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 初遇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我叹息一声,放下手中的小册子。近来关中、山西一带流民四起,硝烟遍地,战火怕是不日要烧到容秀川了吧。 “小姐何故叹息?”年近十岁的丫鬟琇莹抬起一双美目,俏生生的望向我,眼里欲说还休。 我轻笑,抬眼四望,山青水碧,苍天莽莽,偶尔山风吹过,吹不起一丝波澜,就如今日这时局,任外面天摇地动,我这里终究是安静的。 有一个功盖震主的父亲,有一群骁勇善战的叔父兄弟,我读这些书,感概这些事,就如父亲所说,有何用呢,也难怪琇莹不解我何故叹息。 “回吧”,我起身,沿着石阶缓步而下,感觉到身后的异样,回过头去,亭中空无一人,我阖了一下眼,真切的感受到亭后有人注视的目光,目中无恶意。既是如此,我淡然一笑,转过身沿阶而下。 看着年轻女子缓步离开的身影,高欢和司马子如方才现身。 “这就是尔朱荣之女,尔朱英娥吧。”司马子如目视少女离去的方向,眼睛里是满满的赞赏,“现在六镇混乱,各方豪强趁乱起义,大多数却是鼠目寸光之辈,不得长久,若论长远,如今看来,还是尔朱一族才有称霸的威望啊”。司马子如回头看看高欢,见他面色清冷,只抬头望着高空,对他说的话不甚在意,料他是想念家中,出言安慰,“放心,昭君和澄儿虽死于战乱,可是男儿行走乱世,又岂能被儿女之情所惑,大不了再娶一房妻子就是了。”他打趣高欢,“以你的才华,势必会得到酋长的青睐,到时候平步青云,可以把这个小女子娶来。” 高欢勉强笑了笑,不理会好友打趣,心里回想刚才少女口中所念诗句,有所动容。小小年纪,尤其是在胡族聚集的草原上,竟有如此聪慧的女娃,看来尔朱荣也必然是个有想法之人,那么,自己这次的投奔是选择对了。 司马子如打量一下二人身上的衣着,自从离开葛荣的军队,两人风尘仆仆,昼夜兼程,就为了早一日投奔明主,如今时局越来越动乱,朝中怕是早晚要对义军下手,投奔明主方能找一个好前程。看高欢不动声色,子如自觉自讨没趣,又自我宽慰,“听说尔朱酋长是个有疑心的人,到时候能不能收留我们还不一定。”。 “呵呵,有疑心?”。高欢意味不明的浅笑,“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尽快下山,寻得刘贵再说。” 司马子如点点头,道了一声好,两人从山的另一侧下山,寻了放养的马儿,赶在天黑前进入刘贵的府邸。 回程的马车,和琇莹坐在车中,膈的屁股有些疼。自打孝文帝迁都洛阳以来,这中原之风在我们这北荒之地渐渐流传。从上个月开始,父亲不许我在骑马狩猎,而是从洛阳请了师傅,教授我中原的习俗和礼仪。还好我自小就喜欢看汉人之书,对这些倒也不排斥。可琇莹…,我偏过头去,果然她还是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见我看她,她终是忍不住说道,“小姐,师傅说都城的马车都是贵人才座得的,难不成都城贵人的屁股都比我们的结实?” 我扑哧一笑,打量了一下马车,上好的红檀木,车内的摆件也都是贵重之物,我摸了摸车上毯子的厚度,果然,华而不实,只是此时的自己,并不知晓京城的贵人们是如何铺设马车的。 到了府门口,绿竹迎上来,扶我下了马车,我看着府门口气氛异常,看向绿竹,绿竹在一侧悄声告知,“刘贵大人推荐了两位能人,可不知何故和酋长吵了起来,如今人都在马厩门口立着。”我点点头,父亲有疑心,来投靠之人需要过了他的几番刁难,方才会被父亲信任。我几次见过有人过不了刁难负气而走或者惹怒父亲丢了性命。 “回房吧”,我示意琇莹,她携了披风随我入内。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当今皇上崇尚佛学,甚至皇帝登基前都需要铸造小金人,铸造成功才算得到上天的认可。这些来投奔父亲的人,哪个不是来碰碰运气,能成为父亲的幕僚自可从此衣食无忧了,若是才智不够,自可认为运气不好,改投别处的大有人在。 绿竹捧着了晚上食用的羹和小菜,脸上满是憋不住又忐忑的笑意,我打趣,“可是遇着什么好事了?” 绿竹一一摆好饭菜,脸色憋得通红,想说又不好意思说,我看的有趣,琇莹倒是忍不住,促狭的调笑,“莫不是夫人有赏赐,你就这般憋不出了,看你脸色红的,是高兴的吧。”我的母亲,是来自都城的北乡公主,手段非常,很会笼络下人,这尔朱府上下已经被她收买的差不多了,我虽不是她亲生,却也承认她待我不薄。 我看着绿竹,她摆好最后的筷子,方才不好意思的说,“是新来投奔酋长的人,名字叫高欢,长的实在太好”。我看向绿竹,面若桃李,透着小女儿的羞怯,想必这个叫高欢的人定是长的极好的,可惜,父亲从不以色用人。 “然后呢…,”我望向绿竹,若是此人过不了父亲的刁难,还不是一样代表了只是草包一枚。长的再好看,在乱世也不过是成为有钱人家的娈童,或者成为某个富家女的玩物,有何意义,生不如死。 绿竹嗫嚅起来,显然她不知道结局,缓缓的,绿竹终于说道,“他被酋长打发出去了”。果然啊,草包一枚,我冷笑。 绿竹看我脸色,急道,“可是,我听下人们说,酋长明日还要和那人论证,那人,看起来是很有才的。” 绿竹是府中大丫鬟,见过的世面也不少,竟如此就被人以色勾了心窍,我好奇心也起,“既然如此,那我们明天也去悄悄,到底是什么人物能令绿竹魂不守舍。” 考据:南北朝时期没有小姐与大人的称呼,有称呼为阿郎或者娘子,觉得要是真这么称呼,作为现代人的我有点不适应,故按照常见的名称来写。 第一卷 第2章 争锋 隔日一早,在绿竹的服侍下,我梳妆已毕,依旧是往日的浅色衣着,绿竹为我绾发时,牵扯了一缕发丝,我心中越发好奇,绿竹服侍我多年,一向心思稳重,想来那人必有独到之处,才引得绿竹如此慌张。 我们匆匆赶到马厩门口,那里已经围了些人,其中就有幼弟尔朱文畅,我看他在一侧欢呼雀跃,笑得极为欢快,心里也跟着开心起来,他见我走来,远远的招呼起来。我走得近处,往马厩内望去,文畅开始对我讲述事情原委,原来父亲要求前来投奔的人制服野马。我了然,此马产自天山,还是野生野长的,父亲废了好多心力方才把马关入马厩,却无一人能驯服。 绿竹指向那淡青色衣饰之人,“就是那人,昨日和酋长起了冲突,没想到今日又出现在府中。”我看向那人背影,一身青色长袍,泛着破旧的光泽,明显水洗了多次,有些泛白,而衣服下摆处多一些泥点,看来是连日奔波还没来得及换洗。从背影看,此人身材颀长,我想不过是有些傲气的人吧。我看那人冲父亲一鞠礼,转头刚好看向我。我略微示意,抬头看向那人,他却向我走来。彼时的我从未想过,很久以后,他会一直走进我的心中。 他走到我面前,再一鞠礼,倒是个有礼貌之人,不像部落里的胡人,野蛮惯了的,见了女子总要调戏几句。“小姐,可否借你头上玉簪一用”,他声音缓缓流出,温和如温泉之水,让人听了心中极为放松,可是,那双眼眸…, 他见我只注视他的眼眸,嗤笑一声,我有些懊恼,他确实有一副上佳的面容,可是我吃惊的不是他的容颜,而是眼眸里的幽深冰冷,与…绝望,能将天地都变为粉尘的不屑。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傲气呢。 “借玉簪不无不可,只是,我与大人素昧平生,又为何要相借玉簪呢?”我微微侧过头,退后半步,这个视角刚好可以逃开对面人的无形压迫。 他再一作揖,眼光直直的看向我,我看不出他幽深眸底的含义,只听他说道,“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高欢孤身来此,别无长处,酋长令我驯马,苦无工具,只好借小姐发簪一用。” 是他。我略一思索,拔下头上最尖锐的发簪,递予高欢手中,琇莹与绿竹待要阻止,我以目示意,她们也就住了嘴。倒是文畅在一侧更加兴致高昂的起哄,“难不成凭一个玉簪就能驯服一匹马吗?” 我看着高欢走向马厩,父亲和他手下之人略带好奇的看着高欢。高欢走进马匹,轻抚马鬓,马不吃这套,当即嘶鸣起来,高欢继续抚摸轻拍马头,挠挠马肚,马儿终于平静下来。我睁大眼睛看着,身边绿竹唏嘘,“这人对马竟然如此温柔。”高欢一个翻身上了马背,动作利落干净,周围响起一片叫好声,声音未落,马儿扬起前蹄,高高跃起,周围传来丝丝的抽气声。 高欢俯身在马背上,继续轻抚摸马背,没料此马越发凶悍,四蹄乱抛,高欢在马上一个不稳,半个身子险些落地,周围又扬起一片大笑声。拜高踩低,是人之常情。常人总喜雪中送炭,却不知落井下石方是人之本色。我心头有些紧张,担心高欢脸上的冷静之色会不会被这些嘲笑之声打破。 高欢费尽力气在马背上坐稳,马儿弯下身子,突然倒地,周围惊叫声一片,我也不例外,好在高欢就地一滚,远离被压的场面。不管怎样,高欢终究是被甩了下来,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无不是幸灾乐祸的眼神。我看向高欢,他一脸镇定的站在不远处,眼眸低垂,我自觉不对,看向那马,那把玉簪正插在马的太阳穴正中。心里砰砰乱跳,他竟然杀了父亲最爱的马匹。果然,没一会,周围的人察觉不对,一个个的方才注意到马的不对劲。父亲终于注意到马头上的玉簪,脸色一变,“大胆”。早有那不禁吓之人跪了下去。高欢依旧静静站立一侧。 我吓得捏住手心的冷汗,看向父亲,父亲这些年顺风顺水,被人恭维惯了,如今被人杀了自己的马,不知震怒之下如何感想,这高欢,胆子倒是大的很。果然,父亲沉吟一番,眼眸一咪,一道精光闪过,父亲缓慢的吐出颇有杀伤力的话,“高欢,你可知,你的命不过如蝼蚁,我一挥手,你就立马身首两处,没有人会追究。”看着父亲缓缓抬起的手,我心惊,“父亲。” 高欢依旧不言不语,绿竹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明白她是要我不要强出头,可是我已起身,父亲和一众人等看了过来,我岂有退缩之理,我趋前一步,笑意盎然的看着父亲,“女儿听闻父亲今日的考题正是驯服此马,无论采用何种手段,此人已经驯服此马,女儿恭喜父亲,寻得有才之士。” 良久,父亲保持静默,众人不敢妄加动作,我心里也是捏了一把汗,心里强作镇定,待听的父亲的拍手声,心里方自放松,父亲边拍手边对那人说道,“不错,有胆识,只是不知大人对天下大势有何看法”。 我抬目看向高欢,他也正好望向我来,目中有谢意。我还礼。他转头对父亲说道,“酋长,可否屋内进一步说话”。父亲沉吟一番,看看我,方才对高欢点点头,“我倒是听听你要说什么,我这小女自幼喜欢读书,没准倒是能听到你的大道理,娥儿,你也来吧”。我应了一声。 房间内只有刘贵,高欢,高欢的朋友司马子如,父亲的近身侍卫以及我和文畅。父亲坐在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高欢,目中自是傲气万丈。高欢一作揖,说话干脆明了,“现如今天下大乱,群雄竞起,正是酋长执掌天下的好时机。”此话一出,我讶然的看向高欢,他是第一个初遇父亲就敢直言不讳之人。我看向父亲,他目光高深莫测,猛然间,父亲将手中茶杯惯到地上,巨大的破碎声让人生出恐惧之心。我低眉敛目,父亲的这番故作姿态我已经看过几次了,故此心中风平浪静。 只听高欢迎着破碎声,坚定的看向父亲,“北魏迁都洛阳,这鲜卑的尚武之风已不复存在,如今南有劲敌,北有柔然伺机而动,六镇军民被视如草芥,稍有压迫,必定官兵民反,此刻酋长振臂一呼,必定万人响应,何愁这天下不可得。” 言罢,高欢屈膝跪在地上,“高欢只求追随能臣,若是酋长无意天下,高欢自当另择良木”。 “此等大逆不道之论,你找死,”父亲大喝一声,拔出手中刀,文畅有些害怕,往我身边靠了靠。我抬眸,极快的瞥了一眼高欢,他如风中云鹤,不动声色的面容不卑不亢的显示着自己的坚持。这一次,父亲倒是真的犹豫了很久,我沉不住气,抬头看了一眼父亲,却见他正好望着我,目中有着算计,我心中一惊,却说不出慌乱的理由。父亲缓缓下榻,扶起高欢,“高大人果然是心中有志向之人,是我所需的不可多得之人,从今日起,你就在我手下当差吧。” 我心里没来由的舒了一口气,我喜欢如英雄一般豪爽大气的男人。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我想要的英雄,不过是找一个能护我周全,能全心全意待我,能弥补我自小认她人为母的孤单。而不是一个如此聪明,以雄霸天下为梦想之人。 第一卷 第3章 南下 次日一早,方梳洗罢,琇莹匆匆步入屋内,贴着耳边轻语,听完她的话,我心下莫名的慌乱,“你亲耳听到父亲说,要我一同南下?” 琇莹点点头,再次确认,“我听到酋长大人确实是这么说的。”绿竹听闻,原本一脸喜悦,看我脸色不好也变得慌乱,趋前一步, “小姐,听说洛阳城好玩的玩意多的是,可比咱容秀川好多了,为何不开心呢?” “父亲今年频繁往返洛阳,你当知道每次带的是谁?”我细声细语说着。 绿竹侧头想了想,“有小姐的叔父尔朱兆将军,还有侯景侯将军,贺拔岳将军”。琇莹心思细腻立马想到,“早就听闻胡太后专权,朝中局势变化莫测,酋长此际送小姐入宫,莫非…”。我点点头,扭动着手中的锦帕,“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早,也罢也罢”,我看着琇莹叮嘱着,“你只当不知道罢了,此事事关重大,非我能抉择,既然如此,只好走一步看一步。”见琇莹点点头,我知她谨慎,自是放心,其实除了我不能选择,我更知道,此事万一泄露,私下总免不了蜚短流长,有口舌的地方必有是非,不如自己先保守秘密,绝了别人嚼舌根子的根源。 我低头看书,虽知晓此事必定是要遵从父亲的意思,但是想着自己以后就要终老宫中,再不见容秀川的山水,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气闷,也罢,我放下书,“北山的绣球花应该开了,我们今天骑马过去赏花。”绿竹和琇莹相视一笑,脸上是满满的喜悦。 今日父亲不在宫中, 管马的掌事拗不过我的意思,还是让我们牵了三匹马,纵马疾驰,好不惬意。青山隐隐,白云悠悠,好不自在。胡族尚武,无论男子女子都是马背上长大,琇莹和绿竹都是自小陪我,自然也练就一手好马术。三个人纵马逍遥在山水间。 到了一处山青水碧之处,我们停下马,我大喊着,“好久没这么痛快了,来,让我们今日好好的玩一场。”绿竹轻轻下马,寻了水中一处干净的大石头,把手中的包裹放下,“小姐,这里真不错”,指着其中一处糕点,“你看,我带来了你最爱的红枣米糕。” “真不错,”我在一处干净地躺了下来,绿竹和琇莹常和我来此,此刻已经寻了另一处地方玩乐去了,只留我一人安静的在此地休憩。心思反复翻涌,其实年初就已经知情父亲和洛阳皇宫交好,预谋推翻胡太后专政。父亲提过一句,以子为质,质子质子,我以为不过是让弟弟们去洛阳,有叔叔尔朱世隆在京城照应,总能保性命无虞。如今看来,父亲是要采用联姻的方式。 我长叹一声,女子的命运总是不由已。 呵,一声轻笑在一侧响起,我大惊,四下张望。不远处,一汪幽深的水中,缓缓站起一人,他穿着黑色的贴身衣,又靠在长了青苔的石头上,所以我没有发觉。他甩甩头上的水珠,吐掉口中的水草,“参见小姐。” “高欢?”我有些讶异,张望一番,发现无人跟随,心下稍安,转头看向高欢,“这里山青水幽,极为安静,出口狭小,一般人难以发现此处,没想到大人初来乍到就能发现这处美景。”言下的意思就是此处偏僻,他若不是跟踪我,又怎能发现此处。 “离此处东向三里有一个三叠泉,泉水冬天枯竭,夏天泉涌不止,往北有一个悬崖,百丈悬崖中只长了一个巨树,除此外不着寸草。去那里,有三条小路,而只有右侧的那个才是对的”,他深深的看我一眼,眼中带着孤傲和冷漠,以及…深究。这番话,无非是告诉我,他对这里是极为熟悉的,不是故意跟踪的。 我心下释然,转而是好奇,“大人来自关中,怎么会对容秀川之事如此熟悉?”看着高欢尚泡在水中,我想相邀,却觉得女子相邀男子多有不便,犹豫之间,高欢一拂长袍,在另一块石头坐下,与我相距三尺有余,接着我的话回应,“鄙人在六镇出生,出生却随家人在容秀川谋生,住了数年,是以对这周边的山水熟悉。” 我了然,正待回话,却听他大喝,“趴下。”不待反应,我眼瞅着前方一只黑色的羽箭冲面而来,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股冲力自右而来,高欢搂着我肩和我同时滚入水中。对方一击不成,羽箭再次直射,直冲着我们落水之处,要置我于死地的模样,我和高欢躲在深水中,好在琇莹看到这边的动静,及时的发了令箭,附件的兵士看到之后自会来救援。 躲在水中,观察着水外的情形,对方竟是不想停止的样子,羽箭连番发射,此处水面平坦,除了落脚的大石头,竟然再无躲藏之处。若是出了水面,必然暴漏在对方瞄准之下。憋气久了,心下越来越闷,扯得心跳的厉害,越来越烦躁,头晕目眩时,不管不顾要推开高欢,无论如何要呼吸一下空气。 正挣扎着要往水面浮去,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往水下落去。高欢抱了我缓缓落入深水中,意识迷糊之际,一片柔软的唇贴了上来,瞬间胸腔舒畅许多。我想要推开,却无法。 如是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里漫长的很,只听见水上传来的喧哗,是琇莹和绿竹不停的唤着我名字,我和高欢方才浮了上去。琇莹见我上了岸,赶忙扶住了,确是狠狠的把高欢推向一边。我没在意,大步的上了岸,附近刚好有巡逻的兵士,见我上岸,立马屈步上前,“让小姐受惊了”。 我摆摆手,“没事,是我大意了”,抬眼望向对边的山头,士兵顺着我的眼望过去,知我心意,立马禀告道,“已经派人追了过去,这附近都是我们的人,必定不会让伤小姐之人逃脱。” 琇莹拿了披风给我披上,对兵士道,“我们小姐此行是骑马出来的,此番受惊,这马是骑不动了,可否请军爷通报一声,送来马车”。那士兵得令立马安排去了。待周围局势安静,我方才想起高欢,想起刚才水中的事情,心下不安,打量一番惊道,“高欢,怎么不在这里”。 琇莹也观望一番,果然不见高欢人影,宽慰我,“小姐不必担心,想必是悄悄走了,此处清静,若是传开了小姐和高欢共处一处,难免惹人非议,这高欢想必也是个懂眼色的。” 想来也是如此,我点点头,“这样也好,若是父亲知道了,不知又惹来多少麻烦。”高欢初来此地,就算成为父亲的幕僚,认识的人也不多,此番离去,于我于他,自然省去不少麻烦,就算父亲问起,照实而说,坦坦荡荡,父亲反倒不会起疑。 第一卷 第4章 杀意 片刻后,马车终于来了,和琇莹一起入了马车,快马加鞭赶往府中。刚换好衣服,下人就来报,父亲中厅有请。料到是为了山中遇险一事,我匆匆赶往中厅,父亲一脸震怒端坐桌前,训斥着手下的兵士,“容秀川一向防守严密,又怎么会被人钻了空子。”兵士回道,“北山山多,是属下疏忽,请酋长责罚。”我进得屋子,和父亲屈膝示意,父亲只是摆摆手,指了指一侧的椅子,我就寻了一侧坐下了。 听父亲继续问兵士,“那人呢,可是抓到了?”兵士头低的更加厉害,回道,“禀告酋长,来的是死士,等我们围起他们时,来人已经…”,士兵还待解释,父亲已经狠狠一拍桌子,猝不及防我倒也被吓了一跳,我赶忙起身,“父亲切莫火大,伤了身子就不好了,女儿这不是无事吗?” 父亲脾气稍缓,缓缓落座,轻敲着桌策,片刻方才问我,“你可是有怀疑的人?”我将当时情形详细说了一遍,自然也把高欢救我的经过讲了一遍,只是该不说的不说,该淡化的淡化,父亲听罢果然对我话中,那箭只是针对我有了想法,看他凝神思索,我不敢打扰,满屋皆屏声静气,片刻后,父亲说,“我知道是谁下手了”。 父亲和颜悦色的看向我,“娥儿受惊了吧,宫里新送来的绸缎,公主已经拿去一半,剩下的就都留给你用,也做几身上好的衣裳吧”。我应了一声,“多谢父亲”,咳嗽几声,“女儿入水有些着凉,父亲如是无事,女儿先行回去休息了。” “恩,你好好休息吧”。 得了父亲的允许,我缓缓退出屋子,和琇莹对视一眼,那丫头担心,我示意她我没事。离开的时候,却看见高欢正往这边走来。我迎上前一步,“湖边多谢大人搭救,此恩我尔朱英娥来日必报”。他微一颔首,“小姐严重了”。 我看向他身后无人,急速的说道,“我父亲疑心甚多,你自当大方应对即可” ,言罢,匆匆离去。到处是父亲的耳目,我不想给他带来无谓的麻烦,言语点到即止,其他看悟性了。父亲不是好杀之人,可是对于威胁他权势之人,从不手软,这一点,在尔朱府这么多年我看的清楚明白,就连我也不过是他权势之路上的棋子。 回了自己的住处,绿竹泡上一杯自洛阳宫中赐予的茶,我喝了一杯,心神稍定。想着如今乱世,兔死狗烹,能活着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全凭个人造化,但转而一想,高欢毕竟于我有恩,想起水下那一幕,心中更加烦躁,“琇莹还没回来?”,我问绿竹。 绿竹往窗外看了看,目光看处不过刚到我这小院落的门口,其实我也能看到此处,只是心焦,恨不得抓个人赶紧来问问,高欢是生是死。一杯一杯茶的打发着时间,绿竹看了有些惊讶,“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恍然大悟,惊觉自己的失色,轻抚了一下心口,方才在塌上坐下了。父亲多疑,高欢与我独处山中,他自然会有额外的想法,怕是已经起了杀意。我虽然心下担心,却明白越解释父亲的疑心越重,只看高欢那边如何化解了。 天色已黑,看见琇莹匆忙入了院落,我吩咐绿竹,“这茶水已经凉了,换一杯新的来吧。” 绿竹心思单纯,自是转身出屋去换茶水。琇莹见绿竹离去,方才一脸喜色告诉我,“禀告小姐,高大人无恙,还从酋长处谋了个队长的差事。”我心下宽慰,总之他性命无虞,我至少不用担负道义上的责任,若是因救我而丢了性命,我这良心难安。 琇莹绘声绘色和我描述起今日我走之后屋内的情形。 “起先,酋长以高欢有野心为由欲杀之,谁想到高欢大声陈词,只说天下大乱,群雄纷争,只有酋长才是人中之龙,我隔着院外,刚好瞥见酋长黑了脸,还想着高欢肯定褚了酋长霉头了,这下就算不丢命,少不了挨一顿板子,哪想着,高欢越说越厉害,说酋长心有争霸的野心,却犹豫不决,真是让他失望,”琇莹回想着当时清醒,我听得兴致盎然,她继续,“我原想着,这下真是死定了,怎么如此驳了酋长的面子,没想到,酋长突然哈哈一笑,上前扶起高欢,只说真是英雄见地。” 听琇莹说完,我却神色变得冷淡,英雄也罢,狗熊也罢,都与我无关,除非发生巨变,我转变不了嫁入洛阳宫中为质的命运。 “小姐,酋长下了命令,说是六镇那边很多人叛变,到处是反叛的义军,让我们这个月不可以出府,”琇莹把父亲的话转达给我。 “知道了。”我应声,“既是如此,就听父亲的安排吧。”山中的冷箭处处针对我而来,必定是父亲的敌人,而且应该与洛阳城有关,想挑拨父亲和皇帝的关系,又或者只是对父亲的一个警告。我身处府中,不了解外面的情形,猜不出谁是主谋人,但父亲一定会为我做主的吧。 彼时,我却不知道,这个放冷箭之人,与我竟有着痛彻心扉的缘。那时的我,父亲就是我的天下,有他的保护,在容秀川的领地中,我可以自由翱翔。我以为我是聪慧的,却没想在以后的风雨飘摇中,我一败涂地差点身首异处。那些爱过的,恨过的,在我眼中,终究是敌不过权势。 天色已黑,府内开始悬挂盏盏宫灯,绿竹端上晚餐,父亲想必是出府了,平日里只有父亲不在府中,我所谓的母亲大人,也懒得也叫我们一家子共同吃饭了。我对她还是有好感,凭吃饭这一点,可看出她对我们并没有端起主母的架子,处处变通不说,平日里的银两也是不少的。井水不犯河水,这就是我和这个继母的最佳相处之道。 吃完饭,梳洗罢,看天色已晚,正准备歇息,却听得府外一阵喧哗声,我皱眉,“莫不是六镇的叛兵要到容秀川了。” 琇莹和绿竹一脸的忧色,我不想他们担心,出言安慰,“又兴许只是父亲军士调动,往日也有过这番动静,父亲叔伯们都在,我们安心休息吧。” 言罢,琇莹和绿竹的脸色方才好,府门之外的动静越来越大,一只象征召集军中大将的令箭带着火光冲天而起。 隔着窗,刚好看到,我心中一惊,怕是今夜睡不好,容秀川要出大变动了。我打发了琇莹再去探听,不消片刻,琇莹回转,“小姐,府中被军士把守,后院众人严禁踏出门外一步。” 怕是六镇的叛乱真的要打到容秀川了,不知怎的,我心中划过父亲那种英气勃发的脸和高欢淡然平静的脸。心下稍安,和琇莹绿竹说了不碍事的话,各自沉沉睡去。 果然一夜无事,隔日一早,却听闻父亲连夜带了七千精骑,以侯景为主将,高欢为副将,直奔邺城。而守卫终于不在限制我们的行动,只是只能在府内走动。在后院走着,迎面撞上文畅,他一脸不悦,我笑他定是和人打赌又输了,方才摆着一张臭脸。 “才不是,”文畅愤愤不平,“父亲说我还小,所以不准我上场打仗,军功要被别人抢走了。” 我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赶忙安慰,“打仗不是儿戏,等你大了,父亲自然如待大哥一般,把你带在身边。” 文畅别过脑袋,“阿姐,你不懂,葛荣的大军有一百万,都是乌合之众,父亲只带了七千骑兵,说是必定破了葛荣这百万大军,以少胜多之战自古以来多被人口耳相传,父亲此战必定会被天下传送,可叹我却不能创立这等功业,可惜可惜,却便宜了侯景与高欢这两人。” 我轻轻一笑,“哟,看不出文畅已经有如此志向了”,我打量他,“一年的功夫,文畅又长高不少,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文畅武功很厉害,看来可以考虑娶个媳妇,然后再上战场立战功了。” 文畅果然懊恼的羞红了脸,“阿姐,我自然是要立了军功,方才要娶别家姑娘,就像大哥一样。”他挺了挺胸膛。我不觉有些好笑,文畅和文略都是我最疼爱的弟弟,文畅喜武,文略好文,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阿姐,”他看着我喃喃自语,“向来七千骑兵对阵百万大军,那场面一定很壮观,好想去看看啊,”他眼神中流露出向往之色,“总有一天,我也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 我弹了弹他的头,“那等你功成名就了,记得还有我这个阿姐。阿姐等你成为大将军的一天。”我不过开玩笑,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不屑之色,心里一愣,再看过去,他还是那副纯真的模样,依旧是我看惯了的幼弟。 隔日一早,传来捷报,父亲果然以少数骑兵击败了葛荣的百万大军,尔朱府上下大喜,张灯结彩准备欢庆战争的胜利。 我心中也是欢喜的,为父亲,为尔朱家族的荣耀。 第一卷 第5章 少年 战事结束的也快,葛荣简直不堪一击,百万大军土崩瓦解。如此一来,对抗朝廷的势力少了,可是各地的乱民却更加的多。此战之后,父亲获朝廷赏封,荣升大将军,地位更是尊崇。而与此同时,我也听到了让人震撼的事情,那个发冷箭之人竟是来自洛阳。 我想父亲也一定会猜到,阻止我加入皇宫,嫁给皇帝的,只有皇帝的亲生母亲-胡太后。只要有人干涉了太后的专权,这个北魏的第一女人会毫不手软,斩尽杀绝。 我想着,如此一来,我必然是不能加入北魏皇宫了,念及此,我唤来琇莹,和我更衣一番,两人皆做小厮装扮,厮混出府。好久没出府,猛然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心情大好。可很快的,心情就被街边流离的贫民震撼。有人衣不蔽体,有人身上有巨大而粘稠的伤口,泛着黄色腥臭的液体,在呻吟着,有人用热切的眼神望着我,伸出干枯的手一声声恳求着。 恍若人间地狱。 原本玩耍的心情一下没了兴致,我心情低落,倾我所有,也不过换得片刻的哄抢,后果是满街更加迫切的眼神。琇莹看着害怕,急扯了我袖子,示意我离开,我心下伤感,眼光注意到躺在街角的一个少年,看模样,和我年纪差不多,他离我很近,刚才我拿出散银,他却没有参与哄抢。 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少年眼神绝强,一脸的傲气,见我注视他,更是把脸瞥向一侧。我看他腿上还有凝结的血,向来是腿上受伤,心中怜悯,“琇莹,身上可还有多余的银两。” “刚才随小姐一起,身上的银两已经都分出去了。”琇莹轻声说着,顺着我的目光看向少年,“小姐,这人看样子是个贵族公子,刚才一群人抢银两,只有他没有起身。” 我嗯了一声,摸了一下钱袋,一丝多余的银子也没有。突然想起自己头上的钗子,拔了下来,琇莹要阻止,我快步走到少年人身旁,“这个,给你。” 少年终于望向我,显然被我手中的钗打动,眼神中明显的不可思议,可是我这样的举动明显让他生气,少年倨傲的回答,“我不要。” 琇莹听了此话,嘴角不屑,“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还装什么清高,我家小姐…”,看我眼神,方才改口,“我家公子也是好心救你,你倒不识好歹。” 少年依旧不发一言。我却心中明白他的处境,我也算养尊处优,生在尔朱府,衣食不缺,可是何尝不是看人脸色生活。那个面色冷漠的继母,那些来自洛阳被父亲收买的将领,哪个不是趾高气昂,我看着少年,“这个,你拿着,治好腿,才有力气打工,以后才有机会还我我的钗,这钗,就当我借给你的,你看可好。” 少年显然被我的话震惊,“你当真肯借我?”他面色突然潮红,说话结结巴巴的,看来真是个贵族子弟呢。 我点点头,“当然。” 他凝视我的眼睛良久,方才点头,“好,我向你借,此恩我宇文泰此生必报,”他抱拳,转而接过钗,脸上却是露出大喜的神色。我起身,“既是如此,我等你来还我钗”。少年坚定的点点头,看向我,目光流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审视,“还请放心,我一定会报答此恩”。 没了游荡的心思,我和琇莹回府。琇莹边走边愤愤不平,“那么好的绿玉钗,就被小姐白白送了人,还是个白眼狼。” “你从哪看出人家是白眼狼的?”我轻笑。 “可不是吗,一边说一定会还小姐的钗,可是这人连小姐是谁,住在哪里都不问,又怎么还,不过是空口白话,没凭没据,一看就是没心没肺的白眼狼。”绿竹兀自分析着,为我打抱不平。 我心下感动,“琇莹,这钗是宫中赏赐,本就不属于我,如今转赠他人,倒是替皇上为万民赐福了,父亲此番胜利也多蒙天恩,我这么做,也算是为父亲祈福了,只愿他,”我叹息一声,就算与我相处时间甚少,我却明白,父亲心中对我还是关心的,不然我在尔朱府的日子便不会如此惬意,“只愿他平平安安就好。” “小姐,你怎么…,”琇莹见我突然变了语调,不由得紧张起来。我反倒不好意思起来,难不成是嫁往皇宫之事终究影响了心情,让我变得多愁善感,努力挤出笑容,“琇莹,我只是想着,只要父亲平安,我们就吃穿不愁,活的逍遥自在啊,你说是不是?” 琇莹看我笑逐颜开的模样,放下心来,点点头,同意我的话,“是啊,只要酋长在,我们容秀川的地盘就没人敢侵犯。” “哎呀”,绿竹指着我衣角,眉头紧皱,“那些乱民真是的,竟然弄脏了小姐的衣裳,脏,脏死了。”说罢拿出帕子就来擦。 是轻微的蹭了点血而已,我摇摇头,“不碍事,不过是一点血而已,这衣服洗洗就好,那受伤的人该更难受。” “小姐,你就是心善,比那些不知恩图报之人好太多,”琇莹还对刚才送人玉钗之事不平。 迈过第二重门,我感到胃部突然传来的剧痛,犹如天翻地覆,五脏六腑被纠结,“痛啊”,我惊叫,那种对突然而临死亡的恐惧,眼前越来越黑,我抓住琇莹的手,那血有问题。 我恍若听见琇莹大叫的声音,却离我越来越远,终于万物湮灭,一切寂静。 第一卷 第6章 霍乱 容秀川上大火遍地,到处是凄厉的呼号声,而天上却是电闪雷鸣。地上烟火遍地,天上凉风阵阵。就在这样的冰火两重天中,我跌跌撞撞的不断向前,前方有人在唤着我的名字,那眼神如此熟悉,虽辨不分明,是偶尔不经意的一瞥,就此永植心中。 如此折腾良久,天光大开,露出和煦的阳光,地上的火也终于停歇了,心下平和。感受着眼前突然而至的明亮,却听耳边传来琇莹熟悉的声音,“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 只是,这声音为何如此惊慌呢。从迷蒙中逐渐清醒,眼角看到床顶悬挂的丝幔,都是熟悉中的模样,想起突然之间的腹疼,我晕倒,晕倒之前接住我那个人明亮的眼睛。 我呼出一口气,想起来了,侧过脸,看着琇莹哭得通红的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没事。”声音透着虚弱。 “小姐没事了,太好了太好了”琇莹喜极而泣,转身推开房间的门,我听她细细的吩咐着,拿水拿粥之类。我坐起,还有些疲软,身子却没感觉大碍。片刻,一碗红枣粥端了上来,琇莹见我起身,赶忙把枕头放置好,让我靠的舒服点。 我边喝粥,边听琇莹叙说着病因。 竟然是霍乱。 “小姐感染了霍乱,突然晕倒的,大夫说幸好是突然感染,发作很急,吃几味药就能好。不过酋长吩咐了,现在正值炎下,六镇突然爆发霍乱,已经流传到容秀川了,为了以防万一,府内女眷和下人若无要事,一律不准出府。” 我嗯了一声,想着霍乱却是极为可怕,黄初三年的那场霍乱,从江南蔓延到洛阳,军中万人生病,导致文帝兵败。如今的霍乱,难道又是战火蔓延的结果吗? 一缕头发斜垂下来,想起那个钗,和接钗少年清凉而倔强的眼神,“哎呀!”,衣服上的血,不就是来自来少年,难道说他感染了霍乱。 “小姐,可是还有不舒服?”琇莹担忧之下,把粥碗放入桌上,“绿竹已经去请大夫,可怎么不还来,小姐,我马上去门外看看。” 我尚不及阻止,琇莹已是跑了出去,这丫头平日里还是稳重的, 今日怎么如此毛躁。我心下有疑惑,但想着,这也算是我有记忆以来头一次晕倒,也怪不得她惊讶呢。 脑海中还听到遥远的哭泣声,想来是刚才的梦太深入心中了。正想着,门外已然传来琇莹责备的声音,“怎么过了这么久才到?”绿竹愤愤然的声音响起,但是心中害怕又压低了声音,“街上到处是官兵查人,所以走慢了些。”我心下好奇,街上不过是查人,为何绿竹的声音有些害怕。只听停了片刻, 琇莹方推开门,“大夫,还请进来吧。” 大夫推门而入,把脉问诊的间歇,我看绿竹脸色, 不似往常,显然受了极大惊吓,在微一凝视,赫然在绿竹裙摆处发现血迹,血迹位置偏后,看来是无意中溅上去的。脑海中已然能听到极为模糊的哭泣声,此刻屋中极静,身子也没有不适,我凝神细听,这哭声,来自府外。 “绿竹,府外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有哭泣声?”我不动声色的看向绿竹,果然她脸上变色,绿竹从不会掩饰心情。 见她嗫嚅着刚要出声,琇莹趋前一步,“是乱民讨要粮食的声音,已经打发去了。” 不对,我在看向绿竹,还是一副害怕的样子,心里微微动气,我手下的丫鬟何时开始对我有所隐瞒了,我冷色看向琇莹,“我问绿竹话,何须你来插嘴。看来平日惯着你太多,竟然不分尊卑了。” 琇莹大惊,赶忙跪下,“小姐,琇莹不敢。”我不做理会,让她跪跪也好,让她知晓谁才是这屋里的主人,就算是父亲有意封杀消息,又岂有我身边丫头也被收买的理。我看向绿竹,厉声道,“说,到底外面出了什么事,可是霍乱蔓延开来?” 绿竹被我一吆喝,红了眼,“我请了大夫回来的路上,官兵正在驱逐乱民出城,有人疯男人冲了过来一下抱住我的脚踝,大喊大叫的,吓死我了。” 我抓住重点,乱民,驱逐,还想从绿竹口中套出更多的话,“那人大喊大叫,想必是病入膏肓了,而且身上的血溅到你身上,若真是病了,你这么冒失而不加处理的回到府中,若是把府中其他人传染了,那真是罪不可恕”。我冷眼看她一眼。果然她害怕的厉害,看了一眼自己的裙角,“小姐放心,大夫已经看过了,这人只是有些疯癫,不碍事。可是那军爷下手重了点,是以……是以……” 我心下了然,单这一人疯癫也就罢了,可外面为什么哭声不断,目光在看向绿竹,“绿竹,你说,为什么我这一直听到外面的哭声,叫的凄惨的很,惹的我无法入眠,梦中有妖魔索命。”我说的凄惨,故意吓唬绿竹。那丫头见我如此,果然摆摆手,一脸的惊恐,“不会的,不会的,酋长要把饥民都赶走,总有些人不听话,惹得军爷动了刀子,这事可不关小姐的事。” “绿竹”。一声轻微却惊讶的声音来自我,一个害怕想要阻止的声音来自琇莹。 迁走饥民吗?怪不得哭号声不绝于耳,这些难民好不容易从战争之地来到还算平静的容秀川,如今竟然要被驱逐去新的地方,很多人又要颠簸流离了。琇莹见我出神,出言安慰,“酋长大人是要把这些人迁至河北地区,说是皇帝下的命令,好多人不愿意走,死赖在容秀川,是以要动用一些官兵,酋长见小姐刚病倒,所以吩咐我们先把这事瞒了小姐,怕小姐心软,看见这等血腥之事,别再把病情加重了。” 我不语,外面的哭喊声时有断续,父亲,一向如此杀伐决断的。琇莹说的委婉,我心中明白,若是有不服者,想必当街斩首了。大夫问诊罢,开了些药,方才退了出去。 “我晕倒那时,”我想起那双清亮的眸子,“是何人扶住了我?” “是高欢大人,他那日和酋长商议要事,刚要出府,就碰见小姐晕倒之事。”琇莹立马告知。 我点点头,“我要见高欢,想当面感谢他,不可否帮我约他抽空来府中。” 琇莹应声。 不停的哀嚎声,听得人心中不忍,我披衣而起,“你们,陪我出去走走吧。” 琇莹欲言又止,绿竹确是快人快语,“小姐,这府外已经闹翻了天,也不知道何人感染了霍乱,这出去若是被传染了可怎么好,更何况府门处都有军士把守,我们根本就出不去。” 我扑哧一乐,“父亲的命令自然要遵守的,我们只在府内走走便好”,我每次说出去走走都是出府,想必绿竹也当做以往一样要出府了。就算我想出府,这重重把守我也是出不去的,父亲练兵自是有一套的。 我自有我的目的。我起身,收拾妥当之后,却又改了主意,“我们不去府后了,去书房,看看父亲去。” 父亲的书房也是议事厅,坐落在院落的前方,从大门入的时候,只需经过一个巨大的石头屏风,转过屏风看到的第一重院落就是议事厅。那些书父亲不懂,只是为了像洛阳的那些皇室贵族一样,附庸风雅罢了,可就是这些书,倒成了我的最爱,偷拿几本父亲也不会发觉。 第一卷 第7章 善心 经书房之人通报,我入了书房,父亲正在书桌旁审阅军报,我轻轻把托盘在桌子一角,微微屈膝,带着娇嗔,这个家里,不管怎样,父亲还是对我最好之人,“父亲,女儿听说您在书房坐了快四个时辰了,所以特意端了茶水和点心过来,还望父亲多注意身体。” “不碍事,”父亲抬头望向我,这张脸俊美白皙,看着一点也不像一个年过三十的中年人,怪不得身为公主的继母对父亲一见钟情,不畏这里的寒风,远嫁这里,而不是留在洛阳城享福,父亲抿了一口茶,看向我,“你身体好点没有,听丫鬟们说你是去了一趟大街,施舍了一点银两,回来后就沾染了带有霍乱的血,这几天可是要好生休息。” “多谢父亲关心,”听着父亲的话,心里也是暖暖的,我轻轻捶打父亲的后肩,“那父亲也要多加休息才是。”却盘算着心里的话,想着何时开口。 父亲对我的殷勤果然很受用,继续看起公文,我打量了公文内容,正是迁徙饥民去河北,内蒙等地的旨意。我假装不知此事,只做一个善良的女孩儿对父亲请求,“父亲,我看那些人好可怜,好不容易走到了容秀川,如今却要被迫继续逃难呢。” 父亲不以为然,“你个女孩子家懂什么,就知道心肠软,还连累了自己,这些饥民都是些游手好闲之辈,若不能斩尽杀绝,就要流放各处,防他们再作乱,哼。” “父亲说的极是,”我连忙应承,我原本就没想要饥民继续停留在容秀川,我沉思片刻,只做悲天悯人状,长叹一声,“可是女儿还是心有不忍,女儿昏迷中和醒来时,都听到外面的哭泣声,忍不住也暗自神伤,可否请父亲开仓救济饥民。” 我说罢,仔细留神父亲的表情,他肩膀僵了一下,却转而哈哈大笑。我心下忐忑,不知道父亲何意,侍卫通传,高欢求见,父亲说了让他进来,可脸上的笑意兀自不减。 高欢进来,见我在此,面上怔了一下,却立刻俯下身子,“参见酋长。”父亲哈哈大笑,“不必多礼,高大人和我这女儿倒是真是心意相合,高大人刚说要救济饥民,我这女儿也来求我了,哈哈。” 这本是我的私心,以我对父亲的了解,他所有的心思只在权利的争斗,是不会放下身段关心饥民的,可是这高欢,我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下。他不避讳我的目光,直直的看向我,目中满是赞赏,“小姐,竟然也有如此胸怀,当真难得。” 我微微颔首,以做回应。 父亲放下公文,“高欢,既然小娥也有此意,这事就准了,由你去安排吧。”高欢大喜,“属下必定不负所望。” 我心中也是大喜过望,没想到此事如此顺利,再看向高欢,发现他脸上却是意味不明的笑容一闪而过,再看时,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想刚才一定是看花眼了。 从父亲书房出来,我远远望见前方一人伫立,细看是高欢,我上前一步,“高欢大人在这里等我,可是有话要说。” 高欢作揖道,“高欢在这里等候小姐,是想让小姐放心,酋长早有救济饥民的意思,是以这几天一直在准备开仓放量之事,事情已经准备妥当,明日一早开仓,高欢特意通知小姐,就是想小姐放心。” “高大人有心了,”我心中喜悦,面上笑逐颜开。此刻院中百花竞放,有蝴蝶落于高欢右肩衣上,是大个的彩蝶,衬得高欢面如玉,没想到男子竟如此好看,我不由得看呆了。 高欢再作揖,“小姐身子不适,还请好好休息,这霍乱来得快去的却是慢,高欢告退。” 他话中有伤感之意,我无暇多想,只低头嗯一声,道声,“好走。”再抬头,高欢已是远去,心中竟隐隐有依依不舍之意,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男人长得太好看了,我心中暗暗鄙视着自己的小心思,偷笑一声。 次日一早,我梳洗罢,和父亲请了早安,顺便说声想前去布施,为父亲祈福,父亲竟允了,还吩咐下带着文畅,文略一起,为饥民施粥济粮。我自是高兴的。 高欢和司马子如正在安排人手布施,子如凑到高欢一侧,“借着酋长的手收买人心,这招真不错。”高欢淡然一笑,“想那侯景,贺拔岳之流还不是一样在收买人心,尔朱酋长这里树大好傍身,可是谁不是藏了自己的心思,这天下……”眼光瞅见远处来的人,立马住了嘴。司马子如待要说话,却见高欢大步往前方走去,子如看见来人后,心中一惊,却转而露出笑容,暧昧的冲高欢的背影一笑。 这些我自然是没有看到的,我安排琇莹、绿竹带着文畅、文略前去和其他人一起布施,父亲说要为他的儿子们留个好名声。这种事情,我是喜闻乐见的,不管父亲掺杂了多少功利的心思在里面,对于我来说,能救济饥民总是好的。 “没想到饥民如此之多。”我看着长长的队伍,想起那个眼神倔强的少年,长长的队伍中没有他的身影,想起他腿上的血,我心下发紧。 “朝廷下令迁移20万饥民去河北地区,剩下的饥民已经很少,而且会被酋长逐渐分布在不同地方。”高欢见我来回的关注饥民方向,出声解释。我想他定是以为我在担心饥民的日后生活吧,却不知我想的是另一件事。 随同高欢一起为饥民布施,我看着除了施粥济粮,还有一锅黑色的浓汤,散发这阵阵药味,高欢见我疑惑,笑了笑,指向拿过浓汤,“这是药,可以防治霍乱。” “太好了,”有一句话说不出口,就是高欢这样的男子心真细,对高欢多了一些敬意和欣赏之情。高欢见我欢喜,竟是也露出难得的笑容,“饥民和霍乱都会影响局势,如今正是用兵之时,稳定饥民和霍乱,也是稳定酋长大人的军力。” “父亲,高大人,和我的出发点也许多有不同,但殊途同归,我们都是为了这些饥民,有所依,相信高大人心中再有对军力和社稷稳定的想法,心中也总是有对这些饥民的怜悯之心,我代这些饥民无论如何多谢你。”,我望着这些饥民,哪个脸上不是喜悦的表情,有人开始高喊,“尔朱酋长真是个大善人,大善人。”声音开始蔓延,人群开始高呼,“大善人!大善人!”。 眼角似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躲在人群之后,我细细望去,又看不见,人群的欢呼声越来越热烈,我看向高欢,他沉稳的站立一侧,只把文畅、文略推到前方接受众人的恭贺。 第一卷 第8章 结亲 我正微笑看着一切,却听高欢在一侧大喊,“小心。”猛然被人推到地上,人群想起阵阵惊叫声,只听高欢大喊,“维持秩序,再行抓捕。”我看墙头,赫然一只冷箭,冷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是猝了毒的箭吗? 只是为何这箭一而再,再而三的冲向我,一次我比一次狠戾,我还被高欢护在怀里,仰躺在地上,正好仰视高欢,他明亮的大眼,紧闭的唇角,机警的看着周遭。我突然觉得心安,也莫名被这个念头震惊了一下。 “维护人群,不要乱,”高欢高喊着,司马子如吓了一跳,听高欢如此喊,也回了神,怕人多乱了,贼子反而借机下手或者溜走,大声喊着,“所有人不要着慌,排好队,军士,军士先来保护小姐。”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所有的人竟井然有序的排队,施粥继续,那放冷箭之人被抓起来,一共6人,被带至前来。高欢冷面宣布,“如今天下硝烟四起,难民到处逃亡, 如今尔朱酋长救助难民,好心办的一场事,却被尔等破坏,如果你们交代你们来自何处,意图为何,还可少受皮肉之苦。” 我头次发觉高欢的冷酷,竟是为了我。抓来的人有一个大声喊叫,“不是我,我绝对不会伤害小姐。”高欢皱了皱眉眉头,“你一介饥民,又怎知小姐身份?” 我打量那人,不由失声叫道,“宇文泰?”宇文泰见我认出他,在军士的手中不再挣扎,而是转头看向我,脸色涨红,“小姐对小人有救命之恩,小人报答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伤害小姐,还请小姐明鉴。” 我见他眼神坚定,由于尴尬脸色通红,反观其他人,倒是有些贼眉鼠眼,在我的注视下,不敢和我目光相对。 “此人确是和我相识,而且我相信他断不是暗中放冷箭之人,”我出言笃定,望向高欢,只望他放人。 他信了我的话,令军士把其他人带走,独留下宇文泰,“既然是小姐旧时,那就放了你。”宇文泰抱拳,“多谢”,转向我,“小姐又一次救我性命,宇文泰此生必报。” 我走上前,看他已经新换了一身衣裳,腿上的伤口已然是好了,我欣喜的看着他改头换面,“那日我衣占了带有霍乱的血,我还想着你可是也给赶传染上了,现在看见你没有大碍,真是万幸。” 宇文泰却是万分不好意思,却强自镇定,我自是不知道他拿了钗典当了银两,治好自己的腿伤,换了衣裳,想着投奔军队,拿着兵饷先换回我的钗,却没想投奔不成,却又被当做贼人抓了过来,心下懊恼。 宇文泰本就是贵族出身,若不是乱世,自己也是个富家逍遥公子哥,虽然也跟着父亲打仗,却没吃过什么苦头,如今流落他乡,处处要低人一头,本想着奋发上进,以后得遇尔朱小姐,也有话说,却没想到一切还没开始,又被我遇见他如此窘迫的模样。 我不知他心思,只道他身强体健,恢复的好,心中高兴,是以说个没完。却没想他恼羞成怒,强自忍着,“多谢小姐搭救,宇文泰还有别的事,先行告辞。” 司马子如在一旁发出不屑的冷哼,高欢不动声色,只是为了护我安全,站立一侧,我见宇文泰有事,赶忙说道,“那改日再见。” 宇文泰走后,司马子如方才上前,“尔朱小姐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对乞丐也如此有善心。不过子如还是提醒小姐,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道艰难,小姐莫要太过善心,省的被人利用了才是。” “我看未必,”高欢望着宇文泰离去的方向,那少年的身影倔强而清高,却一身不肯低头的骨气,仿若他年轻时的模样,“英雄不问出身,草莽也可成为枭雄。” 司马子如没想高欢和他抬杠,想争辩几句,看高欢神情冷漠,终是闭了嘴。 “就是,高欢大人说的有道理,”琇莹在一旁听得真切,而且敢于高欢为我说话,所以出言相帮,嘟着个嘴,一脸不服你和我单挑的样子看着司马子如。 司马摸了摸鼻子,“好男不和女斗,这位姑娘怎么说边怎么是吧。” 琇莹看他一副认输却故作儿戏的表情来气,不由得又损了几句。我踱步到高欢身侧,“大人两次救命之恩,小娥铭感于心,多谢大人了。” “这是小人应做的,”他温文儒雅的看向我,“不过,不知道还没有贼人混在饥民中欲行不轨,为了安全考虑,请小姐回府”,语气虽是商量的口气,却是不可更改。 我环视饥民,一张张陌生的脸,危险就藏身其中,我有些惧怕,虽然也见过了府里的勾心斗角,自觉聪慧,但是在冷箭面前,却头一次感知自己的无能为力,文畅、文略吓得躲在一侧,不敢抬头,此时方才眼巴巴的看向我,我不能牵连幼弟,“那就有劳您,派人护送我回府吧。” 回了府中,父亲得知此消息,只问我是否受伤,然后令琇莹护送我回房,并严令月底之前不准出门。我猜测,月底必然有大事发生。 连着布施了将近7天的粥,总算大功告成,父亲的声望在容秀川更加高涨。接受施粥的饥民在拿到米之后,被军士领到不同的方向,然后被强迫送往晋阳的四个方向。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这些饥民能有个好处所,总比在六镇忍受不停的叛乱要好。而府外,再次恢复了以往的宁静,父亲做事,永远是这么果断。我却依旧被父亲禁令不准出府。 月底的日子终于到了,我在月底之前也终于得知了信息,洛阳城的皇帝等不及,已经邀父亲即刻送我入宫。这一天,终是到了。 琇莹看我连着几日坐在窗前,不闻不问,只是呆呆的凝视天空,怕我出意外,总是借机过来说上几句。那日,我问琇莹,“你可知我为何要看着这天空?” 琇莹摇摇头,我叹息一声,“一如皇宫深似海,从此以后,我怕是再也看不到容秀川的天了,是以,我要多看一眼,牢牢的记在脑中。” 琇莹不禁潸然,拉住我的衣袖,“小姐,你放心,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陪你去的。” 我摇摇头,心想,那皇宫里,住着胡太后,几次三番对我下毒手,我去,她至少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不会对我如何,琇莹去,无异于羊入虎口,到时,我自身难保,又怎么护得住她。 此话我没有说出口,我知她主仆情深,我若不允,她必定想方设法也要跟了,不如给她个念想,走的时候想办法把她留下即可。 寻常人家若是嫁女,必定要忙碌的很,准备各种嫁妆。可是我嫁的是皇宫,这些繁文缛节都可省了,没有往来嫁妆,只是一道圣旨,于我就是莫大的恩典。我无悲无喜,只是默然而坦然的接受这一切。 对未来的皇宫生活,有些许害怕,也对未曾谋面的皇帝,有些期待。我想着,入了宫,必定谨言慎行,最多不济,也就是个不受皇帝待见的妃子,终老宫中,也算平安。却从未想过,树欲静时风不止,就算我是参天的大树,也不能制止风的走向。 第一卷 第9章 出嫁 时间如白驹过隙,凝望窗外的日子,看太阳升起降落,出嫁的日子已然到了。府里贴上了大红的喜字,一直到出嫁,未曾见过父亲。只要要走的时刻,父亲方才命人唤我入了书房。 我垂首,低低唤了一声,“父亲。”在抬头看他,发现他一脸不舍站在我身前,我不由鼻子一算,还是出言安慰,“父亲不必忧虑,女儿只是嫁往洛阳,早前孝文帝已经允许父亲冬天可入洛阳避寒,夏天即可返回牧场,只要父亲冬日进宫,女儿即可以和父亲小聚。” 父亲没出声,良久方才长叹一声,“娥儿,宫中凶险,你可要多加小心。” “父亲放心,女儿必定谨言慎行,步步为营,与那胡太后好好周旋。”我应道。 父亲轻笑出声,“胡太后?”语气中有不屑,我心下奇怪,我加入宫中,不就是为了和皇帝元诩结为一派,好让皇帝和父亲联合起来一起打击胡太后的吗。 我目带疑惑的看向父亲,他目光深沉,心中不知思索何事,见我凝望,方才说道,“宫中事情多复杂,又岂是一个胡太后可以只手遮天的,你去了只需恪守宫中规矩,却不可凭一起和任何人起了争执。万事只需忍耐。” 我点点头,似懂非懂,却非常明了,那就初入宫中,只有别人欺负我的份,我万不可在别人面前趾高气昂了去。“女儿定谨遵父亲教诲。”我低垂眉眼,温婉恭谨的样子,内心却打定了注意,去了我就装病,能躲开所有人就躲,躲不开就另说。这偌大的皇宫,我没兴趣,父亲要我当棋子,我就安守本分,做一个乖巧的棋子。 父亲显然很是满意我的表现,一拍手,出来一人,我一看竟是高欢,父亲指着他对我说道,“此次路上,怕是还会有危险,由高欢送你如入宫,我也放心。” “多谢父亲。”我心下发酸,由高欢送我我自然放心,却没想到,这数月的相处,我竟然有些喜欢高欢,有他在,总觉得万事安全。可是身份不同,我是要嫁入宫中的人,而他是父亲身边的武将。 我鼻尖发酸,忍不住落泪,拉扯着父亲的袖子,“小娥舍不得离开父亲,父亲冬天一定要来看望小娥啊。” 见我如此恋恋不舍,父亲虽有不悦,却也是有些感概,轻拍我的手背,“女儿家,总要嫁人,你放心,凭尔朱一族的军力,皇帝还需要仰仗我们,父亲会尽快把一些事处理完,到时候你在宫中自可以扬眉吐气。” 父亲眸中闪过阴森狠戾,他刚要出言,高欢上前一步,“酋长,外面已经放过三次响炮,小姐该出发了。”父亲想要出口的话,又收了回去,脸上是雄心壮志,父亲是以我嫁入皇宫为荣吗? “女儿这就上轿,”我看向高欢,“高欢大人可是与我一同出发。” 高欢点点头,“是,小姐请。” 我看向父亲,再三下拜,方才离去。 府门口,已经悬挂了大红的丝绸,我换好木屐,这屐上画上比翼双飞的彩画,也系上五彩的带子。身上一袭红色的留仙裙。自从皇帝迁都洛阳,一切礼仪采取汉制,是以我这胡人的小姐也穿起汉人的打扮。和父亲母亲兄弟依次告别,踏入轿中。我一早诱骗琇莹喝下带着安神的药,想现在她应该还在昏睡中。我打量送行之人,果然是一些不认识的丫鬟,还有众多的侍卫。 果然,此一去,山高水远,一切就当从头另起。我一步跨入轿中,隔着轿帘再次和家人告别。一声“起轿”之后,我放下帘子,看着帘外人影逐渐退后,对于未知的命运带来的恐惧,让我不停落泪。 轿子渐行渐远,再也看不到父亲诸人的身影,帘子突然被掀开,一物飞入其内,我一看,是一方白色的丝帕。拿起来,擦干泪水。帘外,是高欢默然的脸。总不能让他小瞧了去。我擦干脸上的泪水,正襟端坐于轿中,有高欢在,对未知的恐惧少了不少。甚至因为他在,心生喜悦,浓浓的对容秀川的不舍冲淡许多,而对皇宫的惧怕多了几分,那个胡太后我能否应对仔细了呢? “宫中已经安排了内应,是酋长心腹,小姐自可放心,到了宫中,他会和小姐联络。”高欢在帘外低低的说着,声音只有我两可以听到。我抬头看向他,他目光只看向别处,是怕隔墙有耳吗。 我嗯了一声,“知道了,多谢。” 一路上他断断续续的和我说着宫内的形势,比如皇帝元诩只宠爱潘充华,对其他嫔妃不闻不问。比如皇帝几岁登基,胡太后如何专制,逼死清河王元怿,比如宫中如今没有男孩降生。快到京城时候,已经把宫中情况熟悉了七七八八,心中有底,自然不怕。心中越发安稳。  帘外,传来铃钹的声音,伴随着清脆铃声,是婉转浓厚的歌声,“ 郎在十重楼,女在九重阁。郎非黄鹞子,哪得云中雀。”歌声朗朗,好似容秀川上空飞过的云雀,让人怀念起草原上的牛羊和无边无际的草海。 心里舒坦不少,对未来的日子竟有了期许。 一路相安无事,高欢告知我,“还有三日小姐即可抵达洛阳城外的行宫,在那里等待吉日完婚。”   “我知道了,多谢。”事情近到眼前的时候,心中又是一阵沉重,高欢怕我郁闷,这一日,送亲的队伍不再赶路,而是偏下午就寻了一处客栈歇息,说是,还有三日就到洛阳, 给大家一个放松的机会。等到了洛阳城,就要打起精神,准备婚嫁事宜,若不得在放肆了。 是以,得了准许休息的人都很开心,一个个点了大鱼大肉,吆五喝六起来。我下轿,高欢观察着四周,“小姐还请入房,晚餐会有丫鬟送入房中,越是近了洛阳,越要加以小心。” 我轻笑,“怎么会呢,咱们很快就到洛阳,这里怎么也算是天子脚下,那些杀手难不成敢在这里动手?那皇上可是真要为我做主啦。”看着大家伙放松,我也放开了精神,调笑了几句。 却见高欢变了脸色,对我的话很是不满,“小姐此言差矣,就算是到了京城,小姐也万万不可松懈,务必时刻注意周围的情况。” 我想要嗤笑他无事生非乱紧张,但见他神情严肃,就吐吐舌头,不再争执。 回了房,想着夏日天气炎热,刚要推开窗户,就被丫鬟拦住,“小姐请不要开窗,被窗外的敌人看见我们住在哪里,会被人偷袭的。”我不理,依旧开窗,丫鬟急道,“高欢大人特意嘱咐,请小姐万万不要开窗,小姐若是觉得闷热,请挪步中厅,这客栈全被我们包了下来,去了那里无人会打扰小姐。” 我不由得再次感叹高欢的心细,虽觉得他的安排过于紧张,但是终究也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我听了丫鬟的话,“既是如此,我们就去中厅,晚餐也送到那里吧。” 丫鬟这才不再紧张兮兮的看着我,“我马上去安排。” 待丫鬟走后,我转身推开窗户,窗外,密密麻麻的莲叶,有大朵的荷花开。我心里欣喜着,刚才只是蒙骗那个丫头,如此美景,不开窗岂不可惜。碧水连天,整个湖面上绿色与粉色相映衬,煞是好看,我不觉看的痴了。门外传来脚步声,我立马关了窗,装作一直闲坐床上的模样,待得了丫鬟的邀请,方才施施然去往中厅,心里对一池塘荷花却念念不忘。 这是一个两层的客栈,规模不大,格局确是很好。一楼是吃客所在的地方,二楼是居住的地方。这个所谓的中厅位于二楼的中心,隔着地板一点也听不到楼下的嘈杂声,厅中放了一些植物,一个大大的八仙桌,赏花,闲坐,非常惬意。 环视周围,是高欢安排的心腹内侍,这一路都是如此吃饭,我已经习惯了,只是今日却只觉得烦躁,不想这些人再次,我唤来丫鬟,“这里很安全了,这些侍卫大哥长途奔波很是辛苦,让他们休息去吧。” “绿冉不敢,高欢大人吩咐过了,越是靠近洛阳越是要小心,还请小姐体谅一些”,名唤绿冉的丫鬟低头垂首,口中半步不肯退让。心中有无名火生气,我怒道,“怎么,我堂堂一个主子,难不成还要听你下人的吩咐。” “绿冉惶恐, 还请小姐息怒。”丫鬟诚惶诚恐,但是我依旧莫名的觉得心胸气闷,隔着楼梯,环视周围房间,都是高欢手下的侍卫,可是,那种压迫感实实在在的存在,有人,在监视我。 “高欢在哪里,我要见他。”我越发不安,可想着现在是晴天白日,而且这里被众侍卫环绕,料想就算有人监视,也不会现在动手。 前方楼梯拐角,出现熟悉的身影,我想也不想奔了过去,“高欢,我觉得有人在监视我,这里,不安全。”我看着一屋子的侍卫,没有任何可疑,但是,不安全的感觉依旧存在。 高欢大惊,一声令下,“里里外外全部搜查一遍。”侍卫得令,分散开来,绿冉竟也是个有身手的,随众人一起搜查。不消一刻钟的功夫,众人回来,报告说没有任何发现,高欢看向我,“小姐可还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有他在身边,我自然感觉良好。我冲高欢不好意思的笑笑,“兴许是我太紧张了,我没事了。”高欢思索片刻,看其中一黑色侍卫,“去查看一下外围的人是否有所发现?”侍卫依言而去。高欢见我疑惑,解释道,“客栈周围也布下数名守卫,以保护小姐安全。” “多谢大人,有大人在,我自然放心,”浑身一下子放松,也再感觉不到他人监视的眼,我重新落座,指着环绕的侍卫,“可否请这些侍卫大哥去外面守候,我想一个人在这里。” 高欢允诺,点点头,那些侍卫依次而退。我眉梢轻抬,看向绿冉,“你也退下吧,我有要事和高欢大人相谈。” 待绿冉离去,我才看向高欢,他沉默不语,我心生好奇,若是我不说话,他是否也这样不开口?好在,片刻后他还是问道,“小姐找高欢何事?”我扑哧一乐,“你再不说话,还以为变哑巴了呢?”,我指了指八仙桌的另一端,“高欢大人还请坐”。 他踌躇了一下,还是落落大方在椅上坐下,“请小姐吩咐。”我再一乐,“大人不必如此紧张,是我快到洛阳,心里有些不安,想找个人说会话罢了,其他人,我都不认识的。”我声音低低,说到最后心下有些微感伤。 高欢有所触动,抬眼看向我,眸中是深深的安慰,“小姐言重了。”我点点头,看向远处,“不止高欢大人可有妻小,如今万里奔波送我来洛阳,家中必然很是挂念。” 高欢叹息一声,“高欢如今不过是孤身一人罢了。” 是了,听司马子如说过,高欢娶过妻,可怜妻小已经死于六镇的暴乱中,我心下愧疚,见他不语,想是思念亡妻吧,“真对不住,提起大人的伤心事了。” “无妨。”他眼神缥缈,不似刚才的冷静和决断,似是在回忆旧人,有些惆怅,却很快恢复平静。 一时两相无话,尴尬。 第一卷 第10章 帝卫 我心中似有千头万绪,自己也忽然警醒,谨言慎行,我竟在父亲的幕僚面前暴露自己的紧张,这样,总归是不好。“这里的莲子糕是很好的,很甜,你尝尝吧”,我没话找话,装作没心没肺开心的样子。 “好,”他没有丝毫的忧郁与推诿,只是依我言拿了一个糕点放入口中,脸色平静,可是那种故意流露出的顺从却让我心酸,他一口一口嚼着,嚼的很慢,细细品尝,半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果然,很好吃。” 我能感受到,那笑容有一些真诚,有一些勉强,我也露出一个笑容,“确实,很甜。” 我们已经听闻朝中消息,皇帝杀了清河王元怿,胡太后震怒之下杀了皇上的心腹刘腾等人,朝中局势紧张。而关于我嫁往洛阳,已经传出消息,说是皇帝要联合我父亲,威逼胡太后退居后宫。那个北魏最具权势的女人,那个我未曾谋面的以后要称呼为母后的人,正在费尽心机,阻止我嫁到洛阳,阻止我父亲与皇帝的结盟。 我明知,前方是一个有风险的路,我此刻开始紧张了。 吃完很甜很甜的莲子糕,我转身看向高欢,“我累了,想要休息了,可否送我入房。” “好”,高欢起身。 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凡事终究天注定。在房门前站定,我终究没再回头,推开房门,迈步入内,有空气被划开的声音,我抬头,一只黑色的箭迎面而来,我大惊,如此近的距离,心中瞬间万念俱灰。而我的眼眸,除了黑色的箭,也看到了房梁上悬挂的那个人,看得见他冷酷无情的眼神。 我听到身后的怒吼声,也听到箭头插入皮肤的声音。再睁开眼,高欢已然和杀手争斗起来。而屋外也传来打斗的声音,绿冉和两名侍卫冲入屋内,和杀手打斗起来。高欢一刀挥下左臂上的箭簇,我站立他一侧,心中害怕却知晓不能紧张了。 窗户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从窗户看过去,屋上,水中,和客栈外,都是厮杀的侍卫和黑衣人。我见黑衣人衣衫湿漉漉的,心下一动,看向高欢,“他们一定是埋伏在水下,如今突然发难,我们可怎么办?” “跟我走。”他拉起我的手,往门外奔去。 一路刀光剑戟,这些杀手显然训练有素。水中埋伏的数人一击不中,立马发出号令给客栈外的人,是以客栈外也是杀成一片。看来胡太后此番是下了狠手,要把我半路截杀。两人急急奔逃,那些黑衣杀手似是得了死令,只往我这边扑杀,不管其他侍卫。护在我身边的侍卫逐渐减少,高欢见势不妙,冲一侍卫甩了个眼色,侍卫心领神会,拿出勺子,吹了起来。声音不高,却极为尖锐,必定可以传出很远。 那些杀手听了此音,厮杀的更加狠戾。 挡在身前的侍卫,突然睁大了眼睛,我惊叫一声,一把刀从他腹中而过,大把的血淋漓而下,而侍卫手中的刀,也把对方一击致命。高欢见此,大声呼喝,“小姐亡,我们亡,小姐在,我们与酋长共存。”父亲的名望起了作用,侍卫厮杀的越发厉害。 我躲在高欢身后,心中惊惧,眼中一片茫然。 那声哨响之后,片刻的功夫,私下竟然聚拢了另一群黑衣人,不同之处是,这群黑衣人左侧手腕皆有明黄的布条。战场的形势转瞬即变,这群人的加入,使得杀手们不敌,逐一倒下去,高欢高喊,“留活口。”那些杀手们拼斗的更加厉害,直往我的方向而来,侍卫们只得把他们斩杀,少数受了重伤,拿不起刀的杀手半跪或者躺在地上粗重的喘息着。 客栈周围终于恢复安静。 侍卫来报,“启禀高大人,这些杀手已经全部死亡。”我震惊,想着刚才还看到有人没了战斗能力,半跪地上,我抬眼望去,那人已经死了,唇边依稀是黑色的血。服毒自尽!心内满是震惊,看向高欢,他却一脸平静,黑着脸对侍卫吩咐着:“尽快把这些尸体处理掉,不留一丝痕迹。” 侍卫应声而去。黑衣人站立四周,完全的静默,高欢往其中一人走去,竟是屈膝致礼,我看两人聊了几句,高欢方才会还,黑衣人一挥手,所有黑衣人神秘的来又神秘的离去。 高欢折身而返,竟是在我面前跪下了,“高欢护小姐不周,还请小姐责罚。”我连忙扶起高欢,望着一地狼烟的客栈,“大人言重了,事出突然,依旧能护我周全,未曾受伤一毫,也是大人的功劳,只是,”我迟疑片刻,看向高欢,还是决定问个明白,“小娥不明白这些人几次三番要置我于死地,这些黑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谁派的,为什么离洛阳城已经这么近了, 他们还如此大胆,刚才的黑衣人又是什么身份。”我一口气吐出心中所有疑问。 高欢抬起头,目光平静,“高欢会对小姐详细解释,还请小姐屋内一叙。” 这样的残杀场面,虽然吓到了我,但是也激怒了我,胡族女子又岂会对这样的血腥就举手投降。我好胜之心起,我要知道所有的究竟,不再把所有的困难丢给父亲和高欢处理。我二话没说,转身入了客栈。 听完高欢的解释,我方才冷声道,“既然胡太后怕落父亲口实,只敢在宫外对我动手,那我们就尽快入宫吧。” 高欢深深看我片刻,我高傲的看向客栈一角,恨不得此刻入宫与胡太后理论一番。高欢点点头,“既是如此,我们立刻出发。” 其实我是想休息的,本来长途奔波至此,没有休息好,而如今又得继续奔波,只是高欢竟顺着我的意思立刻出发,不重找客栈,我却不能反悔自己的话,硬着头皮上了马车。 入夜,马车继续赶路,车中的我有点支持不住。高欢的声音在帘外响起,“这些人防不胜防,我们的人长途奔波,无力应对下一波的敌人,要趁着敌人下一个动作之前,赶到洛阳,皇帝已经派出羽林军保护我们,到时若有人敢动手,就是对皇上不敬,皇上出兵剿灭就名正言顺。” 我心里一惊,原来如此,霎时提高了警觉,呆呆的看着窗外。高欢以为我是心安了,策马向前,低声和侍卫细语着。我却觉得阵阵心如刀绞,从今以后,就将踏进一个未知的漩涡,稍不留神就会丢了性命吧。 没来由的想着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突然生出万丈豪情。既然刀剑就在眼前,躲与不躲,都将针对我而来,那我就努力斗一斗,让这皇宫的女人看看我胡族女子也不是任由人拿捏的。 端坐在车内,挺直了腰板,听着马车车轮紧凑的吱呀声,就像我之后的命运,由不得控制,还不及喊停,已驶入太多的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