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一 孙:先谈谈那颗手榴弹。是你扔的吗? 江:你不相信? 孙:为什么只有你的手榴弹扔进了山洞? 江:当时我是闭着眼睛扔的。 孙:这个答案很可笑! 江:其实你想知道的不是这个吧? 孙:你想过那么做值的吗? 江:你认为不值得? 孙:当年不是现在。我十分好奇当年你是怎么考虑的? 江:现在怎么了?现在不就是从当年过来的吗? 孙:时代在变化,你应当理解一些看法会改变。 江:七十多年前我已经死了,对与错,是与非已无价值。 这番对话很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因为这是一副跨越时空的场景,是生者与死者间的对话。“孙”是孙承志,他是枣庄日报一名记者;“江”为江大全,死于1942年8月某日。 事实上,江大全是一个闯入者,孙承志本来要找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一个叫黄富贵的男子,寻找此人是受上级委派,可以算是一次政治任务。原来,一家日本知名媒体社长在报社考察时偶然与相关领导说起他有四分之一汉族血统。在层层指示下,找人任务最后落到了孙承志身上。 孙承志有三条关于黄富贵的信息,其一,大运河黄邱套山区黄家寨人;其二,黄浦军校六期毕业;其三,在家乡失踪。 为了完成任务,再加上那么一点好奇,孙承志投入了寻人之旅。谁想,第一步就发现了问题,黄浦军校六期毕业生名单上姓黄的不少,但根本没有叫黄富贵的。 原以为是信息有误,孙承志通过查询籍贯,发现的确有一个出身黄邱套山区的毕业生,不过名字却是黄振华。而此人在武汉会战中以团参谋长军职被日军俘虏,再无消息。 黄富贵?黄振华?带着困惑,孙承志去了当年那支“敢在鬼子头上跳舞”的部队——运河支队活动区域之一,黄邱套实地考察。终于从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口中获悉,黄振华就是黄富贵,前者是他外出读书时用的学名,而在家乡则以后者相称。 “黄富贵就是黄振华!”老人浑浊的双眼中尽是愤怒,下一句更是咬牙切齿地哼道,“他是汉奸!” 其实,孙承志听到这两个名字是同一人时,就知道当年黄振华被俘后投靠了日军,抑制住情绪上的反感,继续问此人的下落。 “他死了!”说这三字时,老人的嘴唇在剧烈哆嗦,眼中更是泛起泪花。 惊讶于对方的反应,记者的本能让孙承志意识到背后应另有隐情。果然,等老人情绪稍定,抹掉眼角的泪珠后,用苍凉的声调叙述了一段往事。 老人姓金名旺,虽因中过风说话不利索,但思维清晰,言语十分有条理,很快孙承志在记录本上写满了几页。 这也是孙承志第一次接触到江大全这个名字,囯民党军官、土匪头子、不扰民只打小鬼子、护送新四军首长、与汉奸黄富贵同归于尽…… 对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看着这些相互矛盾的信息,孙承志对这个江大全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又通过与村中其他老人的接触,印证了金旺老人相当一部分言语是真实的。 “孙记者,您说江大叔是什么人?” 看着泪流满面又满眼期翼的金旺老人,孙承志欲言又止,是的,在心中,他已有初步判断,但历史不能靠推测,更需要切实的证据。 金旺老人的眼神黯然了下来,小屋中回荡着悲伤的声音,“江大叔是好人,更是英雄!” “好人?英雄?亦或是……”孙承志的自语没有喃喃完,便与金旺老人约定好,等调查完毕,不管有没有结果都会亲自来告知。 回到报社,孙承志提交了关于黄富贵的相关调查,至于上面如何向那个日本社长通报,他没资格知道。但孙承志并不在意,现在他的兴趣已转移到江大全身上,不仅是因为对金旺老人的承诺,更是对方那些让人惊叹的身份。 通过查阅资料,孙承志推断金旺老人所说的新四军首长应该是化名胡服的新四军高级干部,问题是在官方材料中没有找到与江大全有关的点滴信息。 “42年的事,江大全八人五年前从运河对岸游过来,都带四川口音!”反复揣摩了会这句话,孙承志在百度上输入了1938年、川军、大运河、战役等关键词。 众多搜索结果中,孙承志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滕城抗战。不用点开网页,他就能复述出王铭章师长及其122师在滕县那场与日军四天四夜的惊天血战。不过,他现在的注意点却在滕县的地理位置上,打开百度地图一看,滕县就在黄邱套山区对岸的数十公里处。又输入江大全、国民革命军第122师,没有结果! 轻叹一口气,孙承志眼光投向记录本的某一段话,然后打开黄浦军校六期毕业生名单文档,查找江大全,又一次没有结果,连籍贯是四川的姓江的毕业生也没有。 “江大全,您到底是谁?”经过各种尝试后,孙承志无奈地摇头叹息。若非金旺等几个老人回忆片断,这个人将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科学的查询方式已无法解答这个问题,孙承志天方夜谭似的在电脑屏幕上虚拟面对面的采访,其实就是他在自问自答。根据有限的信息,孙承志设计一个问题,再给出一个自认为合理的答案,于是就有了开头的一幕。 虚拟采访还在继续。 孙:你很会打仗,在哪里学的? 江:知道我会打仗就可以了,不必问这么多。 孙:根据我掌握的信息,你当土匪之前是囯民党军官? 江:这很重要吗? 孙:那你认为什么才算重要?生存亦或死亡? 江:千古艰难唯一死。 孙:你本来不会战死在黄邱套,你可能活着看到抗战的胜利。你这样想过吗? 江:我恰巧就战死在黄邱套。 孙:你本可以不死在那里,值得吗? 江:你又回到之前的问题上了。 孙:你除了是囯民党军官,还是共产党? 江: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孙:我想了解你。 黄家寨是一个村庄的名字,坐落于黄邱套的一个山坳里。远处,大运河自东向西流去。 自从运河支队主力南撤后,运河北岸全部伪化,黄邱套山区也不例外。但不同于其它地方,黄邱套还存在不少大大小小的匪寨。 黄邱套山匪自古就有之,民国时期更盛,不过在运河支队清剿下,那些祸害百姓、投靠日军的山匪都已被消灭,剩下的要么被运河支队收编,要么是站在抗日这一边。 在运河支队留守部队支援下,这些山匪凭借险峻地形与日伪军周旋。经过数次“扫荡”,日伪军才在山区建立了几个据点,黄家寨就是其中之一。 江大全的毛楼是众多匪寨中最有名的一支。之所以出名,倒不是势力大,相反,长短枪支不过数十把,这在黄邱套也就中游实力。让毛楼出名的是江大全这个匪首。 五年前,滕县血战后,一身囯民党军装挂着中尉军衔的江大全领着同样军装的七名士兵泅渡运河进入黄邱套山区,凭借八把枪,短时间内消灭盘居在毛楼的悍匪取而代之,之后不断出击,袭击运岸两岸的小鬼子。 让其他土匪瞠目结舌的是江大全不仅不扰民,相反用缴获的物资救济毛楼周边那些揭不开锅的百姓。会打仗,又有百姓的支持,江大全几个很快在毛楼站稳脚,队伍也渐渐扩大。 运河支队成立后,第一时间就与江大全接触,想吸收这股抗日力量,又一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以为水到渠成的事情竟无果而终。不过,双方在打小鬼子方面倒时有配合。 1942年七月的某一天,黄邱套一处叫断头崖的地方,本就闷热的空气中翻腾着浓浓硝烟,山道上,几十个衣装褴褛的大汉正打扫着战场,每当发现一名日军尸体,就响起欢呼声。 山坡上,江大全收回目光,看向也正看着他的运河支队留守部队周连长,“周连长,谢谢贵部支援!” 憨笑着摇摇手,周连长解释道,“江大当家,其实我是来告别的。” “告别?”江大全浓眉顿时紧锁,“你们也要去……”说着指指运河南岸,在对方点头中,眼中的焦虑更浓。如果没有运河支队的存在,那些匪寨在日伪军威逼利诱下还能坚持多久? 周连长看似憨厚,其实心思缜密,明白江大全的担忧,轻叹道,“江大当家,我方随时欢迎您和弟兄们加入。” 江大全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倒是后边几个汉子一副心动的表情,其中一个粗壮大汉犹豫了下上前几步,正欲开口,江大全的声音已响起。 “大壮,我心意已决,生守着二愣他们,死与他们为邻!再说,我们都走了,黄邱套的百姓连最后的依靠都没有了。”声音不大,但足以传入在场每一人的耳朵。 看着神色瞬间坚定起来的众人,周连长微叹之余,对眼前这个男人更加好奇,两年多的接触时间都没让他搞清江大全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军事上的指挥才能不要说了,就这思想工作本领连他这个共产党员都自叹不如。 只听江大全语气一转,又道,“不过,人各有志,运河支队是真正抗日的队伍,各位弟兄想加入就加入,我绝不阻拦。” 闻言,周连长只能苦笑,自己明明是一番好心,不忍江大全和这股有战斗力又纪律严明的山匪无谓牺牲,这下倒变成了挖墙脚的。果然,大壮几个怒瞪了他一眼,然后同时大吼道,“誓死追随大哥!” 正搜寻战利品的大汉们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都不约而同的停下动作,抬头望着山坡上那道傲立的人影。 “誓死追随大哥!” 回荡在山间的吼声中,江大全与周连长的目光再次碰撞在一起。 “佩服!”周连长双拳一抱。 “承让!”江大全回以抱拳。 周连长倒也拿得起放得下,换句话说,对这局面早有心理准备,手一招,在不远处警戒的几个战士跑了过来,将一挺锃亮的歪把子轻机枪和几箱子弹放在江大全面前。 “江大当家,我方十分敬佩贵方守土尽责的勇气,这点小意思不诚敬意。” 看看眼中直冒精光的大壮几个或满脸心疼的战士,就能明白这点“小意思”对装备简陋的抗日武装有多重要。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江大全只是淡淡一笑,说了声多谢,就示意大壮将枪支弹药收起来。 “江大当家,那我们先走了,你们也尽早撤,别让小鬼子缠上。” “好的,期待与贵方的下次配合!” “保重!” “保重!” 面对周连长主动伸出的右手,江大全十分自然地与之一握。 “江大当家,我方收到情报,小鬼子徐州宪兵队派遣一个叫黄富贵的汉奸到黄家寨,据说此人心狠手辣,对付游击战十分拿手,多加小心。” “谢谢周连长提醒。” 望着脸色如常的江大全,周连长没再说什么,带领战士匆匆离去。 刚转过山坡,一名战士忍不住了,嘀咕起来,“连长,我们好心相邀,他们怎么一点也不识趣?”另一名战士也牢骚道,“就是,拿歪把子动作可不慢。” 周连长却十分淡然,“同志们,人各有志,我们不能强求,只要抗日,就是朋友!再说,江大全收下歪把子,也给出了承诺。” “承诺?什么承诺?”战士们茫然地瞪大了眼睛。 林间疾行的队伍中,大壮抱着歪把子也不解地问,“大哥,咱们都拒绝加入了,他们干嘛还给这好东西?” “下次好见面。” “大哥的意思是他们以后还会回来?” “不是以后。” “那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也许随时。” “啊?” “有什么奇怪的?”江大全将嗓子压到最底,“明上的人走了,暗中的人可不会撤。” 大壮恍然大悟地哦了声,用力一拍枪身,“我就一直寻思没有这种好事,原来他们想利用咱们。” 瞪了眼,江大全纠正对方的用词,“不是利用,这叫相互配合。” “对对对,配合,大哥说的对。”大壮一缩脑袋,“大哥,您真有本事,共产党那一套都了如指掌。” 按了按口袋,眼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江大全随即掏出一盒日本烟,与大壮对抽起来,烟雾缭绕中小声道,“大壮,晚上将我那份一并给金旺奶奶送去。” “行!”大壮用力一点头,“我还有点存货,我那份也给金旺奶奶。” “嗯!”江大全赞赏地点点头,“金旺是咱们的眼睛,可不能亏待他。” “对了!”大壮眼珠子一转,“大哥,您说那个黄富贵到底什么何方神圣?” 只见江大全狠狠抽了口香烟,用森冷的声音道,“就算是天王老子,当汉奸,咱们就杀!” 硝烟未尽的断头崖,姗姗来迟的几十名伪军看着一地的尸体空空如也的推车面面相觑。良久,带队的连长有气无力地下令按老办法处理。 草草埋好伪军尸体后,伪军拉着几具日军尸体垂头丧气的向据点行去。 “板牙!”连长打了个酒嗝,叫过一个叼着香烟的伪军,交头接耳了几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伪军舔着显目的大板牙连连点头,然后窜到队伍中嘀咕起来。不一会儿,原本死气沉沉的伪军们竟奇迹般地嗷嗷大叫起来,如同打了胜仗似的,拉着“战利品”掉头转向黄家寨。 毛楼并不是楼名,其实是一座险峰的名称。江大全一群刚从密林中钻出,在山脚劳作的人们纷纷热情地打招呼,一些男子更是放下农具上前从满头汗珠的大汉背上卸下鼓鼓囊囊的麻袋。 一行人热闹地走到峰顶一幢木楼开始清点战利品,江大全却悄悄地向楼后走去。人群中,大壮看着江大全落寞的背影微微一叹,继续与人争论一根人参参龄。 楼后是大片菜园,江大全径直走到深处,站在一排整齐的坟丘前,他肃立敬了个军礼,“各位弟兄,我们又打了个胜仗。”然后掏出那包日本烟,逐一插在坟前,又回到排首的坟丘前盘膝坐下。 从所剩无几的烟盒中掏出两根一并点燃,其中一支插在地上,袅袅烟雾中,江大全凝视着墓碑呢喃道,“二愣,你小子烟瘾最大,大哥多敬你一根。” 烟罢,江大全起身深深一躬转身离开。一阵山风拂过,坟前本已渐熄的香烟再次燃起星火,而墓碑上赫然刻着,“国民革命军第122师警卫连一排副排长少尉赵二愣”,类似的墓碑还有五座,余下的则都是当地没有家人的战死者。 卷一 二 孙:我在国民革命军第122师阵亡失踪人员名单中查到了赵二愣名字,为什么没有你的?   江:参加滕县保卫战的不是只有第122师。   孙:那就是说你是第124师或者第127师的?   江:知道我是中国军人就可以了,不必问这么多。   孙:你是中国军人,那运河支队的整编要求为什么又不答应?   江:只要打小鬼子,在哪都一样。   孙:因为你是国民党军人,而运河支队是共产党的部队?   江:我说过我是中国军人!   孙:为什么要与一个汉奸同归于尽,值得吗?   江:你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   孙:我想知道你除了国民党中尉军官、匪首外还有什么身份?   江:我都死了七十年,再问这些已无价值。   孙:我想了解你。   黄家寨之所以叫黄家寨,因为黄家是村里,也是黄邱套一带最大的地主。   今天一早,黄家大院就开始张灯结彩。来往的人们还以为黄家要嫁女儿,暗中咒骂之余又好奇地向相熟的下人打听,却是黄家大少爷黄富贵要回来了。   照说一个汉奸儿子回家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不到半天,整个黄家寨的人都在议论这事。   这个黄富贵在黄家寨可算个传奇人物。十五年前,还在省城上大学的他突然回家,对父亲黄有财说准备退学去广州报考黄浦军校。结果父子两人大吵一顿,黄富贵离家出走,黄有财则对外宣布与其解除父子关系。   “黄富贵在徐州给皇军当差,婆娘是东洋妞。”   在黄有财授意之下,这句话传遍黄家寨,用不上多久,整个黄邱套都会知道他黄家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后院书房,肥胖如球的黄有财有一口无一口地品着凉茶。前晚,日军岩田中队长亲自上门通知他黄富贵携妻儿回来一事,期间,一向骄横跋扈的岩田不仅语气和蔼,而且频频用尊称。   黄有财受宠若惊之余,小心打听自己那个十五年音信全无的儿子。这才知道黄富贵不仅在徐州宪兵队任要职,而且还娶了一个有身份的日本女子为妻,此次回来,是负责清剿黄邱套的抗日武装。   放下茶杯,黄有财叫进一个年约十来岁的下人,“金旺,去村口看看大少爷到了吗?”   金旺恭敬地应了声是离开书房,左右一撇,无人,狠狠吐了口口水。   就在黄有财等得心焦之际,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忙起身开门相迎,却是日军松下副队长和伪军连长,金旺捂着脸颊哆嗦着跟在后面。   没等黄有财开口询问,松下劈头盖脸一阵臭骂,说因为黄家家丁懈怠,导致押运队没能在规定的时间与接应队汇合,结果被共匪和山匪伏击全军覆没。   黄豆般的冷汗一下子自额头渗出,黄有财本以为真是自己手下误了大事,等闻到连长开口要大量赔偿时传来的酒味,对事情的真相有了数。   换平时,黄有财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乖乖掏钱了事。不过,现在有个大本事的儿子马上到家,他也有了底气。只听黄有财口中应是,叫过金旺,让他去通知管家提钱,又俯耳叮嘱了几句。然后吩咐下人端上好茶,小心地陪着两人说笑。   茶水添了一遍又一遍,金旺还不见回来,黄有财解释,由于数额太大,估计寨中钱庄没这么多现金,需从别处调拔,这才安抚住两人。   终于,金旺领着一群人出现在后院,黄有财、松下、连长都站了起来。   事情解决地比黄有财的期待更完美,在黄富贵手下押上中午与连长一起喝酒的商人后,连长只得承认是自己喝多了延误了行动。在如何处置问题上,黄富贵十分大度,表示无非死了十几个人,非常时期用人紧张,希望岩田给连长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其实以连长与松下的私下关系,有后者的说和,活罪虽难逃,死罪还是可免的,但黄富贵一句无非死了十几个人,无异于告诉岩田,这十几个人可是有几个日本人,总得要有人承担这个责任。   连长被押了下去,没人再提这事。原本松下还对暗下毒手的黄富贵心存怨恨,不过当听到岩下介绍此人不仅是徐州宪兵队侦缉处处长,他夫人,也就是怀抱婴儿的妇女是特高课佐田大佐妹妹时,满脸的怒气马上转为一团和气。   黄有财无疑是晚宴上最兴奋的人,这酒一多,不该说的话都说了,当着岩田几个日本人面直夸自己的儿子有远见,当年报考黄浦军校,这才有今天与皇军合作的机会。   松下举起酒杯,“黄浦军校大大的有名,不知黄君是几期?”   “六期!”黄富贵有点不情愿地应道。   “六期?黄君能活着毕业还真不容易!”松下不知在夸奖还是讽刺,岩田也是一脸古怪的表情,而黄富贵更是那场血腥清洗的幸存者。一时间三人都没再说话,斗鸡似的相互瞪着。   黄有财虽已微醉,但还是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忙让在一边侍候的金旺斟酒,然后拿出以往溜须拍马的本事调节气氛,最后倒也宾主尽欢散席。   金旺掺扶着醉意更深的黄有财进了书房,刚倒好两杯热茶,黄富贵阴着脸进来坐下,撇了眼茶几上冒着热气地茶杯,目光转向一脸稚嫩的金旺,含笑道,“小家伙,不错!”   “谢大少爷夸张,这是小的本份!”   黄富贵又一笑,示意手足无措的金旺下去。没想金旺犹豫了下,朝正品茶解醉的黄有财嚅嚅道,“老爷,小的奶奶又犯病了,小的想……”   黄有财心情真的很好,金旺话还没说完就同意,还让他到厨房拿点吃的带回去,这在以往是从未有过的事。   金旺千谢万谢着退出书房,轻手轻脚掩上房门,脸上的媚笑马上被于他年龄不符的肃容取待,只见他慢慢向前院行去,眼光看似漫无且的东张西望,其实却将那些能隐藏人的地方都扫了一遍。   书房内,冰释前嫌的黄氏父子也在谈论金旺。   原来金旺父亲为给母亲治病,再加上弟弟被人设计欠下大量赌债,当场被剁了两根手指,扬言再不给钱的话就用命偿还。无奈之下,金父向黄有财借了不少钱,利滚利之下根本无力偿还,只得一家三口入黄家为奴,而其弟为报仇则入了匪寨。谁知金父金母没过几年就过劳成疾而亡,小金旺顽强地活了下来,因长相清秀手脚灵活,被黄有财看中选为贴身下人。   “富贵,爹的眼光如何?”   看着一脸得意的黄有财,黄富贵却没了之前对金旺的欣赏,阴冷道,“爹,明天就打发那小子去干杂活,别再留在身边。”   黄有财一愣,旋即醒悟,低呼了声,“你认为那小子是在扮猪吃老虎?”   黄富贵未置可否,只是说了一句不得不防,就将话题转到押运队被袭一事上。   因为黄有财是黄邱套维持会会长,替日本人征收物资,这本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好在他家大业大,将此事与自家的收租结合起来,反而省了一大笔开支。不过就算有了日伪军“保护”,还是会遭到运河支队或山匪的袭来,好在次数不多,损失并不大。   听说所有运输路线都是黄有财亲自拟定后,黄富贵眼神一厉,不过什么也没说,只是要过近年来遇袭报告。   看着翻看报告的黄富贵,黄有财犹豫了会,小心翼翼问道,“富贵,新四军真退出黄邱套了?”   “嗯,岩田有确切情报,留在这一带的共党刚南遁。”听到黄有财吱唔不停,黄富贵抬起头,不解地问怎么了?   “富贵,你是不是又要回徐州了?”   看着一脸紧张的黄有财,黄富贵笑了,摇头道,“爹,共党那一套您不懂。”在对方茫然中又轻叹道,“明上的人走了,暗中的人可不会撤!”   如果这句话让大壮听到,一定跳起来惊叹黄富贵这汉奸怎么会和江大全说出一模一样的话?   蹑手蹑脚回到卧室,佐田雅子搂着儿子已睡着,黄富贵小心将被子拉拉好,看看墙上挂着的全家照,这才走到桌前坐下。   床上,佐田雅子突然睁开眼睛,温柔似水的目光凝视着黄富贵的背影,好一会才合上双眼,满是雀斑的脸上全是幸福。   又研究了会报告,黄富贵露出了然表情,从公文包中又拿出一份材料,上面赫然写着黄邱套匪情分析。   在徐州宪兵队时,黄富贵的任务是摧毁新四军通往延安的秘密交通线,取得的最大战果是侦知新四军大批干部将由盐阜区乘船渡海,准备经山东去延安。结果造成第三师参谋长和第八旅旅长等20多名团以上干部牺牲,成为新四军历史上的一次悲壮事件。黄富贵因此也被特高课佐田大佐看中,不仅提拔为侦缉处处长,而且将妹妹许配给他。   此后,黄富贵发现新四军企图开辟新的秘密交通线,经过分析,微山湖区具备相关条件,而黄邱套则是必经之地,便主动请缨。   要控制黄邱套,那些山匪是必须解决的,当然,黄富贵不会象岩田那样单纯的用武力,这只能适得其反。很快,他便将这些山匪分成争取或消灭两类,而列在消灭名单首位的便是江大全。   皎洁月光下,一道黑影在毛楼山林间急速前行,不时与明暗哨对下口令,最后敲响了江大全卧室的房门。   “大哥,金旺又带回两条重要情报。”   看着全身湿透的大壮将满碗凉水一口饮净,江大全精神一振,“是不是关于黄富贵的?”   “大哥高明。”大壮抹下汗珠,在江大全笑骂中转述起来。   听说黄富贵是黄浦六期毕业时,江大全表情一愕,随即眉毛紧锁,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良久连连摇头。   “大哥,怎么了?”大壮狐疑地问道。   “也没什么。”江大全迟疑了下解释,“我认识几个六期毕业的,没听说有黄富贵这号人。”   大壮人粗,也没多想,当下咒骂起来,“当个汉奸,还要给自己脸上贴金。”   江大全却脸色一沉,“大壮,别小看那小子,照金旺所说,黄家守卫全由他带来的人担任来看,还是有点本事的。”   “大哥的意思是黄富贵怀疑黄家的人?”大壮吓了一跳,“那金旺……”   江大全略一沉吟,“大壮,你再辛苦下,去通知金旺,接下来一段时间停止活动,在黄家不瞧不听,若非极其重大情报不要再回家,他奶奶我们会照顾好。”   “这样最好。”大壮一阵风冲了出去。   吹熄油灯,江大全摸黑爬上床躺下,但从不时响起的吱呀声来看,人根本没有睡着。   良久,黑暗中响起呢喃声,“黄富贵?黄浦六期毕业?” 卷一 三 孙:为什么要让金旺停止行动? 江:直觉。 孙:那为什么又通知其他山匪暂停袭击征收队? 江:直觉。 孙:要是钱大炮听你的话,就不会被黄富贵抓住,也不会投敌,更不会有后面的事? 江:那可不一定。 接下来的几天,黄家征收队在日伪军保护下如蝗虫般在黄邱套大肆活动,就算没有金旺的密报,江大全他们也从其它渠道获取了相关消息。 不过江大全没有动,其他山匪也没有动。黄富贵的分析没有错,黄家下人中的确有各股山匪的眼线,一旦知道征收队运输的货物量大价高才会采取行动。 消息依旧如潮水般送到江大全手中,货物的数量和价值也在渐长。不同于大壮他们的跃跃欲试,江大全的表情却越来越严峻,除了下令继续按兵不动外,还让大壮与其他山匪联络,建议他们也不要轻举妄动,给出的理由是异常背后必有阴谋。 江大全的威望起了作用,各股山匪按住冲动,边咽着口水边等着局势发展。直到某一天,盘距在沙沟的钱大炮收到密报,第二天,黄家一支秘密征收队押运价值数千大洋的山珍兽皮经十八弯绕回黄家寨。 酒气冲天的房间里,钱大炮边啃着猪蹄边看着沉吟不语的军师,含糊不清地道,“军师,咱们明天动手如何?” 军师用只有三根手指的右手拿起酒杯,“大哥,黄家这招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钱大炮听明白了,接口道,“军师的意思是黄家异常动作都是烟雾弹,就是要掩护明天的行动?” “对!”军师见钱大炮眼珠子直转,忙建议,“大哥,为防万一,咱们还是与毛楼……”, 钱大炮将啃了一半的猪蹄一扔,打断对方的话,“就凭那几个二鬼子,再说十八弯那地形,这活咱们单独干!” “大哥……” 军师还待再劝,钱大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打着酒嗝扬长而去。 就在黄邱套风雨欲起之时,是夜,津浦路一个涵洞,数道人影钻了出来,闪进路基旁一条干水沟趴下,警惕地观察着不远处的炮楼。按理,此时的炮楼按照日军条例应该时不时照射探照灯,不过眼前的这座却一片死寂,没有丝毫动静。 观察会,其中一人又匆匆钻回涵洞,再回来时多了一长串人。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之前的那几个人身形一动,从干水沟窜出飞快掠过炮楼,然后是大队伍跟上,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没过多久,一道光柱自炮楼射出照住涵洞,然后缓缓移动。拂晓时分,这支队伍抵达微山湖畔的蒋集隐入一片民居。 天一亮,黄邱套热闹非凡。一支支征收队在伪军护卫下向各寨各村开去,驻黄家寨的日军中队在岩田和松井带领下又向微山湖方向开去。黄家一众下人则从管家处接到训示,大少爷身体微恙需卧床休息,任何人不得喧哗。而在书房,黄有财心神不定地与佐田雅子一起逗弄着孙子。 十八弯,顾名思议就是山道弯曲,细数的话,大大小小弯道还真有十八道。 响午刚过,十几个伪军护卫着数辆马车进入第一弯,小心翼翼才走过几个弯道,枪声四作,子弹、铅粒从三个方向的山坡上卷来。 队伍顿时血雾腾起,几个伪军和家丁哀鸣着倒地,其余的也惊慌失措地趴下与袭击者对射起来。 一阵乒乒乓乓后,伪军由于地势原因,又有数人中弹,余下者见势不妙,更怕后路被断,也不管在血泊中哀号的同伴,纷纷起身向来路逃去。 山坡上,一众手持五花八门武器的山匪大呼小叫着一冲而下,钱大炮得意地招呼了声军师,也一起跟下去。没等两人走到山道,就听正在翻看麻袋的山匪们愤怒的咆哮起来,走进一看,哪是什么山珍兽皮,尽是不值钱的野果。 气急败坏的钱大炮走向一个还没断气的伪军,准备逼问怎么回事,军师一把拦住他,“大哥,这是圈套,快撤!” 钱大炮也醒悟过来,刚领着手下跑到山脚,山坡上涌出一群伪军,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们但没有射击,为首的正是“身体微恙”的黄富贵。 一众山匪返身拔腿欲逃却又僵住,后面同样是枪口相向的伪军,几个凶悍的山匪不甘束手待毙,高喊着拼了就举枪。 呯呯呯数声枪响,没等这几个山匪勾动板机就头部中弹倒地,开枪的是几个一身黑衣的大汉。同伴的惨状,让其他山匪不敢再动,都绝望地看向同样脸色惨白的钱大炮。 “放下武器、抱头蹲下!”一个黑衣大汉厉喝,“违令者,死!” 随着黄富贵右手高举,伪军们纷纷拉动枪栓,哗啦啦的子弹上膛声如催命符响成一片。 “兄弟们……” 钱大炮哆嗦着刚要下令拼命,军师打断道,“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投降也是死!”一个山匪替钱大炮说出了心里话。 “未必!”军师虽同样怕的要死,但分析能力犹在,“只要咱们命的话,二狗子也不会费这么大力气!” 一听,钱大炮眼睛亮了,忙令手下按对方的要求做。 老实抱头蹲下后,钱大炮小声问,“军师,他们干嘛留咱们的命?” 军师想了下,老实地摇摇头。 钱大炮还想再问,一名伪军将他叫了出来,带到黄富贵面前。 黄富贵没有急于说话,用冰冷的眼神与钱大炮对视着,直到对方目光散乱时才淡淡道,“钱大当家,兄弟有两件事得麻烦您!” 事情发生的如此之快,固守毛楼的江大全也乱了方阵。三天之内,两股势力不小的匪寨被伪军连锅端。据前去探听消息的大壮报告,匪寨的人包括妇嬬无一幸免,而周边的百姓竟连丝毫动静都没听到。 一向被看不起的伪军何时战斗力这么强了?江大全和其他匪首都百思不得其解,只得严令手下加强戒备。 就在黄邱套山匪们人人自危时,蒋庄有群人也面临着困境。一间茅屋内,运河支队副政委终于等到了微山湖大队来人,不过不是原约定好的大队长,只是一名普通联络员,时间也晚了足足三天。而带来的消息更是让他心焦,小鬼子三天前突然调集兵力对微山湖及湖西疯狂“扫荡”,运河支队和铁道大队主力驰援微山湖大队保卫微山岛。 副政委既急于战况,更为身上任务担忧。首长的行程安排是一环扣一环,已延误三天,再无法成行的话,将导致无法预料的后果。 “副政委,我们大队长说了,微山湖大队目前无法确保首长安全通过,只能另觅它途!”联络员一脸愧疚地解释。 副政委烦躁地点点头,示意周连长送联络员出去,然后绞尽脑汁想办法。第一反应就是从黄邱套绕过微山湖,问题是主力南撤后,就地隐蔽的同志尚在筹建秘密交通线。 周连长进来,见副政委团团转个不停,小声问道,“副政委,是不是准备走黄邱套?” “嗯!”副政委无意识地应了声,继续转圈,猛然注意到周连长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脱口问道,“你有办法?” 在副政委鼓励下,周连长将江大全推了出来。 “国民党军官?山匪头子?”副政委浓眉一皱,他是运河支队南撤后才上任的,并不了解江大全的事情。不过等周连长将江大全所作所为简要说了一遍后,副政委就拉着他去向首长汇报。 化名胡服的新四军首长打断了副政委的解释,“程副政委,地方的情况你们熟,路线你们决定,我和同志们坚决服从!” “是!”副政委立正敬礼道,“我们一定保证首长和同志们的安全!” 当夜,周连长孤身一人离开蒋庄,向风雨飘摇的黄邱套潜去。 仅只过一天,又一个匪寨被血洗。不同于其他如惊弓之鸟的匪首,江大全冷静地发现一个问题,惨遭屠戮的匪寨都是坚决抗日的。 难道只是巧合?就在江大全不解之际,外面锣声骤起,脸色大变,拔出驳壳枪直接从窗口跳出木楼,手下也是操枪从各处涌出扑向各自的防御位置。 结果却是一场误会。原来,周连长进入毛楼后,找到联络点说出密语,没想江大全为防万一,刚将之前的联络密语全部作废。好在第一波赶到联络点的山匪认出周连长,才没有导致不可收拾的局面。 江大全边迭口道歉边亲手替周连长解绑,让手下端上温茶后解释起事情缘由。听完,周连长将只呷了一口的茶水放下说了三个字,有内奸! 江大全知道这是最好的解释,可为什么事情会恰巧集中在这几天爆发呢?本有心与周连长探讨,却见对方坐立不安,便笑道,“周连长有事但讲无妨,凡能帮上忙的,毛楼必尽全力!” “那就先谢过江大当家!”周连长表情明显轻松下来,“事情紧急,我就长话短说,想请您出面协助我方护送一批重要……人物通过黄邱套!”望着一脸真诚的江大全,周连长选择实话实说,毕竟护送人和物品在侧重点上不同,如有隐瞒,万一遭遇突发事件,很可能会导致不可挽回的损失。 江大全也收起笑容,重重一点头,正要开口,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大壮的声音响起,“大哥,钱寨主派人请您喝酒。” 周连长站起四处看看,没有躲避之处,只得坐下俯首品起茶水。 江大全在门口接待了钱大炮手下,接过邀请函一看,大意是诚邀各大当家商议联盟抗日之事。其实联盟之议早就有之,甚至运河支队出面召集讨论过,但各方利益无法平衡,最终都无果而终。不过,这次不得不说钱大炮挑了个好时机,在同仇敌忾下自会水到渠成。而钱大炮实力不错,做为首议者自是盟主不二人选。 江大全对谁当盟主一点也没兴趣,只要抗日就行,不过周连长之事迫在眉捷,略一沉吟,朝来人道,“这位兄弟,麻烦你回去转告钱大当家,联盟一事毛楼双手赞成,不过由于江某另有要事急需处理,事后定亲自拜访。” 本兴高彩烈的大壮一愣,刚要开口被江大全一瞪,只得悻悻让在一边,不满地瞪着屋内自始自终没抬过头的周连长。 钱大炮的人倒也干脆,双手一捧,说了几句客气话,转身之际,目光在周连长身上一转一凝,没有一丝异样的大步离开。 等江大全回到座位,周连长这才放下空空如也的茶杯,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联盟成立后,首要任务是甄别成员,只要有疑点的就毫不犹豫清除。 江大全点头表示同意,他之所以不赴宴,除了要与周连长商量下面的行程外,更重要原因就是担心口多嘴杂,他能保证毛楼绝无内奸,其它匪寨就难说了。 江大全和周连长对黄邱套地形都了如指掌,很快一条曲折的路线制定出来,虽然长达百里,但沿途人烟稀少,能最大可能保证安全。计划用三天走出黄邱套,江大全率手下全程参与,途经的几个匪寨以贩卖缴获物资为由通过。 周连长婉拒了江大全留宿一夜的邀请,匆匆扒了几口饮菜就离去。 江大全将大壮叫到房间,只告诉他协助运河支队运输一批贵重物资过黄邱套,没想对方异常兴奋地反问是不是军火?然后唾沫横飞地说了起来。他送钱大炮亲信下山时,偶遇一个从微山湖回来的熟人,从其口中听说新四军正和小鬼子开战,而且是规模很大的那种。 这下,江大全明白驻黄家寨的小鬼子到底是去了哪儿,也明白了周连长向自己求助的苦衷。 大壮越说越起劲,“大哥,上次要是答应周连长的邀请,咱们现在应该也在那吧!” “应该是吧!”望着两眼发光的大壮,江大全心中一动,“大壮,我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就带弟兄们参加运河支队!” “大哥准备离开毛楼?”大壮急了,“那带上弟兄们一起走!” “我的意思是我死了!” “大哥怎么会死?” “子弹又没长眼睛!” “那我带弟兄们给大哥报仇!” “你只会猛冲猛打,会害了弟兄们!” “那……那好吧!”大壮的眼圈红了,“等打跑小鬼子,我再回毛楼守着大哥和二愣他们!” 沙沟匪寨,钱大炮和军师对饮着,不时有手下进来汇报。事情果然如黄富贵预料,目前为止还没有匪首对联盟之议表示反对,而且今晚都会亲自来赴宴。直到去毛楼送信的手下报告江大全不来之时,两人吓得一哆嗦,脸色都变了,以为是事情败露了。 听说是江大全是另有要事处理,事后再来拜访时,钱大炮长舒了口气,不过在军师提醒下想起,这江大全可是今晚的首要目标。 怎么办?两人面面相觑,恰在这时,那个手下用不确定的口吻道,“大当家,我在毛楼看到一个人,好像是运河支队的周连长!” “他们不是都撤到南岸去了吗?” 不同于惊讶的钱大炮,军师却激动地站起来,追问手下能不能确定。只见手下拼命回忆了会,最后点点头。 让手下出去,军师在钱大炮耳边嘀咕好一阵,后者的表情也是兴奋异常。 数小时后,头戴竹笠的军师出现在黄家寨,很快被一个黑衣人从后门带进黄府。 黄富贵在一间密室接见了军师,听完汇报,神色如常地问钱大炮准备怎么应对?等他以钱大炮口吻,将自己的计划说完,黄富贵略一沉吟,说了声很好。 忐忑不安中的军师这才暗暗松口气,点头哈腰着告别,却被黄富贵叫住。 “金先生,这应该是你的计划吧!” 没等军师解释,黄富贵又淡淡道,“金先生是皇军真正需要的人才!” 军师听出了话外之意,态度更加谦卑,“谢谢黄处长赏识!” 后门附近水井,金旺汗流浃背着将两只水桶打满,刚弯腰扶膝喘了几口气,管家黑着脸鬼魅般出现,抬脚就踹,“金旺,好你个小兔崽子,又在偷懒!” 金旺没敢解释,自从被无缘无故派到厨房干活,他又成了其他下人任意欺凌的对象,特别是这个管家,有事没事就打骂。 忍着满腔愤怒,金旺挑起沉沉的水桶,刚走几步,迎面走来两人,管家又让他停下让到一边。 借机喘息的金旺发现那个戴着竹笠的人听到自己名字时一顿,似乎还瞧了自己几眼。 在管家骂声中,金旺再次挑起水桶,刚好听到门口传来黑衣人的声音,“金先生慢走!” 金旺忍不住转头一撇,那个金先生正抬起右手扶了扶竹笠,赫然只有三根手指。 回到书房,黄富贵拿起电话,摇通伪军团部,下令今晚行动取消,然后端起茶杯一口喝干。他设局的原本目的只不过是将黄邱套匪首一网打净,没想竟能捞到大鱼。 黄富贵回到黄家寨后就着手布一个大局。通过分析报告,他锁定一个通匪家丁,让人故意向其泄露消息,从而一举俘获钱大炮等山匪。但这只是开始,钱大炮等山匪想活下来,其一,签属与日军合作书,其二,带领伪军消灭三座匪寨。几名破口大骂拒绝的山匪被当场格杀,余者在钱大炮带领下一一照办。江大全和周连长想到了内奸,但做梦也想不到整个沙沟匪寨都成了汉奸,有他们的里应外合,就算毛楼也抵挡不住伪军的偷袭。 黄富贵之所以让钱大炮带伪军消灭这三股山匪,除了他们都是坚定的抗日分子外,更要造成匪首联盟自保的需要。本来计划是今晚将赴宴的匪首一举拿下,谁知毛楼这块出了状况。 不过这状况是黄富贵乐得其见,他设这么大一个局就是要控制黄邱套,从而斩断新四军建立秘密交通线的可能。那个周连长突然出现在毛楼,只有一种可能,新四军有重要人物或物资想通过黄邱套绕过日军正在“扫荡”的微山湖。 江大全无论选择哪条路线,沙沟是必经之地! 一想到能象滨海一役那样重创新四军,黄富贵再也保持不住冷静,脸上泛起病态般的红晕。 卷一 四 仅隔一天,周连长再次出现在毛楼,江大全与其交流几句,便率早准备妥当的一众山匪下山。 副政委带着几个便衣战士等在山脚,在周连长介绍下,双方抱拳致意,不远处,还有一群人静静地看着他们。 大壮等人眼馋地眺望着那群人护卫着的几只大木箱,在他们看来里面肯定是军火。只有江大全的注意力集中在被严密保护的一个中年人身上。中年人正是胡服,看到那个叫江大全的匪首看自己,便微微点头致意,没想对方竟露出激动的表情。 周连长和副政委也发现了江大全异状,没多想,只是轻咳一声。江大全回过神,也朝一直微笑的胡服点点头,便招呼大壮出发。 两拔人一前一后沿着山林疾行。队伍中,大壮他们还在讨论着木箱中到底有多少军火,江大全自始自终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地按按口袋。 傍晚时分,进入一个匪寨的地盘。得到通报的匪首竭力邀请众人上山休息,被江大全以货物急待出手为由婉拒。 又前行数里,在一个山谷江大全下令就地过夜,然后布置起外围的警戒。胡服和副政委远远观察着,不时讨论几句,等布置完内圈警戒的周连长过来,正好听到胡服在指示,认为江大全的军事才能不错,带领的山匪颇有正规军架势,希望运河支队尽力争取这支武装。 谁也没有意识到其实危机已悄悄逼近。各匪寨联盟一事虽没最终敲定,但在钱大炮力主之下,各匪寨互派人员,名其曰有事可及时联系。一道黑影自江大全他们刚经过的匪寨悄悄溜出,向沙沟方向疾行。 一夜安然渡过,天蒙蒙亮,队伍再次开拔。有江大全名头,到下午时分又安然过了两个匪寨,最后队伍停在了一座险峻的山峰前。 “过了沙沟就安全了!”山林中,江大全说着摸出一支香烟。 副政委正要劝阻,被眼捷手快的周连长拉了一下,江大全只是叼在嘴中并没有点燃。 队伍其实是划了一个大弧圈,过了必经之地的沙沟,又有多条路线可做选择。 远处,大壮已与沙沟暗哨联系上,随对方匆匆赶往匪寨,其他人抓紧时间休整。 “大哥,他们来了!”一个负责外围警戒的大汉小跑过来报告。 江大全收起叼了好一会儿的香烟,起身望去,半山腰处出现了好几个人影,想来又是来邀请上山过夜的。 这钱大炮现在威望甚高,江大全不敢忌慢,亲自迎了上去。 来人是军师,双方寒酸几句后,果然竭力相邀,江大全再次以急着赶路为由婉拒。 军师也没有坚持,不过表情有点勉强。江大全忙表示等事情处理好,回程时一定拜访沙沟,并婉转地表达了支持钱大炮就任盟主一事。 谢过之后,军师表示亲自护送江大全一行过沙沟,而且给出了不容拒绝的理由,那就是沙沟加强了警戒,没有他或钱大炮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通过。 对方说的合情合理,江大全无法再拒,只得带军师去见周连长,在副政委示意下,周连长谢过军师。 见到周连长,军师表现得非常自然,除有点意外,并没有打听什么,而且他建议的路线与江大全初定的计划完全一致,能以最快的速度走出沙沟。 余晖中,一行人沿着山脚向一处山谷行去,与此同时,从峰顶涌出大量伪军,从峰后直扑山谷。 队伍中,江大全的人和周连长的人相继发现后面有人跟踪。军师解释近来事情出得太多,因此就算熟人通过,他们也得监视。 这个解释也十分合理,江大全和周连长没有表示异议,只是暗暗让人加强戒备。 峰顶匪寨中,黄富贵悠然地品着温茶,钱大炮如同下人用蒲扇帮其扇着风,谄笑道,“黄处长,您老高明,江大全他们果然没上来!” 黄富贵淡淡一笑,他根本就没将一个土匪头子当成真正对手,他已在考虑下一步动作。 “钱大炮,让你的人去通知各匪首,后天中午商议盟主一事!”顿了下,黄富贵又补充一句,“就说江大全届时也参加!” “是!”自认为盟主一职是囊中之物的钱大炮屁颠屁颠出去安排,没想到的是,他人刚出房间,黄富贵嘟囔了一句,蠢才。 眼看着山谷渐近,军师强迫自己镇静,富贵险中求,只要今天这事办成,就能取代钱大炮,就能风光回家,对了,得找个机会向黄富贵求情,为在黄府为奴的侄子金旺赎身。 离谷口只有数里了,军师决定再走近点,就以去下令先行进入,然后让人发个安全信号,接下来就等着江大全一行自投罗网。 就在军师打着如意算盘时,后方隐约传来一阵蹄声,整个队伍瞬间进入就地隐敝状态。不一会,担任后卫的一个山匪急匆匆过来,说寨中来人有急事向江大全汇报。 江大全无来由心中一紧,不过表面上向周连长和军师歉意一笑随手下赶往后面。 等了几分钟,就在军师考虑是否就此脱身之时,江大全脸色如常地又赶了回来。只见他走到军师面前,说准备走另一条路线。 没等军师问为什么,周连长已提出疑问,山谷明明就在前面,穿过去就能出沙沟,为何又要舍近求远? “周连长,是这样的,寨中弟兄来报告,这困龙谷可能不太平!金有财,我说的对不对!”后半句,江大全是笑咪咪看着军师说的。 军师显然被前半句话吓住了,想不通毛楼的人怎么知道困龙谷有埋伏,好在听口气,对方也不确定,当下忍住恐惧,故作愤怒地保证绝对安全。 就在周连长和大壮不知江大全在唱哪出戏时,他又笑嘻嘻道,“金军师,江某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决定还是走困龙谷。” 在其他人无语中,军师咽下了快跳到嗓子眼的心脏连声说好,又听到江大全用不经意的语气问他是不是有个侄子叫金旺在黄府为奴? 也没细想,军师称是。只见江大全眼神一厉,暴喝道,“动手!”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江大全和听到金旺名字时就领悟的大壮出手如电,两把匕首抹过军师和他手下的脖颈。 周连长,还有不远处观察情况的副政委大惊之下都将驳壳枪掏了出来,其他山匪和便装战士更是枪口相对,大有一言不和就开火架势。 “干什么?将枪放下!”随着江大全的厉喝,山匪们垂下枪口,见状,副政委也命令战士放下枪。 在所有人茫然的目光中,江大全蹲下,冷冷地看着躺在血泊中抽搐的军师,“金有财,你母亲托我对你这个不肖子杀无赦!” 徒劳地捂住被切断的喉咙,军师绝望、不甘地瞪着江大全,嘴唇颤抖个不停欲说什么。 “下辈子当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叹息声中,江大全手中匕首没入军师的心脏。 “江大当家……” “边走边说!”江大全打断周连长的问话,朝大壮催促道,“转道一线天!” “一线天?”大壮大吃一惊,见江大全的眼神能杀人,不敢再问,忙去下令。 听到一线天三字,周连长同样脸色大变,俩人制定的路线中,情况极端不利下才会走这处险地。 队伍急速转向,江大全又叫过大壮,让他带几个弟兄去解决后面的“尾巴”,这才跟周连长解释缘由。 情报是金旺传递出来的。前日他听到那个戴着竹签的男子姓金,又发现其右手只有三根手指,感觉脑中有相似的印象,可记忆很模糊。直到第二天,金旺才依稀想起自己有个叔叔,有只手也少了两指,听说去当了山匪。之所以用听说两字,因为父母在世时,还有奶奶从没有当着金旺的面说起过这个叔叔,他也是偶然从乡邻处听到此事。 因为江大全,对于山匪,金旺有着天然的亲近感,问题是那个男子真是他叔叔的话,情况就糟糕了,一个山匪出现在汉奸家,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越想越害怕,金旺寻了个借口,在管家责骂声中跑出黄府。回到深山中的家,将竹笠男子之事告诉奶奶。奶奶一听就急了,她那个不成气的小儿子正是右手三指,在沙沟当山匪,还听人说当上了军师。 老人年纪虽大,但脑子清楚得很,同样姓金,又都是右手三指,那男子就是自已的小儿子。让金旺回黄府后,老人揣上几个窝窝头就向二十多里外的毛楼走去。 二十多里的山路,就是成年男子也要小半天,更何况老人年迈体虚,这一走从黄昏到第二天天亮才勉强抵达毛楼峰下被留守山匪发现。 老人用大壮教的方法与山匪对上切口,然后要见大壮或江大全,听说两人都出远门了,只得将事情告诉对方。 听说沙沟军师与黄府有勾结!山匪大惊,仔细询问了情况后安顿好老人,自己跨上寨中拉磨的骡子带着老人的嘱托向沙沟方向狂奔,终于在江大全一行踏入困龙谷前赶上。 搞清事情原委,周大全倒吸一口冷气,略一思量,走一线天是目前唯一摆脱困境的机会,让江大全转达对那个山匪和金老太太还有金旺的谢意后,连跑带冲回到队伍。 听完周连长的汇报,副政委第一反应是勃然大怒,然后责问为什么不原路返还?胡服十分冷静,指出这是谁也无法预料的突发情况,同时认为江大全的选择是最妥当的,然后下令将木箱抛弃以加快速度。 随着命令下达,战士们放下木箱,将里面成卷麻绳往身上一挎,全速奔跑起来,看得山匪们目瞪口呆。 这一手是江大全的安排,用木箱扮成运输物资,而麻绳只是以备不时之需,没想还真得用上了! 匪寨中,钱大炮不时嘟囔下,大意是江大全他们就算爬也应爬到了困龙谷,怎么还没听到枪声。黄富贵虽还是保持着冷静表情,但从微皱的眉毛来看,应该感觉到哪儿出了问题。 随着一个黑衣大汉进来报告目标消失、军师死亡的消息,黄富贵第一次脸露异样。军师之死,虽有点可惜,但倒不至于让他失态,让他惊讶的是江大全这个匪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 不利消息接连传来,伪军在搜索中又发现了两具黑衣大汉尸体。这俩人是黄富贵从徐州带来的,有着高超的跟踪技术,没想也栽在一群山匪手中。 “有意思!”黄富贵眼神更加阴鸷。 钱大炮忙在旁边安慰,表示各个要道都有兵力把守,江大全一伙插翅难飞。 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出现了,各处伪军没有发现任何人接近,而黄富贵的亲信带着伪军和沙沟山匪在包围圈内四处搜查,目标却似凭空消失了。 “黄处长!”钱大炮小心翼翼地劝道,“江大全对沙沟也很熟悉,说不定带人就窝在哪个角落,总会找到。” 谁知黄富贵烦躁地哼道,“就算江大全愚蠢到想等死,共党还是有脑子的。” 又等了一会,还是没有发现,就在黄富贵欲亲自去带队查找时,钱大炮嘀咕道,“难道他们去了一线天?” “一线天?”黄富贵眼皮直跳,这个地名从没有听说过。 “黄处长,是这样的!”钱大炮不敢再隐瞒,老实交待。这一线天,是黄邱套山匪与日伪军周旋时偶然发现的,地势极其险要,但只要攀过数十米高的悬崖就能进出沙沟。 黄富贵狠狠一瞪钱大炮,没想到这个在他看来草包一个的匪首竟敢隐瞒这条通道,“江大全知道一线天吗?” 钱大炮哆嗦着点点头,见黄富贵表情逾加狰狞,忙道,“黄处长放心,小的在那设有暗哨,他们绝对过不去。” “什么事都没有绝对。” “没有绳子还是过不去。” “箱子!”黄富贵失声惊呼。 没等钱大炮反应过来,又有黑衣大汉进来报告,困龙谷东南方向隐约传来枪声和爆炸声,不过在包围圈外,请示是否前去察看。 知道了目标动向,黄富贵反而冷静下来,询问距一线天多远?听说有二十来里,又仔细了解一线天通往的地点,然后连连下令,只派一个排伪军赶往一线天,其余伪军全速赶往一线天的前方,将一应通道控制。包围圈更大,以现有兵力根本不够,黄富贵又下令向黄家寨伪军团部发报,只留一个连兵力,其余的全加入行动。 “黄处长,有什么地方需要小的效劳?”钱大炮急于将功补过。由于这人还有利用之处,黄富贵神色缓和下来,让他做两件事。一是派人通知各匪寨,伪军正在“扫荡”,要求他们暂避锋茫,尽量不要与伪军交火;二是派得力手下协助控制所有明暗通道。 黄富贵调兵遣将构建新包围圈时,江大全和周连长趴在石头后,无奈地观察着崖壁上的一个山洞,相距虽只有数十米,可只有数米宽的通道,而且没有任何遮敝物。 就在刚才,两个探路的山匪被山洞中突然射出的子弹击倒,后继山匪发动试探些攻击,又付出三伤后,发现对方竟有一挺轻机枪。 因角度原因,对射压制不住。江大全带着一众手下向山洞扔了一轮又一轮手榴弹也都没有成功。周连长带着几名战士上来帮忙,结果也是束手无策。 “江大当家,我带战士们冲锋,你们跟上投弹。” 看着一脸决绝的周连长,大壮不干了,“周连长,你搞错了顺序,这开路的事说好是毛楼的。” 两人还在争抢,只听一声爆炸,然后是喝彩声,转头一看,那个山洞浓烟滚滚,一个山匪高速掠过通道,顺利冲了进去,几声枪响后退出,拼命招手。 “谁扔的?” “是大当家!”、“是他!” 山匪和战士都敬佩地看着摇头晃脑的江大全。 “我是闭着眼睛瞎扔的!”江大全说了实话,可没人相信。 其实,战争中这种奇迹比比俱是,一粒流弹击毙对方一名将军或者一颗偏离预定目标的炮弹命中敌人军火库。 无论如何,通道打开。在善于攀爬的山匪帮助下,胡服等新四军越过一线天。 以为脱离险境的江大全等人很快发现,无论哪个方向的要道,包括那些鲜为人知的羊肠小道都有伪军把守。 突破一点不难,问题是枪声一响,周边伪军就会如饿狼般涌来,尝试数次之后,队伍只能在包围圈中打转,试图找到突围良机。 没想敌人十分有耐心,搜索队清理一片,后方的伪军才进驻,慢慢收缩包围圈。当然,这种压缩对手空间的方法极端耗时耗力,但又不得不承认绝对是对付游击战的有效方式。 一天一夜过去,包围圈渐小,就在山匪和战士们纷纷要求拼命突围时,江大全找到周连长,随后又去见了副政委。 三人也不知讨论了什么。半小时后,十几个熟悉附近地形的山匪带着周连长他们主动与伪军全面交火,而江大全、大壮等十来个山匪躲在隐敝处动也不动。 突围再次失败,大部队向远处转移。根据交火规模,伪军没有丝毫怀疑,通知后继部队加速追击。 借着夜雾,江大全带着手下消失在战场上。 卷一 五 第二天,晨曦中,金旺茫然走出边门,赫然发现所谓的二叔竟然是大壮,不过反应很快,惊喜道,“二叔,您怎么来了?”大壮暗松口气,应道,“金旺,你奶奶想你了,非让我给你送点山核桃!”说着,将一只篮子塞到金旺手中,语速极快地又低语了一句话。 在护院家丁注目下,“叔侄俩”简单聊了几句家常就分开。至于那篮满满的山核桃,金旺一个也没尝到就被其他家丁瓜分。 晚饭时分,应该是金旺最轻松的时刻,黄有财轮不到他侍候,下人的饭桌又没他份,他一般都呆在破烂的小屋。今晚却不同,他边啃着冷馒头边钻出边门,东转西逛间到了寨门口。眼看着伪军就要关大门,一支推着独轮车的车队出现,领头的正是江大全。 金旺迎上去,朝盘问的伪军解释,车上是黄有财等着品尝的山核桃,特意让他来接。江大全也是识趣地塞了几块银元。 领头伪军知道黄府有金旺这号人,再加上银元,便挥手放行。 在金旺领路下,车队径直奔向黄府。敲开边门,没等护院家丁奇怪,江大全已一拳将其击昏。 车队涌入黄府,各人从麻袋中摸出武器,然后分成若干小组向各处漫去,而金旺则慢悠悠地将厚实的木门关上并上了木栓。 因为有金旺提供的黄府建筑分布和守卫位置,行动初期十分顺利,正在吃饭的家丁、佣人全被控制。摸向后院时,一个丫鬟在如厕,看到从茅房前掠过的持枪大汉,本能地的尖叫起来。 黄富贵留下的几个黑衣大汉反应非常迅速,架起黄富贵和佐田雅子母子退守秘室并同时开枪示警。江大全也无意强攻,留下几人防止里面的人冲出来,自己和大壮各带一队人轻车熟路地扑向黄府的防御要点。 黄家祖上建宅时为防山匪袭击不惜重金建得有如碉堡,整座黄府依山而建,围墙又高又厚,还有许多射击洞。可以这么说,只要有足够的弹药和粮食、水,能长时间抵抗外来攻击。所以听到枪声,留守的那个伪军连和几名后勤日军虽第一时间赶到黄府外面,却束手无策。 直到醉熏熏的一位参谋出现,在他指挥下,伪军找来一根大圆木冲向大门,企图撞开大门。迎接他们的是不密但异常精确的子弹。 躲在围墙后,大壮等几个山匪点射着,如猎野鸡般收割着生命。每一声枪响,抬圆木的伪军就倒下一个,而且伤口无一例外都在脑袋上。 结果,没等圆木撞到大门,伪军就倒下了七八个,剩下的也都吓破胆,一扔圆木撒腿就窜。接下来,无论参谋如何危逼利诱,也没伪军愿意去送死。 那几个日军嘀咕一阵,其中一人走到参谋面前,趾高气扬的命令用火攻或炮击。 参谋一听就懵了,他是醉了,但还是有点理智。这可是黄府,用火攻、炮击?万一伤了黄有财或那个日本娘们,他有十个脑袋也偿还不起。 最后逼急了,参谋直接将对方的军,火攻或者炮击都可以,但必须日军下命令。 这个日军显然也知道黄富贵的来历,哼哼了几声灰溜溜退回去。 江大全见动静闹得差不多了,小心探出头大声道,“你们可以通知黄富贵,就说他要抓的江大全在他家里!” 听到江大全三字,伪军,还有在远处瞧热闹的百姓都发出惊叹声。 顿了下,江大全又厉声道,“告诉黄富贵,两个时辰后见不到他人,我就先拿黄有财开刀,然后是他儿子、老婆!” “是是是。”参谋吓得满头大汗,江大全可是悍匪,这种灭门的事还真做得出,到时黄富贵非得让自己全家陪葬不可,忙命令伪军不得再进攻,然后狂冲向团部。 见状,江大全露齿一笑,他要的效果达到了,之所以在光天化日下威胁黄富贵。就算黄富贵有心先“围剿”周连长他们,再来解决黄府之危,也没那胆量。很简单,再大的功劳也抵不了他那个日本老婆的性命。 江大全吩咐大壮带人小心守着,找到金旺猛夸了几句,然后在对方带领下“参观”起黄府,两人和其他山匪脸上丝毫没有为如何脱困的担忧。 江大全心情很好,计划十分完美,虽与黄富贵素未谋面,但从对方的连环计来看,此人工于心计,肯定能识破自己的计策。 但这又能如何?江大全用的是“明谋”,黄富贵根本无法破解!换句话说,如果对方动作快的话,周连长他们很快就能脱险 江大全的这种好心情随着金旺走进黄富贵夫妻的卧室消失了,只见他全身一颤,能噬人的凶狠目光死死盯着墙上照片中的黄富贵,牙齿更是咬得咯嘣咯嘣直响。 金旺吓坏了,怯怯地问大叔怎么了?可江大全如若未闻,右手又按着口袋,然后缓缓吐出三个字,黄振华! “大叔,这汉奸叫黄富贵。”金旺小心翼翼纠正。 这次江大全有了反应,似悲愤又似伤感的长叹一声,“金旺,记住这黄富贵还有另一个名字,黄振华!” “我记住了。”金旺乖巧地应了声,本想问江大全怎么知道的,可见对方眼中竟泛起泪花,吓得不敢再问,在一边默默地看着。 良久,江大全又是一声苍凉的微叹,摇摇头,说了声走吧就转身,可到门口又回首用复杂的目光看了眼照片,这才蹒跚离去。 客厅,江大全默默连抽了几根烟,这才发现陪在身边的金旺一直在打哈欠,便让一个叫山伢子的手下带金旺去睡会,撤退时带着他。 沙沟一条狭长山谷,几十条人影趴在草丛中,警惕、疲惫的目光扫视着两边的山坡。哪怕是山风吹过引起的草动树摇,所有的枪口都指向那个方向。 正是周连长一行,经过一个晚上一个白天的转移再转移,半小时前,他们就被伪军和沙沟山匪迫进这条山谷。 半小时,足够敌人将范围锁定,换句话说,敌人随时可能发动进攻,战士们和哪怕对江大全一直抱有信心的毛楼山匪都己做好最后一战的准备。 一块巨石后,胡服的警卫员正将绝密文件和两颗手榴弹绑在一起,而副政委在向表情冷静的胡服自我批评。 “首长,是我们运河支队的责任,不应该这么无条件相信一个山匪头子!” 胡服淡淡一笑,“程副政委不必自责,你们的计划我也是赞成的,再说,江大全也不一定如我们假设的那样临阵脱逃,很有可能是因为某种原因无法实施他的计划!” “但愿如首长分析!”副政委无力地叹道。 接下来,相识不相识的人纷纷道别,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相约来生再一起打鬼子。 就在所有人做好拼死一战的准备,预料中的敌人却始终没有出现。一个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等死煎熬的山匪决然冲出谷底,冲到山坡,冲上山顶,环顾一周,皎洁的月光下四野宁静。 “伪军撤了?”自付必死的人们不敢相信地看着在山顶手舞足蹈的人影。 出于谨慎,周连长还是派几名战士四出侦察,不过紧绷的神经已松驰,江大全,没有让所有人失望。当然,最痛快的当属毛楼一众山匪,个个口若悬河般向边上的战士讲述江大全的经历,而战士们也配合般的不时发出惊叹。 看着这场景,胡服和副政委都露出了笑意。这些山匪用在最危急时刻都不离不弃的豪情赢得了战士们的信任,当然,那个创造不可能奇迹的江大全更成了英雄。 “他肯定能安全回来!”副政委望着遥远的月空嚅嚅自语。 “该撤了!” 约摸过了一个半时辰,江大全离开客厅向大院角的柴房奔向,黑暗中,更多人影冲向同一目的地。 江大全冲进柴房时,几个手下已将东墙的木柴推倒,一阵扒拉,咔嚓一声露出一个黑洞,人影相继跳入。 江大全等了会,确认没有人再来才跳下,随手关上铁盖。 没错,这是黄府密道,毕竟再坚固的堡垒也有被攻破的可能,黄有财祖上便在建宅时修了这么一条只有家主才知道的密道。 金旺是在发现黄有财每个月总有一天会神秘消失,第二天又不知从哪儿出现后,便暗中观察,经过一年的时间才发现了柴房的秘密。 在密道闷头疾行好一阵,江大全才钻出,发现竟在一座墓园,先行出来的大壮笑骂着说这是黄家祖坟。 江大全似乎没有脱险的喜悦,木然地让大壮清点人数。一阵点名后,大壮过来报告人都在。 心不在焉的江大全便下令赶往与周连长约好的地点。又走了好一会,一个山匪突然低呼一声,“金旺呢?谁看到金旺了?”正是负责照顾金旺的山伢子。 “金旺?”江大全和大壮这才反应过来。 再一次清点,金旺没有跟出来。 江大全叫过山伢子问怎么回事?听完才知道,对方的确是按时叫醒金旺,可那小孩说给奶奶准备的东西还在住的地方,让山伢子先走一步,自己会跟上。结果,忙乱中,谁也没留意金旺在不在,大壮点名也只点了手下名字。 其实金旺没有进入密道完全是意外。原来,守在秘室的一个黑衣大汉发现外面没有了动静便出来打探情况。四处一看,人影也没一个,直到搜至大院,才发现了正奔向柴房的金旺。 好在金旺反应快及时表明身份,并说山匪已走了才骗过对方,不过也身陷黄府。 “你啊!”江大全瞪着满脸自责的山伢子,“该死!” “大当家,我……”山伢子话没说完,狠狠一跺脚,返身往来路奔去。 “你干什么去?” “大当家,金旺是我丢的,我这就去把他救出来!” 江大全严令山伢子站住,“黄富贵快到了,这时候去就是送死!” 卷一 六 孙:你明知道当时去黄府是送死,为什么你自己却去了? 江:金旺做了那么多事,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命丧黄府? 孙:你一命换金旺一命,你觉得值吗? 江:不是值不值的问题。 孙:那是什么? 江:是理,金旺不该死在那,所以我去了。 孙:仅仅只是为金旺? 江: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还问这个有价值吗? 孙:我认为有价值。 江:为什么? 孙: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江:我就是我,死在了七十多年前。 孙:一个细节问题:你怎么知道黄富贵的另一个名字黄振华? 江:恰巧我就知道。 江大全以大当家的身份决定,他和山伢子潜回黄府救金旺,其余人在墓园出口掩护。 对于江大全,山匪们有着近乎迷信般的崇拜,大当家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大壮却是个例外,他除了是江大全生死与共的兄弟外,更有一定的军事眼光,此时潜入黄府绝对是九死一生。 江大全将力争的大壮拉到一边低语了几句。 “真的?”大壮吃惊得眼珠子几乎要脱出眼眶。 “你真以为我这身本事是天生的?”江大全没好气地瞪了瞪眼,在大壮嘿嘿傻笑中,犹豫一下,从贴身口袋掏出一个包扎的严严实实的小牛皮包塞到他手中。 大壮开口之前,江大全已用异常凝重的声音道,“别问什么,万一我回不来,就给周连长,请他转交新四军首长!” “大哥……” 大壮还想争,江大全已转身领着山伢子向来路狂奔,只得贴身收好小包,与其他山匪紧随其后。 此时的黄家寨还是一片混乱。死者要埋,伤者要治,更要搜捕不知躲在哪儿的山匪。黄府更是一团糟,到处是惊魂末定的丫鬟哭啼声,几个伪军指挥战战兢兢的家丁们开始查看各个角落。惜命的黄有财领着佐田雅子母子继续躲在密室,坚持要等黄富贵回来才愿出来。 正是这种局面,秘道和金旺的事暂时都没有暴露,也给了江大全机会。 聆听了会,江大全小心翼翼将铁盖顶出一条隙缝,观察几眼爬上来,小声嘱咐山伢子在下面接应后将铁盖放下,弓身轻步走到门口探头向外看去,到处都是举着火把乱窜的人影。 江大全笑了,要是敌人第一时间安排巡逻放哨,他就算是有通天本领也无法渗透。 随手捡起一根木柴,又找了点引火之物,很快就燃烧起来,江大全举着火把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所谓灯下黑就是此时最好的写照,江大全安然穿过大院,径直走向一个院角。 木屋中,金旺绝望地缩在角落,门口一个粗壮家丁不时探头看看。在骗过黑衣大汉后,金旺试图趁乱溜出黄府,没想又碰上管家。对方发现金旺背着包裹便一口断定他偷窃,根本不给金旺解释的机会就让亲信看押,说等黄富贵回来再严惩。 其实包裹里也没几个值钱的东西,更不是偷窃的,问题是黄富贵一回来局面就会稳定下来,到时金旺带人潜进黄家寨和黄府的事肯定会暴露。 就在金旺自付难逃一死时,外面传来一声闷哼,然后火光一亮。看着火把下的魁梧身影,他一脸不可思议,来人正是江大全。 江大全长长吐了口气,示意金旺别吭声,将手中昏迷的家丁往角落一扔,拉着的金旺就走。 没走几步,大门方向响起喧哗声,大少爷回来了。这下,本有所懈怠的家丁们又嗷嗷叫着搜查不知道躲在哪儿的山匪。 江大全又一次笑了,步伐迈得更大,扯得金旺要小跑才能跟上,引得家丁们纷纷注目,不过有金旺掩护,没有谁怀疑江大全的身份。 再次穿过大院,柴房就在前面,谁知参谋冲了进来,顾不上与黄富贵打招呼就扯着嗓子大喊,“山匪是金旺带进来的!” 本就一肚子愤怒的黄富贵顿时咆哮起来,“把金旺抓来!” “报告大少爷,小的让人将金旺关在木屋!” 管家刚邀功完,其他家丁嚷嚷起来说看到人向柴房方向去了。 在抓金旺的嚎声中,人影纷纷扑向正全速奔跑的俩人,突然一个伪军大叫江大全。如同有魔力似的,没人再敢冲,有枪的人胡乱开火,不过在黄富贵抓活的命令下又停止射击。 柴房的门已近在咫尺,只需几个大步就能冲进去,谁知黄有财的尖叫声骤起,“柴房有密道!” 呯呯呯,黑衣大汉们反应最快,驳壳枪连连喷吐火焰,不过子弹无一例外都自江大全和柴房门之间掠过。当然不是这些人的枪法不行,而是在严格执行黄富贵抓活的命令。 江大全被迫停下,枪声随之消失,黄富贵阴森的声音响起,“谁再动,杀无赦!” “是!”应声中,黑衣大汉、伪军、家丁都将枪口对准江大全和他怀中的金旺。 “大叔,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大叔。” 江大全安慰似地拍拍号淘大哭的金旺,柔声道,“金旺不哭,大叔保证你安全!” “真的?”金旺可怜兮兮地抬起头,在江大全点头中又紧张起来,“那大叔呢?” 江大全没有回应,只是小声嘱咐金旺出去后将奶奶接到安全的地方。 等金旺应充后,江大全朗声道,“黄富贵,我给你一样东西,你让金旺走!” “什么东西?”黄富贵来了兴趣,如果是新四军重要情报的话,暂时绕金旺一命也未尝不可。 “这样东西是江中华让我转交给你的!” 江大全的话音刚落,一向在人前保持着冷静形象的黄富贵如疯子般大吼起来,“你到底是谁?” “是我!” 随着江大全转过身,黄富贵狰狞的脸上没了一丝血色,身体更是剧烈颤抖起来。 其他人茫然地看着斗鸡似地互瞪着的两人。 “如何?” “成交!” 在江大全催促声中,金旺抽泣着跑进柴房。 天亮时分,毛楼附近的一处山凹,金旺和山伢子等山匪痛苦又绝望地看着江大全领着黄富贵一行人向峰顶已空无一人的匪寨行去,一个不敢想象的念头浮上他们的脑海,江大全投靠小鬼子了? 突然,一直沉默的大壮抱头大哭,“大当家,连长,您走好!”接下来不论谁问到底怎么回事,大壮都不理,只是重复着这句话。直到毛楼峰顶猛地响起一声惊天爆炸,然后是翻滚的硝烟,其他人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无不跪地痛哭。 一日后,黄邱套边缘的一个偏僻小山村,一脸憔悴的大壮在周连长带领下见到了胡服并将小牛皮包交给了他。 当着两人的面,胡服小心翼翼打开,从里面拿出几张纸和一份卡片般的证件,从泛黄的颜色来看,这些东西有不少年头了。 默默看完,胡服又默默收起,什么都没解释,只是代表新四军向大壮表示感谢。 大壮一个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悲声道,“首长,原国民党军第124师通讯连一排副排长季大壮奉连长江大全遗命率毛楼二十六人加入新四军,请指示!” 胡服的眼睛更加亮晶晶,还了一个军礼,“我代表新四军欢迎同志们加入!” 简单商议后,大壮他们就地加入周连长部队,负责开辟黄邱套山秘密交通线。 “要是江大当家活着那该多好!”周连长伤感的说道。 “江同志是好同志,我们这些活着的同志应该记住他的贡献!”胡服不知是不是口误,竟将江大全称为同志,不过周连长和大壮都没有指出来,而是同时立正说是。 与大壮走了出去,周连长忍不住又回头一瞥,胡服又在看那些资料,他刚才没有眼花,首长眼中的亮晶晶的确是泪花。 想到了某种可能,周连长眼眶也瞬间红了,一边的大壮茫然问怎么了。 “周同志是好同志!” 听首长和周连长都称江大全为同志,大壮欣慰地含泪而笑。 屋中,胡服久久凝视着手中的中共党员证件:江中华,黄浦军校第六期步兵科甲班学员,一九二七年三月十八日入党。桌上的那几张纸上写有不少名字,其中包括江中华和黄振华。 孙:就如黄富贵和黄振华是一人,江中华其实就是江大全,对吗? 江:你为什么有这想法? 孙:直觉。 江:是一人如何?不是一人又如何? 孙:其实你想说的是你俩七十多年前已死了,再讨论这个已无价值。 江:你明白了我的意思。 孙:一个小问题,你怎么确定江中华七十多年前就死了? 江:和你一样,直觉。 电脑前,孙承志敲完最后一个符号,然后瘫靠在椅子上,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因这场跨越七十多年的对话而耗尽一空。他是一名记者,所写文章本应建立在严谨的证据之上,但眼前所写有太多的地方依靠直觉,所以注定无法见报。 就在孙承志准备启程去黄邱套见金旺时,收到来自北京的一份传真。看着朋友从中共解密档案中查到的信息,孙承志似喜似悲地踏上行程。 两日后,风尘仆仆的孙承志搀扶着金旺老人登上已是风景区的毛楼峰顶。 循着老人的记忆,俩人站在当年匪寨所在位置,对着一株怒放的寒梅肃穆鞠躬,引的经过的几个年轻男女驻足相望。当金旺老人失声痛哭,他们都围上来关心地问怎么了? “我俩在祭奠一位英雄!” 解释让年轻男女们的好奇心更浓,扶着金旺老人坐下,然后追问英雄是谁? “英雄叫江大全,也叫江中华,他是黄浦军校六期学生,他是共产党员,他是国民党军官,他是山匪大当家,他参加过滕城血战、他护送过新四军首长,他与汉奸、共产党叛徒同归与尽……” 金旺老人用悲苍的声音述说起一段真实中夹有推测的往事。 听着江大全或江中华复杂甚至带有传奇色彩的经历,年轻男女们不时发出惊叹或悲叹。 等老人讲完,孙承志掏出一叠印满文字的纸在梅树下默默点燃。火焰跳跃中,一个女生弱弱地问道,“大爷,大叔,这是小说吗?” 老人泪水再次涌出,孙承志红着眼睛什么也没说,挽扶着老人蹒跚离去。 山风吹过,一张未燃烬的纸在空中飘荡,一个男生探手抓住,几行字映入眼帘:江中华,黄浦军校第六期步兵科甲班学员,一九二七年三月十八日入党。一九二七年十月十二日所在党小组遭破坏,除江中华、黄振华下落不明外,余者牺牲。组织初步认为负责档案的江中华为叛徒。下面还有一个能勉强看出是国家档案馆的印章。 “这不是小说!”男生看着同伴伤感地道,然后肃容朝寒梅鞠躬,身后,其他年轻男女默默跟上。 又一阵山风吹过,朵朵寒梅摇曳,远处,如练大运河如同七十多年前那样蜿蜒东向。 英雄无言!英雄无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