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切如你所愿 阴冷了多日的浦江城,终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晴天。可当朝阳顺着耸立在江畔的程公馆的落地大窗,照进二楼的卧室时,却只映出了一室狼藉。 程稚华静静地躺在铁艺雕花的大床上,四周的富丽堂皇却丝毫无法掩饰她身上的狼狈。 “啪”“啪”,皮鞋落地的声音,像是一声声催命符。 程稚华艰难地从床上抬起头来,一看见来人,蕴在眼眶里的两汪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她张了张嘴: “潮哥——” 一晚的折磨,她的嗓子已经哑得不可思议,偏偏却丝毫没有激起男人心中的怜惜。 程潮大步走上前,死死掐住程稚华尖尖的下巴,逼视着她,语带讥诮: “怎么样,有趣吗?半年前、半个月前,两次下药,一条人命、又害了另一个人一生……现在,你如愿了。那么,你准备好开始赎罪了吗?” “我……”程稚华有口难言,她已经解释过一千次、一万次,她从来就没有做过这些事,星野百合子的死亡,也与她并无关系。然而,对于程潮来说,最有资格、也最有理由害死他心爱未婚妻的,除了他父亲在世时给他捡回来的这个童养媳,程稚华之外,又还回有谁呢? 他纵横浦江城黑白两道,连军中和政府都能有他程氏实业的一席之地,却偏偏连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 百合子的尸体像是一个巨大的巴掌,狠狠打在了程潮的脸上。 也狠狠地打碎了他与程稚华之间,最后的一点歌舞升平。 程潮目光闪动,直视着程稚华,语气里的平静不知道是来自极致的绝望,又或者是为了掩饰冲天的怒火: “我本想在浦江城上下宣告,你是我的妹妹,是程家的大小姐。然后把你许给薛之时——又或者,你不愿意的话,浦江城里的大好男儿也任你选择。谁知道你居然这样不知羞耻……” 不知羞耻地在自己的婚礼前夜,自荐枕席! 他直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烫金的喜帖,直直地砸到了程稚华的脸上,语带讥诮: “今天晚上,我就要迎娶新太太了——缪馨儿——你跟她,也很久不见了吧?” 程稚华脸色一白,不顾程潮的轻贱和疼痛,挣扎着坐起身来,手脚颤颤地翻开请帖。只见上头并排的“程潮”和“缪馨儿”两个字,仿佛一柄利刃,深深地刺穿了她的心脏。 看着女孩满是红晕的小脸变得苍白,颤抖着嘴唇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样子,程潮品尝到报复的快感,冷酷的勾起嘴角: “怎么?心痛了?难过了?”微蹲下身,程潮残忍地逼女孩看着自己,“可有什么办法呢,她是我的女人了,我自然要为她负责。至于你——” 男人带着茧子的大手格外温暖,轻柔地抚摸过女孩柔嫩的脸颊,却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栗,好像身边围绕着张着大嘴的毒蛇,随时准备着掠夺走她的性命: “如果你还不能让我‘满意’的话,我不介意让你到地底下,再过一回十年前的日子。” 正文 还债的第一步 程稚华蓦地抬起脸来,不敢置信地盯着程潮。   他是名震浦江的黑豹,在程老爷病逝后匆匆结束学业归来,几年时光里,轻而易举地让那个原先不过平平的程氏实业,成了浦江城里数一数二的存在。   他的能力有目众睹,他的俊美也无需多言。但是最让人称道的,还是程潮对待敌人那残酷又嗜血的手段。   而显然,曾经被程家父子捧在手心里宠溺的程稚华,眼下也成了他心中的敌人之一。   程稚华心如刀绞,她渴望从程潮的面容上窥见哪怕只是一分的戏谑。可从他的眼睛里,程稚华分明看见了,他的仇恨掺不得一丝假,更是因为他明知自己爱他到何种地步,才故意让自己看着他与另一个女人携手一生、白头偕老。   哪怕,日日夜夜里,与程潮做着最亲密的事情的,是她,是程稚华。   看着程稚华双颊蜿蜒下来的眼泪,程潮黑眸忽闪了下,居高临下地用冷硬的鞋尖挑起了她的脸,语气森然:   “偿还的第一步,今天晚上的婚礼,我要你献舞一曲。”   程稚华脸色惨白,双目却通红干涩,仿佛已经流干了眼泪。程潮明明知道,那年深冬在街边捡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被冻伤了双腿,按照医生的断言,她下半生几乎都要在轮椅上渡过。   那个时候,也是程潮,嘻嘻哈哈地守在她身边,宽慰说他不嫌弃将来有个瘸子媳妇,又陪着她一步步复健。也就是从那时起,程稚华爱上了程潮,甘愿生生世世,都做他的小新娘。   谁知道,现在她奇迹般地能够像平常人一样行走坐卧,可程潮身边的女人,已经不再是程稚华了。   更何况,还有那条舞裙。   甩到她面前的裙子,固然来自浦江城里女孩子们趋之若鹜、不惜一掷千金的缎华堂,却艳俗到了极致!粉紫的丝缎布料上缀满了绒毛和亮片,开叉都快到腰了,尽管边缘镶着网纱,可与其说是遮挡,倒不如说是在若隐若现中更添一份美。   程稚华屈辱的捏紧衣料,这分明,就是那些下三滥的歌厅舞女献媚男人才会穿的!   “潮哥,我……我错了。”纵然无数次命令自己不许懦弱,可程稚华还是忍不住悲怆出声,“求你……放过我吧。”   被心爱的男人这样侮辱,她当真无法忍受!   冷艳睥睨着女人的手指拧成了白玉小结,程潮的心中却毫无动容,他俯下身去,大掌扼住她的脖颈:“放过你?放过你这个杀人凶手?”   程潮的力道极大,几乎要掐断她的脖子。程稚华憋红了小脸,痛苦地摇着头。看着她的模样,程潮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极其复杂的光芒,最后凶狠的松开手,摔门而去:   “看管好她,不许出丁点差池!”   ……   黑猫歌舞厅。   浦江城的夜生活尚未开始,歌舞厅里寥寥无人。   缪馨儿正端坐在桌前,跟账房的结算工钱。   在她听到门口传来的足音的时候,连忙回过了头,向走进的男人绽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与星野百合子一模一样的笑容。 正文 跟我走吧 程潮的脚步一下顿住。 他的脑海里,不期然地又浮现出百合子嘴角带血、倒在他怀里的模样——哪怕是这样,百合子的脸上还带着笑,她说:“程潮,我不怪稚华……是我,不该插足……” 稚华!程稚华! 将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甩出脑海,程潮肃容迎上了一脸娇羞跑来的缪馨儿。 “程潮哥哥,不是说婚礼前不能见面吗,你怎么这时候就赶来了?” 到底是成长的环境不同,一说起话来,纵然五官相若,缪馨儿的脸已经不能再让程潮想起百合子了。他也因此收神:“婚纱做好了,想给你试试。” 缪馨儿一直都在街边行乞,靠着靠着察言观色,和向和善的富太太讨钱才得以生存,比起当年的姐妹百合子或者程稚华来说,才是心思最为玲珑剔透的那个,现在程潮心中隐含的不悦,她又怎么看不出来? 心思流转,缪馨儿挥手遣散了伙计们,拉着程潮的手入座,亲手给他喂了一盏清茶,又凑近男人的怀里,软语安抚:“我知道,程潮哥哥一定是想起了姐姐。可馨儿一点都不会觉得委屈,如果不是程潮哥哥,馨儿现在、现在还不知道……” 她哽咽着吞下半句话,抽出手帕抹起眼泪来。 程潮沉默的拍了拍女人的肩膀,阴寒地皱起眉:“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失去唯一的亲人。” 还记得十年之前,自己也不过刚刚十二,看见在街边冻晕过去的程稚华,心生了怜惜,求着程老爷把她接回了家中,疼宠至今。过去与程稚华一道乞讨的缪秀儿则被倭人收养,改名星野百合子,远离故土;至于缪馨儿,更是被送进了烟花柳巷,姐妹流散,煞是可怜。 若不是……程潮狠狠地捶了下桌面,怒火中烧。 “程潮哥哥,你也别太伤心了。”缪馨儿擦拭了下眼泪,又弯出一抹笑来,“你与稚华,本就是父母之言。反而是我跟姐姐,虽然过去与稚华有姐妹之谊,现在却横亘在了你俩之间,她恨我们姐妹,也是应当的。只是,程潮哥哥,哪怕是失了性命,我们都无怨无悔。” 她含泪的微笑,再一次撼动了程潮那颗铁石般的心脏。他呼吸一窒,攥紧了手里的瓷杯,掷地有声地抛下话来: “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姐姐受的苦,我也会从程稚华身上讨回来!” 与此同时,程公馆里,程稚华的面前,出现了一抹黑影。 薛之时眼神复杂地看着昏睡中的程稚华,她消瘦得可怕,几乎被折磨得只剩下了苦涩,哪里还有当时在奚宁女子学堂门前初见时,微微一笑里的青葱?从那一眼,他的心就被程稚华牢牢俘获,在得知程潮想向所有人宣布她只是他的妹妹的时候,薛之时头一个上门,向程家提了亲。 然而,那一夜,他几乎如愿,却最终碎心。 屏住呼吸蹲在了程稚华身边,对着她并不安稳的睡颜,薛之时轻轻开口: “稚华,跟我走吧。” 正文 哪怕死也甘之如饴 女孩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然后缓缓睁开。   与其说睡得并不安稳,倒不如是她根本就没有睡去。对于自己的这位前“未婚夫”,程稚华总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抱歉,也越是因此,越不敢去面对他。   薛之时苦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醒着。”   “我……”程稚华垂下眼睫,“对不起。”   哪怕她这一句话已经说了一千遍一万遍。   在悄悄听到薛家提亲的消息时,她本已经打算遵从程潮的命令,嫁给薛之时,让程薛两家世代的友谊更加深厚。谁知第二天一早,自己竟然是在程潮的身边醒来。几乎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星野百合子死亡的消息。   她百口莫辩。   “我不能跟你走。”程稚华抬起眼睛,深黑的瞳孔里映出薛之时的影子,可薛之时却悲哀的发现,自己永远无法走进她的心里:“我不能再骗自己了,我也不愿意再伤害你了,薛大哥!只要在潮哥身边,哪怕是死,我也甘之如饴!”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狠狠捅进了薛之时的心头。   他愣了片刻,终于缓缓站起身来,惨笑着后退:“你会后悔的……稚华,你会后悔,不跟我走的……”   而黑猫歌舞厅空荡荡的大厅里,缪馨儿乖巧地半躺在程潮怀里,由着男人戴着手套的大掌轻轻拍抚着自己的后背,把无限思绪都隐藏在程潮看不见的角落里。   不出意外的,程潮再一次拒绝了她。   缪馨儿咬紧了唇瓣,却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   ——她用自己的身子、用“负责”框住了程潮,而总有一天,这个男人一定会完完全全的属于她!哪怕是程稚华、或者姐姐,都无法把他从自己手中夺走!   ……   转眼,晚上七点,江边的华尔道夫酒店,一片歌舞升平。   自开埠之后,浦江城便一日繁华过一日,更早早学起了西洋人穿着白纱西服举行婚礼,自觉比原本鞭炮齐鸣八抬大轿之类的要体面跟流行的多。而程潮又是当今浦江城里赫赫有名的人物,请来的宾客自然也跟平常人不能比。   程稚华挤在人群里,一眼便瞧见了程潮。   他身姿如松,在众人的鼓掌声中挽着纯白色婚纱的缪馨儿的手,踏着满地玫瑰花瓣,在艳羡的眼光下走向灯光聚集处。   他一举一动都是对缪馨儿的疼爱和怜惜,程稚华看在眼里,心如刀绞。   她的手指掐紧大腿,眼睁睁的看着程潮亲吻缪馨儿的脸颊,交换了戒指,心里呼啸沸腾着想要变成缪馨儿,哪怕就一瞬间。   可,她不能。   不仅不能,她甚至连丁点不情愿都不能表现出来,还得强装作风平浪静,甚至送上祝福。   “潮哥,嫂子……”程稚华僵硬的走向被簇拥着的两人,说出的话简直就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祝你们……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出人意料的,男人嘴角含笑地抬起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你送的礼物……就只有这个?” 正文 似曾相识的曲子 一想起他之前所言,程稚华只觉得背心都是一片沁凉的寒意。 她明明已经害怕得开始微微颤抖了,却还要强装镇定,一瞬不瞬地盯着程潮,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让自己难堪的话。 程潮停了一会儿,终于兴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 “实不相瞒,为了程某人的婚礼,我这妹子特意准备了钢琴曲,为大家助助兴。” 听见男人最终还是没有让自己丢人现眼,程稚华心中百味陈杂,竟然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应该悲凉。 她咬了下嘴唇,就算心里再怎么冰冷,但一想到程潮凶狠起来的模样,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向大家躬身行了个礼,走向角落的钢琴。她好歹还是没有穿程潮这次给的那件粉紫色旗袍,换了一身鹅黄的洋装,更衬得她肌肤如雪、乖巧天真,当得起“浦江明珠”这个美名。 登时,大厅里掌声雷动。 看着程潮的目光紧随着女子婷婷袅袅的背影,缪馨儿眼神流转,带起意味不明的情绪。 因为从小就被程家父子宠爱着,除开治疗腿伤的时候,在其他的日子里,程稚华过得也算惬意。尤其程老爷觉得她有音乐天赋,特意请了浦江城的名师,教她钢琴。所以程稚华的琴技,自不必说。 可当手指再次落在黑白键上,程稚华的心里,只剩下了让人窒息的难过。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咽下涩然和委屈,声音微哑: “一首《桃华》,是稚华最近新作,恭贺大哥大嫂新婚之喜。” 说完,玉葱一样的手指便在冰凉的琴键上,轻快地跳跃了起来,扣人心弦的旋律,也随之缓缓流淌。 这曲子的调子极为轻快,却不失隆重,在程稚华灵巧的指尖,变成了一首昭示着少女怀抱着爱而不得的隐秘心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拥抱他人的心酸无奈之诗。琴曲里既有爱情萌芽时的甜蜜,又有后悔当初动心的难过,像是缠绵又涩然的江南烟雨,敲进每个人的心里。 程潮听着,眉头不自觉地蹙看起来。他的心头像是被什么砸到,沉重斐然。 回忆被勾起,程潮想起去年自己生日之时,在厨房里折腾了大半天说要做蛋糕、结果却弄得灰头土脸的程稚华,最后只能极为不好意思地坐到钢琴边,含羞说她编了一首曲子给自己。 而她当时弹奏的,就是这首。 那个时候的小丫头还梳着学生短发,玉雪可爱的脸颊上,打着旋儿的酒窝像盛满了蜜。她演奏出的曲调还稍显生疏青涩,却比一切都让人心动。 想起那一幕,程潮望着女子天鹅一样修长的背脊,目光连同他周身的气场,都不自觉地柔和了下去。 冷不防地,缪馨儿开了口: “这首曲子,倒又让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呢。” 她对上程潮的目光,绽出了那让他熟悉至极的笑容:“那个时候,姐姐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捡到了一架玩具钢琴,就每天弹着这个调子哄我跟稚华睡觉……嗯,没错,就是这个调子呢。” 正文 意外事件 程潮的脸色骤然一变。 再看向程稚华的时候,他眼睛里的温柔,已然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厌恶与痛恨。 呵,这就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小妹妹”? 程潮本以为,让程稚华先后两次下药,第一次害死体弱多病的百合子、第二次又让缪馨儿牺牲了自己的清白之躯为自己解开药性,还是因为她受了什么人蛊惑的缘故。现在想来,只怕是她的本性就是如此,才会在明知自己死了心爱之人之后,还在婚礼上弹奏出这首假做是自己所创的曲子来! “程老板,恭喜恭喜啊。” 紧绷起来的肩胛猛地被轻拍一下,程潮敛起戾气回首,便看见穿着银灰色拷绸衣裤,戴着眼镜冲着自己拱手道贺的发福中年男人。 “原来是方老爷。”想到这些年偶尔的合作,程潮略微颔首,“许久不见。” 方鹤林,前任教育部部长,如今浦江大学的校长。他出身名门望族方家,还是如今国内赫赫有名的学者,资助过不少寒门学子,又有著作等身,在如今的学界,很有声望。更不消说他与他那十三房姨太太的韵事,往往都是而今小市民们茶余饭后的必备话题。 唯一的遗憾,大概是他已年近耳顺,却仍旧膝下无嗣。也据说他与原配太太本有个女儿,年幼时被拐子拐走,再无音讯。原配太太熬了几年,溘然长逝,方鹤林却许愿,若找不回这个女儿,就让他这一支尽断了也罢。 当然,也有人猜,这方鹤林怕是在哪又养了一房妻室,只如今不好带出来见人罢了…… 收回思绪,程潮看着方鹤林有意无意地看向程稚华的视线,心里一动“方老爷,不如……” …… 入夜,红烛缱绻。 虽然婚礼是西式的,但新婚之夜还是按照老规矩办。 仗着缪馨儿脾气好,丫头婆子们也都为了讨赏钱沾喜气去闹洞房,下人们放着鞭炮,就连门口站岗的几个大头兵都被程潮奖了赏钱,抱着几罐上好的女儿红去喝酒划拳了。 全府上下,唯有程稚华的房间格格不入,传出了女人一声声的哀求。 “求求你……不要这样!” 然而这个时候的男人,哪里还听得进她破碎的讨饶? 她像一具被人肆意操控的傀儡,早在发现程潮的到来,只是为了在自己身上宣泄失去百合子的愤怒的时候,就已彻底丧失了自己的灵魂。 眼泪随着身子的颤动坠落到地毯上,程稚华泪眼模糊的看着,却突然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看到了逐渐蔓延的血色…… 西京医院。 诊断室的门被推开,戴着眼镜和大白口罩的医生走出来。 “程稚华的家属在吗?” 程潮挣脱了缪馨儿的手,飞快地站了起来:“是我。” “你是她的丈夫吧?”医生斜眼看了看满脸严峻的程潮,有些生气道:“病人已经怀孕,圆房的动作还那么大,是想害死孕妇和孩子么?” 男人本来欲要踏进病房的脚步,在听到医生说程稚华怀孕的那一刹那,瞬间停驻。 “怀孕?” 正文 把这个野种打掉 霎时间,一股不知道是狂喜还是惶恐的情绪,如同滔天巨浪一般,席卷了程潮的心。哪怕他曾在生意场上面临过比这更危机的时刻、哪怕他曾被人用刀尖指着心脏威胁,他也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乱了阵脚。 心脏不可抑制的狂跳着,程潮来不及深究自己的情绪,剑眉紧蹙,急道:“你的意思是,大人和孩子都平安无事?” 医生点点头,但是表情还很严峻:“虽然暂时没事,但是孕妇本来身体就很孱弱,再加上你这一折腾,胎儿肯定不稳固,如果你疼惜妻子,想要保住孩子,就请不要再同房。” 程潮藏在手套里的手指紧紧攥起,第一次面对这种硬邦邦的语气没有发怒,甚至还很受听。 “麻烦医生,好好照顾她。” 还是第一次见到姐姐死后,程潮对程稚华如此伤心,缪馨儿咬着指甲盖,表情有些不高兴。 “馨儿,时间不早,你先回去休息。” 来不及整理思绪,程潮隔着门框上的玻璃,眼神盯着病房里的女人:“顺便帮我将照顾程稚华的佣人叫来,炖些补血益气的汤。” 缪馨儿拧着眉望着病房,没有动弹。 “馨儿,我知道你心里无法原谅她。”男人语气有些生硬,“害死百合子的是程稚华没错,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是我的,它是无辜的。” “程潮哥哥,在你的眼里,馨儿就是一个小肚鸡肠的女人吗?” 缪馨儿为难的转动着戒指,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馨儿清楚自己成为程老板夫人的原因,无论程潮哥哥娶多少个姨太太,生多少小少爷,馨儿都为老板高兴,只是……” 听见她说话吞吞吐吐,程潮滚烫炙热的心,就像被扔到寒冬雪地。 “什么意思?” 沉重低哑的嗓音落下,就像一块巨石压在缪馨儿背脊上,让缪馨儿仓促的跪了下来。 “程潮哥哥,馨儿一直以来有事瞒着你,不敢说,但这次……恐怕是不得不说了。”缪馨儿道,“半个月前,我曾看到薛之时衣衫不整的从妹妹的房间里走出来……所以,这个孩子,只怕并非程潮哥哥的骨肉,而是薛之时的!” …… 喝了安胎的药,程稚华躺在床上,手还轻轻地抚着自己的小腹。 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怀上程潮的孩子。医生的叮嘱还回荡在她的耳际:“程夫人,你已经怀孕半年了,之前因为营养不良,所以一直没有显怀。好在宝宝很顽强,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接下来,你可要好好准备当妈妈了。” 当妈妈? 她还有那种可能吗? 想起自己受过的种种折磨,又想起幼时颠沛流离、缪家姐妹对她的动辄打骂,还有后来在程家享受的些许温暖……程稚华悄悄擦了擦眼泪,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好好保护这个孩子。 然而,随着“嘭”的一声,阴冷的寒风卷着磅礴的怒气,程潮摔门而入。 他铁青着脸,死死地盯着被吓到瑟瑟发抖的女孩,用一句话戳破了她所有的希望: “程稚华,把那个野种打掉!” 正文 送你去做姨太太 程稚华还没有反应过来,程潮已经大步过来,用恨不得把她从床上提起来的力道,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颈: “程稚华,你以为凭着这个薛家的小崽子,就能母凭子贵、挤走馨儿了?” “薛家的……小崽子?”什么意思?明明半年之前,只有他……来不及细想程潮话里的意思,程稚华只能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小腹,生怕在狂怒中的程潮,一气之下打掉她的孩子。 殊不知,这样的举动落到了程潮的眼里,更像是对薛之时的袒护。他的动作越发不留情分,拽住她的脚踝,想把她拽得更近。 感受到了程潮身上传来的暴虐,程稚华惶恐的挣扎,慌乱之中顺手抄起了床头的台灯,砸向男人。 “嘭!” 一声巨响。 程潮竟然没有躲开,质地坚硬的台灯磕破了额头,砸碎在地上,血流了满面。 这声响也引起了门外的异动。缪馨儿打开门冲了进来:“怎么了?” 看见眼前的这一幕,她也不由自主地收了声,掏出手帕,心疼地捂住了程潮的额头:“程潮哥哥,擦擦血吧。” “我没事。”程潮瞥见床上女孩满是惊惧的模样,程潮心念一动,捉住了缪馨儿的小手,嘲弄一笑: “说来说去,还是夫人体贴。要不是她坚持送你到医院来,现在你只怕早就跟你肚子里这个野种的爹一起到地底下去了!” 他话音森冷,把程稚华冰得一个激灵。她猛地想起刚刚程潮暴怒的言语,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不好的猜测。 不,不是的……程稚华扯开被单,想要向程潮解释。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程潮冷漠离去的背影。 “放心吧,程潮哥哥只是去包扎伤口了。你也要体谅他,”缪馨儿吐出一个烟圈,妖娆地靠在沙发上,“毕竟,突然得知你怀的是薛之时的种,哪怕是程潮哥哥,一时也很难以接受吧。” 程稚华眼眶一热:“这是程潮的孩子!” 缪馨儿愣了愣,而后咯咯娇笑起来。 “哈哈哈……程稚华,你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女人笑得花枝乱颤,用手绢擦着眼泪,“这个孩子是薛之时的!半个月以前,你成全了我跟程潮哥哥的那个晚上……” 程稚华的脸唰的惨白,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你胡说什么……我要去找薛大哥!我要去问问他!” 缪馨儿慢条斯理的挡住她。 “你放我走!”程稚华近乎崩溃的扯住她,“我要找薛大哥!跟他一起去找程潮解释!” “找薛之时?”缪馨儿恶毒的扬起红唇,甩出一张照片,“你去哪儿找?你的情郎此刻,怕是早就已经喝了孟婆汤了!” 程稚华混混沌沌地看过去,仅一眼,就像看见了最可怕的小鬼阎罗,哀嚎着摔坐在地板上,吓得疯了一样瑟缩。 照片上的薛之时已经躺在了大街角落里,满身疮痍,双腿浸泡在血泊里,死相惨烈。 而这样的刺激,在缪馨儿眼里又怎么会够? 她凝视着早已没了重逢时大家闺秀模样的女孩儿,轻轻一笑: “对了,还有一件事,想必要你知道: “方老爷要娶第十四房姨太太了,程潮哥哥说,等打了这个孩子,就把你给送过去。” 正文 她杀人了 满意地看着程稚华瘫软在地,几乎昏死过去,缪馨儿咂了咂嘴,顺手把烟头在女孩儿柔嫩的肌肤上摁灭,仿佛没见到她被烫得一抖,摇曳万千地走了出去。 然而她还没迈出一步,脚腕就被人死死拽住了:“是不是你误导了潮哥?是不是你?”程稚华仰起脸来,狠狠地盯住了缪馨儿,她的双眼一片血红,满含愤恨。 没错,半个月的那一晚情况是太过混乱。但她的意识格外清醒,那一个人,就是程潮……更不要说,这个孩子是半年前,她与程潮的第一次才有的! “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要害死薛大哥的……” “程稚华,你可真是个蠢货!” 厌弃的甩开程稚华的手,缪馨儿轻蔑的笑了笑,“你还不懂么,当初睡你的人是谁已经不重要,毕竟能帮你的人都已经死了!死了,死无对证,你懂不懂?” “难道是你……” 一想到就是因为当晚自己当机立断的决定,才有了今后的锦绣未来,缪馨儿甚是得意:“没错,你猜的都没错。你是又跟程潮哥哥睡到了一处,可我就能在他们醒过来之前,调换了位置,才让程潮哥哥同意了‘负责’,” 越想越得意,缪馨儿挽起红唇,却没想到下一秒,铆足了劲儿的巴掌就落了下来。 “啪!” 缪馨儿的脑子里嗡嗡响,不敢置信的捂住脸,“程稚华,你居然敢打我?你疯了!” “缪馨儿,你早晚有一天会遭报应!” 没想到自己有天会被软弱的程稚华这么指着鼻子骂,缪馨儿气得平日里伪装的端庄自持也顾不上了,狠狠地跺了跺脚,便冲着程稚华扑上去。 虽然因为仇恨而燃起前所未有的大胆,但程稚华身子骨毕竟还是差些,几番厮打下来,便被缪馨儿扯住头发,拼了命的拽着自己头皮往墙壁上磕去。 “程稚华,你怎么不去死啊?”早就恃宠而骄,此刻缪馨也彻底失了分寸,疯了似的拽着程稚华往墙上撞,“你早就该死了!” 额头大力的磕碰着,没几下,就浮现出了淤痕。程稚华痛的弓起身子,想要反抗却没力气,只能够胡乱地挥舞着手,想要摸索上什么东西…… “怎么不说话了?程稚华,你不是很能言善辩吗?” 缪馨儿一把扯着程稚华的头发,仗着程潮恨不得立刻弄死程稚华肚里孩子,她更加胆大妄为,抬脚便想踹程稚华的肚子。 却不想—— “噗嗤”一声,银亮的刀刃刺进缪馨儿的胸口。 喉头翻滚着铁锈味,缪馨儿痛的张大嘴巴,看着程稚华的眼神里面,满是不敢置信,“你这个疯子,居然敢……” 不,不是的! 程稚华迷惘的摇着头想否认自己的做法,可刀柄还死死的攥在自己的手心里。 她刚才是害怕孩子再次受伤害,想要保护宝宝,才…… 安静的走廊上突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程稚华恍若大梦初醒,像是被蜂子蛰了一般,松开了握着刀子的手。 看着自己满手的血,还有奄奄一息的缪馨儿,程稚华几乎崩溃。 她……杀人了! 正文 这辈子最错误的一件事 “怎么回事——” 程潮“砰”地撞开门,大步闯入,只见倒在地上、气息奄奄的缪馨儿,与呆在一旁、满手是血的程稚华。 “程!稚!华!” 男人爆发出怒吼,像是被激怒的野兽,上前死死地掐住程稚华的脖子,径直把她推到了床上: “害死了百合子还不够,你竟然连她唯一的妹妹都要杀?!” 后脑狠狠撞在墙壁上,程稚华眼前冒出大片的惊醒。可她还来不及呼救,脖子上传来的巨大力气,又让她根本说不出话来。程稚华窒息的脸都憋紫,拼命地摇头挣扎着。 她想要解释,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为自己辩解。就算只是想保护孩子,可那把刀,确确实实是她捅进去的。 更不用说,在程潮眼里,她已经罪行累累。 看着程潮愤怒而又冰冷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世界上最肮脏不堪的东西,程稚华的心,再次被伤了个彻底。 看着一地的鲜血,程潮一把推开了程稚华,不顾她的失魂落魄,迅速的将缪馨儿打横抱起,冲出了病房。 没过多久,两个全副武装的黑衣人就将程稚华从医院里带回了程公馆,用一把玄铁打造的大锁,将她牢牢锁在了暗不见天日的地牢里。 一直到半夜时分。 两道明亮的车灯,划破了漆黑的夜空。 听着愤怒而又急促的脚步声,程稚华睁开肿得像核桃的眼睛,刚想要起身去问问情况,门就被粗暴的踹开,紧跟着,一条乌黑的鞭子就甩到了她身上。 “啊!” 程稚华发出一声惨叫,想要逃开,但又怎么逃得过程潮的怒火?蘸了盐水的鞭子一次次落在她瘦得几乎能见到骨头的脊背上,力道大得恨不得要撕裂她的肌肤。程稚华哀嚎着蜷曲在地,试图护住腹部的小小生命,却因为这个动作,更加摧毁了程潮的理智: “程稚华,你知不知道你又毁了一个人?”他的怒吼,合着鞭子落到她身上的声音,几乎要把程稚华凌迟,“馨儿她失血过多、成了个植物人,你现在满意了?!” 一句话,就让程稚华蠢蠢欲动想要逃脱的念头,彻底湮灭。 她的眼泪不听话的涌出,声音却变得破碎不堪:“我没想过要害她……但是她要对宝宝……” 望着这张曾经让他欢喜的桃花面,程潮心灰意冷。 扔开了手里的鞭子,程潮冷眼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女孩,嗓音透着灭顶的失望和冷淡:“如果我早知道你会是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程潮绝对不会将你带回家。” 小腹涨涨的疼,程稚华吃痛的半弯下腰,任由程潮的怨念砸在耳边。 “你害死百合子,又毁了馨儿的一辈子,这每一笔账,我程潮,都会从你的人生里一一扣除!”不愿意再施舍程稚华一个眼神,男人背过身,清傲的背影凛然,“哪怕到了地狱,我也不会放过你!” 程稚华颤抖着看向他,耳边只留下他不容置喙的恨语。 “程稚华,把你带回家养着,是我程潮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