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神医出世 1933年7月的一天,在河南安阳崔家桥,守城将军苏成德连续抗击土匪大洋人的部队三月有余。这一日,苏成德站在崔家桥的寨门之上,突觉一阵眩晕,吐出一大口鲜血来,然后一头栽倒在地。将士们惶恐不已,赶紧将苏成德抬进屋内。 对于崔家桥来说,苏成德就是这里的魂魄,安阳城可以塌,但是只要他苏成德在,崔家桥上上下下几千余口心中就有一杆不倒的大旗,老人可以安心地蹲在家门口抽纸烟,孩子可以撒欢地在崔家桥的马冢上爬上爬下。 一个五六岁光景的小男孩,正站在马冢的顶上,看见苏成德一头栽下,皱起了小眉头。不一会儿,这男孩就爬下了马冢,朝营房跑去。一个风韵尚存的中年女子在男孩身后高喊:“二五,你去哪?”男孩头也不回地答道:“我去看苏将军!他栽倒了!” 这小男孩冲进营房后,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片刻功夫便来到了昏迷的苏成德的床边。小家伙伸出右手,将食指和中指搭在苏成德的手腕上,有模有样地摸了摸苏成德的脉相,然后又靠近苏成德的脸庞,伸出小手翻了翻苏成德的眼皮。旁边的几个将士,看着这个小家伙如此举动,莫不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小家伙也不客气,回头指挥一个战士,“叔叔,你给我拿一个煮鸡蛋来,再给我拿一对银筷子,要快啊!” 煮鸡蛋和银筷子拿来后,只见小家伙将一根银筷插进鸡蛋,然后请战士和他一起,用另一根银筷撬开苏成德的牙关,将插着银筷的鸡蛋塞进了苏成德的嘴里。 也就一刻钟的功夫,大家竟然发现,插着鸡蛋的银筷子,竟然自下而上,慢慢变黑了!小二五也不多说,撬开了苏成德的牙关,取出插着银筷的鸡蛋,只见鸡蛋竟然变成了一个漆黑的黑蛋!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看呆了!小二五眉头紧皱,对身旁的守城副将军,苏成德的弟弟苏成意说:“叔叔,快派人去城南的破庙找我师父李善源来,就说小二五说的,苏将军中蛊毒了!” 半个时辰还不到,苏成意派去的人就回来了,说老药师李善源出诊未归,小二五的母亲杜鹃说去的是百余里外的睢阳,得两三日才能回来。 这下,苏成意急了,竟然不顾一切地抓住了小二五的胳膊,喊道:“小家伙,你既然看得出是蛊毒,就一定知道怎么治,你一定得把苏将军救醒!” 小二五被攥住了小胳膊,疼的龇牙咧嘴,嗷嗷直叫:“叔叔松手,松手,再不松手我的胳膊就断了!” 苏成意还是不肯松手,叫嚷:“小子,你治还是不治!” 小二五疼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带着哭腔说,“我治,我治还不行么?” 当下,小二五便叫苏成意找来一段宽五寸、长一尺的旧牛皮鼓的鼓皮,又跑到马冢下面去挖了一段蔷薇根,然后,就在苏成德的营房前,搭起了一个小小的灶,用一升水三升酒,开始熬药。 这苏成意心急如焚,大哥这一倒下,军心就不稳了,这寨门外的大洋人可不是吃素的,随时随刻都可能攻破寨门。看着这小男孩不急不慌地熬药,他急得恨不得把这小家伙吞掉! 当瓦锅里的水煮掉一半时,小二五便晃晃悠悠地端起了瓦锅。苏成意生怕小孩毛躁,打翻了瓦锅,便赶紧接过。 小二五摇了摇头,说:“咱们这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蛊毒,这究竟是谁养的蛊呢?” 苏成意也听不懂小二五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只问这药怎么吃。小二五说:“放凉些,给苏叔叔喂下去就好了”。 半个时辰后,苏成意给苏成德喂下了药,片刻功夫,只听得苏成德的腹中咕噜咕噜作响,随后,只见他的肚子开始不停地起伏。 小二五说:“赶紧拿个铁盆来”。只见苏成德略略苏醒,然后侧身呕吐,吐出了一个像鱼鳔一样的活物,在铁盆里还不停地蠕动。大家看得颇为惊骇,只有小二五捏起那个活物,笑呵呵地说:“拿回去给师父,他肯定会夸我”! 苏成意见哥哥苏成德缓缓苏醒,脸上也有了血色,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回头对小二五说:“想不到,小家伙你还真有两把刷子!苏将军吐血已经有些日子了。” 小二五毕竟还是小孩子,被这么一夸,腼腆地往后退,转身就要走。苏成意拉住了小二五,问道:“苏将军还要吃药么?”小二五挣脱他的手,边往外跑边说:“不用吃药,吃几天白粥就全好了。” 苏成德在小二五身后喊道:“小神医,你别跑,你叫啥,你家住哪儿?”小二五的声音越来越远:“我叫二五,有病到城南破庙找我师父看去!” 话说小二五走后,不过五日,苏成德便恢复了健康,又威风凛凛地站在崔家桥的寨门之上,挥斥方遒了。苏成德的现身,引起了一个人的不解,这个人,却不是寨门外的大洋人,而是大洋人的小妾龙娜。 大洋人久居中原,戎马半生,虽然暴戾,却也懂得盗亦有道,至于那些来自湘西或者异域的巫蛊之术,他既不懂得,也不肯用。然而大洋人的小妾龙娜,却精通巫蛊。 那一日,大洋人转战到安阳城,晚上闲来无事,就到城北去逛窑子。当时的安阳城,城南有座破庙,城北有个窑子。大洋人刚一进门,就见老鸨正推推搡搡地将一个十七八岁的俊俏姑娘往内室里推。这姑娘身材细条,容貌秀丽,高鼻梁、大眼睛,一张与众不同的异域面孔,一脸坚决不从的倔强,看得大洋人心里痒痒的。于是大洋人当下就扯住了老鸨,掏出银子来,要点这个姑娘。 没想到,满脸脂粉、皱纹横生的老鸨竟然笑着对大洋人说:“客官,实在对不起,这是我家刚雇的丫鬟,才到半日,不懂规矩,只能做些粗使的活儿,招待不了客人。我家漂亮姑娘多得是,客官尽管跟我走便是!”说完,老鸨就要领大洋人往大堂里走。 这大洋人走南闯北,什么窑子没逛过,什么漂亮姑娘没见过,倒是这样高鼻大眼、一脸倔强的异域风情,让他颇为心动。 于是,大洋人转过脸去,对这个姑娘说:“姑娘,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骑马跨刀、四海为家,你若跟了我,便要跟着我冲锋陷阵,领兵打仗。” 旁边的老鸨听了大洋人这番话,眼睛都翻了上去,到她窑子里赎姑娘的有情郎多了去了,可像这位客人这样,刚一见面就要赎走,而且还向姑娘提出这样的要求的,她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这个姑娘就是龙娜,那一年,她才十七岁。说起龙娜的身世,那可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龙娜的父母究竟是哪儿的人,谁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他们是外国人,四处流浪,以表演杂耍为生。就在龙娜十六岁那年,也就是大洋人遇到龙娜的前一年,龙娜的父亲在表演蛇技时,被毒蛇咬伤,不治身亡,留下龙娜的母亲和龙娜,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第二年,龙娜的母亲身患重病,为了给母亲治病,年仅十七岁的龙娜只好四处给人帮工,别的龙娜不会做,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她还是会的。然而,龙娜的母亲最终还是病死了,留下龙娜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生活。之前,龙娜听说过,给窑子里的窑姐们缝补洗涮,银子会给的多些,为了挣点钱给母亲发丧,龙娜才找到了老鸨。没想到老鸨见龙娜颇有几分姿色,便想一次性给龙娜一笔银子,让她卖身青楼,可龙娜死活不从,于是,便有了大洋人见到的那一幕。 这龙娜初见大洋人,虽然大洋人提出的要求让她着实大吃一惊,但是大洋人的容貌,却让她生出了几分亲切和温暖。 这大洋人身材高大,头发微黄,鹰钩鼻子,眍眼,远远看去就像洋鬼子,所以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大洋人”。龙娜跟着父母漂泊数年,见到的都是扁鼻饼脸的中原人,还真没见过和自己的父母,以及自己容貌近似的高鼻大眼之人,所以见到大洋人,一种天然的亲近感由衷而生,因此,龙娜对大洋人怪异的要求并未心生排斥。 倒是老鸨听了大洋人的话,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老鸨盘算着,既然这个小妞不肯卖身,那么不如趁此机会,将她卖给这位客人,反正自己不过刚刚给了这个小妞几个铜板,算是雇下她洒扫洗漱,若是能够顺势将她卖给这个客人,自己岂不就此发笔小财? 于是,老鸨见龙娜盯着大洋人,二话不说,眼睛发亮,便小眼一眯,开口说道:“这位客人,我家这丫鬟可不是楼上的姑娘,您说买就能买的,这闺女还是黄毛丫头呢,我买她是打算养她给我养老送终的!” 大洋人可不听那么多,见这姑娘并不畏惧自己,便一把拉住了这姑娘的小手,对老鸨说:“你开个价吧!” 老鸨一见,心里这个美,心想今天真是运气好,要真能把这小妞卖个好价钱,这银子,不跟白捡的一样么? 这老鸨见大洋人执意要买龙娜,而这龙娜,虽然在自己面前一幅誓死不从的架势,可盯着大洋人,却是一脸的柔情。这老鸨见的女人多了,自然知道这样的小妞,即便是留在窑子里,也很难逼从,不如趁着她芳心萌动,早早卖掉为妙。于是,她便开出了比楼上的窑姐们高出三倍的要价,打算狠狠赚上一笔。 要是大洋人就此掏钱,龙娜就此任大洋人牵手带自己离去,这件事也就没啥稀罕的了,而大洋人也就只当龙娜是自己买的一个普通小妾,玩腻了也就束之高阁了。可谁也没想到,老鸨说完价钱,大洋人还没说话,这龙娜就瞪起了眼睛。 别看龙娜弱女子一个,却也跟着父母漂泊数载,也算得上见多识广,胆大心细,她一听老鸨狮子大开口,就不乐意了,说道:“这位爷,您弄错了,我并未卖身青楼,只是妈妈雇来的女佣,您要真想带我走,不必花这么多银子,只消将妈妈早晨给我的几个铜板还与妈妈,我便跟您走。” 龙娜这番话,不仅让老鸨大跌眼镜,也让大洋人吃惊不已。 大洋人最初所说的那番话,其实也算套话,此前,大洋人每娶妾时,都会跟自己要娶的女子说那番话,毕竟他大洋人是土匪,一生注定戎马,倘若是笼子里的金丝雀,也跟不了他几天。而此前,他赎出的窑姐也有几个,却从未有女子替他去讨价还价。看起来,这小女子还真不俗,这番作为的女子,日后,或许真能成为他大洋人的左膀右臂。这样想着,大洋人便握紧了龙娜的小手,冲瞠目结舌的老鸨嘿嘿笑了两声,扔下一把铜钱,便拉着龙娜扬长而去。任凭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的老鸨在他们背后呼天抢地地追出窑子,二人却连头也不回,径直上马,奔向远方。 带着龙娜回到山寨,大洋人便开始张灯结彩、大摆筵席,当晚,便和龙娜入了洞房。龙娜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她只求大洋人和自己洞房后,出钱厚葬自己的母亲。大洋人也没辜负龙娜,第二天,便派人从城南的破庙里抬出了龙娜的亡母,装了上好的棺木,葬在了马冢之下。 龙娜从此跟着大洋人,开始了征战的生活。由于龙娜从小跟父母学习杂耍,所以对于动物的秉性颇为熟识,很快,龙娜就学会了骑马,没多久,龙娜就能跟着兄弟们一起攻城略地了。因此,龙娜在大洋人心中的地位,以及在山寨中的地位逐日上升,最终,超越了大洋人的正房,成为了大洋人的左膀右臂。 龙娜从小就养蛊,蛊术这玩意,在中原颇为少见,但是在云南、湘西,以及东南亚等地,则较为常见。在当时的云南,差不多家家都养蛊,且以妇人最为专长。龙娜的父亲精通杂耍,母亲擅长蛊术,所以龙娜从小就跟着母亲蓄养金蚕蛊。 蛊的种类有很多,比如金蚕蛊、疳蛊、肿蛊、泥鳅蛊、石头蛊、蛇蛊等,而以金蚕蛊最为凶恶。据说金蚕是一种无形的虫灵,最具灵性,能替人做事,能使饲养者发财。龙娜的母亲之所以养蛊,无非是求财求富。中国传统的饲养金蚕蛊的方法,是找齐诸如蜈蚣、蝎子、蟾蜍等十二种毒物,埋在路口,经七七四十九天后,挖出来供在香炉里,即成金蚕。龙娜的母亲一直在香炉里养着金蚕蛊,直到她临死之时,还叮嘱龙娜好生供养金蚕蛊,也算是一位母亲,在无力继续陪伴女儿成长时,最无奈也最直接的祝福了吧。 从科学的角度讲,所谓蛊术,大都是一种巫术,之所以能害人,是因为养蛊者养的是至阴至毒之物,若被人吃进肚子,那蛊虫寄生在人体里,释放毒素,自然难免会致人死亡。 在攻打苏成德驻守的崔家桥时,龙娜见大洋人的匪军久攻不下,伤亡惨重,便心生歹意,为了救助夫君,悄悄潜入崔家桥,混进苏成德的军营,在苏成德的饭菜里下了金蚕蛊。金蚕蛊能致敌人吐血身亡,龙娜自以为,在蛊术罕见的中原地带,无人能解蛊毒。没想到,却被一个五岁的小娃娃给破了蛊毒。再次看到苏成德英姿飒爽地在崔家桥的寨门上立马横刀,龙娜便知道,有人破了自己的金蚕蛊,想到这金蚕是母亲留给自己的唯一的遗物,如今却被人所颇,龙娜恨得牙根都痒痒。 那么,这年仅五岁的小二五到底是谁?为何小小年纪便会治病救人,解除奇病?要说起这天资秉异的小小神医二五,那可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一切,还要从二五的父亲安洪玉说起。 1928年1月的一天,在中原腹地河南郑州花园口,两个正值壮年的男子紧握手枪,面对面站着,在他们脚下,就是古老的黄河渡口。只见两个男人瞪圆了眼睛,怒视对方,手枪对准了彼此的心脏。尽管这天天气晴朗,然而黄河岸边却凉风习习,而这两个被热血充斥了大脑的男人却显然感觉不到丝毫的凉意,豆大的汗珠从他们的额头上滴滴答答地跌落到河岸上。 这两个男人,一个是国民党军官的打扮,手里攥着的是一支标准型的美制柯尔特M1911A1式手枪,显然至少是国民党的团长;另一个穿着当时流行的西装,手里攥着一把驳壳枪,也就是俗话说的王八盒子。 国民党军官恨恨地盯着穿西装的男人,咬牙切齿地说“你准备好了么?” 卷一 第二章 决斗花园口 穿西装的男人咬着下嘴唇,冷冷地笑着说:“开枪吧,就算是我死了,杜鹃也不会是你的人!”这渴望已久的时刻终于到了,可穿西装的男人一点也不觉得激动,仿佛浑身的血液并没有加速奔涌,心脏也没有急剧跳动,相反,他感到了微微的窒息。透过手枪的准星,他看见国民党军官那闪露着凶光的眼睛,以及那张略带惊恐的、苍白的脸上,肌肉在微微地颤抖。 两个人静默地对持着,不远处,就是奔腾不息的黄河水,可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却凝滞不动,仿佛时间就胶着在这一刻。 国民党军官首先打破了沉寂,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手指扣动了扳机,穿西装的男人也随即大喊一声,打破了这可怕的静寂,开枪射击。 瞬间,二人都变成了血人,倒在了黄河岸边,鲜血浸染了棕色的河岸。 穿西装的男人倒下时,拼出全部的力气,大喊了一句:“杜鹃,照顾好我儿子!” 几个小时后,国民党军官苏醒过来,他挣扎着,吃力地用左手稍稍撑起身子,看向躺在地上的穿西装的男人,显然,他已经死了,胸口被打出了一个血洞,血已经不再流淌,凝结成黑色的血块。 国民党军官仰天大笑,可刚笑出声来,就被肩头剧烈的疼痛给扼住了。他忍着疼痛咽了口吐沫,脸色颓然,嘴里默默念叨着“你的儿子”,试图从地面上爬起来。 这个国民党军官,就是当时驻守花园口的国民党某军某团的团长宋天程,而穿西装的男人,则是前清举人安庆良的儿子安洪玉。 话说这安洪玉,原本也是家境殷实、留洋美国的高材生。1907年的时候,美国总统罗斯福接受了传教士明恩溥的建议,宣布将庚子赔款的余额退还中国,用于中国学生留美。于是当时的中国,掀起了一股留美热潮。整个民国时期,中国留美的学生多达近2万人。而前清举人安庆良,自然也不甘落后,耗费巨资,将儿子安洪玉送出了国门。可没想到,这安洪玉到了国外,本事没学到多少,泡妞倒是屡屡成功,还骗得一个美国姑娘非他不嫁,甚至连他在美国几年的学费生活费都给承包了。于是,安洪玉从国外回国时,十足的变成了一个游手好闲、沾花惹草的浪荡公子。 安洪玉从美国留学归来的时候,安家已经家道中落,说实话,要不是美国女友承包了安洪玉的学费和生活费,这最后两年,安庆良还真供不起自己这个花钱如水,浪荡成性的儿子。 安洪玉从国外回来后,又浪荡了几年,眼看周围的姑娘被自己祸害的差不多了,家也被自己败光了,正愁无路可走的当口,又偏偏遇到了国难。 1925年5月,日本人开枪打死了上海日商内外棉纱厂的工人代表顾正红、打伤其他工人十余名。后又伙同英国制造了震惊中外的“五卅惨案”,当场打死工人和学生71人,打伤数十人。 1926年3月,日舰炮击大沽炮台,中国驻军死伤10余人,后日本调军舰于大沽对中国进行威胁。3月18日,北京群众举行集会抗议,遭到镇压,47人被打死,200人被打伤,酿成“三一八惨案”。 1927年6月27日,日本田中义一内阁召开了所谓的“东方会议”,决定对华侵略总政策。为了阻挠中国的统一并维护日本在华殖民权益,1927年5月,日本出兵山东,制造了济南惨案。 1927年6月27日,总理兼外务大臣田中义一在外务省召集、主持会议, 并于7月7日会议制订《对华政策纲领》,宣称采用武力来维护日本的利益,设法压制中国各地反日行动;强调“满蒙”(即中国东北、内蒙地区)对日本的国防与生存具有“重大利害关系”,将采取“适当措施”以确保日本在“满蒙”的特殊利益等。 眼看世道将乱,安洪玉再也过不了公子哥的日子了,而原本就有顽疾的安庆良,眼看不肖儿难承家业,再振家威无望,便一病不起,于1927年年底,病死在安家的老宅中。 这父亲一死,安洪玉就更没主心骨了,于是被人怂恿着将老宅抵了出去,换了些银子来生活,可多少银子经得起他的折腾?于是到1928年1月,也就是开头那场决斗之前,安洪玉已经一贫如洗了。 虽然安洪玉已经变成了一个落魄的穷光蛋,可桃花运还是不错的,不过这一次,可是一场桃花劫,以至于安洪玉为了一个叫杜鹃的女人送了性命。 说起这个杜鹃,可是当时中原地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交际花。这里所说的交际花,当然不是陈白露、赛金花之流,而是当时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也就是当下所说的名媛。当时,这交际场上的明星,素有“南唐北陆中杜鹃”之说,这“北陆”,说的是远在北平的陆小曼,而“南唐”,说的则是上海滩的唐瑛,这杜鹃,自然就是当时中原地带的交际花杜鹃了。 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时候,杜鹃还和唐瑛同台演出,她与南唐北陆不同,是完全不同的一道风景,她二十上下的时候,也是踏遍中原无人能敌的绝色美人。只是,陆小曼因为诗人徐志摩而被人熟知,唐瑛的名字渐渐隐匿于浮世风霜,而杜鹃的名字则被历史的尘埃淹没。这是因为在当时的中原,实在没有像当时上海的百乐门舞厅那样被称为“远东第一乐府”的奢华之地,所以,没有梦幻般的灯光、玫瑰花图案的地板和浪漫的爵士音乐,也就没有了杜鹃的妇孺皆知了。然而在中原,杜鹃却是当时名噪一时的交际花,单单从“交际花”这个名称来说,她可比陆小曼和唐瑛都要“称职”得多,也“名副其实”得多。 杜鹃自小就是个美人坯子,长得不是一般的漂亮,脸蛋和五官都有一种别样的西洋风情。她出身名门,祖父是前清举人,父亲是清政府获得赓子赔款资助的首批留洋学生,也是中国首批留洋的几位西医之一。回国后在北洋舰队做医生,后来回老家河南郑州开私人诊所,专给当时中原的大家族看病,因此唐家的家境非常富足。 杜鹃之所以能成为中原的头牌交际花,除了美丽的容貌外,还与她从小接收的优良家教息息相关。 杜鹃修养极佳,衣着考究,一直都是引领当时中原腹地的时尚风潮的风向标,现在女人们热衷的ChannelNo5香水、Ferregamo高跟鞋、CD口红、Celine服饰、channel香水袋、LV手袋……杜鹃当时都应有尽有,为了把杜鹃培养成绝世女子,凡是当时法国贵妇所有的东西,杜鹃的父亲都给女儿备齐。 据说,杜鹃当时有十个描金的箱子,里面全是衣服,光皮衣就能挂满一个足有一整面墙大的衣橱。杜家还养了一个裁缝,专门给的杜鹃做衣服。因此,杜鹃想不成为中原头牌交际花都难。 正因为杜鹃与众不同、气质非凡、高雅脱俗,才吸引了留洋归来的浪荡公子安洪玉。 这杜鹃读过中西女塾,精通英文,善唱豫剧,身姿曼妙,谈吐高雅,当她穿着合体的碎花旗袍,在郑州市铭功路天主教堂唱诗班高唱《赞美救主》的时候,被父亲的病故弄得六神无主,闲逛到教堂来寻找心理慰藉的安洪玉,一眼就看上了她。 话说杜鹃,原本有着大好的前程,锦绣的婚姻。 两年前,杜鹃和哥哥杜月明一起开办了一家服装公司,请来了留洋回国的顶级服装设计师,杜鹃还亲自在店里为顾客试穿新衣,凭着自己这“中原腹地时尚风向标”的名头,杜鹃和杜月明的服装公司声名大作,日进斗金,带动了中原腹地的服装业的发展。 而1926年,北伐战争开始,国民党加大了在中原腹地的军备投入,国民党高级将领宋天程率领部队入驻河南,宋天程是世家子弟,出身名门望族,毕业于黄埔军校,前途无量。宋天程来到郑州后,自然毫无悬念地被杜鹃所吸引,二人逐渐渐入佳境、如胶似漆,并且还经双方家长同意,订下了婚约。 然而没想到,就在一个月前,杜月明和宋天程一同外出,竟然遭遇刺客,刺客向二人连开数枪,随后迅速逃离。 这场意外给杜家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杜家唯一的儿子,杜鹃唯一的同胞杜月明中弹身亡,而宋天程虽然右胸和左腿中弹,却幸免一死。 杜月明的死,让杜鹃的老父亲,那位留德的老医生悲痛不已,为了保住杜家唯一的血脉杜鹃,他坚决要求退婚,勒令杜鹃和宋天程分手,远离政治和军事纠纷。 因此,杜鹃遇到安洪玉时,正处在失去哥哥和恋人的悲痛中,失魂落魄、不知所往,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所以,这安洪玉和杜鹃,也算是同命相连,都处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于是便惺惺相惜,走到了一起,成就了一番姻缘,只可惜,这姻缘太过劫难,以至于断送了安洪玉的性命。 卷一 第三章 咖啡馆奇遇 咖啡馆奇遇 这安洪玉和杜鹃,也算是般配,祖上都是前清的举人,一个是留洋归来的学子,一个是中原腹地的头牌名媛。虽说安洪玉浪荡了些,风流了些,也落魄了些,但也算得上是世家子弟,那也是留洋镀了金的,就算是不肖儿孙,也仪表当当、举止高雅,加上流利的英文和西派的作风,足以让那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家碧玉们脸红心跳。可对于从十六岁起,就出入中原乃至全国的上流社会,被称为“中杜鹃”的交际花杜鹃来说,安洪玉却并不显得那么瞩目。再加上刚刚失去了恋人和哥哥,所以那天,杜鹃根本就没搭理在礼拜后,主动跟自己搭讪的安洪玉。 对于杜鹃的冷落,安洪玉毫不在意,他虽然从未见过杜鹃,却早就听说过杜鹃的名头,此次偶遇后,果然觉得名不虚传,便决意要千方百计获取杜鹃的芳心。 话说这安洪玉,虽说浪荡,却也有几分执着,几分真性情,在此后的几个月里,到处寻找机会“偶遇”杜鹃,终于引起了杜鹃的注意。 这一日,二人又在“仪来阁”咖啡馆偶遇。 民国时的咖啡馆,多半设在戏院里,或者饭店内,偶有几家在街头巷尾,而走进咖啡馆的,大都是追赶潮流的世家子弟或者留洋归来的西派学子,鲜有平民百姓走进咖啡馆闲坐喝咖啡。这家“仪来阁”,是当时郑州为数不多的独立咖啡馆之一,以经营远东咖啡为特色。 当时走进咖啡的,男人居多,女人较少,很少有人像今天都市的“小资”一族,热衷研究咖啡豆的产地和咖啡的味道是否纯正,更鲜有人能凭舌头尝出咖啡豆在地球上哪处的阳光下生长。 当时,走进咖啡馆的人,目的只有三种。第一种,喝咖啡,当时,真正喜欢喝咖啡的人其实很少,喝咖啡,喝的只是一个排场,一个稀罕而已;第二种,吃点心,当时的咖啡馆,和今天的上岛咖啡、星巴克咖啡一样,是咖啡餐吧,不仅仅出售咖啡,还出售西菜或者西点,所以也有有钱人或者情侣们,到咖啡馆里大朵快颐;第三种,看女招待,当时咖啡馆的女招待,几乎就是咖啡馆的招牌,很多食客,都是冲着女招待去喝咖啡的,还有的咖啡馆,甚至请了女明星去咖啡馆客座招待,当然不是真的招待,而是为食客唱歌表演的演员。当时河南郑州的咖啡馆,除了有唱歌的女招待,还有唱戏的女招待,在豫剧备受推崇的河南,豫剧自然是咖啡馆的女招待必不可少的必修课。 杜鹃那天之所以去咖啡馆,一则是为了走出家门散散心,二则是为了吃点点心开开心。 而安洪玉那天之所以去咖啡馆,那就纯粹是为了遇见杜鹃。 那天,仪来阁咖啡馆正好选举“咖啡皇后”,当时选举“咖啡皇后”,和今天的选秀差不多,1937年主演《夜半歌声》的中国早期影星胡萍,就曾经任远东咖啡店女招待。 那天晚上,仪来阁咖啡馆里人满为患,所有的眼睛都盯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女招待,除了一个人,那就是安洪玉。 安洪玉的目光,始终落在杜鹃身上。而那天的杜鹃,藏在仪来阁咖啡馆的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始终默不作声。对于“咖啡皇后”,杜鹃丝毫不感兴趣,在她看来,那不过是那些世俗女子成名成旦的痴梦而已,她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呆着,喝杯咖啡,吃点甜点。 可没想到,咖啡馆里竟然有人认出了杜鹃,这人就是当时盘踞中原的王林生。土匪出身的王林生,曾经和杜鹃有一面之缘,发现杜鹃藏在仪来阁的角落里,便以为杜鹃是仪来阁请来客座招待,便大大咧咧地嚷嚷起来:“杜鹃小姐,别藏着掖着了,出来亮亮嗓子,给咱爷们唱个曲!” 杜鹃哪里听得了这番调戏,当时就红了脸,起身打算离开。 没想到王林生那几个不开眼的手下,竟然蜂拥而上,将杜鹃围在了中间,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还嬉皮笑脸地对杜鹃说:“别走啊,给咱爷唱段《花木兰》,咱爷少不了你的!” 那家伙话音刚落,一个生煎蛋饼夹香蕉就砸在了他的脑门上,看着一根大大的香蕉在这家伙的脑袋上开了花,杜鹃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她的手臂被一个人拉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拉出了仪来阁咖啡馆。 杜鹃跟着那个人,奔跑着拐进了咖啡馆后一个隐蔽的小胡同之后,才停了下来,她喘着粗气,想着刚才那有趣的一幕,忍不住又一次笑出声来,而对面那个刚刚松开她的手臂的安洪玉,也陪着她,哈哈大笑起来。 话说这安洪玉拉着杜鹃跑出了仪来阁咖啡馆之后,便请杜鹃去了城东另一家咖啡馆风雅阁,在风雅阁,安洪玉花了整整8块钱请杜鹃吃点心,在当时,这8块钱,足以在郑州老字号的饭店里摆一桌酒席了。杜鹃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吃过,当下也并不客气,吃了个心满意足。 席间,安洪玉极尽泡妞之能事,搜肠刮肚,将自己在国外留学的趣闻一一讲给杜鹃听,逗得杜鹃笑个不停,不过后来,当杜鹃问到安洪玉的身世和境况时,安洪玉也忍不住长叹一声,道出了实情。 这安洪玉风流归风流,还是有几分真性情的,面对自己心仪的女人,他也没有隐瞒,就将自己这几年出国留洋,将家底挥霍一空,而父亲刚刚病亡全盘道出,说到父亲病亡,安洪玉竟然孩子般趴在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这让杜鹃想到了自己刚刚失去的哥哥,也忍不住悲从中来,和安洪玉一起哭了起来。这二人,刚才还都哈哈大笑,转眼,竟然就这样抱头痛哭起来。 要说这世间最难琢磨的,就是这感情二字,这安洪玉也并没有向杜鹃隐瞒自己的浪荡历史,而这杜鹃,也明明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个落魄到连祖宗的老宅都抵了出去的不肖儿孙,可她还是忍不住对安洪玉产生了好感。当然,这好感里也有几分惺惺相惜的同情和自怜,但不管怎么说,杜鹃在内心认可了这个男人,当然这种认可,并不是说她爱上了安洪玉,而是她认可安洪玉作自己的一般朋友而已。 对于从十六岁就进入交际圈的杜鹃来说,并不介意多一个异性朋友,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的认可,不仅断送了对方的性命,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就在咖啡馆奇遇发生后的第三天,安洪玉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杜家去求婚了,这杜鹃的老父亲,那位留德的西医还处在丧子的悲痛之中,自然是恨不得将这不开眼的无名小辈安洪玉给打出门去。杜鹃自然也是吃惊不已,她也想不到,这个男人认识自己才不到三天,竟然敢跑到自己家里来求婚,要知道,不论财富还是从门第,此时的安洪玉,都已经配不上杜鹃了。安洪玉无所畏惧的勇气和安之若素的做派,让杜鹃在心里再一次认可了他。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杜鹃和安洪玉相识相遇相知的过程中,还有一个人,日日夜夜惦记着杜鹃,他就是宋天程。 说起这宋天程,其实也是个热血的汉子,要不他也不会立志报国,投考黄埔了。对于杜鹃,他自然是不肯死心,然而,杜月明的死,却让他对杜家深感愧疚,显然,那名刺客是冲着他来的。 杜月明是个商人,素来与人无怨无仇,而杜家老爷子一辈子行医,积德行善无数,自然也绝无宿敌。倒是他宋天程,领兵打仗,打打杀杀,军阀打过,日本鬼子打过,几年的戎马生涯,树敌众多,遇见刺客也不是第一回了。所以宋天程心知肚明,这杜月明是被自己累及,才断送了性命,只是刺客逃逸,无可对症,他也不便大张旗鼓地去杜家致歉。 正因心中有愧,所以,当宋天程去杜家吊唁杜月明时,杜老爷子铁青着脸,对他说:“我们杜家庙小,容不下您这大神仙,以后这杜家的大门,您就不必进了!”此时,宋天程无言以对,他唯有涨红了脸,看了看杜老爷子身后的杜鹃,然后咬着下嘴唇,憋出一句:“对不起”,深深地给杜老爷子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宋天程原本以为,等时间将杜老爷子的丧子之痛化解些,再去杜家也不迟,这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哪怕是自己认杜老爷子做个干爹也无妨,反正自己迟迟早早是要娶杜鹃为妻的。哪成想,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杜家的管家跑去给宋天程报信,说有个叫安洪玉的浪荡公子跑到杜家去提亲,宋天程一听,火腾地就上来了。 要是真比起来,不论是家庭环境还是自身条件,安洪玉还真比不上宋天程。 宋家在当时,可是威震全国的大家族,宋家的老太爷跺跺脚,中国大地都能震三震,而这宋天程,从黄埔毕业,一路走来,也是顺风顺水,哪里吃过一丁点亏,所以一听有人跑去向自己的心上人求婚,二话不说,抓了桌上的柯尔特手枪,就要去拼命。要不是被杜家的管家一把按住,恐怕当天,就和安洪玉决斗花园口了,也就没有了后来的二五出生。 杜家的管家,之前受过宋天程的恩惠,所以才来给宋天程报信,可他也不愿闹出人命来,所以他给宋天程出了个主意,让宋天程给安洪玉写封信,先约定决斗的地点和时间,然后再一决雌雄。 杜家的管家以为,那文弱书生安洪玉,断然是不敢接招的,这封信,也就四两拨千斤,化解了所有的难题。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正是他的这个主意,断送了安洪玉的性命,也断送了他家小姐杜鹃的一生。 卷一 第四章 炸毁书局 话说这安洪玉,虽然是个浪荡之人,可骨子里却还有几分倔强和不屈,要不也不会落得这番下场。 刚留洋回来的时候,民国时期中国最高的学术研究机关——中央研究院聘请庚款留学生去做老师,找到了安洪玉等人,安洪玉执意不肯。毕竟安家是书香世家,与后进贵胄不同,就算是安洪玉沾染了些纨绔子弟的浮华恶习,也是书卷气和富贵气熏染出来的贵胄子弟。习惯了神闲气定、自由自在的安洪玉,骨子里满是傲气,就算是家道败落,也不肯与人低头。 民国时期的中国危机四伏,有志之士个个心怀祖国、忧心国难,那时气象万千,风云人物四起,为中华崛起而读书绝不是一句空谈,虽然他安洪玉是一介书生,当下已然落魄,可绝不是扣扣索索过日子的老百姓,他要是没点世家风范,又怎么会被眼光极高的杜鹃认可?所以,当收到宋天程的来信时,安洪玉倒觉得这杜鹃,他安洪玉是非娶不可的了,要不,他死去的老爹,定会在他不肖子孙的名头后,加上三个字:软骨头! 于是,安洪玉决绝地回了一封信给宋天程,言语间没有丝毫的退让,这让宋天程恼怒不已,于是,便有了开头的决斗花园口一幕惨剧。 不过让人吃惊的是,这安洪玉在决斗之前,竟然做出了一件逆天改命的大事。至于这件事到底是逆天改命呢,还是后来的二五天命如此?不可而知。但至少安洪玉此举,给安家立了威名、续了香火,也算是这不肖子孙在临终前,给安家做出的最大贡献,如果安庆良地下有知,也必然死而瞑目了。 安洪玉到底做了什么大事呢? 在接到宋天程的信后,这安洪玉就琢磨开了,他知道这次决斗,自己必然是凶多吉少,自己一届书生,拿刀动枪,自然不能和行伍出身的宋天程相比,虽然勇气绝不比宋天程少,可真拿着枪面对面站在一起,他难保自己不被宋天程打死。 可这安洪玉,打死也不肯退缩,一则,他骨子里有股子傲气,二则,这没了爹娘没了家的安洪玉,还就真的天不怕地不怕,死也不怕,只要能赢得杜鹃的芳心,他就是死,也心甘情愿。 不过这安洪玉,却也有自己的心思,要是真就这样白白的死了,不就等于拱手将杜鹃让给了宋天程了么? 思来想去,这一不能放弃决斗,二不能放弃杜鹃,安洪玉为难了,这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啊! 当时,全国上下一片混乱,北伐战争轰轰烈烈地在中国的土地上烧起了战火,而日军相继制造的“五卅惨案”、“八一三惨案”,已经燃起了中国人民心头抗日的怒火。自从1927年7月7日,日本政府制订了《对华政策纲领》,宣称采用武力来维护日本的利益,设法压制中国各地反日行动之后,日本对中国展开了全方位、多层次的侵略,在军事入侵、经济掠夺的同时,疯狂加大文化侵略的力度。日本军队通过控制中国有关文化部门和汉奸渗透,在中国的土地上强行推行日文,推行所谓的“皇民化”运动。台湾日本殖民局废止了中文,只允许发行日文版报刊书籍。而日本内阁实施了“国民精神总动员计划”,在中国推行“皇民化”运动,在中国的东北,把日语称为伪满洲国的“国语”,而把汉语称为“满文”。日本妄图对全中国采用皇民教育,让中国人放弃学习汉语,成为日本皇民。 在当时的中原地带,有不少学校的教科书都被换成了宣传“大东亚共荣圈”等奴化教育的课本,这些课本上都印着“鸿图书局印行”的字样,这令那些热爱祖国的文人志士们愤怒不已。安洪玉虽是浪荡书生,胸膛里流淌的,却还是世世代代传承的爱国热血,因此,他早就对鸿图书局恨之入骨。 既然死也不能放弃尊严和荣誉,在这场绝难胜出的决斗面前低头,安洪玉就想了一个主意,那就是先娶杜鹃,再去决斗。 当然,没有杜家老爷子的同意,娶杜鹃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他安洪玉可不是因循守旧之人,留洋几年,早就习惯了西方所谓的“自由恋爱”,所以他根本没打算明媒正娶,他也没钱去下聘礼,他只想做出点大事情来,征得杜鹃的芳心,只要杜鹃自己愿意,他安洪玉就无所顾忌了。 于是,就在决斗前几天,这安洪玉,竟然炸毁了鸿图书局! 这一天,安洪玉走进了鸿图书局位于郑州市桐柏路的门市部,然后装作肚子疼,钻进了鸿图书局的厕所。 当时的中国,虽然没有下水道系统,却也是有厕所的。各家各户当然是自备马桶,方便完了,早上倒掉。在公共场所,建立公厕,方便免费,但掏粪收费。那时农民没有化肥,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向来视粪为宝,所以凡是物产阜丰之地,公厕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积存也没有。郑州一向繁华,所以厕所自然是有的,而且书店里人流较多,收粪的农民们也分外青睐书店的厕所。 这安洪玉钻进厕所,就把早已准备好的定时炸弹藏在了厕所内的隐蔽之处。 然后安洪玉就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厕所,片刻之后,便离开了书店。 安洪玉从书店出来后,就找到了杜鹃,在行动之前,他就跟杜鹃订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见到杜鹃后,这安洪玉什么也没说,领着杜鹃就回了家。 此刻的安洪玉,早已没了老宅,住在父亲给小妾买的一所小房子里。当年,安庆良的一名小妾天天嚷着要看市中心的热闹街景,于是安庆良就在市中心,也就是距离桐柏路鸿图书局不远的地方,买了一所小小的房子给这名小妾居住。 进了屋子,这安洪玉满心欢喜,搬起从自家老宅带过来的一小坛杜康酒,放在了八仙桌上,他对杜鹃说,“杜鹃,你就在这儿等会儿,我给你一个惊喜,准保你开心!” 这杜鹃,在心里早已认可了安洪玉,虽然谈不是爱,却对安洪玉颇有好感,于是当下觉得新奇无比,便坐在安洪玉的对面,二人斟满了酒,慢慢地喝着,聊着,等着。 不一会儿,不远处一声巨响,杜鹃吓了一大跳,随即,街上传来纷乱的喊声:“不好了,鸿图书局被炸了!” 听到喊声,杜鹃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拔腿就要出门去看个究竟,却被安洪玉伸手给拦住了,“别去,炸弹是我放的,还有一颗呢,等会儿还得响。” 杜鹃愣住了,随即,又听见一声巨响从鸿图书局的方向传来。这杜鹃也是进步青年,她对于鸿图书局也早就心怀不满,再次听见爆炸声,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而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好感,瞬间升华为钦佩和爱意。 就在当天下午,杜鹃和安洪玉,在安洪玉的小房子里,喝了个酩酊大醉。当时的中国女性,很少有人会狂饮烂醉,可杜鹃从十六岁起就出入交际圈,酒自然从不推却,不过像这天这样喝的神智恍惚,还是头一回。 自打哥哥死后,杜鹃就从未真正开心过,这一次,安洪玉炸毁了鸿图书局,让杜鹃那颗爱国之心颇为舒畅,也让她在酒醉中,感觉到了阔别已久的轻松和愉悦。 这酒后乱性,自然是常事,不过杜鹃没乱,安洪玉也没乱。 安洪玉心里清清楚楚,说不定过不了几天,自己就要横尸老渡口,这档口,要是再不向杜鹃求婚,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杜鹃虽然有点头重脚轻,恍恍惚惚,可她也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为了自己可以不顾一切,哪怕冒死去炸鸿图书局。 虽然杜鹃之前心仪宋天程,可那也不过只是几个月的恋情,而且宋天程不但没做出什么让杜鹃感动不已的事情,还间接地导致了杜鹃的哥哥命丧黄泉,所以此刻,在杜鹃心里,眼前这个文弱书生,倒比之前的宋天程更令她倾心几分。 再者,在杜鹃心里,其实并不真心想要嫁给宋天程,她当初之所以和宋天程交往,也是奉了父兄之命。对于从小出身在医学世家的杜鹃来说,秀才安洪玉的气质,远比一介武夫宋天程更吸引她。 因此,当二人渐入佳境,安洪玉效仿西方礼节,跪地向杜鹃求婚之后,杜鹃便满脸通红地向安洪玉伸出了纤纤玉手。 接下来的情节,自然是男欢女爱、成就姻缘。想必长眠地下的安庆良,当年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给小妾买来看都市万象的小房子,竟然会在他死后,成为独子安洪玉抱得美人归,一刻值千金的欢畅洞房。 也正是这天下午,成就了二五的雏形,不管是安洪玉还是杜鹃,都万万想不到,这唯一的一次洞房欢愉,竟然带给了安家一个光宗耀祖的天才,带给了杜家一个传承医术的神医。 卷一 第五章 杜父护女 杜鹃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刚刚和安洪玉私定了终身,安洪玉就死了! 这天,老管家递给杜鹃一封信,和以往一样,杜鹃不经意地打开了宋天程写给自己的信件。 认识安洪玉之前,杜鹃就对宋天程这样偷偷摸摸地给自己写信的举动颇有些不屑。杜鹃喜欢光明磊落勇往直前的男子,宋天程这样一个行伍出身,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团长,就因为被父亲骂了几句,就不敢来找自己了,只是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来向自己示好,这让杜鹃颇为不满,甚至有些鄙视。 可这一天,打开宋天程的来信,杜鹃看到的第一行字,竟然就是:“杜鹃,我打死了向你求婚的那个臭小子……”瞬间,杜鹃如五雷轰顶,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 要说这杜鹃,虽然从十六岁就进入交际圈,堪称中原腹地的头牌名媛,却也是至真至纯的中国传统女性,既然已然和安洪玉私定终身、颠鸾倒凤,就决议非安洪玉不嫁,可怎成想,前几日的温存尚有余温,今日却传来意中人的死讯。 这杜鹃晕倒后,吓坏了杜鹃的父亲,儿子已然命丧九泉,这女儿可就是他杜家唯一的血脉了。杜鹃的父亲赶紧把女儿抱上床,虽说他是留德归来的西医,可出身医学世家,中医也略通一二,给女儿把了脉之后,知道并无大碍,也就放下心来,只是女儿的脉相有些蹊跷,令杜鹃的父亲心生疑窦。 只是看过宋天程的来信,杜鹃的父亲忍不住长叹一声。虽然数日前,他打跑了前来向女儿求婚的安洪玉,可也并没有对安洪玉生出太多的敌意。毕竟谁都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对于安洪玉的举动,老医生也能理解几分。所以,当得知前几日还活蹦乱跳地站在自己面前喋喋不休的那个小伙子,竟然和自己的儿子一样,死于非命,一辈子与人为善的老医生忍不住悲从心来。 老医生对因为自己的女儿而长眠地下的安洪玉,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情,也因此对宋天程,更加厌恶起来。老医生下定决心,不管怎样,都不能将杜鹃许配给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回过头来再说宋天程,虽然他一枪打死了安洪玉,可安洪玉临死前那句话,却让他耿耿于怀,夜不能寐。 当然,安洪玉并不知道杜鹃会不会怀上自己的孩子,但是他骨子里是死也不肯服输的,而且事实上,他已经先于宋天程拥有了杜鹃,所以,就是死,他也得让宋天程知道,杜鹃已经是自己的女人了。因此,在临死前,安洪玉喊出了“杜鹃,照顾好我儿子”这句话。然而冥冥中,在死神降临之际,安洪玉也的确坚信,老天不会一直亏待自己,自己浪荡这三十年,百无一是,临死前,自己总算做了件像样的大事,炸毁了鸿图书局,也算是给老祖宗脸上贴了金,这老天爷,一定会眷顾自己,让安家有后的。 宋天程是一介武夫,又出生于名门望族,自然一向心高气傲、飞扬跋扈,得知自己早已内定的女人,竟然被一个穷酸书生给抢了先,五脏六肺都要气炸了。给杜鹃写了一封言辞颇为激愤的信后,宋天程还是无法释怀,于是愤愤然敲开了杜家的大门,决意要找杜鹃问个明白。在宋天程心里,如果杜鹃真的怀了安洪玉的孩子,那就是背叛了自己,这份耻辱,他如何也要洗清,要不,就真要被市井百姓贻笑大方了。 可宋天程没想到,自己不仅吃了闭门羹,还被杜鹃的父亲臭骂了一顿。 杜鹃的父亲不仅没有把宋天程让进屋子,还一脸怒气地站在门口质问宋天程:“你为什么乱杀无辜!” 一看连杜鹃的父亲都替安洪玉说话,宋天程心里更加恼火。 宋天程也没理会杜鹃的父亲,一心想闯进门去,找杜鹃对症,当面锣对面鼓地问问杜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想到杜鹃的父亲却喊了几个家丁,死守大门,就是不让宋天程和他的副官进门。 杜鹃的父亲坚持说杜鹃病了,不能见客。最后,双方闹了个脸红脖子粗,宋天程最终不得不带着副官恨恨地转身离去。 杜鹃的父亲拼死也不肯让宋天程见杜鹃,他不仅对视人命如草芥的国民党军官宋天程充满了敌意,而且也怕女儿见到宋天程后,情绪激动,再次晕倒。 当晚,杜鹃的父亲走进了女儿的房间,轻声细语地问杜鹃:“闺女,你能不能跟爹说说,你和这安洪玉……” 父亲不提还好,一提起安洪玉,杜鹃的眼泪忍不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滴落下来。白天,宋天程来闹,她也听见了,只是实在不想见他,此时,在杜鹃眼里,宋天程已然是杀死自己丈夫的仇人,哪里还有半点情谊可言。 女儿一哭,杜鹃的父亲就慌了手脚,从小,杜鹃的父亲就最疼女儿,从来得女儿受半点的委屈。当下便抱着女儿,和女儿一起哭起来,边哭边说:“闺女别哭,你要是真和那安洪玉有了夫妻之情,爹……” 杜鹃的父亲话还没说完,杜鹃就一下子从父亲的怀里挣脱出来,满脸通红地看着父亲,随即,脸色渐渐变白。 民国初期,虽然有过一场轰轰烈烈的妇女解放运动,“性解放”已经被当时一些所谓的前卫女性所提倡,然而当时在中原腹地,民风淳朴,即便是中原头牌杜鹃,也还是不愿让人知道自己在出嫁之前,就已经身有所属。所以听了父亲的问话,杜鹃忍不住羞红了面颊。 可聪慧机灵的杜鹃随即想到,自己和安洪玉的“洞房花烛”,除了天知地知,便只有自己和已经命丧九泉的安洪玉知道了,自己的父亲如何知道?于是,当下她就明白了,自己一定是怀孕了。于是,心头大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杜鹃的父亲从女儿的脉相上看,确实有些怀疑女儿已有身孕,可那个时候,未婚先孕可是辱没门风的大忌,即便是他这个留德归来的西医,也不敢随便断言此事,何况这关乎女儿的命运,他更是不敢妄言,所以他才想仔细问问女儿。 原本,杜鹃的父亲以为,杜鹃和安洪玉认识不久,女儿也很少出门,二人最多也不过是有了夫妻之情,并无夫妻之实,女儿可能是因为悲痛过度,所以脉相紊乱。可看到女儿的脸色如此突变,经历了五十余载人生沉浮的老医生闭上了眼睛,仰天长叹,随即睁开双眼,看着一脸恐慌的女儿,满脸悲楚地摇了摇头,起身离去。 当夜,杜鹃的父亲一夜未眠,他已心知肚明,女儿杜鹃已经怀孕,孩子他爹,必然是那个已经命丧九泉的安洪玉。这件事,让杜鹃的父亲的肝肠寸断,说不出的苦涩涌上心头。 杜鹃的母亲死得早,杜鹃的父亲刚从德国留学回来,杜鹃的母亲就因病去世了。杜鹃就是父亲的眼珠子、心尖子,从小,顶在头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杜鹃的哥哥杜月明去世后,杜鹃更是被父亲当成了稀世珍宝,唯恐女儿有半点差池。 如果单单是杜鹃未婚先孕这一件事,杜鹃的父亲还不至于肝肠寸断,毕竟他留德数年,接受西式教育多年,对待青年男女出轨之事,也比当时许多的民国父母都宽容许多。而且,杜鹃的父亲做了一辈子医生,深知这怀孕对女性身体的重大影响,如果当下安洪玉前来求婚,说不定为了女儿的身体,他还能勉强应允二人的婚事。可偏偏这安洪玉死了!这就让杜鹃的父亲不能不哀叹女儿命苦,这接下来的人生之路,杜鹃可怎么走啊! 在这件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事情中,只有一个细节让老医生略感欣慰,那就是从女儿的脉相来看,女儿肚子里是个男胎。想到女儿若真能生下这个孩子,杜家也算后继有人了,杜鹃的父亲稍感宽慰。可这未来的日子又该怎么过啊,女儿未婚先孕,孩子的父亲又死了,不说别的,就这街坊四邻的吐沫星子,就能把女儿压垮啊。 杜鹃也一夜未眠,她从父亲的话语中,隐约猜测到自己已有身孕,心头万般思绪、千般无奈。对于刚满21岁的杜鹃来说,仿佛新生活刚刚开始,便拉上了帷幕。 在这天夜里,除了杜鹃父女俩,还有一个人翻来覆去、彻夜未眠,他就是宋天程。宋天程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他怎么也无法接受,已经被市井坊间认为是自己的未婚妻的杜鹃,肚子里有了别人的孩子!就算是他亲手打死了安洪玉,他心头愤恨的烈焰还是无法平息。在辗转难眠之中,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宋天程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那就是:绑架杜鹃! 其实,宋天程也是知书达理之人,并无意伤害杜鹃,只是行伍出身的他,打打杀杀久了,便认定枪杆子才是硬道理,武力能够解决一切。而且这宋天程还真喜欢杜鹃,在宋天程眼里,这至真至纯、聪明伶俐、高雅大方的杜鹃还无人能敌,要不,他也不会拼了命去跟安洪玉决斗。所以,既然通过正常的方法无法见到杜鹃,他就狠下一条心,决定绑架杜鹃。 卷一 第六章 祸事连连 这天,杜鹃身体略微有些好转,便和父亲一起到嵩山东麓的新密县的扁鹊庙去烧香。 原本,杜鹃的父亲是不愿意去的,他在德国接受的是纯粹的唯物主义的教育,而杜鹃也一向是不信佛的,可当下这个档口,杜鹃六神无主、心神不宁,杜鹃的父亲也满腹无奈,况且这扁鹊,也的确是值得祭拜的中国战国时著名的医学家,被称为“医圣”,于是二人便接受了管家的建议,去新密扁鹊庙去拜医圣扁鹊。 跪拜在扁鹊的神像前,杜鹃百感交集,想到自己肚子里的胎儿,她忍不住感叹人生难测,眼泪又掉了下来。 就在此时,半空中一声响雷,一道闪电直劈在扁鹊庙的大殿之上,只见医圣扁鹊的泥胎神像轰隆一声倒了下来,正好砸在杜鹃身上。 顷刻间,扁鹊庙中大乱,站在女儿身旁的杜鹃的父亲还没来得急伸手,只见女儿的后背已经被那砸下来的神像的头颅砸伤,鲜血直流。他慌忙弓身挡住纷纷落下的泥胎,护住了女儿。可身边突然伸出几只大手,拖开了自己,还没等杜鹃的父亲明白是怎么回事,三四个壮汉就把女儿架出了大殿。等杜鹃的父亲追上去,却发现女儿已经被那几个壮汉架出了扁鹊庙,塞进了一辆马车。 杜鹃就这样,被宋天程的副官等人,绑进了宋天程的驻地。 宋天程见到杜鹃的时候,杜鹃已经因为受伤和惊吓,昏过去了。宋天程赶紧请来了中华圣公会郑州医院的院长,这名教会医生给杜鹃包扎了伤口后,留下了一些镇定消炎的药,嘱咐按时给病人服下。 杜鹃醒来后,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宋天程的营房里,惊愕万分。 不管宋天程怎么好言相劝,杜鹃都对他横眉冷对,始终只有一句话,那就是:“送我回家!”而且杜鹃坚决不吃教会医生留下的药。 宋天程开始还对杜鹃和颜悦色、温存相待,可不管他怎么说,怎么劝,杜鹃都不肯给他一个笑脸,宋天程渐渐失去了耐心。 后来,宋天程干脆直截了当地问杜鹃:“你和安洪玉到底有没有肌肤之亲?” 此刻的杜鹃,想到死去的安洪玉,想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想到此刻一定焦灼不安心急如焚的老父亲,对宋天程再无一丝好感,咬牙切齿地对宋天程说:“你这个刽子手,你杀了我孩子的父亲,这辈子,我和你不共戴天!” 杜鹃一句话,让宋天程彻底绝望了,他原本对杜鹃还抱着一丝幻想,他总觉得杜鹃不会看上那个又穷又臭的浪荡书生,而安洪玉临死前那句话,也不过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现在,亲耳听见杜鹃这样说,他对杜鹃再无念想。 于是,宋天程暗想: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既然我得不到你杜鹃,也不能让任何人再得到你。于是,宋天程当即就把杜鹃关进了暗室,而囚禁杜鹃的暗室,就在宋天程所住屋子的地下。当初,宋天程之所以选这里做营房,就是看上了这间有暗室的屋子,以便自己存放物品或者藏匿其中。 宋天程以为,杜鹃一个女人,关几天也就服软了,等她哭着向自己求饶的时候,自己再考虑要不要带她去找中华圣公会郑州医院的院长打胎,要不要收她做自己的小妾。然而,宋天程怎么也没想到,任凭他一次次劝说,一次次威胁,杜鹃誓死不从。 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三个月过去,杜鹃的父亲曾五次到宋天程的营地来寻找杜鹃,却都无果而归。 杜鹃的父亲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是宋天程绑走了杜鹃,可他料定此事必然是宋天程所为。然而,杜鹃的父亲到营地找了五次,五次都被赶了出去,宋天程避而不见。第五次,宋天程的副官竟然动手打了杜鹃的父亲,还跟杜鹃的父亲说,杜鹃早就死了,让他不要再来了。 原本,杜鹃的父亲就一直没有从丧子之痛中走出,如今女儿杜鹃又遭遇了这样一连串的灾祸,接连几个月,生死不知,杜鹃的父亲急火攻心,终于病倒在床。 就在杜鹃被绑的第100天,杜鹃的父亲病危,然而就在这一天,杜鹃回来了! 杜鹃披头散发、满脸泥污、衣衫褴褛地敲开了杜鹃的大门,管家看了半天,都没认出杜鹃来。 杜鹃哭喊着跑进老父的房间,杜鹃的父亲在弥留之际,见到女儿归来,终于露出了笑脸。他把手指按在杜鹃的手腕上,摸了摸杜鹃的脉相,笑着流出了几滴清泪。然后,杜鹃的父亲抬起手指,无力地指了指满屋的医书,指了指自己,最后又指了指杜鹃微微隆起的肚子,微笑着,离开了这纷乱的人世。 杜鹃被宋天程囚禁了整整100天,在这100天里,杜鹃的内心经历了百转千回,宛如走过了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坎坷人生。幸而杜鹃从十六岁进入交际圈,比起其他的同龄女性,也算经历了不少风浪,虽然从未受过这样的磨难,却也有足够的意志来抵御这100天身陷囹圄的心理摧残。 宋天程原本以为,杜鹃总会低头的,她一个弱女子,就算再恨自己,也扛不了多久。暗室上面,就是宋天程的卧室,他每天在杜鹃的头顶踱来踱去,就盼着有一天,杜鹃实在扛不住了,哭着敲打暗室的门,求他放了自己。宋天程以为,总有一天,杜鹃会任由他宋天程随意处置。 然而,杜鹃在这100天里,却从未丧失过尊严,从未丧失过希望。 杜鹃的头上,戴着安洪玉在他俩洞房花烛时,送给她的一根银簪,那是安洪玉送给杜鹃的唯一的礼物,杜鹃一直戴在头上。这100天里,杜鹃竟用这根银簪,在这间地下室里,挖出了一个洞来。 杜鹃是从房间侧面的墙壁斜向上挖的,她不知道自己挖的方向到底对不对,她只是发觉,每天,从这个方向传来的声音都很微弱,所以她认定,这个方向所通向的地方,一定很少有人把守。 每天,宋天程推开暗室的门,来给杜鹃送饭的时候,杜鹃都站在那个洞口前,用日渐丰腴的身子挡住那个一天天变大、变深的洞口。 终于有一天,杜鹃发现,那个洞口的上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她的内心一阵狂喜。又挖了三天,她终于发现,洞口顶上只剩下薄薄一层土,只要她使劲往上一推,就能逃出暗室。 在杜鹃被囚禁的第99天,午夜时分,杜鹃悄然推开了头顶那已然松动的泥土,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地洞里探出头来。杜鹃惊恐地发现,宋天程竟然就睡在旁边!原来,她竟然挖到了宋天程睡觉的炕头! 杜鹃惊恐不已,想要缩回头去,却听见了宋天程的鼾声,她屏住呼吸仔细一看,原来,宋天程睡得正香,丝毫没有被惊醒的迹象。 求生的欲望让杜鹃忘记了恐惧,她蹑手蹑脚地爬上大炕,千般小心万般谨慎地挪动着身体。宋天程鼾声大作,根本没有发现炕上的杜鹃。杜鹃慢慢地、轻轻地跨过宋天程的身体,小心翼翼地下了炕。 说起来,也真是老天爷开眼,眷顾安家和杜家,眷顾杜鹃肚子里还未出生的二五。凑巧的很,那天正好是宋天程的副官大喜的日子,宋天程的副官在营地里大摆筵席,全团上下,包括宋天程在内,都喝了个酩酊大醉,连值班的、守夜的,也都喝得迷迷糊糊。 连杜鹃自己都想不到,竟然能够安然无恙地跑出营地。一出营地大门,杜鹃满腔的抑郁和悲愤,瞬间化作一股莫名的动力,她撒脚就往家的方向跑,一路上跌跌撞撞,终于在临近中午的时候,敲开了自家的大门。 然而,杜鹃怎么也想不到,父亲,竟然…… 这一切,一切的灾难!都是因为宋天程! 杜鹃趴在父亲逐渐变冷的身体上,失声痛哭,这100天来积蓄的悲愤,从安洪玉死后便累加在心中的伤痛,从哥哥杜月明死后便沉淀下来的悲伤,连同丧父的悲恸,此刻统统都爆发了出来。杜鹃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苦,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起来。 她杜鹃,从此再无亲人,而她即将面对的,是马上就要追来的官兵,她未来要面对的,是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的一生! 如果说在被囚禁的100天里,杜鹃从未绝望过,那是因为外面的世界,还有自己最亲最爱的老父亲,在苦苦地等着自己。而当自己全力以赴逃回家来,却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离去,从此,她杜鹃不再有人保护,不再有人呵护!而耳边,却想起渐近的枪声。 突然,管家冲进来,哆哆嗦嗦地对杜鹃说,“小姐,小姐,宋团长的人把大门砸开了,他们还开枪打死了大黄!”杜鹃听了,站起身来,心一横,抹了把眼泪,大踏步走向前门。 宋天程带着官兵,站在杜家的大门前。这宋天程毕竟是黄埔出身,就算是喝了酒,也还不至于烂醉如泥,杜鹃逃跑的时候,他的确没听到什么动静。可半夜翻身,他感觉头顶冷飕飕的,睁眼一看,竟然看到炕头有个大洞,他探头往洞里一看,便什么都明白了!于是,宋天程带人追到了杜家。 杜鹃站在门前,两眼冒血,冲宋天程怒吼:“宋天程,你要敢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宋天程冷冷地笑着,此刻的他,对杜鹃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怜惜之情,相反,在他眼里,杜鹃和当初的安洪玉一样,都是他的敌人!倘若让人知道他败在一个弱女子手中,岂不笑掉大牙。 于是,宋天程冷笑着,向杜娟走去。 只见杜鹃瞪大了血红的眼睛,从颈上扯下长命金锁,塞进了嘴里,脖子一仰,咽了下去。 卷一 第七章 二五出生 宋天程一下子就呆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杜鹃竟然如此刚烈,他看着杜鹃的身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狠狠地跺跺脚,一挥手,带着手下人转身离去。 杜鹃吞金自杀,令杜家的管家心急如焚。话说这老管家,原本就心中有愧,毕竟安洪玉的死,和他不无关系。而去扁鹊庙烧香,也是他的主意。这老管家也不是见利忘义之人,他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不过是给宋天程提了两个建议,结果却引发了这一连串的灾祸。 管家眼看杜鹃的身体逐渐变冷,瞳孔逐渐放大,慌了神,嘱咐佣人将小姐抬到床上,自己则快马加鞭,去了扁鹊庙。 这扁鹊庙里,有一位老药师,道骨仙风,据说是医圣扁鹊的传人,管家进了扁鹊庙,二话不说,架了老药师就往外走,边走边说,“老神仙,求您救救我家小姐杜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吧!” 老药师姓王,法号王善源,几个月前,杜鹃和父亲前来拜祭医圣神像时,他就对神像倒塌,砸伤杜鹃之事颇为不安。王善源年轻的时候,游历四方,曾经在杜家吃过舍粥,所以多年来,也一直念及杜家的滴水之恩。听管家这么一说,便问:“现在,杜鹃如何了?”管家眼泪差点掉下来,说道:“老神仙,眼看身子都凉透了!” 王善源一摆手,“莫急,等我到大殿取样东西。”说完,王善源就转身奔向大殿。急得管家直跺脚,喊道:“老神仙,赶紧吧,我家小姐眼看就没气了!” 王善源取了东西,当即和管家赶到了杜家。这杜鹃,的确已经瞳孔放大,气息微弱了。当下,王善源取出一粒丹药,口中念念有词,给杜鹃服下。 同时,王善源还给杜鹃熬上了中药,在满屋子浓重的中药味里,杜鹃竟然渐渐苏醒。然而,苏醒后的杜鹃,竟然血流不止,王善源摸着她的脉相,皱着眉头,轻轻摇了摇头,吩咐仆人打来热水,并用滚水煮了剪刀,准备给杜鹃接生。 其实,从现代医学的角度看,传说中的吞金自杀,其实大都是以讹传讹。黄金的化学性质非常稳定,不可能被人的胃液溶解,所以不管吞进去多少黄金,都不可能因为重金属中毒而死亡。如果吞进去的金块很小,便会随着人的粪便自行排出,不会对人体造成多大伤害;如果金块很大,则有可能堵住气管令人窒息,从而立即死亡;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金块大而有棱角,强行吞下,可能刺破消化道,加之黄金本身的密度较大,大块黄金较沉,还可能引起胃穿孔,进而损伤其他内脏,最终引起大出血和其他并发症,从而导致死亡,但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吞金者会疼痛难忍,而不会立即死亡。 而精通医术的王善源心里也清楚,这吞金自杀,其实并不会真的死人,故事里吞金自杀的,都是被金子卡死的。而这杜鹃,吞下的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长命锁,根本不至于致死。杜鹃之所以濒临死亡,那是因为悲愤、奔波、劳累和惊恐,还因为身怀有孕营养不良而耗尽了元气。这元气耗尽的人,纵然是他王善源,也是没本事救活的,但是扁鹊庙的大殿里,却有一颗老祖宗传下来的九转还魂丹。王善源来之前,就到大殿里去取了这颗丹药带在身上,他当时就琢磨着,这祖师爷的神像砸伤了杜鹃,这份歉疚,就让老祖宗自己去还吧。 至于这九转还魂丹,到底是什么成分,谁也说不清楚,但它的奇效,却令王善源都惊讶不已。然而,这番折腾,还是伤了胎气,杜鹃眼看就要小产。 这王善源以为,杜鹃怀孕也就六七个月,这么一折腾,肚子里的孩子必然不保,就算是生下来,也必然是个死胎。 然而天不绝人,虽然杜鹃元气耗尽,可服了九转还魂丹后,竟然还是生下了一个男胎,虽然这男胎像只大耗子般瘦小枯干,却是活的,尽管出生后不会哭,不会动,不睁眼,可气息尚存,这令王善源这活了半个多世纪的老药师,也感到无限的惊奇和欣慰。 第十五章 花园口小决堤 王善源在杜家整整照顾了杜鹃和杜鹃的儿子一个月。元气大伤的杜鹃,整整躺了一个月才勉强能下得床来。而这个后来被叫做二五的男婴,则出生五天后还不会哭,二十五天还不会睁眼,但是,在王善源的悉心照顾下,这个男婴总算活了下来。 更有意思的是,这个男婴发育虽然迟缓,可出生后第五天就会伸出鸡爪子一样的小手,摸索着去抓王德厚手里的药方;第二十五天,就会闭着眼睛喝下王善源送到嘴边的汤药。 在男婴满月那天,杜鹃想起父亲临终前,指着满屋的医书,指着自己,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示意让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继承医道,传承家业。便下得床来,跪在了王善源面前。 杜鹃给王善源磕了个头,感激王善源的救命之恩,王善源伸手扶她,连声说,“姑娘,使不得使不得!”可杜鹃怎么也不肯起来,她掉着眼泪跪在地上,求王善源收自己这天生羸弱、骨瘦如柴的小儿为徒。 杜鹃有杜鹃的心思,自己的儿子羸弱至此,若是没有王善源的照顾,怕是难以长大成人,而自己如今前途未卜、无依无靠,当下,战火连连,儿子若能认王善源做了师父,就算自己有个三长两短,王善源也能带着儿子躲到扁鹊庙去,自己就算死也无憾了。 王善源看看跪在地上簌簌落泪的杜鹃,又看看躺在一旁使劲啃着手指的婴儿,叹了口气,说道:“唉,也算是这个孩子跟扁鹊庙有缘吧,你身子没好,赶紧起来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就在王善源认男婴二五做徒弟后的第三天,也就是1928年6月8日,因为黄河大旱,作为郑州守军的宋天程则得到命令,为了解除严重的旱灾,在黄河老渡口——花园口,给黄河大堤开个小小的口子,引水解旱。此举,当时只是为了引导黄河水向南流淌,然而,却给当地的百姓带来了不小的灾难,以至于当地的一些村庄被洪水淹没。 1928年6月9日,宋天程站在五个月前,和安洪玉决斗的河岸上,指挥官兵给黄河大堤扒开了一个小口。宋天程断然也想不到,今日,他给黄河大堤扒开了一个小口,引起了黄河口小决堤,十年后的今天,他竟然又一次奉命给黄河大堤扒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以至于他宋天程,就此成为黄泛区的千古罪人!当然,这是后话,后文再表不迟。 而此刻的宋天程,站在河堤上,异常焦灼。他眼睁睁地看着士兵们拿着圆锹、十字镐、钢钎,甚至箩筐、土箕和木杠,掘开了堤坝,内心充满了不安甚至恐慌。他当然知道,决堤意味着什么,可军令如山倒,他又怎敢违抗! 宋天程眼睁睁黄河水一股股地从决口处涌出来,水势逐渐猛烈,最后,竟然咆哮着淹没了花园口附近的4个村庄——邵桥、史家堤、汪家堤和南崔庄,他的内心充满了不安。 对于郑州来说,这次不大的黄河决提,虽然避免了郑州甚至附近几个地区严重的旱灾,却也给郑州百姓带来了不小的灾难,许多地方被淹,大片良田被毁,许多百姓不得已,踏上了逃亡之路。 而杜鹃和儿子二五,在这场灾难面前,和当时的大多数人一样,只能选择逃亡。 幸运的是,老药师王善源没有扔下这娘俩不管,他不顾乡邻的侧目,担当起照顾这尚未痊愈的母亲和襁褓之中的弱儿的责任,他背着扁鹊庙经年传承的药典,以这孤儿的师父和义父的名义,带着这孤儿寡母上了路。 话说这王善源,虽称不上出世的高人,却也颇有来历。年轻的时候,他游历四方,给达官贵人、王公大臣都看过病,甚至还走进紫禁城,给末代皇帝溥仪把过脉。要不是他淡泊名利、看破红尘,习惯了逍遥自在、闲云野鹤的生活,累积下的家业,恐怕比杜鹃的父亲还要多许多。只是他另有追求,所以才隐居到这山野古庙,驻守扁鹊庙,不再入红尘。 但事实上,王善源的真实身份,却是中国共产党中原地下党党员,而且还是中国共产党中央特别行动科中原分队的小队长,扁鹊庙,其实就是当时中国共产党中原地下党的地下交通站。只是在抗日战争之前,中共特科的力量非常薄弱,中共特科的所有成员为了安全起见,也都分别和中央特科单线联系,所以,王善源的身份鲜有人知。加之花园口小决堤来的突然,扁鹊庙被黄河水冲毁,王善源和组织失去了联系。于是,他便决定,先尽医生的天职,治病救人、救人危难,而且既然做了男婴二五的师父,他就担当起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责任,带着杜鹃和杜鹃的儿子,逃离苦海,远遁他乡。 卷一 第八章 黄毛小儿初长成 其实最初,王善源也想过留守,毕竟自己不是一个人,带着刚出月子的杜鹃和刚刚满月的二五,可谓寸步难行。可眼看黄河水越来越大、越来越猛,连扁鹊庙都被淹了,粮食眼看就吃完了,他只得横下一条心来,带着这羸弱的母子俩上了路。 事实证明,老药师王善源的决定完全正确,再耽搁几日,恐怕连逃走都没机会了。当时,扁鹊庙附近的一户村民,不肯离开祖祖辈辈安居乐业的故土,坚信洪水不久就会退去,于是便举家搬到了山顶的高地上。结果,肆虐的洪水久久不退。粮食吃完了,他们吃野菜,野菜吃完了,他们吃老鼠。最后,洪水越来越凶猛,就连宋天程派去救援百姓的搜救船,都无法穿越洪水的漩涡靠近他们。等洪水稍退,宋天程的官兵将他们接到安全之地时,一家老小,已被连日的饥饿和折磨得所剩无几了。 这一路上,要不是老药师王善源凭着自己年轻时习得的一身功夫,四处寻找野猫野狗、兔子老鼠,给杜鹃母子俩充饥,恐怕杜鹃和二五,也早就做了路边的饿死鬼了。 而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洪水过后,伤寒、霍乱流行。这一路上,王善源凭着自己的医术救人无数,也正因如此,才为杜鹃和二五寻到了一些衣物和被褥,也才得以觅得寄宿之所,使得母子俩在这逃亡路上,不至于衣不遮体、风餐露宿。 再说这男婴二五,这一路上,在母亲杜鹃和老药师王善源的怀里,一天天成长起来。从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到牙牙学语蹒跚学步,无不被杜鹃和王善源呵护着、关怀着。而对于杜鹃和王善源来说,这弱小的生命,就是他们在这乱世中,最开心最欣慰的希望。 随着二五一天天长大,王善源和杜鹃竟愈发惊奇起来。 这小小的二五,仿若真的沾染了扁鹊庙里的仙气,显示出了超凡的灵气。王善源以前只听说过这世上有过目不忘之人,却没想到,这小小的二五,天赋秉异,聪慧过人。二五刚刚牙牙学语,就会跟着王善源背诵汤头歌,而且仅仅听王善源背了一遍,便会咿咿呀呀地背诵了;二五刚刚学会走路,便跟在王善源身后采摘草药,而且只要教他一遍,便能辨识草药。如此天赋,令年仅半百的王善源和出身医学世家的杜鹃都惊诧不已。 二五在王善源的严格督促之下,从《汤头歌诀》、《医学三字经》、《药性赋》开始学起,五岁时,就学了《平湖脉诀》、《黄帝内经》、《伤寒论》甚至连成年人都很难读懂的《金匮要略》。而出身医学世家的杜鹃,也不忘父亲临终前的嘱托,逃亡前,将父亲的医术带了些在身上。于是,小小的二五,自然也接受了不少来自母亲的有关西医的知识。超群的天赋加上老药师王善源和母亲杜鹃不倦的教导,二五四五岁就会给人看病了,不仅懂得“望闻问切”,而且会给人开方抓药。当然,二五看病,都是以老药师王善源之名,谁又肯相信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呢? 第十七章 黄毛小儿初长成 话说这一日,王善源带着杜鹃和二五行至河南安阳,当时的安阳城还没多大,城南有座破庙,城北有座窑子。王善源就带着杜鹃和二五在城南的破庙里落下了脚。 王善源一行三人,刚在破庙里落下脚,就遇到了一个奇怪的过路人。此人躲躲闪闪,左顾右盼,跑进破庙后,迅速关上了庙门。这是一个红脸汉子,身高五尺开外,右臂受伤,献血直流。此人一看庙中有人,便皱起了眉头,可看到杜鹃和二五,眉头又舒展起来,认定无甚危险,便慢慢走到了破旧的神像前,一屁股坐下,靠在破旧的神像上,喘起了粗气。 世道纷乱,战局莫测,汉奸当道,王善源行走江湖数年,敏事慎言的道理自然懂得,只是这小小的二五天真烂漫,无所顾忌。见来人手臂滴血,便稚嫩地叫了起来:“师父,师父,叔叔流血了,您赶紧给他看看吧!” 王善源瞪了二五一眼,低声喝道:“师父只是逃难的道士,哪里懂得如何给人看病?” 话说这王善源,自从离开郑州后,这一路上,都是道士打扮。在扁鹊庙里,他一直穿袈裟、剃光头,可奔波逃亡中,袈裟糟了,头发也长了。而他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带着这孤儿寡母,行走多有不便,于是他干脆将捡来的道袍套在了身上。此刻,面对这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在徒弟口无遮拦的请求下,王善源只得如此推脱。 再说这小小的二五,虽说他刚满五岁,却因为从满月后就跟着师父和母亲逃难,也算见多识广,他听师父这么一说,便明白师父不愿出手相救。小儿二五心地良善,稚嫩柔弱,看不得来人鲜血直流,当下便打开母亲杜鹃随身携带的包裹,取出一个小纸包,然后走上前去,对这个红脸汉子说,“叔叔,你受伤了,这里面有点药,你洒在伤口上,一会儿就好了。” 这红脸汉子抬起头来,看着二五明亮清澈的眼睛,竟然露出了微笑,所谓童言无忌,孩子最容易取得成年人的信任。这红脸汉子也不推脱,接过了二五递来的纸包,打开后,将纸包里的药末洒在一些在伤口上。 这红脸汉子怎么也没想到,也就一刻钟的功夫,他胳膊上的伤口竟然就不再出血了,而且刚才还红肿僵硬如粗大的棍棒一样的右臂,竟然也渐渐消肿,可以自如活动了。 于是,这汉子不再沉默,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递给了王善源,客客气气地对王善源说:“谢谢,谢谢”。 此刻的王善源,经过这一刻钟的观察,已经能够基本确定,这汉子既不是汉奸,也不是土匪,至于为什么受伤,他猜不透,但是凭面相和举止看,绝非坏人。于是,也放松了警惕,笑着对这个汉子说,“嗨,小孩子心软,将家传的止血药拿了出来,也值不得多少银两。银子你收回去,剩下的药还给这孩子就成了。” 要说这纸包里的药末,其实还真不是什么名贵的药材,也就是二两白芨粉而已,这白芨,是中药中较为普通的一种,不管在当时还是在现代,都不算昂贵。不过这白芨止血的方子,却鲜为人知。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有这么一条:“白及性涩而收,得秋金之令,故能入肺止血。”所以一般的医生,都将白芨、芙蓉叶、生大黄、五倍子、百部和龟板胶一起研磨成粉,制成白芨抗痨散来治疗肺病。 这王善源之所以用白芨治疗外伤出血,还是因为年轻时闯江湖,医治过一名杀富济贫的江洋大盗。每次那江洋大盗被捕,被拷打得吐血不止,都是靠着王善源的白芨抗痨散来止血,于是,那江洋大盗便跟王善源要了好几副白芨抗痨散带在身上。偶有一次,那大盗被刀砍伤,出血不止,情急之下,便将白芨抗痨散洒在了伤口上,结果发现,效果奇佳。于是,跟王善源要了许多的白芨药末备着,而王善源也因此获此偏方。 而二五跟师父和母亲逃难这几年,偶有划伤出血,师父便用白芨给自己止血,自然对此熟记在胸,于是便拿出白芨来给红脸汉子止血。 红脸汉子见王善源不肯收下银子,便走向了小二五。小二五此时却笑着躲到了妈妈身后,小二五毕竟还是一个刚刚五岁的小娃娃,对于人情世故和金钱财物都还没什么概念,帮人是性情使然,但剩下的事情,就不是他小二五所能理解的了。 最后,红脸汉子将银子塞进杜鹃放在破庙供桌上的破包袱里,把剩下的药包好,揣在了怀里,朗声说道:“嗨,就这样吧,就算我买下这剩下的半包药。”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一片嘈杂声,红脸汉子瞬间紧张不安起来,他激动而愤懑地转过身,大踏步朝大门走去,边走边说:“我跟他们拼了,这些狗汉奸!” 王善源伸手就拉住了红脸汉子,低声说道:“壮士,不可鲁莽,你先藏起来,我来应付!”说着,王善源一把就把红脸汉子推到了破旧的神像后面,然后把小二五抱起来塞进杜鹃怀里,并低声吩咐杜鹃抱着小二五跪在神像前。 王善源刚刚安排好这一切,庙门就被撞开了,几个男人端着长枪闯了进来。王善源当即上前一步,说道:“几位长官,这是?” 这几个男人恶狠狠地用枪口对着王善源,吼道:“老东西,人呢?交出来!” 王善源皱起眉头,看了看跪在神像前的母子俩,答道:“几位长官说的是什么人?” 为首的高个男人暴躁地叫嚷起来:“装什么装,老杂毛,这地上都是血迹,你把那个受伤的男人藏到哪儿了?” 王善源一时间无言以对。 卷一 第九章 初遇风险逢凶化吉 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凑到高个男人的耳边,低声说道:“五爷,抓不到刺客,干脆就把这老杂毛抓回去交差算了,就说他是接应刺客的共产党。”高个男人想了想,点了点头,然后朝身后一挥手,说道:“把这老杂毛带回去!” 于是,王善源和杜鹃,连同小二五一起,都被这帮端着长枪的男人们给抓走了。而在他们踏出庙门后不久,那个红脸汉子也悄悄地走出了庙门,朝城北的方向飞快地跑去。 话说王善源、杜鹃和小二五,被这伙人推推搡搡,押进了安阳城内的一扇朱漆大门内。王善源不知道,这户人家,可是安阳城有名的唐家,老爷子唐重禄,和大儿子唐富缘,在当时的“满洲国政府”任要职。 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后,翌年二月,日本侵略者通过建国方略,决定成立“满州国政府”,于是在长春建造宫殿,并抬出被辛亥革命赶下皇帝宝座的大清最后一个皇帝溥仪来当“儿皇帝”,并改长春为新京,定年号为“大同”。这唐重禄,就在当时的满洲国政府担任外交部长一职。 三天前,老爷子唐重禄和儿子唐富缘从长春回老家祭祖。今天早晨,一行人刚走出家门,打算到坟地去祭拜,唐重禄就被藏在暗处的刺客抛来的飞刀扎伤了左眼。 被称为五爷的高个男子,带着王善源、杜鹃和小二五,走进了正屋,只见一个年逾60的老人和一位40上下的男子正坐在八仙桌的两侧。五爷快步上前,对眼睛上蒙着纱布的老人说:“爹,我把刺客给您抓回来了!” 这老人身穿长袍,面容还算和善,看了王善源三人一眼,便狠狠地对五爷说:“混账,这老的老小的小,还带个女人,怎么可能是刺客!” 五爷的脸刷得就白了,转头看身后那尖嘴猴腮的男子。只见那男子向前跨了一步,低声下气地说:“老太爷,他们是接应刺客的,刺客跑了,我们就把他们给抓来了。” 老人抬眼仔细看了看王善源三人,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你们啊!行了,给他们端点吃的,等他们吃完饭,放他们走吧!” 王善源听了老人的话,颇为吃惊,抬眼看了老人半天,老人也笑着看了看王善源,然后摆摆手,对五爷说,“带他们去西厢房吧。” 这王善源怎么也想不到,本以为大难将至,报着拼死也要保护杜鹃母子的念头走进了这朱漆大门,结果却是这样风轻云淡,他忍不住侧过脸来,看了看杜鹃和杜鹃怀中的小二五。 就在王善源准备转身带着杜鹃和小二五离开的那一瞬间,小二五突然开口说话:“爷爷,你有病吧?” 小二五一句话,不仅让王善源吃了一惊,也让那老人惊讶不已。杜鹃赶紧抱紧小二五,低声呵斥,“小孩子家,不要乱说话。” 可那老人却皱起了眉头,伸手示意他们止步,向前探身问道:“小小子,你说啥?” 小二五并不畏惧,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回答道:“爷爷,你晚上是不是总是睡不着觉,常常低烧,浑身疼痛啊?” 小二五一句话,让老人瞪大了眼睛,吃惊地呆住了。而一旁的王善源,也吃惊非浅。刚才小二五说着老人有病,王善源也没当真,不过也着实认真打量了老人一番。只见这老人印堂发暗,面色发黄,眼白发黄,嘴唇微紫,正是中医里,肝病初期的征兆。只是王善源如何也想不到,二五小小的年纪,竟然能够仅从面相就看出内脏的疾病,这可是那些行医几十载的老中医才有的本事啊! 老人一脸的惊愕,站起身来,走到小二五面前,蹲下来,厉声问道:“小小子,谁告诉你的?”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小二五也不害怕,笑着咧开了小嘴,露出了一口洁白的小牙,稚嫩地说:“爷爷,你印堂发暗,眼圈发黑,眼白和面色发黄,嘴唇微紫,在中医里,这是肝病初期的征兆,但是爷爷你精神尚佳,底气十足,所以应该还没有发病,这种阶段,应该有些轻微的难受,睡不好,浑身疼自然是肯定有的。” 听小二五这么一说,王善源笑着点点头。 老人则啧啧惊叹,挥手叫手下西厅设宴,“我要招待这小神医。” 小二五一听老人说他是小神医,羞涩地躲到了妈妈身后,小手指着王善源说:“我才不是神医呢,这些都是师父教给我的。” 老人转脸看向王善源,王善源看再无退路,只好躬身说道,“老人家见笑了,小徒信口雌黄,您不必当真”。 老人当然知道这是王善源的推托之词,也不多言,当下,请三人到西厅入座就餐。 话说这王善源,原本就是共产党人,所以对汉奸走狗极为仇恨,也就根本没打算给眼前这被共产党人刺杀的汉奸看病。可小二五童言无忌,却让他骑虎难下。再者,闯荡江湖数十年,这王善源倒也知道看事切莫看表象的道理,所以,至于眼前的人到底什么身份,到底是不是汉奸,他倒也并不十分确定。但是至少,名义上此人一定是卖国之人,于是他打算见机行事,实在不行,就留下个治不了病也吃不死人的方子,然后赶紧带着杜鹃和小二五溜之大吉。 果不出王善源所料,饭后,这老人说什么也不肯放他们三个人离开,非要王善源给开个方子才肯罢休。正在王善源犹豫不决之际,小二五却开了口,他稚声稚气地说:“爷爷,你的眼白都黄了,一定病了很久了,很难治了,就算师父给你开个方子,你也活不过十年。” 小二五一句话,满堂惊愕,就连王善源都大跌眼镜,虽说王善源看得出来,这老人已经病入骨髓,可也不敢妄言老人的阳寿还有几许。王善源行医数年,颇知内脏之病常非常态,变化莫测,所以从不断人寿命。而小二五童言无忌,竟敢这样直率地说出老人已时日不多。 老人听了小二五的话,猛然一怔,随即淡然地笑了笑,毕竟他历经风浪,绝非常人,就算是黑白无常当下就站在眼前向他索命,也不会有太多的恐惧和悲楚。他抬眼看了看王善源,见王善源低头不语,便料定这小家伙的话,也却有几分真实。老人于是笑着拍了拍小二五的小脑袋,朗声说道:“小家伙,爷爷要是真的活不过十年,便将这番家业传给你这个小毛头!”说完,他笑着挥挥手,示意王善源带着杜鹃和小二五就此离去,王善源于是长出一口气,带着杜鹃娘俩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所。 王善源不知,这老人,正是深藏在满洲国政府内的中国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他好不容易才在满洲国政府里潜伏下来,除了中共特科的几个领导人知道他的身份之外,全中国都只知道他是特大汉奸,大卖国贼。 当下,这老人听小二五断言,自己肝病已久,难以医治,心中凄凄,他难过的不是自己时日不久,而是革命刚刚开始,好不容易潜伏下来,却不料阳寿不久矣。他陷入了深思,生出了早日寻找一个接班人,接替自己在满洲国政府中的职务,以便为中国共产党继续提供情报的念头来。 抗日战争前夕,百姓的发型像当时的世道一样乱,不少人的辫子虽然还没有被剪掉,但是额头上已经没有了光亮的“月亮门儿”;还有不少人则是蓬松着一簇短发,后面拖着一条弯弯曲曲的辫子,破衣烂衫地走在大街上。 时事如此,国运亦如此。 腊月十五,暮色笼罩大地,黑云压城城欲摧,寒风像刀子一样,一阵紧似一阵,天空中飘起了零零星星的雪花。街道上,人们裹紧破旧的棉袄,形色匆匆。 在安阳城北的崔家桥大集上,有个年近半百的老道,带着一个妇女和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叫卖止咳药和感冒药。这老道,正是王善源,而妇女和孩子,则是杜鹃和小二五。王善源叫卖草药,实属无奈,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三个人要吃要穿,他王善源人生地不熟,也少有人请他出诊,无奈何只得采些草药,来集市上叫卖。 小二五当下已经长得很结实了,面庞方正,五官清秀,稚气十足,两只眼睛忽闪忽闪格外机灵。小二五上身穿一件干净但是打满补丁的棉袄,腰里系着一根疙里疙瘩的麻绳;下身穿一条满是补丁的破棉裤,棉裤明显短了不少,裤脚用麻绳捆着,鞋子前面露出冻得紫红的大脚趾。虽然小二五穿的寒酸,可小脸上却笑意盈盈,没有丝毫的不快。这爷俩儿的药还卖的真快,一会儿工夫,杜鹃小包里的草药就卖光了,于是,小二五收拾起东西,包成一个小包裹,背在自己肩上,跟在王善源和杜鹃身后,三人一起走向一个小小的饭馆。 卷一 第十章 巧遇大铜牙 三人路过一个小饭馆,王善源示意三人进去吃饭,杜鹃犹豫了片刻,便扯着冻得小脸通红的小二五进了饭馆。 大集还没散,饭点也没到,饭馆里的客人稀稀朗朗,比起外面热闹的集市,饭馆倒显得格外冷清。 一个老汉走到这三人面前,笑着说:“三位客官,想吃点啥。” 小二五看见老汉,竟然甜甜地笑了,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狗子叔!” 原来,这小饭馆的老板人称狗子,曾经找王善源看过老寒腿。狗子也认出了王善源三人,连忙说,“嗨,今天天这么冷,带孩子出来干啥啊,二五,冻坏了吧,你们先坐下,我先给你们端碗胡辣汤暖暖身子。” 片刻功夫,香喷喷的胡辣汤端了上来,小二五开心极了,端起自己那碗汤就喝,可刚刚递到嘴边,却听见门外一阵嘈杂。只听有人冲狗子喊道:“狗子哥,快来搭把手!” 王善源扭头一看,只见一个满身雪花的人倒在了饭馆门口的地面上,过路的行人正喊狗子帮忙把人给抬进饭馆。 等大家把那人扶进饭馆,王善源翻了翻那人的眼皮,又趴在那人胸口上面听了听,叹了口气,说:“没事,这是连冻带饿,背过气去了!”然后便吩咐小二五给那人摩挲胸口和后背,又让狗子拿了件棉衣给那人披上。不大会儿功夫,就听那人哼哼一声,脑袋略微动了一下,终于活了过来。 就在这时,小二五突然喊了一声:“大铜牙!” “这孩子,什么大铜牙小铜牙的,赶紧把汤端过来!” 小二五赶紧把自己那碗胡辣汤端了过来,王善源将汤送到那人的嘴边,慢慢喂他喝了下去。 等那人喝完了汤,小二五才对王善源说:“师父,这是大集上的说书先生大铜牙。” 王善源仔细看了看这人,摇摇头说:“唉,这也是个有学问的人啊,现在这世道,人人都吃不饱,谁还有钱听他说书啊。” 狗子又端来一碗热汤,说道:“锅底还有几口汤,我兑了点水,加了点盐巴和辣椒,天冷,你们也趁热喝下去吧。” 就在此时,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怯生生地从后厨走了出来,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大家,狗子见她走了出来,喝道:“莲花,你出来干啥,不是让你帮你妈烧火么?”这个被唤作莲花的小女孩,红着脸说:“妈听前面热闹,让我出来看看”。 小二五听见女孩的声音,抬起头来,他看看莲花,又看看狗子叔,笑了。然后小二五端起狗子刚端过来的热汤,三口两口喝了个干净,最后,用舌头使劲往碗底上舔。碗底有根粉条,小二五怎么舔也够不着,莲花看着看着,“扑哧”一声就笑了,小二五抬头看见莲花笑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喝完汤,王善源把手伸进棉袄里掏钱,狗子伸手就拦住了他:“王道长,你就别客气了,就几口汤,你治好了我的老寒腿,我还一直没来得及谢你呢。”说完,就扭头对莲花说:“莲花,去,跟你妈说,找件你的旧棉袄给二五穿,瞧这孩子穿的。” 等小二五穿上了莲花的旧棉袄,大铜牙也彻底苏醒过来。王善源说的还真没错,这大铜牙,三天三夜没吃一顿饭,原本想在集市上说段评书,赚点钱吃饭,没想被冷风一吹,雪花一打,竟然就晕了过去。 这大铜牙一醒,小二五和莲花来了兴致,两个小家伙腆着脸,凑到大铜牙跟前,嚷着要他讲故事。莲花还央求爸爸狗子给大铜牙拿了两个黄面饽饽。看着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大铜牙叹了口气,边吃边讲起了故事,他讲的,正是当时在河南为非作歹的恶匪大洋人的故事,王善源也凑了过来,听了起来。 然而,王善源断然想不到,故事里的主人公恶匪大洋人,在几天后,就找到了他,并且把他,连带杜鹃和小二五,一并“请”进了寨子里。 据大铜牙讲,这大洋人真名叫孙庆,是河南临汝县人,也是个苦孩子出身,十岁头上爹娘就都病死了。幸好他还有个哥哥叫孙林,两个孩子相依为命,到处讨饭吃。 这孙庆长大后,身材高大,微黄的头发,鹰钩鼻子,眍眼,远远看去就像洋鬼子,所以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大洋人”。 大铜牙讲的有意思,他从西有唐代都城长安,北有牡丹之城洛阳,东有宋代都城开封的河南历史讲起,先讲了大洋人为啥长成了这幅模样,又讲了中国历代标榜自己“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的土匪。最后,才讲到这号称自己是被“逼上梁山”,“遭遇官军,只杀官长,不杀弟兄”的土匪大洋人。 这大洋人,是个恶匪,他对外宣称自己以及自己的手下兄弟们,决不抢老百姓的东西,决不不侮辱妇女,他甚至说:“杀一个如杀我父,淫一个如淫我母”。但是说归说,大洋人管不住自己,更管不住手下的土匪,因为跟着他一起当土匪的,大都是当时被饥饿和死亡逼红了眼的亡命之徒。所以事实上,大洋人当了土匪后,他和他的手下兄弟们,并不讲什么仁义道德,他们打家劫舍,胡作非为。  大洋人在河南境内打打杀杀,队伍越来越大,他从中牟南下到河南西部,又打遍宝丰、鲁山、栾川、卢氏等若干县城,后来还北上到陕州,也就是今天的陕县去纠集人马。这些县城,历来石多土薄,贫困交加,自古就土匪横行。当地的伏牛山、熊耳山等几座大山,是土匪们藏身的绝好之所。大洋人打杀数年,收编了不少势力较小的土匪,人马越来越多。 就在两个月前,大洋人来到安阳附近纠集人马。大洋人为人凶残,被人称为“老架子”,也叫“总瓢把子”,意思就是土匪头子。他心狠手黑,杀人越货,绑票抢劫,无所不为。他们白天叫嚣自己是决不扰民的义匪,晚上就是烧杀劫掠的恶匪。 话说这大洋人,不但在河南纠集人马,还跑到安徽去打打杀杀,他曾经在一夜之间,攻下了安徽督军倪嗣冲的老家阜阳,在阜阳抢了大批的银元和烟土,还把倪嗣冲藏匿的大量武器都抢走了,其中还包括几门大炮。所以,这大洋人不仅人马众多,物资和武器也非常充足。 大铜牙讲的多姿多彩,连大洋人路过天主教堂,把洋庙里的洋和尚——美国来的基督教牧师巴林父子都给绑了的故事都讲了出来。 最后,大铜牙讲到这大洋人,有两个爱好,一个是听书,一个是女人。大洋人绑自己去说书,结果自己因为出言不逊,得罪了大洋人,被大洋人打了一顿。大洋人喜欢女人,结果就被一个烟花柳巷的女子迷了眼,可惜这女子一直没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这让大洋人颇为郁闷。 听大铜牙讲完大洋人的故事,王善源扯着小二五就走了。 小二五走出饭馆几步,回头看看,只见莲花站在饭馆门口正望着他,小二五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只是冲着莲花咧嘴笑,莲花也笑了,羞红了脸,然后转身钻进了饭馆。 风很冷,雪花飘在小二五身上,但是小二五心里却暖洋洋的,他目光炯炯地望着王善源,对王善源说:“师父,赶哪天我赚了钱,给您老人家盖个新的扁鹊庙,给俺娘盖个大瓦房!” 王善源听小二五这么说,心中颇有几分欣慰,笑着说:“好,二五,师父等着……” 小二五目光坚定,认真地对王善源和杜鹃说:“大铜牙说了‘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皇上轮流坐,明年到咱家’,刘皇叔卖过草鞋,程咬金贩过私盐,我也是男子汉,我将来一定会让师父和娘吃饱穿暖,住上大瓦房,一天三顿吃白面锅盔!”说罢,小二五迈开小腿,大踏步向前走去。 第二十二章 机缘巧合 大铜牙所说的,迷惑了大洋人的烟花柳巷的女子,正是本书开头所提到的蛊者龙娜。小二五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他听说大洋人之后不到一个月,就亲眼见到了大铜牙所说的那迷惑了大洋人的女子——龙娜。 那一日,王善源外出行医,杜鹃到河边洗衣,留小二五一人在破庙里睡觉。这小二五睡着睡着,便听见庙门被人推开,他从自己睡觉的香案下往外瞅,只见一个红衣女子走进庙来。 这破庙年久失修,鲜有人来上香,小二五心生好奇,见来人并未发现睡在香案下的自己,便也不做声地看着,想瞧瞧来人为啥来这里上香。 只见这女子附身跪在香案前,边给朝香案上的破旧神像磕头,边念念有词地说:“妈妈,求你宽恕我,将金蚕嫁出去,为了大洋人能顺利攻下崔家桥,女儿不得已而为之,妈妈放心,女儿一定尽快凑齐十二种毒物,再养一只金蚕,以求金蚕永远赐福女儿”。 磕完头,这红衣女子便将随身带来的食物摆在了香案上,然后,从香案的香炉里取出了一撮香灰,然后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