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桃花朵朵开 天都山。 奇松,怪石,云海,瀑布,还有出没其间的灵禽异兽,构成天然佳处。然而,即使是在生活在天都山脚下的普通百姓的心目中,“天都山”这三个字也不仅仅一处秀丽风景。 天都山上,男女道长人人皆能降妖伏魔呼风唤雨,弟子们个个都是能打能写文武双全。有天都山在,妖怪不敢来,盗匪不敢来,就连那些杂七杂八的疫情也要绕着道走开。这是百姓们口耳相传的闲话,也是经过了几百年岁月佐证的实话。 为方圆百里内的村民义诊、义治是天都道士每七日必行一次的功课,每当山上走下或仙风道骨或剑眉星目或和蔼可亲且行走飘逸、头顶有光的男女道长时,村民们无不心存爱戴,热情的就近将自家生产的粮米蔬果塞进道长手内,矜持的含笑颔首发出由衷问候,纵使无病无痛的,也愿走到干净整洁的道长身前,接一接仙气,受一受光愈。 但,近来大家很是不想见到山上来人。 “还有几天?”山下的稻田内,有低头插秧的村民抬头时目光不小心掠到了山口方向,压着声问身边内人。 村妇掰着满手泥浆的手指头数了数:“两天?三天?没几天了。” 村民打个哆嗦:“日子咋这快?不,不行,我要出去躲一躲。” 村妇跺脚不依:“你躲得了这次躲得了下次?现在正是活紧的时候,你躲了,这地里的活谁干?你躲了,她一定以为你犯懒把活推给俺一个人,下次直接到家堵你咋办?” 村民吓得不轻:“别吓我啊老太婆。” 村妇得意:“谁教你上回在她面前骂俺是个废物?” “别说了,我到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成么?桃花啊桃花,小姑奶奶,这一回您就好好在山上呆着,好好的陪天都山的祖师爷说说话吧,求求您了,阿……不,无量天尊~” 山下如此祷告央求的,绝对不止一家,而山上的情形也不遑多让。 “桃花来了!” 哗—— 一声大喊之后,天都山三层义云峰的广场上,正在练剑的诸小道士小道姑们一轰而散,瞬间不见踪影。 过了多时,广场上空无一人。 各道伏在树枝间、大石后、草丛内、花团下的人影开始躁动。 “适才是谁谎报军情?”有人问。 “十三师兄,没有谎报,我是真的看见桃花往这里过来了。”报信者道。 十三师兄,是天都山三层义云峰的师兄弟姐妹中的辈份最长者,自是有一股权威在:“你平日里就爱咋咋呼呼大惊小怪,是把谁看成桃花了?” “对啊,对啊,你是不是把别人看成桃花啦?”立刻有众声附和。 报信者好不冤枉:“明明我看见的就是桃花没错,穿着一身粉红衣裳,一蹦一跳的往这边走过来,您不信,我给您指……指……”他右手食指的指尖,距离一张吹弹可破的粉红脸颊不过寸许之间,“您、您看,我没说错罢?这不就是……”桃花。 十三师兄等人已经呆若木鸡。 来人配合着大家伏在花草间,闪着圆溜溜如同猫儿的大眼,脆声声道:“各位师兄、师姐们,你们是在玩躲猫猫吗?桃花最喜欢这个,也带我玩好不好?” 不好。诸人心音轰鸣如是,但没有一个敢发出嘴外。 “十三师兄,你做鬼,我来抓你,抓到以后要陪我打拳!” 十三师兄对着这个十二岁的少女强颜欢笑:“桃花,你最近似乎总喜欢找上我呢,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桃花猫眸闪闪,酒窝转转:“当然是因为十三师兄是这里最厉害的人啊。师父说,要想成为一个高手,只有找高手切磋才会进步神速。” 师父,请恕弟子恨您。十三师兄竭力笑得自在,道:“师父说得没错,可是,你现在已经打得过我了,再找我切磋已经没有意义了。” “会吗?”桃花认真思忖,“可是,这里也只有十三师兄能打得久一点,其他人三两下就要栽跟头,桃花的拳头很不过瘾。” 昨天腹上挨得那拳犹在隐隐作痛,十三师兄的笑容有些破碎:“你想找最厉害的,为什么不去找咱们的师父?”原谅弟子,师父。 少女噘嘴:“师父总是不在,回来了还要炼丹熬药,根本没有时间和我玩嘛。” 师父,弟子十分恨您。十三师兄苦不堪言,向身后一干师弟、妹扫了一眼。 诸人沉默,很诡异的沉默: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其来有自,不可废行矣。 一群不讲义气的东西!十三师兄暗地切齿,但也因此福至心灵,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桃花,十三师兄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这座山上最厉害的那个人的秘密。” “咦?”桃花猫眼里异光灼灼,像是看见一只硕鼠从自己眼前招摇而过。 十三师兄吓得差点撒腿就逃,强自镇定道:“因为你年纪还小,师父肯定没有告诉过你,咱们这座天都山分为六层,第一层的忠云峰住得是是入门弟子,第二层是诚云峰住得是……” 桃花跳起:“第一高手?第一高手住在第二层么?对不对?对不对?对……” “不对!”十三师兄决定放弃那个准备循循善诱的自己,直奔主题,“天都山的第一高手,也就是我们的大师兄,他住在第一层的天都峰上。他可是被七位师父一起认定的百年不遇的奇才,即使与掌门师伯交手……” “十三师兄,人走了。”有师弟小声提醒。 可不?那朵粉色桃花在听到“天都峰”三字的那刻,便已然形迹全无。 “大师兄,你在哪里?桃花来找你了——”远远的传来这一声呼唤,惹得群山响应,连绵不绝。 诸人不禁打个寒战:“十三师兄,不会出事吧?” 谁知道?十三师兄决定做驼鸟。 “大师兄,桃花来找你了,快出来——”一路走,一路喊,宛若乳虎啸谷,鸟惊兽藏。 天都峰峰顶,一身青衣长袍舞剑自娱的少年掩口打个喷嚏,看了看不远处开得正好的桃枝,喃喃道:“春天到了,是花粉过敏吗?” 对呢,春天到了,桃花开了,桃花也来了。 正文 第二章 疑似玉人来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天都峰,天都山各届弟子心中的圣地,每年只有两到三名弟子能够进阶入选的最高等级,这里,有一位稳稳占踞峰头数年屹立不摇的大师兄—— 春风。姓春名风的大师兄实打实的名如其人,眉清目朗,清瘦修长,不言自笑,温润如玉。现在,他正倚身树干,噙着习而惯之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俯视着一枚粉色小团子在自己眼前蹿跳不止。 “和我决斗啦,我要和你决斗,听到没有?决斗,就是打架,好不好啦?我可是连爬三层才找到你的,你必须和我打架!打架!打架!我要打架!” 关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咭咭呱呱的女娃,春风早闻其名。 桃花,出生于天都山下某村庄的小富之家。传说中,膀大腰圆的桃花娘喊了三个时辰,才生下白白胖胖的她。地主出身的桃花爹原本对这个粉琢玉砌的女儿爱不释手,请先生看八字起了个文绉绉的闺名“含桃”,指望着她能改换门风,出落成一位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谁成想这女儿一身蛮力,一双小拳,五岁打得三个哥哥满地滚,七岁打遍全村无敌手,砸人门户是三餐便饭,推人烟囱是日常消遣,村人视为公害,苦不堪言。不得已,桃花爹按照村中先生的指教,在其十岁那年把她送上天都山,指望她跟着道姑学几下拳脚消耗几分精力。 更精彩的传说还在后面。 桃花上山的第三天,就把入门数年的众师姐打得鼻青脸肿,遍地哭嚎。管理天都山一层的青月道姑发现她姿质奇佳,遂将她直接推荐给三层的青峰道长。崇尚武力的桃花为青峰道长的武功折服,从此潜心学武,像是消停下来。岂料两年后,她每日的功课成了向一众师兄弟姐妹挑战,如今天都山第三层的弟子,全已不是她的对手…… 于是,那些人为了躲开这个祸害,挑唆她来到自己面前吗? “大师兄,你听没听到我说话?看不见我吗?大师兄的眼力和耳力都不好吗?”因为久久得不到回音,桃花不胜焦躁,“往这边看啦,我在这里,在这里!” 春风直起腰身,低头:“你确定你要找我打架?” 仰头仰得好累,桃花往后退了几步,问:“你是不是天都山天都峰最最厉害的大师兄?” 他墨色的眉梢挑了挑:“是不是最最厉害我不晓得,但我的确是大师兄。” 桃花酒窝蹿动:“那我找得就是你!” “为什么?” 她小拳头高举:“师父说要想提高自己的武功,就是要不停地找高手过招,十三师兄说大师兄是这个山上最最厉害的高手,桃花当然要找你!” 十三师兄吗?他记住了。春风勾勾手指:“你过来。” “好!”她一走三跳,“现在就打吗?” 他手心向上:“先把手给我。” 她大眼睛眨巴眨巴,乖乖把手儿递上。 捏着那只肉乎乎的小胖手,春风浅笑:“你整日习武,手上居然没起老茧?” 桃花小嘴一噘:“师父说桃花天生力气大,为了不在打架中失去控制,要练习内功,学着收放力道,不要误伤别人。” 他微讶:“那你只是靠一身天生的力气就打败了三层的师兄弟们?” 她小脑袋猛晃:“大家每天都在广场上练剑练掌练拳,桃花是用看来的那些招式和他们过招的啊。” “看来的招式?”只是如此?春风惊讶之余,指尖掠过她的脉膊,更是一怔,这个充沛的内力岂是这个十二岁的小娃儿该有的? “大师兄,还不打吗?”她歪头仰盯着近在咫尺这张好看到不像话的脸孔,“再不打,桃花要先回去吃饭了,早饭只吃了五个包子,爬了三层山,好娥。” 他唇角扬起,不自觉地屈指弹了弹她的眉心。 “呜~”她如猫儿般抱怨,“快点打架啦。” 他摇首:“我不和你打。” “诶?”她鼓颊,“为……” “你现在还打不过我。” “真的吗?”她喜不自胜,“大师兄是这么厉害的人吗?” “信不信?” “信!”她重重点头,“可是总要打过以后才能知道……咦?” 他单臂揽起她小小的腰身,蓦地一飞冲天。 “啊哇哇——”她欢叫,“好高,大师兄飞得比师父还高!” 他足尖落地一处树顶之上,眉峰稍蹙:“师父带你飞过?” “以前桃花每次缠着师父和练拳,他就带我飞高。桃花现在也会飞,但没有师父飞得高,更别提……”她噘嘴,嘟嘟囔囔,“大师兄。” “知道打不过我了?”他问。 她点头,又摇头,问:“等我能飞得和大师兄一般高的时候,大师兄就和我打架吗?” “那也要等你可以飞得这么高的时候再来说话!”话音落,他身势再起,在蜿蜒起伏的山峦间,如同一只鹏鸟般俯冲起落。 桃花随之欢呼:“哇,好高,好看,天都峰真好看,大师兄更好看——” 春风啼笑皆非,双足落回实地,将身量极轻的的她放下。 “怎么不飞了?”她意犹未尽,“桃花还没有玩够!” 他再弹她眉心,道:“你不是饿了?再玩下去,你就要错过午膳时刻了。” “啊?”她吓得一跳,掉头就跑,“桃花要去吃饭了,大师兄再见……” “明日你可以早点来找我。” “咦?”她回头,“桃花在飞得那么高之前也可以来找大师兄玩吗?” “可以。” “大师兄可以教桃花练拳吗?” “可以。” “看守山门的那个师兄今天被桃花打了明天可以放桃花进来吗?” “可……”敢情她是一路打到这里的么?难怪青峰师父不教她真正的武功,是因为即使什么也不教,她的成长已经远远超出应有的范畴了吧?想到此处,他从后腰间摸出一枚黑檀木牌,“明日你拿着它直接过来找我。” “我知道这个!”她接过木牌喜笑颜开,“师父也有,好像拿着它到哪里都没有人阻拦的样子。” “你哪里也不要去。”他双手抱胸,“你来到这里,我不止教你练拳,还可以练剑,练掌,练你所有想练的武功。” 她双眸瞠大,惊喜满盛。 “听明白了么?” “嗯!嗯!嗯!”她拼命点头,“不管刮风下雨打雷闪电下冰刀,桃花都会来找大师兄!” “很好。”他满意颔首,“明天大师兄这里还会有好吃的点心,可口的零食,六层的膳堂厨师的厨艺可比三层要好得多呢。” “啊哇哇,明天快点来,桃花好想明天,明天,明天,明天——”她一路欢呼远去。 春风含笑目送,直至那道粉色的影儿消失于青山翠竹间,而后脸色一冷,淡淡道:“出来。” 正文 第三章 玩物不丧志 “大师兄。” 一阵枝叶窸窣声后,一声娇怯怯的低唤。 “卫莲?”春风蹙眉,“你在做什么?” “来找大师兄。”来者正是同属天都山六层的师妹卫莲。 春风斜睨:“来找便找,为何躲在树丛里?” “那、那个……” 春风扫一眼她身后不远处一干不离不弃的亲卫队员:“如果我不把你叫出来,你是准备绕道去堵桃花吗?” “桃花?”卫莲一怔,继而恍然,“刚刚那个厚脸皮的丫头……”不好,失言了。 春风唇角维持着惯有的微笑:“她是我们的师妹桃花。” 卫莲面露鄙夷,却不敢在师兄面前放话反驳。 “她以后会常来这里,你作为师姐,能够爱护她自是最好,如果做不到,就离此处远一点。” 大师兄这是在公然偏心那个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小村姑么?卫莲又恨又恼:“我也想跟着大师兄学武功……” “不行。”春风语声温和。 “为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 “可那个桃花不也是女的?” “她是小师妹,是个孩子。” 卫莲一跺蛮靴,娇声:“大师兄~” 春风转身,抄起石案上的长剑:“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回去吧。” “大……” “回去。”春风拔剑出鞘,一个剑花之后,剑走龙蛇,宛若青鹤入云。 央求无果,卫莲悻悻离去。 第二日一早,桃花踏上第六层山门之际,遇到了以卫莲为首的一众师兄姐的阻拦。即使她举着那那黑檀木腰牌,仍不能使那些面目讥讽的俊男美女让出一条道路。 “让我进去啦,我和大师兄约好的,师父说迟到是件无礼的事!”她在这道人墙前跳脚抗议。 “哼。”有师兄居高临下的讥笑,“照我看,你手里的东西肯定是假的吧?” “真的真的,昨天大师兄亲手交给桃花的!”她急得脸儿通红。 另一师兄嗤之以鼻:“大师兄是什么人?会理你这么一个乡野小村姑?” “就是,那腰牌就算不是假的,也一定是你从什么地方偷到手拿到这边招摇撞骗的吧?” “才不是!”桃花奋力呛声,“师父都告诉我这是大师兄专用的腰牌,上面还有大师亲手刻的字!” “哦?”一直由自己的亲卫队员们出面刁难的卫莲开口,伸出一只白嫩皓腕,“既然这样,你把它给我看一眼,我来替你辨别真假?” “喔……不行!”腰牌在擦上对方指尖的刹那,桃花及时反悔,牢牢握回,“真的就是真的,桃花没有骗。你们不相信,把大师兄叫出来就好,桃花才不把大师兄给桃花的东西随便交给别人。” 眼瞅着即将到手的物件失之交臂,卫莲满腹火气,冷笑道:“大师兄也是你说想叫就能叫的吗?你不敢给我们验证,那肯定就是一个假物件没错,还不快滚回你的三层?再敢在这里闹事,小心我以门规发落你!” 桃花岂是个胆小怕事的主儿?平日里别人不去招惹她,还怕骨头太松拳手太闲,有人挑衅那是求之不得。当下把腰牌揣进怀内,双手掐住小腰,傲睨群雄:“有本事拳头说话,桃花全把你们打趴下。” “不知死活的野丫头!”卫莲俏脸变色,“看我不……” “咦,大师兄?”桃花对着他们身后笑靥如花,挥动小手,“大师兄,桃花在这里!” 顷刻间,一众师兄姐噤若寒蝉,不敢回头。 卫莲更是娇躯僵硬,百般窘迫。 “大师兄,桃花来啦!”桃花蹦蹦跳跳,越过这道人墙,直向那个空无一人的前方奔跳过去:和人动拳头固然好玩,但现在拳头最厉害的是大师兄,桃花从不会因为贪玩耽误大事,吼吼。 他们身侧的树顶之上,春风脚踩枝叶负手站了多时,见状会心一笑:看来这小家伙不只仅有一身蛮力呢,孺子可教。 正文 第四章 误入不归路 “大师兄,桃花来了——” 桃花盛开中,桃花一路奔跑,来到了天都峰顶,独属于大师兄的习武场。欢快的呼喊仿若春燕的啁啾,引得头顶的鸟儿竞相回应,盘旋不去。 青衣长袍、散披长发的春风立在春风中等待。 桃花扬起嫩若初桃的小脸,仰望着大师兄好看到能把刚刚那群拦路虎全都比到没影的面容:“桃花到了,开始打拳吧。” 在这个春花烂漫风光旖旎的一刻,说得出如此大煞风景的话的,也只有她了。春风微笑:“时间有点晚呢,我还以为你一早就会到。” 她憨笑,用袖角拭了拭额头的汗珠:“桃花明天一定早到。” 他取出帕子塞在她手内替而代之,问:“遇上什么事了吗?” “是遇上一些。”想起不愉快的事,她鼓起粉色的桃腮。 “什么事呢?”他用诱拐小孩子的声音,“可以说给大师兄听吗?” “嗯……”她想了想,张开两臂尽可能向外比划,“桃花遇上这么一大群山猪拦路。” 他一呆:“山猪?” “对!”她小脸虎起,“桃花把他们甩开后才能过来,好凶险。” 他猝然发笑,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咦?”她憨憨陪笑,“山猪这么好笑吗?大师兄喜欢山猪吗?” “你啊,桃花。”他收拢难受控制的唇角,伸指点她眉心,“是个活宝呢。” “活宝?”“祸害”“霸王”“煞星”倒听了不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自己,只能顾名思义,“是很宝贝的意思吗?” “对。”他点头,星眸内光华点点,“很宝贝,非常宝贝。” “嘿嘿,桃花是宝贝,大师兄说的,小猴子听到了吗?大师兄说桃花是宝贝喔~”她对着树间奔跃戏耍的小兽放声一喊,吓得对方蹿跳而去,转眼无影无踪。 春风按住这个活力十足精力旺盛的小师妹,转身:“过来这边。” 这边,即是桃花树下。两张木橔座椅,一张青石板案,还有其上的…… “那是什么东西?”桃花盯着那几样劳什子,两足小脚牢牢钉在石面上,寸步不移,一张粉色小脸尽布惊骇。 “笔墨纸砚,文房四宝。”春风轻描淡写,“你上山这么多年,不可能没从青锋师父那里看到过吧?” 正是因为看到过,才觉得它们可怕啊。她喉咙里“呜呜”有声:“桃花是来练拳的,它们……它们……” 春风唇角上挑:“从今天起,我不只教你练拳,还教你认字写字。” “不,不要!”她闭上眼,脑瓜拼命摇动,“桃花只练拳,不认字,更不写字!” “不行。” “大师兄骗人!” “我几时骗你?” “你昨天只说教桃花练拳,没说写字,桃花才……”巴巴赶了过来,为此还偷吃了师父早膳。 春风浅笑:“我说过不只教你练拳,还教你练剑,练掌,练许多东西的吧?” “没有,最后那几个字没有!” “是吗?”好矫情的小家伙。春风好整以暇,“那是大师兄一时忘了,今儿补上也不晚。” “晚了,晚了,桃花不要写字!” 他扳住那个紧着晃动的脑瓜,伸指戳了戳吹弹可破的鼓成包子的小脸,叹气道:“这可怎么办呢?我还想,如果桃花每学会一个字,便教桃花一套拳法,每学会两个字,便教一招剑法。而且,如果桃花不想认字练字,怎么看得懂剑谱,怎么学会最厉害最了不起的武功呢?” “咦?”她猫样的大眸倏地睁开,瞳仁熠熠泛亮,“桃花会写字的话,就会学到最厉害最了不起的武功吗?” 春风点头,一脸惆怅:“可惜,桃花不喜欢写字,大师兄没有办法把最厉害的……” “写,写,桃花写!”她双臂抱住大师兄的手臂一径的摇晃,“大师兄一定要教桃花写字,写很多很多字,学很多很多的武功!” 成了,青锋师父,回头将您藏了十五年的老花雕让给我才好。春风满面春风,执起胖嘟嘟的小手:“走吧,大师兄带你前往另一个世界。” 从此,纯真小桃花,踏上不归途。 正文 第五章 桃花初长成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随着时光荏苒,在山下村民的记忆里,那朵“为祸四方”的小桃花已经消声匿迹了好久,久到可以变成一段传说,茶余饭后拿来一噱。 但山中的岁月,岁月中的众生,便很难如此超然与太平。 随着那朵小桃花的长大,技能日复一日的越发完善,造成的伤害值也就越发不可估测,再加上她身后那个不可撼动的靠山,天都山的小祸害迅速升级,成为天都山一霸。 不过,当事者本身对此浑然不觉,每日里吃饱喝足学武功,揪住路过身边的师兄练拳头,追在貌美的师姐后边袭胸袭臀求亲亲。 “师父,弟子实在受不了了,快和大师兄说说吧,再这么下去,整座天都山都没处安身了啊。” 今日是初一,为主管天都山各层的道长每月小聚之日,天都山风光最为秀丽的闲云峰上观月台上,清茶奉上,素琴未开,便有大批弟子涌来,争相哭诉。 天都山掌门暨六层主管青冥道长端坐正中蒲团之上,闭目养神,老神在在。 其他五位沉默过后,四层主管青宣道长先行开口:“青峰师弟,我记得众弟子所说的这个桃花还在你的门下罢?” 青峰面不改色:“青宣师兄难道不知道吗?桃花之所以至今还在师弟我的门下,是因为除了师弟,没有人敢收她。” “话不是这么说。”五层主管青连道长听着颇不顺耳,“若非你对这个桃花太过娇纵,令她目无尊长,无法无天,天都峰也不至于如此不聒噪,令得诸弟子不得安宁。” 青宣长心有戚焉,道:“青峰师弟,既然这个桃花是你教出来的,你就须把她教好,如此下去还了得?天都山岂不成了她一人的天下?” “噗。”忍俊不禁的,是六层的青月道姑,作为六层主管中惟一的女道长,也是桃花的启蒙师父,她深知那女娃儿的潜力与破坏力,更晓得她的天真无邪,到现在每月的几天内,那丫头还会钻进自己的被窝哀哀叫叫要抱抱。说她护短也好,偏私也罢,绝对没有办法对几位师兄随声附和。 “青月,你笑什么?”二层主管青车道长问。几位中,他是惟一事不关书己的,当年桃花直接从一层跃升三层,且小丫头的宗旨是绝不向武功比自己低的人挑战,故而二层从未进入她的荼毒范围。 青月收紧表情,道:“我认为青连、青宣两位师兄未免把桃花妖魔化了,她不过是个贪玩的小丫头,性子是率直了一点,行事是鲁莽了一点,也不至于让各位谈虎色变。” “青月这是什么话?”青连道长面色一沉,“难道你没有听到弟子们的控诉?” “唉~”青峰拈须长叹,“现在的年轻人,都长着一颗玻璃心呶。” 青月浅哂。 青宣蹙眉:“青峰是在公开包庇你那个顽劣弟子吗?” 青峰容色一正:“青宣师兄小心措辞,桃花调皮归调皮,论习武的资质与悟性,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若把她归为‘劣’字,又将全山的弟子置于何地?” “你——” “各位师弟。”老大青冥道长总算发声,“桃花现在在何处?” 各家道长将目光投向立在观月台下的诸弟子。 “应该是在……”有弟子呐呐道,“大师兄那里。” “春风吗?”青宣道长不解,“那样一个顽劣弟子,怎么会与春风有所牵系?” “青宣师兄长年在外游道,自是有所不知。”青月语声缓缓,“桃花这几年都是在随春风学艺,春风对这个小师妹可谓是照顾有加,关怀备至,不但教她武功,连学识也一并教了,桃花进步神速,以至于打遍全山无敌手,也是因为春风教导得法。” 言外意是,打不过桃花的诸家弟子,除了个人天分的差异,还有师父们的教导是否得力,莫一味诟病怨怼,多思及自身原因才对。 正文 第六章 春风远别离 青峰欣慰颔首:“若非有春风在,全山教授桃花武功者,恐怕只有掌门师兄了。” “……”青连、青宣终于消声。春风进山的第二年,即打败了青连、青宣两位道长,直升六层,对那个奇异少年,他们无话何说。 台下诸弟子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怏怏不乐。 青冥道长浅笑:“你们到这座山里来,每日的功课无非练功、读书、做杂务,想想若没有桃花,你们在此的时光将是何等刻板枯燥?” 诸弟子面面相觑:连掌门师父(伯)也要偏袒天都一霸吗? “不过,适当给你们放些假期,让你们体会一下没有桃花的时光也无不可。”青冥道长一捋长须,“青月,你就带桃花返一下她的家乡,至少住够十日。” “是。”青月欣然从命。 诸弟子欢呼雀跃。 青冥扬唇:不出五日,你们就该知道桃花在这座山上的存在是如何的难能可贵了呢,玻璃心的孩子们。 桃花返乡,满山欢腾,除了一位。 “非年非节,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下山?”春风斜倚门前,看着里面那个努力打点下山行装的粉衣少女,问。 桃花抬头,甜笑道:“青月师父说桃花最近很辛苦,要带我下山去玩,顺道去看看爹和娘。” 春风眉尖微蹙:“你很高兴?” “因为桃花想吃山下的糖葫芦和糖人!”她高举规置完成的小包袱,“也有点想爹和娘。” 春风不以为然:“他们不是每月都要上山来看你一次?每次都带来一堆吃的玩的,包括你这百年不变的粉色衣裳?” “咦?”桃花放下包袱,原地旋个圈圈,“粉色衣裳不好看吗?” 粉衣粉裙,粉色缎带将满头青丝规扎成一根长长发辫,衬得猫眸黑亮,肌肤娇嫩,倒非不好看,而是那对每次来都要泪眼汪汪的夫妻显然没有意会到他们的女儿已经长大成人。 “大师兄有点不高兴,为什么?”桃花倾身,仰首盯着他俊朗的面容。纵算过去了三年,她蹿高了不少,仍然比身材修长的大师兄矮了一头不止。 春风食指点在她额心一点:“我近来本有一套新的剑法要教给你,你却要下山去玩,哪里高兴得起来?” “诶?”桃花一跳,“大师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桃花?” 他耸耸肩膀:“不想。” 她噘嘴:“大师兄真坏!” 他眯眸:“再说一次?” 她眸儿眨眨,嘴儿抿抿,咕咕哝哝,就是不敢放出声来。 他忍笑:“等你回来,我便教给你。” “真的吗?”她两个酒窝立刻出来打转,“桃花回来大师兄就教吗?” “对。”虽然不想她离开,但看着她对这次下山充满忒多期待,不忍熄灭那两只猫瞳内的光芒,“你一回来就教。” “太好了!”她拍手,“桃花一定给大师兄带糖葫芦回来!” “……”敬谢不敏。 桃花下山的第三天。 山中弟子犹沉濅在这难得的安宁中时,一封来自京城的家书递到春风手中。 “吾儿离家数载,偶有鸿雁传书,难解汝母思儿之情。今汝母染感风寒,病中思念吾儿甚甚,盼归。” 看罢家书,春风匆匆向师父辞行,青冥叮嘱数语,准他下山。当他回到寝处整理行囊时,目光掠过窗外娇艳吐芳的桃枝花影,随即怔住—— 此去归期不定,那朵小桃花该如何安排? 有人叩门:“大师兄。” 他心中一动:“请进。” “大师兄,听说您要回京城,可有此事?”卫莲推门进来,问。 “对,明日便要启程。” 卫莲微惊:“那……” “你来得正巧,帮我转一封信给交桃花。”他道。 正文 第七章 桃花气皇皇 “大师兄,桃花回来了!” 五日后,桃花高举着三五根糖葫芦,一路轻功直冲天都峰,从两人惯常习武的至高处到大师兄的寝舍,里里外外找了十几来回。 “大师兄,你在哪里啊啊啊——”她站上最高处,俯瞰整座天都山,呐喊如斯。 这一声,恰似乳虎啸谷,全山震惶。 “桃花回来了?不是说下山十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有脸上尚有一块瘀青未退的师兄问。 另一师兄捂着隐隐作痛的屁股,道:“说不定是青月师父也降不住她,只有把她放上来找大师兄了。” “她回来也好,她不在山上,这座山就成了一座死山……呜。”一位人微言轻的小师弟被群殴。 在亲卫队前呼后拥中,姗姗走来的卫莲听见山顶声音,挑眉一笑:“你们在这里待着,我去会会我们的这位小师妹。” 此时,桃花坐在春风平时抚琴惯常盘膝而踞的青石上,正不遗余力地吞吃着糖葫芦,把每粒山楂当成大师兄的胳膊,“咯吱”“咯吱”咬得痛快。 “桃花?”卫莲悠哉悠哉走近过来,“你为什么坐在这里?” 她气咻咻道:“等大师兄。” “咦?”卫莲掩唇讶呼,“你不晓得么?” “晓得什么?”她拿出袖内前两天大师兄递给自己拭汗的青帕,将嘴边的糖渍擦拭其上,好生解气。 卫莲当然认得大师兄专用物什的颜色和质地,当下气得暗咬银牙,笑容了添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恶意,道:“大师兄居然没有告诉你他返乡的消息?看来果然是烦了累了。” “返乡?烦了?累了?”她眉间打起结儿,“卫莲师姐在说什么?” 卫莲端持着优雅姿态,噙着不露一颗牙齿的微笑,道:“大师兄曾经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整日被你缠着,实在是不胜厌烦,乃至疲累不堪,若是机会,一定设法摆脱你这个麻烦才好。前段时间,大师兄接到了来自京城的家书,自是要趁机把你这个麻烦甩掉。” 桃花眨着大眼睛,消化完这个全新的消息,问:“你说大师兄回家了么?什么时候回来?” 合着这个小村姑听人说话还会自动筛拣的么?卫莲勉力一笑道:“我若是你,就乖乖回到自己的第三层,无论大师兄回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都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为什么?” “你……”卫莲真心气绝,若非考虑到对方的武功,太想一掌把她打下峰顶,“敢情你没有听明白我的话么?大师说他讨厌你,讨厌的意思你不明白么?” “明白啊。”桃花点头,“卫莲师姐讨厌桃花,不用说,大家都看得明白。” “……”算你还没有笨到不可救药。 “大师兄不讨厌桃花,不用说,大家也看得明白。” “……”这乡野丫头的脸皮厚到匪夷所思了是不是?她咬牙,“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告诉你了吧?大师说他……” 桃花嘴儿一撇:“你会每天给桃花弹琴听么?” 卫莲讥笑:“你在想什么?” 桃花粉唇一扁:“那你会每天画好多好看的画来教桃花识字么?” 卫莲皱眉:“你脑子果然不灵光吗?” 她做一个提鼻伸舌的鬼脸:“看,你不喜欢桃花,所以绝不会为桃花做那些事。大师兄疼桃花,所以每天为桃花做那些事。” “……”每天做那些事?卫莲真想追到大师兄面前问一声:这个又土又丑的小村姑到底是哪里好?需要如圭如璧的大师兄屈尊迁就浪费时光? 桃花歪头审视一眼这位念念有词的师姐,看了看手中参差不齐的吃食,颇有几分恋恋不舍地递了出去:“卫莲师姐来这里,是想吃它吗?” 后者以为她有心嘲弄,气得粉脸变色:“你喜欢自欺欺人,我管不得你,但大师兄的确是因为不想再受你纠缠下山回乡去了,你若是识相,从此就离大师兄远一些,莫再打扰他的山中岁月!” “啊——”桃花忽然大叫。 卫莲吓得向后一跳,手掩酥胸:“你大呼小叫做什么?” 桃花粉拳紧握:“大师兄不讲义气,桃花生气了!” “哈?” “桃花讨厌大师兄不讲义气!”桃花粉鞋一跺,义愤填膺。 “你这个野丫头是在乱七八糟颠三倒四的说些什……”么?人咧? 桃花运用新学成不久的“飞燕点云”轻功,以光速向山下奔去:大师兄不讲义气,桃花绝不姑息! 正文 第八章 春风喜洋洋 京城汴安。 汴安地处北方,春天自是要比天都山来得晚些。是而,穿一身单薄的粉色衣裙且行走自若的桃花才离船上岸,即成了引人侧目的焦点,及至行到繁华市区,走在一群披裹臃肿的的男女中间时,便是更加打眼,还引来几个地痞上前纠缠。她三拳与两脚,给打飞到不知哪一个犄角旮旯,稍一转念又冲到落点最近的那个跟前揪起脖领拖着就走。 “姑娘,不,姑奶奶,女大侠,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小的罢……呜,小的家里还有八十老母和三岁的孩子,请您看在他们老的老小的小的面上,放过小的罢……啊呀呀!” 那地痞一路跌打碰撞,一路哀求央告,桃花听得甚烦,回头一巴掌拍下:“听着你就在骗人,八十老母?你年岁还不及我大哥一半大,我家的胖胖娘身强力壮得能够气死村头的大花牛,你敢说你有八十老母?再敢撒谎,我拔光你全嘴的牙!” 地痞吓得魂不附体:“呜呜呜……小的不敢了,女大侠饶命,姑奶奶饶命啊啊……” “好端端的,我要你这条命有什么用?”她嗤,“你只管告诉我往朱雀大街怎么走就好。” “朱雀大街?”地痞顺手一指,“前面不远就是。” 桃花半信半疑:“真的?不是在骗我?” 地痞苦不堪言:“小的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骗您啊姑奶奶,咱们这是外城,三教九流们的地界,前面那条红街就算是个分界线,过了那条街就是内城,朱雀大街是内城里最长的一条街,是汴安城达官显贵们住的地方,整个汴安城的人都知道呐。” “难道大师兄还是个达官显贵?”桃花攒起眉头,“师父为什么不告诉我?” 此时,远在天都山的青峰若是听见这句话,势必大喊冤枉:不是为师不想说,是为师禁不住你的纠缠才把春风的家址写给你,转眼你就没影了啊,徒儿。 “带我去!”她推着地痞头前带路。 那地痞赔笑央求:“姑奶奶,咱们这等人是踏不进那个地方的,小的把方向指给您,您自个儿过去咋样?” 桃花气势汹汹:“我怎么知道你指得是真路还是假路?” “您信小的,小的绝对不敢骗您呐……” 她虎起小脸:“你敢骗,我就把你倒着种进土里,看明年长不长得出谎瓜!” 地痞不寒而栗:娘唷,这里哪里来的女大王女煞星女魔头?为啥几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禁不住她一只小拳头? “带路。” “是是是,小的带路,小的一定把姑奶奶领过去!” 即使领过去了,仍存在着不容忽视的问题。 桃花看着眼前的“奉阳侯府”,再三与师父写给自己的址址对照,此前还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数了三五回,确定这就是朱雀大街上的六号宅邸,可是,大师兄从来没说过他的家能装得下自己的整个村子啊。 “姑奶奶,小的把您领到了,可以走了罢?”地痞小心请问。 “不可以。”她昂首,“上前叫门,问他们是不是姓春。” “啊?”地痞仅扫一眼那门前两位侍卫的半拉身影就软了一条腿,忙不迭摇头,“姑奶奶,小的不敢,那是官家,是贵人,小的连边都近不得……啊哇!” 地痞整个被飞起,撞在那两扇朱漆黑铆的大门上。 “谁?”门前侍卫一个按住地痞,另一个拔剑惊喝 桃花跳到近前,问:“这里边住的是不是春风大师兄?” 侍卫厉声喝斥:“哪里来的乡下丫头,敢直呼我们小侯爷的名讳?” 她大喜:“春风大师兄当真住在这里边?太好了,原来这当真是大师兄的家!大师兄,大师兄,桃花来了,快出来——” “侯爷府门前禁止喧哗!”侍卫仗剑威逼,“快快退下,不然将你以扰乱侯爷府的罪名下狱!” 桃花伸出一指把那剑锋轻巧拨开,道:“什么扰乱侯爷府?不叫大师兄,他怎么知道我来了?” 侍卫被惊了一记:“你是什么人?”徒手拨剑,莫非是江湖刺客? 她笑吟吟喜孜孜:“我是桃花,是大师兄的小师妹,你去告诉大师兄,桃花来了,让他快点出来接我。” “你……”小师妹?自家的小侯爷是京城里有名的贵公子,自从几天前参加了一次宴会后,便有仰慕的女子冒着各种名头上门求见,然而不管是怎样沉鱼落雁的美人,小侯爷看也不看一眼。眼前这一矮不隆咚的青涩小丫头,小侯爷瞧得上才怪!“不管你是什么桃花杏花,我们小侯爷不在府内,你想见他,改日。” “改什么日?改哪日?”顿时,桃花气不打一处涌来,“又是骑马,又是坐船,走了七八天,眼下来到大师兄的家门前了,你要我改日?” 侍卫也不示弱:“都说了我们小侯爷不在府里!” “我坐在门前待他!” “不行,这是侯爷府,是讲规矩讲颜面的地方,哪由得你说坐就坐?” “你怎么比天都山上那些牛鼻子老道还罗嗦?”桃花最后一点耐心化成云化成烟飞升而去,“我的确不会在门前等,我要进去慢慢等。” 侍卫讥笑:“你当这是哪里?由得你想进就……哎,你站住!” 桃花一脚踢开仍躺在地上的地痞,一把推开朱漆大门,昂首阔步迈进了那道两尺高低的门槛。两名追来侍卫欲抓她胳臂,未曾沾着即被挥出丈外。 “来人,有刺客,抓刺客——”侍卫紧急呼叫。 哗啦啦,府中的侍卫、家丁从四面涌来。 两侍卫指着桃花:“就是她,她是个江湖女杀手,快把她拿下!” 几名侍卫一拥而上,眨眼又以弧度不一的抛物线堕落各处。 “大师兄,你在不在?桃花来了,快出来见我!”桃花一边轻松地挥舞拳手,偶尔动下腿脚,一边放声大喊。 侍卫、家丁前赴后继,而后各自躺地呻吟。 “白日朗朗,哪家的刺客这么大胆?”大厅内走出数位锦衣丝履的显贵人物,为首者剪手于后,淡然问。 正站在阶下张望前方情形的府中管事见状,紧着上前:“侯爷,听说来了一个女刺客,像是会什么妖术,一挥手便让侍卫们动弹不得,您还是避开这里得好。” “妖术?”随在父亲身后,剑眉星目的青袍少年一笑,“这么有意思的东西,我倒想见识一下。” “唷喂,小侯爷,老奴知道您从天都山学来了一身好武艺,可您是金贵之躯,千万别……” “大师兄,你在不在?你再不出来,桃花要把你家全给拆了喔!” 少年眉峰一紧,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幻听:“魏福叔,你听到了什么?” 管事魏福悻悻延:“还不是那个疯子般的女刺客,边打边叫,什么大兄大恶,什么桃树李树……” “桃花!”一阵微风拂过,小侯爷的身影倏忽消失。 桃花犹在张牙舞爪:“大师兄,你听到没有?再不出来……” “我出来了。”春风双手捧住那两只小小拳头,星目含笑,“真的是你呢。” “诶?”桃花苶呆呆发愣。 “桃花,桃花,桃花!”春风喜不自胜,冷不丁将送上门的小师妹整个抱起,拔足就跑,“果然是桃花,大师兄带你去玩耍!” 正文 第九章 两小自无猜 奉阳侯春知时,乃为本朝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的第一将,其子春风,人称“小侯爷”,年方双十,最好年华,品貌卓著,名满京城。 在四五丫鬟服侍下,洗过一个香喷喷的花瓣澡,换上一身丝滑轻软的衣裳,坐在绰绰有余的太师椅上,吃着香酥可口的点心,也从丫鬟嘴里大概知道了自家大师兄乃何方神圣。 “照你们这么说,大师兄很了不起吗?”吃过杏仁糕,再吃蜜桃酥,她抽个空闲,问。 “那可不是?”资历最老的大丫鬟杏儿端来了上好的大红袍,“咱们小侯爷有这么的家世,却不像那些个纨绔子弟一样,要么不学无术,要么仗势欺人,咱们的小侯爷是京城里最好的公子,有才华,会武功,对人也和气。” 有人如此夸奖大师兄,桃花很高兴,喜孜孜问:“姐姐叫什么?” “奴婢叫杏儿。”杏儿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上,“小姐您可不能叫奴婢‘姐姐’。” 她不解:“为什么?” “您是小侯爷的师妹,也就是咱们府里的半个小姐,是主子,哪能叫奴婢‘姐姐’?传出去,还以为奴婢不懂规矩。” 她小嘴一噘:“你叫杏儿,我叫桃花,我们一个杏,一个桃,都是好吃的果子,我叫你姐姐有什么不对?” “诶?可是……” “桃花说得对。”帘栊一挑,满面春风的春风迈入。 丫鬟们福身迎接:“小侯爷万福。” “都起来吧。”春风挥手,““杏儿大桃花两岁,当得起这个‘姐姐’,以后就由你来服侍桃花,打今儿起你就调到这个院子里当差吧。” 这个院子里?杏儿喜应:“是。” “大师兄!”桃花忽地一扑,紧紧捉住他的衣襟,“你不讲义气!” “嗯?”他煞是茫然,“这话从哪里说起?” “你不和桃花说一声,就一个人跑回家里来玩,不讲义气。”她再三强调,执意把罪名加诸到大师兄头上就是了。 春风目光一闪,失笑道:“所以你就找上门来了吗?” “对!”桃花掷地有声,“桃花给你买了好多糖葫芦,一路舍不得吃,大师兄却偷偷不在了,累得桃花吃了好多凉凉的糖葫芦。” 敢情原因在这里吗?春风点头:“的确,浪费了桃花的心意,是大师兄不好。” 她得意洋洋:“对吧?” “对。”他抬指朝她眉心一点,“你也把府中恁多的侍卫打得鼻青脸肿,算扯平了好不好?” 她噘嘴:“谁让他们不给我见大师兄?” “说得是。”如若不是小丫头天生巨力武功好,或者就因为门口侍卫的阻拦不能恁快见上,失之交臂也不无可能。“打了就打了,谁教他们阻拦桃花?” “嗯嗯嗯!”她小脑瓜点得不亦乐乎。 他唇角上扬:“不能扯平,师兄向你赔罪怎样?” 她大吃一口点心,问:“赔什么?” “陪吃陪玩。”他剑眉一挑,“京都城好吃好玩的地方多不胜数,桃花姑娘可愿在在下陪同下稍加游览一番?” “愿意!”她跳脚,一下子把他脖颈抱住,“走,快走,大师兄,我们去玩!” 春风顺势将她身子托在自己肘上,缓缓走到太师椅上坐下,道:“明天开始。” 她有点不喜:“为什么是明天啊?” “因为今天大师兄和你有好多话要说啊。” “是喔?”桃花是属于只须给出稍稍话得过去的理由就会乖乖顺顺的那种,世上惟一晓得这个秘密的,惟有春风。 “告诉大师兄,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路上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吗?” “这个啊……” 这对少男少女亲密依偎,丫鬟们耳红心跳,高抬着步子退下。 “杏儿姐,你说这位桃花姑娘有没有可能成为咱们的小侯爷夫人?”一个小丫鬟悄声问。 杏儿娇啐:“你们少在私下说主子的事!” “少装了。”有同期进府的丫鬟撞了她一下,“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咱们未来的主母是谁?” 杏儿白了对方一眼:“就算想知道,但咱们做奴婢的哪能随便谈论主子?被嬷嬷们听见,又该受罚了。” 成功堵回了丫鬟们的嘴,杏儿自己却禁不住回头扫了一眼,嘴上不说,心里明白:这好事,十有八九了呢。 正文 第十章 有母算计来 桃花认为,大师兄很好,但一个有钱的大师兄更好。因为,大师兄可以教自己武功,有钱的大师兄除了教武功,还可以买许多好吃的好玩的,更关键的,有钱的大师兄有一个比自己村子还大的家,这个比村子还大的家里还有一个可以骑马射箭恣意撒欢的练武场。 “大师兄,这个石磨放在这里是有什么重要的用处吗?”桃花在练武功场上翻了几个跟斗后,指着正中间的一顶三尺见圆的磨盘问。 春风苦笑。这是当年正值壮年的父亲与不肯安心留在天都山学艺的自己置气扔在那里的刁难物,言道他什么时候可以移得开石磨,才能走下天都山。后来,他喜欢上了天都山,多年不归,没想到这物什仍然盘踞在这处,就如父亲固执守旧的脾气一般经年不动。 “你看啊,大师兄,如果我们今天骑马,它在这里不是很碍事么?”她大眼珠子叽里骨碌,跃跃欲试。 春风挑眉:“我看它是很碍你的眼才对吧?” “嘿嘿……”桃花讨好一笑,“可以吗?可以吧?” “可以。” 桃花欢呼,喜颠颠跑向那块磨盘。 别人家这个年纪的姑娘最喜欢什么游戏他不得而知,但他家的小师妹最喜欢玩的就是搬石头,而且越大越好,因为只有那时候才不需要收敛她那身与生俱来的力气。而他因为不喜欢那双越来越纤细的小手上出现老茧,对此多有限制。 “喔呼——”随着一声小小的娇呼,那顶实心石制磨盘已经被她高举过头顶。 跟在后面的杏儿吓得惊叫:娘喂,这位小巧玲珑的桃花姑娘是被大力神附体了不成? “小侯爷,桃花姑娘不会伤着自个儿吧?”意思是,您也说一声,那样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举着那样一个东西,场面也太违和了点。 春风一笑:“无妨,给她多玩一会儿吧。” 杏儿暗地里朝老天爷撇嘴吐舌头。府里的丫鬟们在暗地里都说桃花姑娘怪,照这么说眼睛粘在桃花姑娘身上的小侯爷岂不是更怪?两个品味独特的人凑一块儿,天生一对吧? “大师兄,你要不要玩?”桃花问。 春风摇首,还未说话,听得身后有人道:“我要玩,抛过来!” 他皱眉,回首:“父……” 嗖—— 偌大的磨盘从他头顶划过。 喊话者高高跃起,稳稳接住。 “父亲大人。”春风头痛不已,“您可以不必如此天真快乐的。” “不肖子在说什么?”托举着磨盘的春知时豹眼一瞪,“至今没有把它举起来的你有资格说这话吗?” 拜托,我不动它,是因为觉得时至今日没必要动它好吗?多年父子下来,春风深知和父亲讲理的严重后果,遂转身招手:“桃花,走了。” 桃花正玩得高兴:“不骑马了吗?” “我带你到郊外骑。” “好……” “小姑娘,接着!” 嗖—— 磨盘再度划过春风的头顶。 桃花如猫儿扑雀,轻巧巧托在臂间。 “好,好样的!”春知时击掌,“老夫还是第一次见到力气与老夫不相上下的人,做得好,小姑娘!” 桃花嘻笑:“再给你!” “接住!” “接住了!” “……”听着那个磨盘来来回回经过自己耳边,春风别脸叹息。 “哧。”一声低笑,春母季氏走到儿子近旁,“家里有一个就够你头痛的了,没想到你自己又招来一个。” 他向母亲呲牙:“你家儿子有自虐倾向可以吗?” 季氏浅哂:“不过,我看着这个桃花姑娘很是听你的话呢。” 他得意一笑:“我是大师兄,她是小师妹,自是要听我的。” “哦?”季氏明眸含笑,“大师兄?只是如此吗?” “不……然呢?”若说他家父亲大人是只猛虎,这位娘亲绝对是只狐狸,前者只需要避开他的锋芒即可存活,后者就需要万般提防。 “我一直盼着有个女儿,可惜到头来只生了你这个儿子。”季氏轻叹。 他陪笑:“父亲龙马精神,母亲风韵犹存,说不定哪一日就能如您所愿……” “坏孩子!”季氏挥起素手,轻打口无遮拦的儿子一记,又气又笑,“我第一眼见着桃花,就知道她是个心无城府率真可爱的孩子,我很喜欢她。她既然是你的小师妹,我索性认她做个干女儿如何?以后你们除了师兄妹,还多了一层兄妹关系,更亲近了不是?哪天她出嫁了,咱们还多一门亲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