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叛徒 国破那日,他身披龙袍,眼睛里没有半点往日的疼爱,她便知道,自己这个亡国公主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她是妻,却做不了他的皇后,只能守在这冷宫里白了满头的发。   今日是父皇的周忌,身为八妃之首的贤妃娘娘亲自过来,说皇上念在往日的情分上,赐前朝公主傅云华全尸。   傅云华被摁在地上,那些太监掰开她的嘴,不断的灌她毒酒。   婢女晓云扑上来的时候,太监们捡起了地上的石头狠狠砸过来。   顷刻间脑浆迸裂,鲜血淋漓。   傅云华趁机爬起来,撒腿就跑。   漆黑的宫道里,她打着赤脚往前跑,可又能跑到哪儿去呢?喉间泛起腥甜的滋味,她知道这是毒酒发作了。   拖着沉重的脚步,她跑进荒凉的梅园。这曾经是她的住所,不知为何,他竟没有毁去,约莫是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个地方。   鲜血不断的匍出唇,染红了衣襟。可她是公主,就算死,也得自己做主。   大火燃起的时候,她赤着脚跳着舞。   犹记得他说,她跳舞的样子最是好看。   后来她才知道,这舞是那个女子最喜欢跳的。   她所看到的万千宠爱,都不过是那人的影子罢了!   肚子好疼,有血不断的涌出身子,沿着两腿源源而下。   大火之中,她看到了出现在梅园之外的他。   她笑了笑,隔着大火说了一句再见。   再见,便是再也不见。   ……   一声惊呼,桑榆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数月以来,脑子里还是那一场梅园大火,她始终没有看清,他当时是何表情。   不过现在想想,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没死,只是换了一副身子,成了芙蓉园当差的一名宫女。   芙蓉园里住着的,都是去年李勋登基后进宫的秀女,有些被册为才人,还有一些早已飞上枝头。   才人是没有自己单独的宫殿的,所以大家在这儿等着皇帝的传召,有些想得开的,则已经成了宫女,就好比她这副身子的主人——沐桑榆。   她在等,等二十五岁之时能得幸出宫。国仇家恨对她来说都是无法企及的,与其蚍蜉撼树,不如离去。毕竟,皇朝更替已是事实。   今儿是晋王——李朔班师回朝的日子,宫里格外热闹。   桑榆清扫着芙蓉宫内外,又被调到御花园去干活。宫女在哪都一样,拼命干活便是,横竖她已经换了一张脸,再不是当日的云华公主。   御花园里,那些歌舞姬在排演,年轻曼妙的身段真真是极好的。   丝竹声声,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   她埋头扫地,这些人都忘了,数月之前,就在不远处的梅园里,前朝公主傅云华被皇帝赐死,死后连尸骨都找不到。   蓦地,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清冽之音:“都慢慢吞吞的像什么话?晋王殿下很快就要入宫,你们竟然还有心思偷懒!”   她骇然转身,不敢置信的望着厉声呵斥的嬷嬷。   这不是她的乳母吗?乳母竟然还活着?当日国破的时候,前朝余孽不都……不都被斩尽杀绝了吗?   满心的欢喜,在对上乳母冷冽的双眸之后,逐渐化作了无温的寒凉。   桑榆捏紧手中的扫帚,当日,自己身边的人,包括贴身侍婢都被斩尽杀绝,为何乳母能活着?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她突然想起了父皇的死。   如果不是父皇突然暴毙,三军不会军心动摇,镇国将军——慕容德,也不可能有能力挑唆三军将士弃械投降,她大燕傅氏一族,不至于这么快就被篡位夺权。   脑子里突然冒出两个字:叛徒。 正文 第二章 会吃人的男人 夜风起,笙歌乐舞。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可桑榆一点笑意都没有。   她遇见了乳母,但故人重逢并不是件好事。脑子有些乱,她远远的站在黑暗中,看着御花园的方向。锦衣卫重兵把守,御花园被包围得水泄不通。   蓦地,桑榆僵直了身子。   御花园那头好像乱了起来,有人高喊着“有刺客”、“快护驾”。   有刺客?   御花园里的歌舞姬都被快速遣散,宫女太监们亦被驱逐,整个御花园的氛围紧张起来。锦衣卫、御林军、一股脑的往御花园里冲。   桑榆亦无心再在此处徘徊,赶紧转身往芙蓉园跑。   宫中各要道都是御林军把守,她一个芙蓉园的宫女出现在这里难免会让人生疑,毕竟帝王在对待行刺问题上,都是抱着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的态度。   宫里她是最熟门熟路的,这可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绕过前面的假山群,里头那个假山山洞有个小出口,临近宫墙,所以一直都没有被人发觉。她以前经常带着自己的丫鬟在这一带胡闹,跟父皇玩捉迷藏。此处偏僻,是以很少会有人过来。   哪知她还没走到洞口,便看见不远处的乱竹后头有些不太对。   借着稀薄的月光,她壮着胆子靠近,杂叶下面好像埋着什么。   刨出一只手的那一瞬,桑榆快速捂住嘴。乱竹里头是一个女子的尸身,衣裳被剥去,再以杂叶覆盖。若不是她最是熟悉这一带,也不会轻易发现尸体。   难道刺客混进了歌舞姬之中,是来刺杀皇帝的?   若是教人发现,恐怕她跳进黄河洗不清。转身快速跑进山洞,只要跑出去,这些事情就都跟她没关系了。   眼见着胜利就在前方,黑暗中突然有一双手,快速捂住了她的口鼻,冰凉的刀刃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别喊!”是个浑厚的男音。   桑榆还没回过神来,身子已经被人摁在了地上。冰凉刺骨的感觉迅速席卷全身,他滚烫的呼吸扑在了她的耳畔。   身子压下来的时候,她只觉得身上一个哆嗦。   她死过一次,所以很是珍惜重来的机会。   因为怕惊动了假山外的人,所以她咬牙隐忍,任凭他在自己的身上驰骋。他的力道很重,进进出出得毫无怜惜之意,她不敢喊不敢哭。双手用力的抓住他的胳膊,就像溺水的人抓紧救命稻草。   这具未经人事的身子,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早早的便被折磨得晕死过去。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完全没有记忆。   一梦醒来,她被人丢在僻静的水井边上。   “我没死?真的没死!”这大概是劫后逢生最大的喜悦,那人竟肯放过她?   胳膊上的守宫砂已经不再,这就意味着,若是此事被人发现,她就有可能被冠上秽乱后宫的罪名,对宫女而言失身是该死的。   这宫里的女子,都只能属于皇帝一人。   她勉力撑起身子,两腿间疼得厉害,也不知那人折腾了多久。眼下已经是午夜时分,宫里还在到处找刺客,再不回去恐怕要教人生疑。   她得找好借口,否则这一次真的会再死一次。   悄悄的从后门进入芙蓉园,她庆幸无人发现,一路小跑直接推开了房间。   “你去哪了?”凛冽之音,迎面而来。   烛光燃起,刺痛了她的眸。 正文 第三章 我想剖开你的心 刘才人坐在屋里,仿佛就是在等她。  桑榆心头一紧,当下跪在地上行礼,“奴婢给才人请安!”   刘才人名唤刘燕初,听说她爹是个地方官,因为她生得好,才会被她父亲送进宫。   从一开始,每个人都在争宠,恨不能脱光了站在皇帝跟前求临幸,可这刘燕初却是隐忍至极,纵然被封了才人,也只是偶尔出现在众人跟前。   对于芙蓉园的人而言,这刘才人毫无存在感,是故桑榆才会诧异,她怎么会出现在宫女的房间里?   “别看了,屋子里没人。如果不是我把人支出去,你打算用什么借口来蒙混过关呢?”刘燕初倒上两杯水,将其中一杯推到了桑榆跟前。   桑榆愣了半晌,不知刘燕初是什么意思。   “怕我毒死你吗?”刘燕初笑得凉凉的。   “奴婢不知才人是什么意思?”桑榆站在那里,不敢有所妄动。   刘燕初笑道:“前阵子,是我把你从荷池里捞回来的,算起来你还欠了我一条命。不过我今儿过来不是跟你算账的,而是与你有个交易。   你迷迷糊糊之中,喊了一个人的名字,直到三天前我才肯定我的猜测是对的!”   她眸色微沉的盯着她:“你是前朝之人。”   心头一钝,可面上仍是镇定自若的神色,桑榆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不会被刘燕初这么一诈就和盘托出。   “奴婢惶恐。”桑榆跪地。   “三天前你干了什么,需要我提醒你吗?”刘燕初问。   三天前,是云华的婢女——晓云的生忌,晓云是伴随着她一起长大的,两人虽是主仆可情义却胜过姐妹。   新帝李勋登基,她被丢在冷宫任人欺辱,晓云始终不离不弃。   当老太监把石头砸向她,是晓云替她挡住。她至今都记得,晓云血肉模糊的样子,石块砸在晓云的头上,红的、白的喷溅出来,散落了一地。   而她的晓云,临死还拽着她的手,喊着那一句——公主保重!   “我有个妹妹,她叫杜晓云,我们姐妹自小离散。听说后来她入了宫,在前朝云华公主身边随侍。可没想到我才得了她消息,就发生了大燕动乱。”   刘燕初面色僵冷,继续说道:“后来我入了宫……才知道她已经不在人世,被人活生生的打死在冷宫里。”   语罢,刘燕初冷哼两声。   桑榆抬头,瞧着她握着杯盏的手,有青筋微微突起。   “奴婢……”   桑榆盘算着,这刘燕初说话是否可信?过分轻信他人只会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不管怎样她都不能承认。   “想来,这晓云姑娘也是个烈性之人,奴婢心生拜服,左不过奴婢着实不知这晓云之事。”   “你既知道她的忌日,冒着风险也要去祭拜她,为何不能与我说实话?”刘燕初眸色幽邃的盯着她,“你可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   桑榆行礼,“奴婢不知。”   “我想剖开你的心,看看你到底在想什么。”刘燕初步步靠近,眸光中透着一丝狠戾,“死活不肯承认,对你没好处,今儿你已经知道我的秘密,你觉得你还有机会退后吗?我要为我妹妹复仇,帮我,或者一起死,你自己选。”   眉睫微微扬起,桑榆凝眉看她。   “奴婢只想活下去,并不想搅合在这是是非非之中,还望才人能放奴婢一条生路。”她磕头行礼,“求才人能放过奴婢。”   刘燕初蹲下身子,含笑挑起她精致的下颚:“你可知道,在我这里没有放过二字,当不了盟友只能当敌人。沐桑榆,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语罢,她幽幽然起身。   清脆的击掌声过后,一帮太监和嬷嬷快速进门,直接将桑榆摁在了地上。   “你们想做什么?”沐桑榆心惊。 正文 第四章 奴婢该死 刘燕初不紧不慢的回到床边,突然拽起桑榆的胳膊,捋起了她的袖子。  “咱们是选秀入宫,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每个人的胳膊上都有一颗守宫砂,可为何你的守宫砂却不翼而飞?你该不是想告诉我,皇上偷偷临幸于你吧?”   一时间,桑榆哑然失语。   她想起了假山洞里那个不知温柔的男子,想起了灼热的进进出出。她什么都说不出来,连那人是谁都不知晓。   “秽乱宫闱,会被处以凌迟。”刘燕初笑得寒凉,“知道什么是凌迟吧?”   “活剐。”桑榆苦笑两声。   她是前朝公主,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凌迟大刑!   活剐三千多片,一片都不能少,途中用参汤和上好的药吊着一口气,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一副血淋淋的白骨架,那滋味……   刘燕初点头:“既然知道,那么你的决定呢?”   “奴婢什么都答应你。”一声长叹,桑榆勉力跪在床上行礼,“多谢刘才人提拔,桑榆当谨遵才人之命,绝不敢心生悖逆。”   她要活着,她还想知道父皇当初暴毙的真相。   刘燕初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还不预备说实话吗?”   “奴婢曾在前朝云华公主宫中做事,与晓云姑娘算是交好,平素也都是以姐妹相称。咱们伺候公主,公主也待咱们恩重如山。宫中出事以后,奴婢便躲了起来,她与公主被关在冷宫里,为了救公主而被人生生用石头砸死,连尸身都不知弃于何处。”   说起晓云的时候,桑榆哽咽了一下。   她是真的难过,脑子里满是晓云血肉模糊的脸,还有那一句:公主,保重。   桑榆红了眼眶,刘燕初潸然泪下:“这笔账我得讨回来,晓云的尸身我让宫外的朋友帮着找。你知道欺负晓云的是哪些人吗?”   “刻骨不忘。”   怎么能忘记呢?   桑榆,抵死都不会忘记那些恶毒之人的嘴脸。   刘燕初虽然只是个才人,但在芙蓉园也算是有品级的,动点手腕调走一个宫女不是什么难事。桑榆不知道冷宫那些人的名字,但她记得他们的脸。   皇宫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早晚都会遇见。   又到了月初领例银的时候,桑榆低头走在宫道里。   身后突然一声喊:“贵妃娘娘凤驾,闲人回避。”   边上的奴才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桑榆紧忙跪下,然后悄悄的抬了眼皮去看那轻纱遮掩的软轿。贵妃娘娘?   秦贵妃!   她想起了父皇在世的时候,掠过大将军秦国忠的长女秦琉云,预备册为后妃。她未能亲眼见一见这秦琉云,只听说这秦琉云生得好,颇有倾城之貌,但性子也格外刚烈,不但不从,反而拔了簪子行刺父皇,失败后当场自尽身亡。   为了这事,父皇流放了秦家满门,想让他们慢慢受辱而死。   心,突然狠狠的疼了一下。   国破之后她才知晓,这秦琉云竟是那人最爱的女子,如果不是父皇……兴许秦琉云和他已成眷侣,郎才女貌的羡煞旁人。   抬头望着那轻纱软轿,她竟忘了宫中的规矩,没有主子的允准是不可抬头目视的。   “大胆!”太监掐着那尖细的嗓子,一耳光落在桑榆的脸上。   血腥味快速在口中弥漫开来,桑榆当即回过神,“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请娘娘恕罪!”   太监举着拂尘,作势要打。   “住手!”秦贵妃身边的掌事宫女——明月,冷声喊着。   明月居高临下的走到桑榆跟前,斜睨太监一眼,“娘娘宽厚待人,到了你这儿不是打就是骂,娘娘还没开口你便动手,打量着是要做娘娘的主?”   太监一听这话,当即跪在地上,“奴才不敢!”随即掌掴面颊,“奴才该死!贵妃娘娘恕罪!”   “罢了!”软轿内传出婉转如莺啼之音,“明月,回宫!”   桑榆伏跪在地,“多谢娘娘不罚之恩,贵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曾几何时,她才是那个让人跪拜的千岁之身。   只是,后来她心爱的男人带着千军万马踏碎了父皇的皇城,她成了亡国之奴,说起来,她还真是世上最大的笑话。   脸上刺辣辣的疼,唇角流着血。   秦琉云已死,那这位秦贵妃又是何人? 正文 第五章 尸骨无存 桑榆回去的时候,脸上的伤自然是瞒不住的。鲜红的五指印清晰可见,一看就是在外头吃了苦头。  “听底下人说,秦贵妃在路上训了奴才,该不会就是你吧?”刘燕初凝眉,当即扭头吩咐婢女彩雀,“去煮鸡蛋过来。”   彩雀行礼离开,这丫头是刘燕初自己带进宫的,所以用得放心。   “奴婢没事,才人不必麻烦。”桑榆行了礼。   刘燕初轻叹一声,“明儿是十五,每月的十五会有几个名额,允宫中奴才外出与亲眷相聚。”她顿了顿,意味深长的望着桑榆,“晓云的尸骨找到了,你帮着收敛一下。”   说到这儿,刘燕初苦笑两声,“我身为才人,没有皇帝的允许再也无法离开宫闱,所以这事得交给你去做。你若脸上带伤,难免会惹人怀疑。”   桑榆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行礼,“奴婢明白!”   良久,桑榆又问,“才人就不怕奴婢一去不回吗?”   “你如今身在宫籍还能逃得到哪儿去?纵然想离开,也得等到二十五岁年满,否则你就是自寻死路。”刘燕初抿一口杯中水,“宫门口那头,我会让彩雀打点妥当,你早去早回莫要被人盯上。”   “好!”桑榆颔首。   外头传来动静,说是御林军已经抓到了刺客,明日午时送到午门外凌迟处死。   “刺客?”桑榆想起了死在竹林里的舞姬。不过她并未将此事告诉刘燕初,包括消失的守宫砂,还有山洞里的神秘男人。   毕竟,人都是有秘密的。   刘燕初把玩着手中的杯盏,挑眉看了桑榆一眼,“就目前情况而言,最好别多管闲事。我不过是个才人,而你也只是个奴婢。除非哪日我位居高位,否则我们就是这宫中蝼蚁。”   桑榆望着她,“才人想要争宠吗?”   “这后宫没有恩宠就不能活。”刘燕初长长吐出一口气,“就算我不想要,也不得不要。”   闻言,桑榆没有吭声,只是盯着刘燕初很久。刘燕初生得好,可这后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貌美如花。她忽然想知道,有朝一日重新站在李勋面前,亲手把女人送上前世丈夫的床,是什么滋味?   翌日清晨,桑榆便装出宫。   彩雀交代了她会面地点,并叮嘱桑榆必须在宫门落钥之前回来。   桑榆知道宫里的规矩,赶紧去了那客栈。   客栈里住着一名男子,络腮胡,浓眉阔目的好生威猛。此人名叫高威,见桑榆亮明了身份便带着她去了城外五里的乱葬岗。   “这宫里拖出来的尸骨都丢在这万人坑里,大部分无人收敛,被野狗野狼啃得所剩无几。晓云姑娘是前朝余孽,所以……”高威轻叹一声。   瞧了一眼早早等在乱葬岗处的两名男子,高威指着那副棺材继续道,“我们只找到一颗头颅,至于这躯干嘛……腑脏被掏空,躯干也有所缺失。请姑娘仔细看看,是不是晓云姑娘。”   桑榆面无表情,一步一颤的走到那棺材前。   棺材里有一颗头颅,一副残破不堪的躯干。   肉尽白骨现,故人已非昨。   她站在那里,低低的喊了一声,“晓云。” 正文 第六章 不知死活的东西 “是晓云姑娘?”高威问。  桑榆置若罔闻,俯身轻轻抱起了那颗头颅。时隔数月,昔日明媚的少女只剩下白骨森森,黑黢黢的眼眶里还有蛆虫在蠕动。   “晓云!”她红了眼眶,唇角微微扬起轻笑,“不疼了,再也不会疼了。”   “沐姑娘?”高威一怔,这样的尸骨连他们这些男人看着都有些瘆得慌,可这沐桑榆竟然还肯抱着,可想而知她跟这晓云姑娘的情感有多深厚。   桑榆瞧了一眼高威,音色哽咽而凉薄,“这是晓云的尸骨,烦劳诸位帮忙,与我一道好好安葬她。”   埋葬晓云的时候,桑榆从始至终都冷着脸。   “天色不早。”桑榆取出银两,“这是主子让我交给诸位的,多谢诸位的仗义相助。”她躬身行礼,“桑榆与主子没齿不忘诸位的恩德。”   高威推辞,“银两就不用了,刘姑娘待咱们有恩,以后若有什么难处,给客栈掌柜递个信儿就是。咱们是江湖人,讲的是道义不是钱财。”   语罢,高威拱手,领着人大步流星的离开。   桑榆蹲在坟前,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墓碑,“好妹妹,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如今我没死,该死的就会是他们。”一个人若是连死都不怕,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徐徐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风卷残云,落叶纷飞。   刚刚进了城,身后便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有人高声喊着,“晋王回城,速速回避。”   马声嘶鸣,惊得街道上的百姓四下逃窜,而晋王的马队丝毫没有放慢的意思。地上坐着被挤倒在地的孩子,坐在街头嗷嗷大哭。   桑榆骇然,本能的去抢这孩子。   马蹄踩下来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把孩子护在了身下。胳膊上的剧痛让她疼得叫出声来,继而捂着胳膊痛苦的倒地呻吟。   好在,马蹄止住了,孩子没事。   她躺在地上,意识模糊的望了一眼马背上的男人。   巍峨,竣冷。   下一刻,她重重的闭上眼睛,终于不省人事。   “朔哥哥?”街上响起清脆的笑声,一名身着鹅黄罗裙的女子,快速策马而来。当她看见倒地的桑榆时,当即凝了娇眉,“伤着人了?”   晋王李朔始终没有下马查看的意思,居高临下的坐在马背上,凉薄的说了一句,“不知死活的东西。”   “抬到一边给点银两打发了就是,一介草民也敢挡着朔哥哥的路,真是不知好歹。”少女笑嘻嘻的望着李朔,满脸的欢喜。   底下人依言,赶紧去把人抬到一旁。   桑榆昏迷不醒,自然不知状况。只是被挪动的时候,身上的腰牌便落在了地上。   “等等!”李朔翻身下马,底下人赶紧把腰牌捡起来呈递上去。   接过腰牌,李朔眯了眯眼睛,“宫里来的?”当即道,“带回晋王府。”   黄衣女子撇撇嘴,似有些不太情愿,却也没说什么。   桑榆被带到了晋王府,她是被痛醒的。剧烈的疼痛,让她出了一身的冷汗。睁开眼,却是极为陌生的环境,她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皇宫。   “醒了!”有一红衣美人坐在案前,音色妖媚,话语间好像夹杂着些许笑意。 正文 第七章 回不去了 桑榆撑起身子,胳膊处已经敷好药,此刻正绑着厚厚的绷带。记忆一下子回到了马蹄落下之前,她依稀记得自己看到了晋王。  对于晋王李朔,桑榆并不陌生。   李朔是李勋同父异母的弟弟,算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但兄弟两个感情很好。   然则兄弟两的性格截然相反,李勋平素清冷寡淡,而李朔却喜欢我行我素,不管做什么都是不管不顾。   她嫁给李勋的时候见过李朔一面,此后这李朔便自请戍守边关,很少回京。   现在想想,这大概是李家为了蒙蔽她父皇而做的苦肉计。   “这是晋王府,我叫欧阳兰。”红衣女子抬步上前,媚眼如丝的打量着桑榆,似笑非笑的开口,“虽然面色很是苍白,不过这眼睛可真好看。”   “我要回去了。”桑榆勉强下地,托起受伤的胳膊就想往外走。   欧阳兰也不拦着,只是淡淡然的开口,“你确定这个时候还能进得了宫门?”   桑榆望着外头漆黑的夜色,顿住了脚步。   “早就过了宫门下钥的时辰,你就算现在去了宫门也不可能进去。”欧阳兰不紧不慢的走到桑榆跟前,浓妆艳抹的脸上溢开少许嘲讽,“你是哪个宫里的,出宫作甚?无端端的拦了晋王殿下的坐骑,是不是想飞上枝头?”   “奴婢只想回宫。”桑榆面色惨白,“谁的坐骑都跟奴婢没关系,晋王府的高枝儿更是攀不起。还望欧阳姑娘行行好,能送奴婢回宫。”   宫女离宫不归,会以叛逃罪论处,罪可致死。   她不想死。   瞧着她这副温顺恭谨的模样,欧阳兰唇边的笑意越发浓烈,“外人对晋王府趋之若鹜,哪知你这小宫娥这般不识抬举。”   染着蔻丹的指尖突然掐起桑榆的下颚,欧阳兰挑了眼角斜睨着桑榆,“生得倒也方方正正,说不上有多好看,但五官还算顺眼。留下吧!”   “不!”桑榆疾呼,当即给欧阳兰行礼,“奴婢是宫里的奴才,岂能留在外头。奴婢只是个小宫女,想来晋王殿下也不会在意,还望姑娘能送奴婢回宫,奴婢感激不尽。”   留在晋王府那就得一辈子都当奴才,便如同包衣一般,到死都得落在晋王府的户籍上。   可若是回宫,只要年满二十五,她便能离开皇宫离开京城重获自由。   “你这小宫女还真是奇怪,我说得这么清楚你却执意要回宫。怎么,觉得咱们晋王府比不得宫里的荣华富贵?觉得晋王府养不起一个小宫女。”欧阳兰冷了面色。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桑榆伏跪着,不敢抬头。   许是觉得无趣,欧阳兰轻哼一声,“罢了,方才只是我一人戏言,逗你玩的!起来吧!宫里头已经知会过了,你若觉得伤势无碍,这厢便可以送你回去。”   事实上宫里的奴才,晋王府还不屑留着,免得到时候外头又得流言蜚语。   “谢姑娘,谢晋王殿下。”桑榆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能回去便好!   晋王李朔似乎也忘了桑榆的存在,不过是个名不经传的宫娥,即便是踏马而死也只是跟宫里报备一声的事,没被踩死是桑榆的福分。   出府的时候,桑榆听到了清脆悦耳的笑声。   笑语嫣然,俏丽少女正当芳华。 正文 第八章 她是刺客? 桑榆回到宫里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亏得晋王府的令牌,她才能叫开宫门。皇宫下钥之后,没有皇帝的允准是不许外人再进入的,除非是边关十万火急。  然则晋王得皇帝恩宠,有自由进出宫闱的令牌。   回了宫,桑榆亦步亦趋的往回走。胳膊处疼得厉害,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走出御花园的时候,她突然顿住了脚步,想起了那天山洞里的疯狂。   薄唇微抿,眼见着巡逻的军士刚刚过去,她竟神使鬼差的回了那个山洞。   那日的疯狂恍若昨日,她寻着当初的位置,伸手在黑漆漆的山洞里摸索着,终于……她的手摸到了坚硬的物件。   快速塞进怀里,桑榆急忙离开。   刘燕初等在院子里,瞧着桑榆带伤回来,当即一怔,“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这伤是怎么回事?”   桑榆显得有些狼狈,“回才人的话,长街上被晋王的马蹄踩了一下,所幸没什没大碍。”   “晋王?”刘燕初当即明白了为何桑榆在宫门下钥之后,还能叫开宫门,原来是晋王府!   “好好歇着!明日我让太医来给你看伤。”夜已深,刘燕初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追问。   桑榆行了礼,转回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她才敢把那东西拿出来。   是一块雕刻粗糙的玉片,说是玉片还不如说是一块石头。这不是什么上好的玉器,就是穷苦百姓家从河岸边捡的白石,在上头雕刻一些东西当做配饰而已。   桑榆在脸盆里将玉片洗干净,上头的纹路有些模糊,约莫是物件的主人常常触摸,以至于磨平了些许。   但细看之下,还是能认出来。   上头雕刻着一朵夕颜,所谓夕颜就是牵牛花,朝开夕落,谓之夕颜。   富贵人家和权贵之人是不会用这种东西的,所以……桑榆捏紧了手中的玉片。这到底是什么人?有这般物件的必定是个卑贱之人,可当时除了御林军和太监,还能有谁可以在宫里自由出入?   罢了,还是好好睡一觉再说。   大概是身上有伤的缘故,桑榆梦到自己浑身是血,当即惊出一身的冷汗。   睁开眼,外头的天都亮了。   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好在只是做梦。   哪知她刚下床,外头便传来的喧闹声。紧接着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御林军蜂拥而至。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拿人。   刘燕初急了,“这是做什么?”   领头的御林军道,“捉拿刺客同党。”   就这么一句话,身上有伤的桑榆被带进了暴室。她始终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儿做错了,一直以来如履薄冰,连说话都小心翼翼,怎么可能跟刺客搭上关系呢?   鞭子落下来的时候,脑子突然清醒过来。   她想起了自己昨夜未能及时回宫,这宫门口的档案簿上想来是留了一笔。可这宫里的规矩,她比谁都清楚,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这么一想,桑榆便慌了神。   刘燕初只是个才人,终是鞭长莫及。   如今,还有谁能救她? 正文 第九章 带她来见我 一番刑讯逼供下来,桑榆只剩下一口气,奄奄一息的绑在木架上。许是以为她晕厥了,狱卒开始交谈,大致意思是有没有问出关于雍王李珩的口供。  身上没有一块好地,但脑子还算清醒。   她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是想把行刺的罪名落在雍王的身上。雍王是当今圣上的二哥,李家的这几个兄弟皆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而这雍王更是了不得,出身行伍,胆魄与武艺皆无人能及。   桑榆觉得很可笑,这李勋登基之处还扬言要仁义治国,可最后呢?还不是先从自己的兄弟下手?皇位果真比兄弟手足之情,更重要。   一桶冷水从头顶浇下,桑榆打了个激灵,透过眉睫处的水帘,抬眸看着这些凶神恶煞狱卒。她张了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却虚弱得吐不出一句话来。   狱卒道,“看样子也差不多了。”当即取了一张供状过来,“签字画押之后,你就能解脱了。”   可桑榆却死死捏着拳头,饶是虚弱得连喘气都费劲,也不肯把手指头伸出来。要知道一旦签字画押,她就必死无疑。   “若不是刺客同党,何以夤夜回宫?”狱卒厉喝,“还没吃够苦头!”   音落,又是鞭子上扬。   疼痛已经麻木,桑榆的身上满是鞭痕。   衣衫被鞭子撕裂,那块玉佩从桑榆身上落下,坠地之时发出了清晰的脆响。   一声响,狱卒当即俯身捡起,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仔细看看也不像是什么贵重物品,掂在手里绝对不是玉石的分量。   桑榆视线模糊的看着那狱卒将东西收走,脑袋一歪便彻底的晕死过去。   晋王府内。   晋王李朔端坐湖心亭,斜倚栏杆笑独酌,眸色迷离的瞧着欧阳兰迎风起舞,阳光下佳人如斯,暖风熏得人生出几分慵懒。   贴身侍卫延辛上前行礼,“爷,暴室那头来了消息。”   “落罪了?”李朔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延辛取出一个盒子,“暴室送来了一样东西,卑职不敢妄动,是以来请示。”   李朔眯了眯眼眸,起身打开了盒子。那块玉佩就躺在盒子里,安静如斯。   有那么一瞬,欧阳兰看到李朔的身子僵了一下,神色异常。   放下杯盏,将玉佩捏在手心里,李朔面色微沉,“哪儿找到的?”   “就在早前送回宫里的宫女沐桑榆的身上。”延辛顿了顿,继而解释道,“爷,还要继续审吗?”   李朔当即起身,慵懒开口,“这玉佩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如今却要被打成雍王的同党,来日若是有人细查起来,你觉得可信度有多高?闹不好,我也成了李珩的同党。”   他拂袖而去,“放了她,带她来见我。”   延辛行礼,“卑职明白!”   瞧着李朔离去的背影,欧阳兰看了一眼延辛,不免轻叹道,“好好的一盘棋,都教这沐桑榆乱了最初的计划,也不知此人的出现,到底是福是祸。”   而那块玉佩终是他的心结,此生都无人可解的心结。 正文 第十章 你这条命是晋王府给的 李朔的神色很是奇怪,拿着玉佩回到书房,早前的慵懒清贵悉数消弭无踪。外人皆传,这晋王李朔喜怒不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然而就是这样的狠角色,也有解不开的心结。  握着手中的玉佩,他定定的望着天边。仿佛唯有在那个位置,能看到他想见到的那个人。   可惜……   桑榆被抬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李朔只是冷飕飕的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话,“要活的。”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她能活着便好,缺胳膊断腿都是无所谓之事。   好在桑榆自己命大,纵然受了重刑还是活了下来。   她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着略显熟悉的房间,若她没有记错这是晋王府。当日她在长街上被晋王的马匹踏伤,也是留宿在此。   没想到绕一圈,她又回来了。   不过这活下来的感觉,并不太好。   坐在床边的依旧是欧阳兰,红衣如故,媚眼如丝,“没想到,还能再回到这儿吧?算你命大,晋王殿下发了善心替你解释一番,你没事了。”   桑榆定定的望着欧阳兰,干涩的嗓子里火辣辣的疼,开裂的唇一张一合,以极其微弱的声音道了一句,“谢晋王殿下。”   欧阳兰起身,似笑非笑的瞧着她,“你说这世上是不是有命中注定这一说呢?晋王殿下没那么功夫施舍善心,可偏偏遇见了你。”   顿了顿,她俯首盯着桑榆的脸,“除了这双眼睛还算相似,我还真看不出来,你有什么值得殿下如此大费周章的。”   眼睛?   桑榆眨了眨眼睛,她虚弱到了极点,什么都不想说。   “好好养着吧!殿下救了你,你得好好的想一想,该用什么来报达殿下的大恩大德。”欧阳兰意味深长的笑着,“你这条命,是晋王府给你的。”   瞧着欧阳兰走出房门,桑榆这才敛了神,细细的想着发生的所有事情。她还记得自己昏迷之前听到的那一声脆响,无力的伸手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番。   玉佩不见了。   所以她听到的那响声应该是玉佩落地的声音,而晋王殿下无端端的搅合进来,是否跟这块玉佩有关?   这玉佩是当日山洞里那男子留下的,事发时宫里头正在搜寻刺客。   刺客?   桑榆的身子紧了紧,难道这刺客跟晋王府有关?   她没有确切的证据,不敢随意臆测,毕竟自己刚刚从鬼门关回来,而且……这条命的确是晋王府给的。   因为伤得太重,桑榆发起了高烧,浑浑噩噩之中她好像看到有人坐在自己的床边。她看不清楚那人是谁,隐约觉得是个男人,此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李朔坐在床边,捋起了桑榆的袖子,指腹用力的摩挲着她手肘上的守宫砂。   守宫砂被抹去,很显然她已非处子之身。   眸光如暮霭沉沉,李朔看着桑榆良久,脸上始终没有情绪波动。   延辛在外头候着,见着主子面无表情的出来,当即行礼,“爷,该怎么处置?”他寻思着,主子做事惯来果断,应该会当机立断的杀了这女子。   哪知李朔不咸不淡的开口,“留着,养好伤再送回宫里。”没走两步又回头问道,“她是哪个宫的?上头的主子是何人?”   延辛一愣,王爷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