水,蔚为壮观。 坐在我身边的胡莉发出一声欢呼,合上了航行手册,一改雍容典雅的姿态,扭身一变,变成一个斜戴牛仔帽,身着无袖牛仔装和牛仔短裤,足蹬高统皮靴的充满野性美的女郎。她从我手中取过香烟抽了一口,递还给我,徐徐吐出烟雾:“伙计,《山海经》上记载的第一座山系鹊山的首座山招摇山到了。我认为,如果我们的一切行动都遵从专家们编写的航行指南进行的话,不仅会变成白痴,而且会死得很难看。” 我点了点头:“至少瞬息万变的自然界从来不会如书本上记载的那样按部就班。” 胡莉扯了扯网状的连袜裤,拿起航行手册扔进了垃圾桶。 随着航行器徐徐下降,外面的景物越来越清晰。最后,航行器稳稳地停在了一片绿草如茵的草地上。 液晶屏幕上出现招摇山的名称,之后显示出海拔、温度、湿度和空气质量等数据。 “竟然不指明我们身处什么世纪,所谓高科技也不是万能的,真他妈荒唐。”胡莉摘下帽子甩了甩头发又戴上,冲我皱了皱鼻子,“退一万步说,能与你携手畅游山水,身处什么时代我倒不在乎。” 在这方面,我远远没有她豁达。 我们开始整理行装,充分做好实地考察前的准备。 15分钟后,我背的背包里装了针线包,急救包,防水火柴,一瓶调味盐,一根测试野外采集的食物是否有毒的银针,一盒防晒油,一把手电,一盏聚能灯,一卷卫生纸,一瓶驱蚊油,两瓶水,两瓶酒,三盒方便米饭,一盒巧克力,一袋牛奶糖,四只香蕉和两个苹果,一叠标本袋,一架高倍望远镜,一把瑞士军刀,一架黑白相机,一把地质锤。胡莉则背了茶叶,酒精炉,不锈钢锅和茶缸,吊床,睡袋,双人户外帐篷,弹力绳和净力绳,环扣,砍刀。 显然,她的背包比我的沉重。 出发前,我特意向胡莉要了一双薄袜子穿上。她对我里面穿薄袜子,外面套锦袜子的举动颇为不解。鉴于她不会出汗,我也不想解释这个登山的诀窍。 胡莉配了一副宽边茶色眼镜,刻意在腰间佩戴了子弹袋上插满子弹的一支点38左轮手枪。这一搭配令她看上去魅力十足,颇有些探险者的姿态了。 怀着莫名的心情,我们开启了舱门。走下舷梯前,胡莉亲自为自己和我佩戴上了胸牌。 当我走下舷梯,站在草地上,沐浴着阳光,呼吸着混杂着草木和泥土芳香的空气,眺望着峰峦叠嶂的群山和莽莽的原始森林,终于相信这不是一款虚拟的游戏。 正文 二 胡莉持遥控器收起舷梯,关闭了舱门,与我并肩站在一起欣赏着风景。一会儿,我们离开长出两只大翅膀的野象航行器,不约而同地向一个方向走去。 我们选择的这个方向,在树林中有几棵特别醒目的树,这种树,就是传说令人不会迷失方向的迷谷树。 鸟鸣声中,我们来到一棵迷谷树前,抬头仰望。 这棵迷谷树直径大概有四十公分,与周围枝叶茂盛的树木相比并不算粗,但它非常笔直,目测最少有30米高。而且它的树枝相当有趣,又很短,没有一片叶子,犹如一只只张开向天空挥舞的手。 令迷谷树在树林中有鹤立鸡群态势的原因,除了高耸云天,主要是它通体漆黑,在阳光照耀下反射着冷金属般的光芒。这种高贵的质感使人过目不忘。古人把它当做在山谷树林里不会迷路的标志,确实有先见之明。 在胡莉的帮助下,我为迷谷树拍了照,小心翼翼地采了一小片树皮作为标本。然后,我们背着背包,投身于树木遮天蔽日的林海之中。 树林里很幽暗,透过枝头树叶断断续续洒下来的阳光给人梦幻之感。缠绕藤本植物的盘根树木爬满苔藓植物,奇花异草令人眼花缭乱。但在闷热潮湿的境地里踩着厚厚的腐叶前行并不轻松,往往一脚踩下去,便会有墨汁般的臭水冒出,在这种状态下脚步丝毫不能停留,稍一松懈就有可能陷入沼泽或跌入天生洞。 我们的闯入或多或少扰乱了树林中的秩序,草丛里偶尔发出奇特的声音,有小动物在树上晃动,鸟拍翅膀的声音充满愤怒。动物的啼叫声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响起。我看见一只树蛙蹲在一块石头上鼓着腮颊虎视眈眈地瞪着我,幸好我们之间的敌意被几只翩然起舞的蝴蝶化解了。 越往深处走,草丛越茂密。蚊虫四处飞舞,如轰炸机般随时准备偷袭我们。所幸我喷了驱蚊油,这些猖狂的家伙只能敬而远之。 实在无路可走时,胡莉取出砍刀在前面开路。这下惹怒了隐藏在草丛里的蚂蟥。虽然我距离胡莉有两三米远,但这些歹徒的吸血鬼拥有令人咋舌的弹跳能力,钢丝般漆黑柔软的身躯一弓一驰之间就能无声无息地扑到人身上。可是我很了解这些雌雄同体、吸盘异常发达,嗜血如命的可怜虫。一路上我都时不时灌几口烈性酒。酒精混合着汗水从我全身的毛孔挥发,这种气味令蚂蟥和蛇之类的动物都难以忍受。 终于,我们发现了在树林中蜿蜒流淌的一条涧水。 顺着水行走,是在树林中穿梭的最明智的选择。 待走出树林,前方豁然开朗,我浑身也湿透了。 我和胡莉放下背包,坐在一块岩石上休息。 我掏出香烟与她分享。 我们抽着烟,欣赏着阳光下几条瀑布从苍翠的山峦间如天女散花般飞泻而下的壮观场景,感觉非常惬意。 等身上的汗干透了,我和胡莉起身去涧水边喝水洗脸,借以补充恢复体力。 水很甘甜,清凉爽口。 一般情况下,在野外最好喝烧开的开水。特别是不要喝在草丛中流动的生水。但喝清澈的山泉水则无大碍。 胡莉的连裤袜被勾破了几个洞,脸上,脖子上和手臂上也被尖刀草划了好几道血痕,幸而她和人稍有些不同,为此没有破伤风的顾虑。话说回来,她解开衣服的姿态比真正的女人还勾魂。 我抬腕看了看手表上显示的海拔高度,确定我们此时处于接近海拔2000米的地带。我望着不远处的招摇山最高峰出了一会儿神,偏头望向胡莉。她把茶色眼镜推到头顶,在牛仔衣上打了一个结,对我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我们返回岩石旁取了背包背上,踩着一块块凹凸不一的石头向主峰走去。 走到山峰下,我们寻找和观察了一番登上主峰的路径,基本上无捷径可走。 我活动了一下筋骨,掏出巧克力和胡莉一起吃,随后取出了地质锤:“我们攀爬主峰吧。” 胡莉嚼着巧克力:“男人在两种状态下会异常兴奋,一种是冲顶,另一种是潜底。可是很多傻女人一直以为男人在床上才会兴奋。伙计,我一贯不傻,乐意奉陪。” 我们仔细检查了携带的绳子和环扣,选择了一个比较背风的位置,由我在前,胡莉在后,开始了攀登。 我尽量选择稳妥的着力点与落脚点,在岩石有松动之处,宁愿放慢速度,也绝不玩壁虎似的高难度动作。因为我得替后面的胡莉作想,悬在空中,哪怕滚落的几粒碎石也往往是致命的。 攀登不仅仅需要勇气和毅力,还需要智慧。至关重要的是,要有一颗充满仁爱的心。 中途我们休息了几次。喝水和吃奶糖都不失为放松的方式。 不往下看是攀登过程中不成文的规矩。这个规矩与不回首往事的人生哲理稍有差别。只因悬在空中心生畏惧与泄气,都是致命的。 阳光在岩壁上收缩的光影很奇诡。从由明忽暗瞬息消失的光阴里,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人的生命从躯体里分秘漏失。 别说什么人的日子比树叶还多。假若人生真的是一场与时光的赌博的话,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谁都输不起。 夕阳在我们身后落下去了,暮色渲染的天空变得无比深邃幽远。在天黑之前,苍穹把悲怆抛给了大地,致使人间在灰色笼罩下浸透着莫名的焦虑和寞落。 我们攀上山顶的时候,群山似一幅油墨画,粗线条的轮廓给人予苍劲雄浑之感。 迎接我们的,是呼啸的凄厉夜风。 暗夜里,我们在一块巨岩下找到了妥当的栖身之处。 搭帐篷仿佛把我拉回了从前的漂泊岁月。 我们捡枯枝,垒了火塘。当火光映红我们的脸庞时,跳跃的火苗传递的不仅是温暖。 胡莉替我弄好了方便米饭,又用酒精灯煮了茶。在野外,她用行动在证明自己是好帮手。而配合默契的搭档通常会忽略性别的差异,注重的是共同的信念和理想。 吃完饭,我烘干了袜子。又用两根树枝插在火塘边烘了靴。这是远足的人必做的事。因为在高山大谷,保障行走是头等大事。 临睡前,我们再次往火塘里添了柴火,延续的火光有防备夜里可能遭遇野兽袭击的警示作用。 天上的星星若隐若现时,我们进了帐篷,钻进了各自的睡袋,背靠背挤在一起,开始寻梦之旅。 胡莉的呼吸逐渐匀称均衡。毕竟,机器与人一样,会疲惫,也需要休息。 我关闭了聚能灯,合上眼睛。唯有休息,才能缓解运动所给身体带来的酸痛,也才能恢复体力。至于明天会怎么样,不必过多考虑。 终因明天必将来临。 ## 偶遇 正文 一 我始终认为云蒸霞蔚是一个非凡的词语。这个词语蕴含的意境唯有在高峰上才能体会。 晨曦,道道霞光似一支支金剑,闪烁着耀眼光芒刺破云层,投射在山峦间上下翻滚变幻的雾海之上。一座座山峰如威仪的勇士,在云雾之间傲然屹立。 随着天色逐渐明朗,云霞一点点地褪去瑰丽色彩,雾气由浓转淡,丝丝缕缕飘浮。此时,百鸟欢唱,兽啼猴叫,青山绿水渐渐显出明丽的真面目。 旭日升起时,我和胡莉已经收拾好行装。在雾气没有完全消失前,我们不会贸然走入丛林。因为,壮观的雾气之中,还含有另一种致命的气体。这种纠缠于林海中的混浊气体,名叫瘴气。 瘴气是由腐坏的植物尸体和死亡的腐烂动物尸体凝结而成的,多出现于早晨和黄昏时分。或聚集于终年昏暗的丛林深处与洞穴里。遭遇瘴气的后果,就是窒息死亡。 我和胡莉坐在岩石上喝着咖啡,欣赏着如梦似画的美景,等着雾气消散。 处于招摇山的顶峰俯瞰众山,有傲视群雄之感。目前通过测试,我们已经知道这座在《山海经》开篇刻意提及的山峰,海拔高度为2440.5米。在连绵不断的群山中鹤立鸡群。并且,通过高倍望远镜,我看见西南方的一片海域。那无疑是传说中的西海。关键的问题是:传说中的西海如今指的是哪一片海域? 太阳冉冉升起。 我再次通过望远镜,看见了那条纵横在群山之间的河流——丽(鹿/旨)[注:读音:挤。上鹿下旨]之水。由于对这条河流产生的误解,近两千年来,《山海经》彻底被颠覆了。 我决定去看看这条河。 胡莉表示同意。 我们开始寻找下山的路。这比寻找上山的途径容易多了。 走下顶峰之前,我拍了几个方位的景观图片。胡莉找到了一条往下流淌的涧水,水的流向为下山提供了方向。 下山途中,我们在丛林里发现了一簇簇结满果实的野生桂圆树。这种树普遍不高,枝叶茂盛,所结的果实皮薄肉多核小,吃起来满口生津,非常解渴。 在一个涧水分流的地方,我们意外地发现了一条人为开拓的路径。顺着这条掩映在枝头树叶间的路走,怡如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避免了树藤草叶的牵绊与石头的阻碍。甚至,涉水的沟沟坎坎,都有石头或木头铺垫。 走了一段路,我的疑惑越来越深: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谁开辟了这样一条便于上山下山的路呢? 胡莉看出了我的疑惑:“经书上记载,有一种非常擅长模仿人的动物名叫酰帜芘佬杏帜苤绷⑿凶撸⑶遗芷鹄捶煽臁U馓趼坊岵换峋褪钦庵侄镄拗模俊 我看着路面:“不能肯定。一路走来,我没有看见类似于人的十分明显的足迹。” 胡莉推了推鼻梁上的茶色眼镜:“也有一种可能,招摇山附近居住着人类,也就是传说中的土人。”她看了看表,“时间还早,我们不如在这儿打埋伏,观察一下究竟是趸故峭寥嘶峋馓趼贰蔽蚁肓讼耄赡闪怂慕ㄒ椤 我们在路边土坡上的一块岩石后放下背包,潜伏起来。 胡莉想到什么,从背包里翻出一瓶酒和几只香蕉,匆匆绕过岩石放在路对面的草丛边,溜回来靠在我身边,脸上泛起恶作剧的笑靥。在我们望眼欲穿的时候,山上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 我和胡莉连忙伏下身体,一左一右从岩石两边窥望。 不一会儿,一个人影出现了,令我们大吃一惊。 这是一个披头散发嘴叼香烟的女人。她穿着一件肮脏的划破几个口子的圆领汗衫,斜挎着一个背包,紧身休闲裤上布满尘土,脚上穿着的旅游鞋开了口。整个人看上去颓废沮丧。 胡莉调头爬到我身边,轻声说:“伙计,这是趼穑俊。” 我咧了咧嘴:“看起来是人。” 胡莉难以置信地皱了皱眉:“是人的话,怎么可能一个人在荒野里游荡……” 我们观察着这个女人的举动。由于头发遮盖了她的大半边脸孔,看不清她的真实面目。但我透过她残破的衣服,看到了她饰戴的紫色胸罩。继而我看到了她残留着指甲油的手指。为此我确定她是人,并且是现代人。 这个女人发现了胡莉放在路边的东西,四下张望之后背对我们俯身拿起酒瓶,偏头吐掉烟头,用牙咬开瓶盖仰头喝酒。 这时,传来了人语声。 女人连忙抛下酒瓶,踩灭烟头,匆匆窜入草丛中躲了起来。 须臾间,我们看到两只约一米二高,类似人但身上长着金色毛发,耳朵雪白的雌性动物象人一样交谈着从坡下走上来。左边的一个戴着一顶遮阳帽,右边的一个扛着一根挂着一条紫色三角裤的棍子。“回去非得赶快告诉大伙,最近出现的这个动不动满山遍野嗷嗷乱叫的女妖怪已经疯了…”走在左边的说。 右边的晃了晃:“不是疯,是发情了。据我观察,那女妖怪眼神迷离,喜欢光着身子仰面朝天躺在水边,会吃火还会吞云吐雾,八成是想配种。” 左边的摇头:“不对,春天才是发情期。” 右边的晃有小尾巴的屁股:“那女妖怪与那些可恶的土人有些相似。土人不分时间地点都会发情,这是什么?” 它们发现酒和香蕉,停了下来。 左边的想去拿酒,右边的捡起地上沾有口红印的烟头摇晃:“快看,这是那个女妖怪吞云吐雾的武器,别上当。” 右边的一哆嗦:“赶快跑!” 左边的扔掉烟头,追随同伴一溜烟跑上坡,眨眼不见了。 那个女人从草丛中钻出来,冲着坡上骂:“臭酰忝遣煌5赝倒媚棠痰亩鳎詈笠惶跄诳愣纪盗耍沟只俟媚棠獭U馐鞘裁垂硎赖溃』刮沂资危』刮一逼罚  胡莉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个女人霍然转身,撩开了头发:“谁!” 正文 二 我和胡莉直起身,拎起背包,走到了女人跟前。 她凑上来瞅了瞅我的胸牌,嘘了一口气:“你也是检验师…据我所知,拥有博士头衔的多半是只会缩在屋里东拉西扯写自鸣得意的论文的小白脸。连玩女人都不在行,更别提野外作业了。” 我淡淡一笑:“可能。不过放眼天下,值得玩的女人真不多。”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你能说这话,有种。我好象在哪儿见过你…想起来了,我在一期自然科学杂志上见过你的讣告…” 胡莉挤过来:“嘿、嘿,怎么能跟博士这么说话?” 她瞥了胡莉一眼:“导航师?破机器,我没说博士是鬼魂,你倒真不是人。” 两人如斗鸡般对视。 我把胡莉拉到一边,对女人说:“你怎么一个人在招摇山上?” 她闭了一下眼睛:“我也是检验师。在此之前,我是民俗学家。”她从我拿出的烟盒中取了香烟,凑头与我一起点燃火,仰面喷出一口烟雾,“我叫康仪,几天前和七名检验师一起出航。一路上那帮自诩是君子淑女的体面专家听不惯我讲真话,看不惯我抽烟、裸泳、裸睡……反正我一身都是毛病。连担任导航师的那头蠢熊都在我面前卖弄非人类的优越感。”她做了一个手势,“就这样那帮狗娘养的把我甩了。你们能否搭载我回去?” 胡莉搭腔:“很抱歉,康小姐。博士的旅程才刚开始。最乐观的估计一年后才会返航。” 康仪拭了拭头发,抽了一口烟,用烟屁股刮了一下下嘴唇:“何时返航我不在乎,只要离开这鬼地方就行了。” 我看了看胡莉,点了一下头。 胡莉颇不情愿地走到康仪面前,挤出一笑:“那么,康小姐,请让我看一看你的胸牌。” 康仪做了一个手势:“被那群臭跬盗恕P℃ぃ嬉暇⒌幕埃闳貌┦垦橹ひ幌挛沂欠袷桥司托辛恕! 胡莉白了她一眼,从胸前取下眼镜戴上,去收拾放在地上的酒和香蕉。 康仪冲我一笑:“与非人类开玩笑真无聊。博士,你这一组几个人……” 我抖了抖烟灰:“遇见你之前,就我一个。” 康仪似乎有些讶异:“你检验几个场景?” 我据实回答:“全部。” 康仪几乎叫起来:“我原来的组那么多人才勘验三个地点,你却要真不公平。” 我无所谓地笑了:“人类制订的规则从没有什么公平可言。何况雇佣我们的人视用生命冒险为游戏。你这几天吃什么?” 康仪把香烟叼在嘴上,从背包里掏出一把类似黄花菜的植物:“这就是《山海经》上介绍的吃了能充饥的祝馀,很好吃,你尝尝。” 我从她手中取了植物放进嘴里,一嚼之下,感觉酸甜可口。 康仪招呼背上背包站在一旁的胡莉:“小妞,别苦着脸,你也来尝尝。” 胡莉走上来扁了扁嘴:“这东西真好吃的话,你就留在这儿吃个够好了。” 康仪不怒反笑:“我取了样本,在哪儿都可以培植。呆板的机器就是不如人的头脑灵动。” 胡莉沉下了脸:“你非得对我冷嘲热讽吗?” 康仪把祝馀塞在她手里:“也不是。在异性面前,同性相斥是自然反应。等磨合期过了,相信我们会成为好姐妹。” 胡莉看了我一眼,把植物放进衣袋里:“我知道在野外团队成员之间起内哄是大忌。康小姐,既然博士应允你加入我们的团队,从此时此刻起,我就把你当成情同手足的姐妹。” 康仪转动了一下嘴上的香烟:“小妞,看在你通情达理的份上,我送你一点见面礼。”她从背包里抓出一把五颜六色的宝石,递给胡莉,扬了扬眉,“那些臭跬滴业亩鳎乙餐邓堑亩鳌! 胡莉捧着珠宝,颇为激动:“经书上说招摇山多美玉,原来是真的。” 康仪取下嘴上的香烟:“没有特别值得炫耀的东西,怎么称得上招摇呢?” 胡莉小心地收好珠宝,走到我身边:“博士,这一趟如果不是在检验神话,而是在发掘历史,您身上的担子就重了。” 我背上背包,看了两个女人一眼,默默地向前走去。 每个人承袭着源自祖先的血脉,珍视和捍卫历史真相是天道。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跋涉,正午时分我和两个女人来到了丽(鹿/旨)河畔。 阳光下的山光水色如一幅立体的风景画,倒映着两岸群山绿树的宽阔河面上水流平缓。从岸边裸露的大片鹅卵石可以想象出在涨水季节河水汹涌澎湃的景象。 距我们几十米远,有一座雄浑的山矗立在水中。河水从光滑的山体两边分流,水花四溅,以雷霆万钧之势一泻而下。 我们在河岸上选择了一个地方野餐。胡莉把仅剩的一盒方便米饭加热给康仪吃。我和她喝茶,吃甜食。 用河水沏的茶喝起来回味悠长。 吃了东西,康仪脱了鞋,卷起裤腿去河里梳洗。漂亮女人总是对水有特殊的感情。碰巧她是一个成熟的漂亮女人。 胡莉兴致勃勃地采集散落在鹅卵石间的五彩缤纷的贝壳和螺丝壳。这些东西给予人惊喜的同时,也激发人的无穷遐想。她尽管在严格意义上说不能划入人的行列,但不失为是一架感性的机器。 我拍了几张照片作为日后的参考资料,然后坐下来点燃一支香烟,望着不远处分流的河水,陷入了沉思。 在我的意识里,这不是一条普通的河。因为对这条河的误判,中国人误解了历史一千七百多年。 康仪头发湿淋淋地走到我身边坐下,脱下一只鞋抖了抖沙子,穿上鞋,放下裤管,从我摆在石头上的烟盒中取出一支香烟,点燃火,玩弄着打火机:“我看出来了,你凝望着这条河的表情,就象在面对一个久违的恋人。” 我从沉思中挣脱出来,瞥了她一眼:“这是一条神奇的河。” “那当然。”康仪翘了翘嘴,“只要谈到有关《山海经》的话题,我总是听人说这是书上记载的唯一一条倒淌流入西海的河。” “持有这种观点的人,不是受了误导,就是在哗众取宠。事实上,《山海经》里记载向西流的河不止一条。比如说崦嵫山下的苕水,o山下的D水,都流入西海。”我抽了一口烟,“汉朝时,汉武帝派遣寻找昆仑山的官员,在大西北发现倒淌入青海湖的一条河,想当然地认为就是传说中发源于招摇山下的丽(鹿/旨)河,结果错误地把昆仑山定位在西域。连带把黄河的源头都指认错了。这种不计后果的定位,一是要刻意渲染和粉饰黄河文明;二是混淆地理概念,彻底颠覆长江文明。”我指了指手表上的指南针,“在《山海经》中记载的时代,是按南西北东中的五区方系法定位,以北斗七星的指向辩别方向,所以古人发明了指北针。如果用东南西北中的五行八作分位法看待《山海经》,等于南辕北辙,不仅看不懂,也意味着触摸不到远古的真相。” 康仪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抿了一下嘴,扭头向胡莉招手:“哎,小妞…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正文 三 胡莉把一个漂亮的螺丝壳放入背包,拎着包走过来:“我的闺秀都昵称我梦露。随便称呼好啦,我不介意。有什么需要吗?” 康仪放下手中的打火机:“我想和博士探讨一些问题。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身处什么时代…” 胡莉摇了摇头:“难说。不过应当是史前洪荒时期。处在这个时期的女人有一个好处,即使裸露也不会被指责有伤风化。” 康仪扯了扯汗衫,笑了:“少在我面前含沙射影。博士,我提起过曾看到过你的讣告,获悉你长期在野外考察。那么在现实世界里,你认为哪座山是传说中的招摇山呢?” 我深沉地说:“我认为是地处广西兴安县境内,被称为华南第一高峰的苗儿山。”我指了指河水,“这条河就是漓江和湘江的源头。在先秦时秦国为统一中国,大兴水利工程,称为灵泉。与都江偃和郑国渠并列著称于世。”我揿灭烟头,“曾经,为寻找昆仑山,我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以苗儿山为起点,一路辗转进入云南,沿哀牢山脉跨越到横断山脉。我们发现怒江也是一条向西流淌的江河,因此几经考证,测定了高黎贡山就是传说中西王母采灵药炼仙丹的崦嵫山。根据这个推断,我们继续深入,推测出碧罗雪山应是传说中的昆仑山。为了验证推断,我们去攀登碧罗雪山,结果遭遇了大雪崩。颇有戏剧性的是,作为唯一的幸存者,我的大名也出现在了讣告上。” “无论好歹,你的人生并没有虚度,这就够了。”康仪莞尔一笑,“博士,你的理想如今又通过另一种方式展开了。我本人不相信命运和缘份的说辞。不过既然阴错阳差地遇上了你,我倒愿意与你一起经历这趟旅程…小妞,别瞪着我,我没功夫勾引博士。要调情,直接上床就行了。博士,依你刚才所说,我可不可以认为,在《山海经》上不止一次出现的西海,就是现实世界中泛指的世界第三大海域南海?” 我点了点头:“你很精明。” 康仪偏头吐掉嘴上的烟头:“这要看是哪方面。我糊涂时也随随便便就丢了内裤。” 胡莉忍住笑:“康小姐,回航行器后,我为自己准备的服饰任你挑。” 康仪挑了挑眉:“小妞,你真好。但我认为先不忙回航行器。既然来了,我们何不试试能否找到当地的土人…” 我和胡莉接受了她的提议。 我们背上背包,沿着河床一路往上走。 “博士,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一道菜…”康仪拢了拢头发,调侃地问。 我笑了笑:“是泡椒墨鱼仔吗?我看见水里有很多小墨鱼。” 康仪努了努嘴:“其实我想说经书上记载这条河中有许多可以治病的育沛,指的会不会就是墨鱼的骨头?” 胡莉眼睛一亮:“对啊。墨鱼骨头能治很多病,特别是能消除生活在河边经常吃贝类鱼类的人体内的寄生虫。康小姐,你真有见识。” 康仪轻描淡写地说:“也谈不上。我研究民俗,从前经常跟居住在南方的多个少数民族打交道。很多民族有个特点,就是在语言上喜欢使用倒装句。这类词汇和语句在《山海经》中屡见不鲜。所以我认为这部非凡的书多取材于中国远古时的南方,与长江文明有莫大关系,跟后来居上的黄河文明基本上沾不上边。博士,你觉得呢?” 我点头:“长江文明最显著的特征是崇拜天地,推崇山水,祭祀鬼神,敬奉生殖。不补上祭祀文明这一环节,华夏文明史就找不到源头。” 我们在赏心悦目的境地里一路走一路交谈,忽略了旅途的艰辛。 不经意间,一座被山水环抱的村庄梦幻般地呈现在我们眼前。 我们在一棵香樟树下停住脚步,眺望着掩映在花木间颇具古老而独特的干栏式建筑风格的一间间茅草屋,心中涌起久违的莫名的亲切感。 康仪放下背包,莞尔一笑:“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先去村庄里探下究竟。跟乡野村民打交道,我有经验。” 胡莉赶忙放下背包:“我也去。” 康仪瞅了她一眼:“好吧,美女无论去什么地方都受欢迎。但先把武器摘了。” 胡莉解下枪套,摘下眼镜和帽子递给我,挽着康仪的手说笑着向村庄走去。 我把行装归拢,在河边小解后回到香樟树下坐下,点燃一支香烟,看着康仪和胡莉渐行渐远。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村庄里。 我臆想着她们和土著居民沟通,便能真切地了解远古时期许多不为人知的陈年旧事,不禁很欣慰。 猝然,一声狗吠声打断了我的臆想。紧接着,各种狗吠声此起彼伏传来。 我连忙站起身,看见康仪和胡莉在一大群狗追逐下,气急败坏地从村庄里狂奔而出。 我抛了香烟,从枪套中抽出左轮手枪迎着她们跑去。 眼看即将被狗追上,胡莉拉着康仪跳进了河里。 一只只狗沿河床追击。 我一面跑一面朝天鸣枪。 群狗被枪声震慑,停止了追逐,可仍引颈吠叫。 我把手枪别在腰间,几次弯腰假装捡石头投掷,待看到群狗退却,狂吠变为畏惧的呜咽,折转到河边,分别拉起了两个落汤鸡似的女人。 喘息一番后,康仪忿忿不平:“进村去人影都还没见到,就招来一群恶狗。难道我的形象象个连狗都厌恶的疯女人吗?” 我无言以对。 胡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突然笑了:“我知道那群狗为何对我们穷追不舍了。” 康仪把头发拢成一束滤水:“因为你的香水味太好闻…” 胡莉做了一个鬼脸:“因为我是一只魅力四射的狐狸。” 我啼笑皆非,瞥见一群裹着红黑黄相间布毯,披散长发,一律袒露右肩的男男女女赤脚拿着弓箭标枪聚在村口,虎视眈眈看着我们,赶忙拖住康仪和胡莉的手,埋头匆匆向前走。 附《山海经》原文: 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余,食之不饥。有木焉,其状如谷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谷,佩之不迷。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酰持谱摺@觥嘎/旨」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海,其中多育沛,佩之无瘕疾。 ## 穴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