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奇怪的动物 穷乡僻壤陋习多,在我老家,母鸡刚生下来的蛋如果上面有两个小小红点,这个蛋就不能捡,老人说是狐仙看上的,放回鸡窝过一会儿就会不见。还有些单身汉说得活灵活现,半夜醒来有一个美女躺在旁边,与之欢好,情节露骨,让人听了面红耳热。还有传说,月圆之夜狐狸精会在高处对月叩拜,看到的人会倒大霉等等。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鸡蛋,盼了很久也没有美女半夜跑到我床上,不过有一次我在朋友家喝酒半夜出来,真的看到一个黑影在旧屋顶上,人立而起对着圆月作揖。但等我揉了揉醉眼再看,什么都没有了,事实上我什么都没看清楚,所以没当一回事。   几个月后我回老家过年,那天已经是农历十二月廿七,人们都在忙着准备过年,蒸年糕,做白粿,杀猪宰羊,一片热闹气氛。外出打工回来,爸妈把我当客人一样,什么都不让我干,我东看看西瞅瞅,感觉无聊之极,于是约了个哥们一起去打鸟。   刚出门,我哥们接到电话,有事走了,把一杆崭新的猎枪交给我,外加五颗子弹。鸟铳我玩过好几次了,装子弹的枪还是第一次拿在手上,扛着猎枪招遥过市,感觉自己高大英武了很多,雄纠纠气昂昂,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慨。   可能是我的杀气太重把鸟吓跑了,平时经常看到八哥、长尾雀之类,这会儿连只麻雀也看不到。走着走着,来到了村口的小庙前。   这个小庙又破又旧,里面幽暗阴森,平时里面没人,胆小的孩子白天都不敢进去玩,但逢年过节时却有很多中老年人来烧香。今天里面就有不少人,青烟袅袅,鞭炮阵阵。   庙外有一棵大树,两个人都合抱不过来,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树上挂了许多小弓箭、小纸人、黄布条,树脚下插满了香头。据说这棵树是“神树”,很灵验,小孩发烧、夜里哭闹之类,到这里拜一拜,烧点纸钱挂个弓箭什么的病就好了。听老人说,二十年前村里有一个很厉害的阴阳先生叫周振岳,就是因为得罪了这棵神树,撞死在树上,一家人疯的疯死的死,一个都没留下,从那之后就更没人敢动这棵树一片树叶。小时候我也信,多读了几年书我就不信了,这些全是封建迷信。   我端着枪,眼光在大树上瞄来瞄去,突然看到离地约七八米的一个树洞里钻出了一个东西。它的速度很快,而且有些树叶挡着,一晃眼之际我没看清是什么,只能肯定是黑色的,块头挺大。   我正愁没有目标,心痒难当,估摸着它还躲在树叶丛中,于是对准那丛树叶开了一枪。“呯”的一声响亮,树叶抖动洒落,接着一团漆黑的东西掉了下来,落在地上不停蹬腿抽搐。   这都能打中,真是人品大爆发了!我大喜过望,急忙跑过去看。猛一看像是一只大黑猫,可是后面有一条毛耸蓬松的长尾巴,比猫尾巴要长得多大得多。爪子也比猫爪更长。再看它的头,嘴巴较尖,三分像猫七分倒像是狐狸,可是狐狸有黑色的么?   子弹刚好打中它的脖子,豁出一个大洞,几乎把整个脖子打烂,鲜血喷涌。它还没有死透,眼睛碧绿如宝石,中间有一点金黄,死死地盯着我。我看着它的眼睛时,莫名其妙打了个寒战,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心里说不清是愤怒、怨恨还是绝望无助,似乎中枪的是我自己。   这种异样的感觉只是一瞬间就过去了,我很快被收获猎物的兴奋所代替,抓住了它的尾巴提起来细看。它通体漆黑没有一根杂毛,黑得油光闪亮,手摸上去如丝绸般柔软顺滑,不说别的,单是这张皮剥下来晾干,拿到城里也能卖不少钱。   来回看了几遍,我还是无法确定是什么动物,嘴和尾巴像狐狸,其他地方像猫,而狐狸和猫都没有这么好的皮毛,莫非是一种罕见的黑貂?这时庙里面有不少老人、小孩和妇女跑出来看,还有几个在旁边摘菜的村民听到枪声也围过来看热闹,我倒提着猎物有些得意地向他们展示:“这是什么东西,你们谁见过?”   众人尽皆摇头,啧啧称奇,有的说是野猫,有的说是黑狐狸。当中有一个白胡子老头,八九十岁了,是以前村里教私塾的先生,饱读诗书,见多识广,大家都尊称他为“八斗公”,也就是才高八斗的意思。但就连他也大摇其头,说一辈子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有一个小屁孩突然说:“张立成你完蛋了,这肯定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我们老师说打死了要坐牢的!”   我怒瞪了他一眼,把猎枪横过来,吓得他赶紧躲到别人后面。有一个我该称为姨婆的老妇女看了看我的猎枪,再看看地上的血和树叶,紧张地问:“伢仔啊,你是从树上打下来的?这树上的东西你也敢打?”   真枪在手,心胆怒张,别说是一只小动物,就是真的神仙来了我也敢开枪,我没好气地说:“我打的是野猫,又没动树,我就打了又怎么样?”   八斗一拍脑门:“唉呀,这肯定是狐狸精,成了精就看不到,难怪没人见过。造孽啊,这不能杀,你,你闯大祸了!”   此言一出,那些迷信的老头子、老太太都惊恐万分,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有的仗着是我的长辈指责我,有的甚至对着大树跪下磕头,嘀咕着:“冤有头债有主,千万不要找错了人,这是张立成干的……”   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就算这真是一只狐狸精,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怕?但都是本村人,说起来都有点亲戚关系,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跟老人较劲。况且道不同不相为谋,跟这些老迷信有什么好说的?我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走人。   走到村口的小卖部,又有许多人围过来看热闹,一个个惊奇不已,各抒己见,还是没人能认出是什么动物,连多年打猎的人都说没见过。这时围着我的大多是年轻人,脸上挂满了羡慕嫉妒恨,有的夸我枪法好,有的想高价收购,有的建议做成标本,能卖大价钱。   我的自尊心终于大大地满足了一回,卖什么大价钱啊,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东西,作为吃货绝对不能放过,留下一张皮当纪念就行了。   我一路炫耀,一路得瑟回到家,刚进门就看到了我奶奶铁青着脸,八斗、我姨婆和几个老迷信也在,表情古怪。不用说了,这些老迷信跑到我家里来向我奶奶告状了。   我奶奶年轻时曾得到过周振岳指点,会“问花”。问花是我们这里的俚语,简单地说就是一个人作为人与鬼魂、神灵之间的传话筒,比如某人的亲人死了,可以来问我奶奶鬼魂到哪里去了,过得好不好。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因为我不信,也不感兴趣。归根结底一句话,我奶奶是个神婆,是这些老迷信的领头羊。   看到这些人我真的怒了,这些老不死的,秉承着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在庙门口我不跟他们计较,还敢跑到我家里来告状,给脸不要脸!我正要发飙,我奶奶跑过来看了一眼我手里的动物,更是脸色大变,指着我气得手指直哆嗦:“你,你……好大你的胆子,这是狐仙啊,你也敢打死了!”   我一百个不服,大声道:“就是一只野猫子,哪里是什么狐仙了?你别听这些老不死的乱讲……”   “啪”的一声,我脸上挨了重重一记耳光,火辣辣的疼。   我被打得有些懵了。我爷爷死得早,我奶奶就生了我爸一个,我爸妈赶上了计划生育最严的时代,就生了我一个。所以奶奶一向把我当宝贝,对我是无微不至的关爱和无底线的宠爱,不管我做错了什么,爸妈要打我时都是她护着我,现在她居然打我一巴掌!   三秒钟后我反应过来了,丢下猎物端起枪对着那几个老迷信怒吼:“你们这些老王八,老妓婆,活腻了就给我去死,TMD跑到我家来作怪,信不信我一枪打死你们!”   众老迷信大惊失色,我奶奶抢步过来,一把抓住枪管抵到自己胸口,怒目圆睁,脸容扭曲,表情非常吓人,嘶声吼道:“你干脆把我打死算了!”   我的猎枪里面没有装子弹,但也不能对着我奶奶,我往回扯,不知怎么回事我奶奶这时力气比我还大,我居然扯不动。刚好我爸提着一竹篮子菜从大门口进来,看到我拿枪对着奶奶,顿时火冒三丈,一声霹雳大吼,丢了菜篮子,抄起门后一根木棍向我冲来。   我奶奶手上突然没了力气,猎枪被我扯了过来,并且为了躲避我爸的棍子,我转了一个方向。就在枪口与我奶奶的脖子错开的瞬间,枪响了,我完全没有防备,被后坐力震得一个踉跄,同时我奶奶后面的木壁上出现了一个洞。   所有人都惊呆了,就差那么零点几秒,就差那么两公分距离我奶奶没有被打中,要不是我转身的快,后果不堪设想!   我的震惊更甚于其他人,因为在庙门口开了一枪之后,我绝对没有再装子弹,回来的路上也肯定没有装过子弹,为什么枪里面有子弹?况且刚才我双手都握着枪身,没有碰到扳机。   我急忙往口袋里一摸,里面只有三颗子弹。我朋友给了我五颗子弹,我只开过一枪,应该剩下四颗才对。我把子弹全掏出来,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清清楚楚就是三颗,这事也太邪门了。 正文 第二章 狐形血印 我在发愣,我爸却暴走了,一边大骂畜生,一边用棍子往我大腿上狠狠地砸。虽然冬天衣服穿得厚,还是痛入骨髓,我急忙丢了枪躲避:“爸你听我说……”  我爸哪里肯听我说?越打越狠,开始是往我腿上打,打了几棍之后,竟然恶狠狠一棍敲向我的头。我急忙用手臂护头,前臂挨了一下,感觉骨头都被打折了。这是真要把我打死的节奏啊,这一刻我爸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人了,凶狠暴戾,杀气冲天,那种凶神恶煞的表情和气势,简直跟疯子一样。   我的脑门“嗡”的一声,刹时红了眼,虎毒还不食子呢,你要打死我,我也不认你这个父亲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一个箭步蹿前,捞起了地上的猎枪就开始装子弹。   我爸又一棍打来,我完全无视他的棍子,一心只想装上子弹对他开枪。我的肩头挨了一下,摔倒在地,子弹掉到了地上,我不顾一切去捡子弹往枪膛里装,终于把子弹塞进去了。   “住手!”有人在我耳边大吼一声,并且抓住了我的手臂,把枪口压下,“你疯了是不是?”   我猛地清醒过来,这可是我爸啊,我怎能真的对他开枪?我爸也愣在那儿,显然对刚才自己的行为感到惊诧和后悔。   这是怎么了?刚才我奶奶的狰狞表情,我爸打我时的狂暴,以及我突然失去理智想要朝我爸开枪,像是一家人都疯了,差点自相残杀,冷静下来让人一阵后怕。   抓住我的人正是借枪给我的朋友李左成。我们从穿开裆裤就在一起玩,小学、中学都是同班,一样的调皮捣蛋不爱读书。我叫张立成,他叫李左成,在我们最顽劣那几年,八斗老先生甚至送了我们“双成不成,败尽家庭”的评语。在方言中“成”与“庭”都是eng的后音,倒是很压韵,大意就是我们两个不成人样,破耗家财丢人现眼。后来高中我们都没有考上,又一起去了市职业中专。毕业后我到泉州打工,他在乡政府里面混,今年回来他摇身一变戴上大盖帽了,人也稳重了许多。   李左成虽然没有穿警服,还是警察,自有一股慑人威风,我和我爸一下变冷静了。那几个老迷信这时开始充好人了,都过来劝解,把我们父子俩拉开。   李左成问我怎么回事,我气鼓鼓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我还是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我爸脸色很难看,眉头紧皱,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俗话说有其母必有其子,这些年我爸受我奶奶耳濡目染,也是个老迷信了。   在我向李左成说经过时,我奶奶战战兢兢把那只“狐仙”放到供桌上,点了香烛,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请罪:“大仙饶命,大仙慈悲,孩子不懂事冒犯了你,请你一定不要怪罪他,所有过错都由我来承担,要命就把我这老命带去……”   我爸叫我也跪下陪罪,当着李左成和众多老迷信的面,我要是服软了,这张脸以后怎么见人?我坚决不肯,振振有词:“如果真的是什么狐仙,怎么可能被枪打死?能被枪打死就说明它不是仙,就是一只野猫,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天下本无事,都是你们这些人装神弄鬼折腾出事来。”   我爸又举起了棍子:“你还说,给我跪下!”   “我就不跪,一只野猫子把你们吓成这样,我不但要打死它,还要扒了它的皮,吃了它的肉,骨头烧成灰,看它还能把我怎么样。”   我爸火了,绕开李左成又敲了我一棍子,不过这次拿起来高,砸下来不重。我奶奶发疯了似的磕头,我妈也吓得面无人色,不停的抹眼泪。我一看不妙,在家里待下去没完没了,最终只能服软,就更不用说在家里煮猎物吃了。我猛地抓住了供桌上的猎物,飞一样往门外跑去,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李左成扛着猎枪紧跟着我追出来,边跑边说:“阿叔你别急,我去把他抓回来让你教训,他要是不听话,我替你打断他的腿……”   我们在村中小巷子里狂奔了一阵,确定我爸没跟上来了,才停下喘气,然后相对哈哈大笑。笑完李左成接过我手中的动物尸体,翻来翻去看了几遍,很严肃地说:“这真的是狐仙!”   我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一本正经地说:“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我这才醒悟过来,一脚踹向他:“妈的,我被人又打又骂,你捡现成便宜还来损我!”   李左成大笑:“哈哈,你是用我的枪打的,我分一腿不应该么?走,到我家整治去,我还有一瓶茅台。”   我一听有茅台也乐了,家人给我造成的阴影抛到脑后,等我把这只东西吃到肚子里,什么事都没有,他们就没话可说,总不能迷信得连传宗接代的独苗苗都不要吧?   李左成一只手伸到我面前:“把子弹给我。”   我立即按住口袋:“不行,哪里有给了我还讨回去的道理!”   李左成严肃地说:“你疯了是不是,刚才还真想拿枪打你爸?”   我也不清楚刚才是怎么回事,强辩道:“我只是吓一吓他而己,他可是真的把我往死里打,我的手现在还抬不起来呢!”   “那你对着你奶奶开枪又是怎么回事?从现在开始你不许摸枪!”   我急了:“难道你也不相信我?那时枪里真的没子弹啊!”   “事实证明一切,你得意忘形,顺手装上子弹就忘了。”   我非常郁闷,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可是口袋里的子弹是怎么跑到枪里面去的?也许……也许我曾经一边想别的事一边装子弹,装完自己也忘记了吧?我自己也有些动摇了,感觉今天发生的事有些诡异,但我绝对不会在李左成面前示弱。   我坚决不肯交出剩下的两颗子弹,李左成也没办法,我们一起往他家走去。到了李左成家门口,却看到了我爸拿着棍子,在客厅里跟李左成妈妈讲着什么。李左成立即像泄了气的皮球,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妈妈,被我爸一说,他妈妈还肯让我们在他家煮猎物么?恐怕我打死“狐仙”的事很快会传遍全村,没有一家敢接受我了。   本来我也不是谗得非要吃掉这只动物,实在是我家里人,以及村里这些老迷信激怒了我,他们越不让我吃,我就越要吃给他们看看。我叫李左成回家去把茅台拎出来,带上盐巴、香料,到村后烧烤去。   以前我们偷了人家的鸡、鸭,就是躲到村后的山上烧烤,虽然有几年没干了,还是熟门熟路。我先到村后老地方,在山涧溪水边开始剥皮。因为脖子已经打烂了,留着头也没有用,就用锁匙串上的小刀把脖子上还没完全断掉的皮割开,从头上往下剥。   我怕把一张好皮弄破了,小心翼翼地弄。剥了一会儿,后面有一个人走过来,我回头一看,却是李左成的爸爸李宗友,我们村的村主任。不用多说,肯定是我爸把他请来,并且李左成把我出卖了,这个孬种!   我不想再逃了,对他尴尬一笑:“二伯,你是党员,难道你也相信狐仙什么的?”   李宗友笑了笑:“这叫尊重地方习俗和宗教信仰,不管是狐仙还是野猫,总之是稀罕的动物,你打死了就应该,跟长辈顶嘴、动手就更不对了。你是读书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我无话可说,李宗友继续说:“马上就过年了,你再跟你爸顶下去,到哪里过年?听我的话,把这只东西给我,他们要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今晚先去我家睡,等明天你爸气消了,回去给他陪个礼,不就什么事都没了?都是一家人啊!”   不愧是主任,说话就是有水平,我心服口服,也没有一点尝新的心情了,把剥了一半的猎物给李宗友,他拎着尾巴看了看就走了。   剥皮时我双手都沾了血,所以放到小溪中洗了洗,其他地方的血水很快洗掉了,左手掌心处却有一块血迹洗不掉。再放到水里用力搓了几下,还是一样艳红如血,边沿清晰,就像是一个不规则的篆章印在上面,竖着看像是一座山峰,横着看有点像一只很多尾巴的狐狸。   我有些惊讶,把掌心凑到眼前细看,皮肤完好,掌纹清晰,并没有鲜血凝固在上面,就像是天生红色的一块皮肤。奇了怪了,就算是鲜血会渗进皮肤,也不会这么完整清晰吧?   我横着手掌越看越觉得掌心的红印,像一个抽像画的多尾狐狸,有些心里发毛,用泥土搓洗,用小刀刮,那红印却没有一点变模糊的迹像。 正文 第三章 鸡犬不留 虽然我不相信大白天有什么妖魔鬼怪作祟,但今天发生的事情确实有些古怪,我明明没有上膛,枪里面却有了子弹;奶奶疯了似的把枪口对准了她胸口,我爸痛下杀手想要打死我,我也冲动得相对我爸开枪,然后是这个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狐形血印……  忐忑不安了一会儿,我渐渐放下心来,反正不痒不痛,说不定过两天就消失了,不用启人忧天。这时已经是中午了,我还没吃早饭,肚子咕咕叫,于是往回走,到李左成家蹭吃的去。   李左成当上了警察,他爸是主任,他大伯在乡林业站有个职务,所以他家经常宾客满桌,酒菜丰盛,到了过年前后客人就更多了。我到的时候已经围了一桌子人,菜肴丰盛,酒酣面红,其中有不少是我的同学和朋友,我立即被他们扯过去,先罚酒三杯。   你敬过来,我敬过去,不一会儿我就完全融入他们之中,跟他们猜拳喝酒,五魁首啊六六顺……平时我酒量不错的,一瓶高度白酒喝进去还能清醒。那天不知怎么回事,没喝几杯就开始迷糊了,后来喝了多少酒,说了什么话完全不记得。   等到我被李左成叫醒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还在头晕头痛,全身不对劲。李左成的脸色很难看:“快走,你家出事了!”   我一个激灵,急忙跳起来:“我家里人怎么了?”   “你家里人没事,但是……所有鸡、鸭和老黄都死了。”   我很惊讶:“怎么死的?”   “我刚听说的,还不清楚。”李左成先往外走,我急忙跟上。   天刚亮没多久,薄雾朦朦,晨风凛凛。我被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感觉头重脚轻,手脚冰冷,不像是宿醉,更像是感冒发烧了。李左成边走边说:“你倒好,睡得像死猪一样,我给你站岗站了一夜。你昨天打死的那个东西,真的有些邪门。”   “啊?”我转头看向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李左成眉头微皱,眼神阴郁地说:“昨晚从半夜开始村里的狗就疯了似的叫,有东西在我家屋顶上跑,风刮得也有些诡异,我怕是那东西的同伙来报复你,拿着枪坐在你旁边守到天亮。它们不敢进屋,就跑到你家里去折腾了。”   我还有些不信:“你又没看到,可能是几只猫发春了吧?”   李左成脸色凝重,不再说话。不一会儿到了我家门口,已经有好多人围着,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看到我过来像避瘟神一样急忙退开。我往家里面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门内不远处躺着我家的狗老黄,身上到处是伤,肚子被撕开,肠子拖出好远,鲜血流了一地。再往前一直到大厅,横七竖八都是鸡、鸭的尸体,大部分是被咬断了头,垂死挣扎把鸡毛、鸭毛和鲜血甩得到处都是,连墙壁上也溅了不少血。更恐怖的是,在正堂香案的墙壁上,用鲜血写了一个巨大的“死”字,血水一条条流下像是在哭泣,此时鲜血还没有干透,整个屋里都是浓重的血腥味。   我傻了眼,杀死一条狗和七八只鸡鸭也不算什么,但是如此血腥残忍却太罕见、太吓人了。还有那个“死”字,猖狂嚣张,霸气侧漏,简直像是来自地狱的审判。我错了,我杀死了一只,还有它的同伙会找我报仇,那些东西居然会写字,我还能再质疑它们不是妖怪吗?   我爸蹲在地上不停地抽烟,我奶奶跪在香案前念叨着什么,我妈哭哭啼啼抹眼泪,亲戚朋友们听到风声赶来,指指点点没人敢靠近。对这些思想简单的村民来说,妖魔鬼怪比流氓土匪更可怕,没人敢再进我家了。   李左成来回查看了几遍,低声对我说:“伤口明显是爪牙造成的,老黄没怎么挣扎就被咬死了,鸡鸭脖子都是一下咬断,逃跑都来不及,可见它们速度很快,力大凶猛。从搏杀痕迹来看,应该有两三只……”   我的心更加缩紧了,连鸡和狗都不放过,这是要我家鸡犬不留啊!我翻过左掌看了一眼,掌心的血印还是那么清晰,像一只血染的狐狸在盯着我,感觉非常妖异。   我再也没有昨天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了,恐惧有如一只魔爪,把我紧紧抓住,加上头晕头痛全身发冷,我情不自禁地连打了几个寒战。   接着李宗友和几个村干部先后来了,疏散围观的人,关上门帮忙清理家禽的尸体和血迹,然后对我家人说一些宽慰的话。但他们说的话苍白无力,很明显连他们自己也害怕,这一刻他们没有一个是无神论者。   干部们走后,我以为我爸会狠狠打我一顿,但他好几次看到我,并没有发怒的意思,眼神很复杂。我奶奶也没骂我,连连叹气,过了一会儿她说:“没别的办法了,只能请本村神主来化解,你们要诚心悔错,千万不能再乱说话了。”   我爸点了点头,把李左成也赶走了,把前后门都关上。我奶奶点上香烛,摆上供品,然后我跪在中间,我爸妈跪在两边,我奶奶站在前面。   我奶奶双手合十拜了几下,口中念念有词,突然烛火无风猛地一摇,我奶奶两眼上翻,嘴里“嘘嘘”有声。接着她摇头晃脑,手舞足蹈,动作之刚劲有力,简直可以用龙行虎步、大刀阔斧来形容。摆了几下造形之后,她一跳坐到了供桌上,左臂半屈于身前,右手作抚须状,发出雄厚男音,腔调像是越剧中的念白,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   我有些震惊,以前我围观过她“问花”,但都是站得远远的没仔细看,半信半疑以为她是在骗人家的钱。这一次我是近距离看清了,表演得如此有真实感,虎虎生风,连古代语言都说得这么溜,她简直可以拿奥斯卡小金人了!   “我是本村神主!”我奶奶改成了本地方言,还是浑厚雄壮的男音,“你们是我炉下弟子,本应该照顾,但是这一回事,是你孩儿不对,拿枪作恶,杀死人命,还要扒皮吃肉,是太过份了。”   我爸急忙说:“神主慈悲,法力无边,小儿不知事闯祸,还请你出大力化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的恩情永不敢忘记,以后给你重塑金身……”   我奶奶摇头叹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人家占了道理,我也不好多说,最多我只能保住你家中别人。我真的很忙,退了。”   我爸妈急忙磕头乞求,但我奶奶已经恢复正常,神主已经走了。   我既惊诧又恼怒,惊诧的是看起来真有神仙附体,恼怒的是作为一村保护神,居然说出这么混蛋加三级的话!妖怪能算是人吗?我打死妖怪是为民除害好不好?我应该得到表彰才对,他却站在妖怪一边说话,摆明了就是在偏袒妖怪!那妖怪就住在他庙前的树上,说不定给他送了很多红包……当然,这一次我只敢在心里骂,不敢说出来。   “神主”的意思,是我必死无疑,只保我家中别人没事。我奶奶和父母又惊又怕,唉声叹气,想了一会儿,我奶奶又开始请神,这一次请的是“仙奶”。   我曾听我爸说过,仙奶又叫做马仙、马氏真仙,在离我们这儿不远一个叫仙岩的山顶上修道成仙,是闽浙三大女神之一。据说她得道之时已经有了身孕,不能飞升,于是抽剑剥腹取出胎儿。血水流入井中,井内有一条鱼得到她的精血,化龙飞升,她骑着龙飞走了,所以小庙里面她的神像是骑着龙的。   以前我只当这是故事,没当一回事,现在听说要请她,急忙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幻想着我奶奶骑龙是什么样子。   我奶奶请了一遍没动静,再请第二遍还是没有动静,奶奶又是念咒语又是烧纸钱,一遍遍地乞求,终于有了反应。这一次她的表情变得很温和,面带微笑,动作舒缓,有一种神圣高贵的味道,但只说了一句话就退了。   她说的是古语,我没听懂,望向我爸。我爸一脸疑惑:“她说的是‘要找同姓人来化解啊’。”   这时我奶奶恢复正常了,但显得很虚弱,摇摇晃晃,我和我爸急忙起来扶住了她,让她坐下。她的手非常冰,并且在不停地轻颤,我妈端来热水给她喝几口,才慢慢稳定下来。   从字面意思来理解,“要找同姓人来化解”,那就是要找一个姓张的人帮忙,可是村里哪个姓张的有能耐帮忙呢?我们村里姓张的并不多,想来想去,连我奶奶也想不出指的是谁。   我很懊恼,都怪我年少轻狂不懂事,害得家人担惊受怕。可是这能怪我吗?所有的老师都是教导我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神,要相信科学,不要迷信,否则我也不敢朝着神树上的东西开枪。还有那些神仙,一个摆明了贪赃枉法,包庇妖怪;一个没头没脑丢下一句话叫人猜,太不负责任,太不敬业了,就没个人出来申张正义吗? 正文 第四章 阴阳先生 想了好久,我奶奶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我奶奶会“问花”,是年轻时得到周振岳的指点。周振岳是个了不起的人,解放前这一带土匪猖狂,民不聊生,是他组建大刀会,联合附近村镇对抗土匪,杀得土匪闻风丧胆。村里有很多老人都说小时候亲眼见过周振岳“试法”,吞下符纸后可以刀枪不入。后来不知怎么回事,这个牛逼烘烘的周振岳撞死在庙前的大树上,儿子中风死了,孙子疯癫不知去向,这才轮到我奶奶成为神婆。   周家的本事是祖传的,周振岳在外地有一个同族侄儿叫周潭也是干这行,前几年收了个徒弟叫张玄明,据说已经得到真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关系说起来复杂,其实也简单,张玄明得到周家的传承,我奶奶的一招半式也是传自周家,勉强算是同门,仙奶说的同姓人一定是指他。   我爸立即带上礼物去请张玄明,我觉得全身难受,去村卫生所找医生。拿体温计一量,果然发烧了,三十九度多。农村医生用的都是那几招,发烧了就是吃安乃静,打青霉素,再严重一点就是吊瓶。   该吃的药吃了,该打的针打了,发烧却不见退。奶奶没完没了地念经,我妈六神无主,都顾不上我,因为闯了祸,我不敢吭声,自认为身体素质不错能扛得住,撑不住了就在床上躺一会儿。闭上眼睛的时候,我总感觉有一个人血淋淋站在我面前,睁开眼睛却什么都没有。唉,发烧烧得我都出现幻觉了。   眼看天就要黑下来了,我心焦起来,走到大门外张望,刚好看到我爸带着一个人回来。那人五六十岁,衣着朴素,貌不惊人,甚至有些猥琐懦弱的样子。进我家大门之前,他先用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画了一个“井”字,重重拍在自己额头上,接着掐着手指头念咒语:“藏我身,化我身,化我田洋(野)青草身,田洋青草几千万,不知哪个是我身……”   看他施法的样子很好笑,我强忍着不敢笑,心中暗自嘀咕,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有能力的人啊!   进了门,我妈急忙端茶送水,我爸把我奶奶拉到一边说悄悄话。原来周潭已经死了,张玄明不知去向,连房子都被人烧掉了。唯一能找到的人是周潭的弟弟周沐,人家死活不肯来,我爸千求万求,最后跪下了才把人给请来。   我非常羞惭,因为我的无知和冲动,害我爸这一大把年纪了还给人家下跪,但无论如何请来了高人,他是张玄明的师叔,应该挺厉害吧?   周沐喝了几口茶,问我具体出生年月,我奶奶急忙报上。他掐着手指头推算,我们都紧张地望着他,算了好一会儿他说:“你今年流年不利,大运也有冲克……”   我奶奶紧张地问:“有办法化解吗?”   周沐招手让我走近,近距离在我脸上看来看去,看得我心里直发毛。看完了脸又叫我把手给他看,他一看我的手掌,大惊失色,拎起带来的背包就走:“你们另请高明,这事我没办法。”   我爸和我奶奶急忙扯住他,不住口地请先生救命,无论如何不肯让他走,钱不是问题。周沐走不了,只好又放下包,拉着我的手展示给其他人看:“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妖怪下的血咒,根本没人能化解,说得不好听一点只能等死了!”   我家人惊恐地望着他,我却有些不信:“就是个红印子,有那么严重吗?”   “红印?”周沐的小眼睛瞪得老圆,“这是那个妖怪临死前用它的命下的毒咒!通缉令知道吧?这就相当于全国通辑令,不论你逃到哪里,它的同类都会弄死你。就算你命硬死不了,也要永远倒霉,一辈子孤独!”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那,那我把这块皮挖掉可以了吧?”   周沐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连连摇头:“根源不是这块皮,这个血咒是跟你的魂魄和运气有关联的,不死不休。比如说你的运气不好,脸上就会长一个恶痣,不是因为长了一个恶痣运气才变得不好,把痣拿掉了也没有用。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我奶奶可怜巴巴地说:“先生,无论如何请你大力化解,此恩此德永远不敢忘!”   周沐叹了一口气:“你也是做这一行的,应该清楚,这些东西最记仇,惹了它们就会死缠着不放,趁你不备就暗算,风头不对就躲起来,最是头痛。为今之计,只有跟它们说好话,多念些经超度……你们先跟我讲清楚事情经过,不能有任何隐瞒。”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只能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一遍,我奶奶做了一些补充。原来我把“狐仙”尸体交给李宗友之后,他交给了我奶奶,我奶奶昨天就放到后院火化了,让它早点去投胎做人。   周沐一听又连连叫苦:“这就更麻烦了,要是尸体还在,会有些残魄留在里面,找到我哥的徒弟张玄明,他可能还有办法保住它的魂魄,它可以受香火,再修炼,这个仇还是可以化解。现在什么都没了,谁还有办法?我要走了,我真没办法。”   我奶奶做错了事很羞愧和自责,拽着周沐不放,苦苦哀求他看在周振岳的面子上,无论如何要帮忙,能帮多少是多少。我爸也不停地说好话,现在天都黑了,回去也没车,住一晚再走总可以吧?   周沐拗不过,只能留下,再三声明他会尽力,但不保证任何事,不负任何责任。至此我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村子的神主不肯出面,仙奶不愿干涉,阴阳先生也救不了我,我等于就是个死人了!   周沐打开背包,取出经书、令牌、小木剑、五色旗、铜铃之类,开始摆香案、念咒语,拿着个小木剑比划着。我在一边看着,觉得他念咒语有气无力,很不顺畅,“舞剑”的动作也感觉很生疏。看得出来他很紧张,就像从来没有登台表演过的人第一次出场。接着他开始画符,画出来的符也是歪歪扭扭像蚯蚓在爬,虽说我不知道画符的要诀,可是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别人画出来的符可是龙飞凤舞铁画银钩。   以我这个“法盲”都能看出来,周沐没多大本事,但我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   周沐把一张符折叠了,叫我放在胸前口袋里护身,另一张烧化在水杯中喝下去。把另一叠“封门断路”的符交给我爸,所有窗户和门上方都贴一张,可以阻止妖魔鬼怪进来。又画了几张“镇煞”的符,贴于大厅两侧的正柱上……也许是他的符有点效果,也许是我得到心理安慰,感觉不那么难受了。   吃过晚饭后,周沐又是掐诀念咒、走步舞剑,然后一边摇铃一边念经。不管他的能力强不强,至少他是真的尽力了。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听不懂他念的是什么,感觉有些昏昏沉沉,于是回到房间去睡觉。   我躺下没多久,才晚上八点多,附近的狗开始狂吠,大风呼啸,隐约还有某种尖啸声。我从朦胧中惊醒,急忙跳起来跑到客厅。周沐和我家里人都在这儿,所有人都很紧张。   腊月时节山区是没有大风的,这时却一阵猛过一阵,屋外的电线在风中发出凄厉的尖啸声,如鬼哭神嚎。屋顶上瓦片沙沙作响,感觉随时都有可能被掀翻,时不时传来“呯”的一声巨响,吓得我们一个哆嗦。   好像有一股雾气涌进了我家,灯光明显变暗了,接着电灯开始闪烁,闪了几闪突然变黑。我们大惊失色,急忙互相靠拢,紧接着一股大风从天井处卷进来,直冲正堂,“呼”的一声,供桌上的五色旗、红布、经书全被吹走,所有蜡烛瞬间熄灭。   屋里一片漆黑,狂风呼啸,附近的狗叫得惊心动魄。我们惊慌之下互相冲撞,也不知谁撞到了谁,连供桌都被掀翻了。我本能地想要找枪,然后才想起猎枪已经被李左成拿走了。   可能是恐惧达到了极限,我突然不怕了,要死就死吧,祸是我闯下的,不能连累了别人!我挺直了腰杆,往前几步大声道:“那只妖怪是我打死的,要报仇就冲着我来,跟别人无关!”   “嘿嘿嘿……”天井上方的屋檐上传来一阵怪异笑声,有点像是人在笑,也有点像是狐狸在叫。接着黑暗中出现了两点绿光,慢慢移动着。   一只有力的大手把我扯向后面,我爸挡到了我前面,低喝一声:“到后面去,不要说话!”   我奶奶的声音接着响起:“大仙,求你饶了他吧,他是孩子不懂事,是无心过错啊,我们愿意尽可能弥补……”   “嘿嘿……血债血还,我要剥了他的皮,吃他的肉,把他挫骨扬灰!”一个阴森森恶狠狠的声音像是高音喇叭一样响。也许不是我的耳朵听到,而是直接在脑海中回荡,非常诡异。那两点绿光停了下来,变得更加明亮了,但看不到别的东西。   我们寄以厚望的周沐先生,这时一点声音都没有,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我看着那两点绿光,神智突然迷糊了,猛地一把推倒了我爸,往大门走去。我妈冲过来拉我,也被我甩开跌倒。 正文 第五章 道消魔长 混乱中突然“呯”的一声清脆枪响,我猛地惊醒了,接着呯呯之声连响,屋前屋后都响起枪声,是多支不同的枪发出的声音。  大风突然停了,那种黑暗阴森的感觉迅速散去,狂叫的狗也不再叫了,就连夜虫的声音都没有,四周一片死寂。过了十几秒钟,门外有手电筒的亮光晃动,李左成的声音响起:“阿叔,你们没事吧?”   我爸急忙应了一声说没事,我松了一口气,跑过去开门。门外李左成穿着警服,手拿猎枪,在他后面还有两个警察,手里拿着手枪和电筒。他们进了屋紧张戒备,李左成打开后门,后面还有两个警察,一杆猎枪和一把手枪。   五个威风凛凛的警察,给了我们极大的安全感。检查了一下线路,发现是保险丝烧断了,把保险丝换上,电灯就亮了,充足的光线更让人心安。   我爸妈急忙递烟、端茶,衷心感谢人民警察。李左成说他早就料到了那些怪物会来报复,所以请了同事来帮忙,带上了所有能拿到的枪械,只是没想到怪物会来得这么早,迟到了一点儿,还好没出大事。   李左成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你们不用怕,明天我再找些人,围住庙门口的树,用烟把它们熏出来打死。要是熏不出来,就用炸药丢到树洞里面炸死,看它们还能不能作怪!”   此言深得我心,但我奶奶和父母却脸有忧色,碍着许多警察在场不敢多说。周沐开口了:“年轻人,这些东西是不能得罪的,你斗不过它,只能跟它们说好话,请它们离开。”   众警察立即朝周沐瞪眼睛,李左成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有本事,你怎么不降服它们?刚才你好像是躲在桌子底下吧?”   周沐涨红了脸:“你,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它们怕的不是枪,是你们的帽子(指国徽、国法),你以为枪有用啊?”   李左成道:“怎么没用了?我兄弟用枪打死了一只,刚才我们也用枪把它们吓跑了!”   周沐道:“那是它没有防备,刚好露出原形。现在它们有防备了,你根本没机会看到它们,它们却会暗算你,你能每一分钟都提防着它们吗?”   李左成有些恼了:“再敢胡说八道,搞封建迷信,信不信我把你关起来!”   周沐不敢再说,坐到一边闷头抽烟去了。   事实胜于雄辩,危难时刻神仙没有救我们,阴阳先生也靠不住,还是警察有力量,连我爸都明显动摇了,对警察们很热情。我就更不用说了,非常自豪,关键时刻还是兄弟两肋插刀,太给我赚脸了,现在还有人敢说我们是“双成不成,败尽家庭”么?   李左成说要守到天亮,所以不喝酒,只喝浓茶,吃些花生瓜子。我们围在一起边吃边聊,谈笑风生,才过了十来分钟,李左成的手机响了起来,掏出接听,很快脸色大变,跳将起来:“快走,我家出事了!”   我们大吃一惊,全部人都跟了他往外跑。我身体虚弱有些跟不上,渐渐落后了,跑到李家时,门内大呼小叫一片混乱,好多人身上都有鲜血。进了大厅,只见几个警察紧紧抓住一个披头散发的妇女,地上有一把带血的菜刀。   那女人是我们村的妇女主任李晓静,平时很端庄斯文的一个人,这时却连三个警察都有些按不住,拼命挣扎,又蹦又跳,声嘶力竭地吼:“张立成不死,全村人都要死!张立成不死,全村人都要死……”看到我之后,李晓静不再叫了,死瞪着我,那怨毒和凶狠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周沐跟在我后面,气喘吁吁跑到,手里还拿着桃木剑,这时倒是挺勇敢,冲过去用木剑就往李晓静身上砍。但是木剑还没有砍到她身上,她两眼上翻,口吐白沫,抖了几下就软棉棉垂下头不动了。   李晓静只是脱力昏迷了,没什么大碍,被她砍伤的人却挺严重。李宗友后肩头挨了一刀,差点砍到脖子大动脉,伤口鲜血喷涌按都按不住。村医匆匆忙忙赶到,无法绑扎止血,只能用止血粉往伤口上倒,再用纱布按住。但血还是止不住,照这样流下去,不用几分钟李宗友就要报销。   周沐突然道:“你们让开一下,让我来试试。”   村医一脸焦躁和不耐烦:“你谁啊,会医病吗?瞎掺和什么啊!”   周沐不理他,拿起旁边一块纱布,用手指在上面比划着,边比划边念着什么。念完他突然拉开了医生按在伤口上的纱布,把自己手中的纱布按上去,大喝一声:“日出东方一点油,马字封门血不流!”   薄薄的一层白纱布很快被鲜血染红,但并没有血冒出来,就连纱布没有盖住的地方也很快停止了流血。村医眨巴着眼睛,对这违反科学的现象很不理解,其他人顿时对周沐刮目相看,放下心来。   还有两个干部和一个年轻人也被砍伤了,还好伤在手臂上,冬天衣服穿得厚,伤得不太严重。他们不管血有没有止住,都跑过来叫周沐止血,周沐也不推辞,给每个受伤的人来了一下。众人渍渍称奇,不但血立即止住,连疼痛都减轻了很多。   这时众人才完全镇定下来,说起事情经过。原来今晚村里举行村部年终总结大会,开完了会在李宗友家吃宵夜,刚才李晓静突然两眼发直,跑到厨房拿了一把菜刀,一刀砍向李宗友脖子。李宗友惊觉不妙,闪了一下避开了脖子要害,砍在后肩上了。旁边的人急忙跳起来阻止李晓静,结果被她挥刀砍伤,后来用两张凳子架住了她,直到警察赶到。   村医说李宗友的伤口太深太长,血虽然止住了,还有感染的危险,并且失血过多,最好送到乡医院去处理。   周沐脸有忧色:“还是等明天再去医院吧,血止住了就没事。”   村医刚才丢了脸,心中不快,冷冷地说:“你能保证没事?”   周沐确实是个有些懦弱的人,被村医一顶就不敢吭声了。李左成父子连心,也说要马上送医院,他亲自去发动警车,两个警察扶了李宗友上车,还有两个留在李家。   警车走了才一会儿,众人议论纷纷还没有平静下来,有一个警察接到电话,脸色大变,他说警车刚出村口就翻了!   两个警察急忙往村外跑,几个年轻人也跟着去了,我本来也想去,却被周沐拉住了:“你不能去,都回家!”   李家出了这么大事情,都是受我连累,我应该积极去救援。但刚才我亲眼看到了周沐止血的本事,而且他也预料到了会出事,如果我再不听他劝告,可能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所以我只能满腔郁闷和无奈,和家人一起回家了。   回到家里,关好门窗,周沐跟我奶奶低声商量着怎么办,我头晕目眩趴在桌子上,隐约听到了一些。   我奶奶本身没有什么本事,要请神上身时才有法力,而她能请得动的只有阴人(鬼)和本地的一些神灵,如神主、土地公、灶神、仙奶等。阴人的能力是很弱的,连身体强壮的活人都不敢靠近,根本不敢跟妖怪斗。地方上的小神现在不肯插手,强大的神灵我奶奶请不动,所以她就没办法了。打个简单的比喻,请神就像打电话一样,你打过去对方不接,或者接了不说话,你还能怎么办?   周沐也说了实话,他以前不是干这一行的,是前两年他哥哥死后,村民们有些需求没地方找阴阳先生,总是去找他。他为了满足村民们的需求,也不愿周家的传承就这样断了,才找出他哥哥留下的一些书自学。实际上到现在为止,他只有一些理论知识,没有处理过任何大难题,要不是看在我们两家有些源渊,打死他也不会来。周沐说他的师侄张玄明是真有本事,如果他在肯定能解决,但联系不到他,没人知道他在哪里,远水解不了近渴。说了半天,总之就是没有办法。   我彻底绝望了,周沐没能力救我,他说的话却是准确的,警察也斗不过妖怪。它不跟你正面冲突,暗中算计你,防不胜防。出了车祸,李左成他们伤得怎么样还不知道,就算伤得不重,恐怕也没有精力和胆量围剿妖怪了。而且我们一家已经被孤立,我不死,全村人都要死,还有谁敢站在我这一边?   我抬起头来问:“周先生,现在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我拿炸药去把树炸掉有用吗?”   周沐连连摇头:“要是在平时没说话,突然去炸还可能有用,刚才那个警察说出来了,现在你又说一遍,它们已经知道了,还会躲在里面让你炸吗?除非开天眼,否则没人能看到它们躲在哪里了。”   我问:“它们到底是什么怪物这么厉害?”   “就是狐狸精!”周沐很肯定地说,“普通的狐狸不管活多少年,一万只里面也没有一只能成精。这种狐狸不一样,一出生就能迷惑人,懂得修炼,几十年的就很厉害了。平时它们爱捉弄人,偷鸡蛋、偷鸡,把东西藏起来,把人弄疯癫,但不会把人弄死了。可是你打死了一只,激怒它们了。”   我很无语,传说中的狐狸精都是绝色美女,怎么我遇到的就是捣蛋鬼加流氓呢? 正文 第六章 天地无声 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不敢分开,精神高度紧张。我掏出口袋里的子弹把玩着,周沐说幸好我身上放着子弹有杀气,狐狸精不敢轻易靠近,否则早就被它们迷住了。  我灵机一动:“那我拿着枪不是更好?”   周沐道:“不行,拿着枪你要是走神了,被它们迷住就会乱开枪。刀、枪之类的凶器对它们是有一点威慑力的,但对付不了它们。”   “那到底要什么东西才能打死它们?”   周沐想了想:“法诀咒语之类,只能杀伤和镇压它们的灵力,很难杀死它们的肉身。理论上来说,杀气重、阳气足的人不容易被它们迷惑,带上辟邪的法器,如果能找到它们真身躲藏的地方,用刀枪也是能杀死的。问题是狐性狡诈,你不可能堵住它们,它们开始报复就不得了了。”   我爸一声不吭,紧绷着脸,从旮旯里找出一杆旧鸟铳,开始擦锈和清洗枪膛。接着他找出了一袋黑火药,往里面装填火药和钢珠,最后塞进棉花。   此刻我爸脸上是一副绝决的表情,皱纹像是铁铸的。他相信神仙,可是神仙不作为;他相信法术,可是法术也救不了我。一个本来就不太爱说话的老农民,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被逼到了无路可走,只能拿起枪来拼命,保护他的儿子不受伤害。   突然之间,我想起了以前读过的朱自清的《背影》,眼眶有些红了。这一刻我父亲的背影是那么高大,却又那么孤独,沉重得像一座大山。   也许是我爸的杀气镇住了狐狸精,下半夜居然平静地过去了。眼看天亮了,我们松了一口气,正想去李左成家看看情况,打开门,却有几个老头往我家来了。   才一会儿功夫,我家里就坐了七八个老头,都是村里有威望,或者自以为有身份的老人,比如族长、前任村长、庙里的缘首(管理寺庙的首领)之类,包括八斗老先生在内。他们一个个脸色都很难看,连茶也不肯喝,开始都不说话。后来有人开了口,就很不给情面了,有的说不能让一颗老鼠大便坏了一锅粥;有的说集体的利益高于一切,不能被个人损害;有的更直接,说要是出了人命,张家嫂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是的,这些人要我奶奶大义灭亲,他们都相信了我不死,全村人都要死。   我奶奶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到后来终于忍不住了,拍桌子凄厉怒吼:“你们想要怎么样,难道要我拿一把刀把我孙子杀了?你们也是有儿有孙的,换了是你们又怎么办?”   那些老人终于走了,但他们不会就这样罢休的,而且我家被彻底地孤立了,成了全村人的眼中钉。   周沐长叹一声:“唉,妖言惑众,这才是它们最厉害的手段!到了这个地步,我是真帮不上忙了,对不住了。”   我们一家人没有再挽留,很明显周沐再帮我,他的老命也要保不住了。但我们一家还是送他出门,我爸硬是把一个红包塞进了他口袋。虽然他没有高超的本事,但他已经尽心尽力了,我们同样感激。   周沐走到了小巷拐弯的地方,突然停步转身回来,走到我面前,掏出一个三角形的红布包郑重放到我手中:“这里面是一张护身符,是张玄明送我的,现在我送给你,带在身上多少有点用处。我再教你两种藏身法,一种急用,只要在手掌上画一个‘井’字拍在额头上,可以稳定魂魄,邪魔鬼怪难入;第二种是掐这个诀,咒语是:藏我身,化我身,化我田洋青草身……”   指诀和咒语都很简单,他念两遍我就记下了。周沐说:“藏身法可以避免别人使用邪法害你,也可以让邪魔鬼怪不容易找不到你,甚至可以用来避难、渡劫。但是所有法术咒语的威力,都要看自身法力,能力越高的人效果越好,普通人使用不一定能防住厉害的邪物。”   不管有没有用,我都非常感激,他干这一行也是有风险的,这张护身符可以说是他最重视的保命道具,现在却送给了我。他的长相无法让人肃然起敬,他的能力也无法让人叹服,但是在所有亲戚朋友都视我为祸害时,却是这个平凡的陌生人给了我一丝温暖,让我对善良没有完全失去希望。   我没有去李左成家,因为我现在是祸害,任何接近我的人都可能受连累,还是不去的好。我妈拿一根红头绳缝在护身符的布包上,像项链一样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里面。我爸紧紧拿着鸟铳坐在客厅里,他已经豁出去了,我敢说不管是人还是妖魔鬼怪来找我麻烦,他都有可能开枪当见面礼。装足火药的鸟铳,近距离内比猎枪杀伤力更可怕。   不久后有许多小孩往我家屋顶上扔石头,大声叫骂:“张立成是个害人精!”“张立成不死,全村都要死!”“这一家都不是好东西,打死他们!”   有一个人提了一桶东西,泼进我家大门立即就跑,一股恶臭随之飘来……之后不时有些村里的泼妇,装作路过我家门口的样子,指桑骂槐,恶语咒骂,朝我家大门吐口水。   这一天已经是农历腊月廿九,换了在往年,是一家最开心的时候,今天却成了我们家的世界末日,外面的每一声咒骂,都是向我亲人心里狠狠地扎刀子。我像是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想要挣扎使不上力气,想要咆哮发不出声音,狂躁得快要疯了。   不,我不能让家人被人羞辱,不能让别人受我的连累,祸是我闯下的,我就得自己承担起来!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哥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可是我死了,奶奶和爸妈得有多伤心啊,他们老了病了谁来侍侯?百年后谁来送他们上山?第一次我明白我的命不仅是我的,还是我亲人的,我贸然去死是很自私的。   活不能活,死不能死,纠缠了很久很久,我才下定决心,冲出了房间,冲出了大门,一路狂奔向村外小庙,没有看任何人一眼。   天空阴沉沉的,朔风凛冽,一派肃杀,似乎天地之间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不一会儿我看到了小庙,庙前的大树下有一个身材瘦小,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仰天疾呼:“……我诚心信奉,行善积德,到头来就落得这样下场。老天爷你睁开眼睛看清楚了,诸天神佛都来作证,我孙子得罪了狐仙,天地不容,人神共愤,现在我替他去死,你们满意了吧!”   “奶奶!”我大吃一惊,不知我奶奶怎么会在这里,看起来不妙。   奶奶转头看了我一眼,我说不清那是慈爱、留恋还是悲愤,或者兼而有之。接着她又大叫一声:“师父啊,我跟你来了!”说完一头撞向大树。   我竭尽全力冲向她,只差了一米左右没有抓住她,她的头顶重重撞在大树上,传来让人胆寒的撞击声和碎裂声。   “奶奶……”我心胆俱裂,嚎叫着冲过去抱起她上半身,翻转过来。她的脸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大半,白发沾了鲜血粘在脸上,但她的眼睛还是睁开的,表情是平静的。她对我露出了一点微笑,那眼神就像小时候哄我睡觉时望着我一样,那么平静、温柔和慈祥。但是很快她的眼神散涣了,黯淡了,微笑凝固在脸上。   我抱着她号淘大哭,心像是被撕裂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无底线地宠着我、护着我了,她总是唠叨着想看到我结婚生孩子,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了。   有很多人跟着我来了,我没有注意到是谁,放下奶奶对着大树疯狂地拳打脚踢,打得双手鲜血淋漓也不知道痛。接着我被几个人牢牢抓住了,拉到了远离我奶奶和大树的地方。我咆哮怒骂,却连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这时我只希望我有一个原子弹,炸平这个世界,跟所有人同归于尽。   我被拉回了家里,几个壮汉守着我什么都不让做。奶奶的遗体也被抬回家了,也许是村民们善良的本性觉醒了,也许是他们觉得我奶奶替我去死已经没事了,有许多人来帮忙和安慰。   悲痛过后,我像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听到了外面有人在低声议论,其中有一个人说:“二十年前,她师父也是撞死在那棵树上,唉……”   奶奶和周振岳都是撞死在树上,这是巧合还是宿命?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周振岳那么厉害的人也免不了家破人亡,我们家能平安无事吗?   天黑后人们渐渐散去,我起床走到外面,看到大厅布置成了灵堂,点着白色的腊烛,香案上供着奶奶的遗像。奶奶穿着寿衣躺在门板上,脸上已经清理干净,表情平静像是在睡觉。   我对着奶奶跪下磕头,心里愧疚之极,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一定做一个听话的孩子,不惹她生气,赚很多钱孝敬她,我还没来得及孝敬她啊!   我忍不住哭了起来,泪流满面。突然一阵冷风吹来,烛火摇晃,明灭不定,电灯则很干脆地变黑了。我惊诧抬头,看到我奶奶睁开了眼睛,翻身坐起来,头顶上鲜血一条条流下。 正文 第七章 霉运当头 我大吃一惊,但很快反应过来,我奶奶没有死!  “奶奶!”我大喜欲狂,想要去扶她,不知怎么回事却动不了。   我奶奶焦急地说:“你听我说,它们还是不肯放过你,你马上出门,走(逃)得越远越好,只有这样才能保命。”   “不不,我不走,你没事就好,祸是我闹下的,要由我来承担!”   奶奶摇头叹息:“傻孩子,奶奶已经死了,不能再照顾你了,这是最后一次跟你说话,以后要靠你自己。记住不要想报仇,你是斗不过它们的,走得远远的,做一个普通人,过平常的生活就好。幸福不在钱多,而在心安。”   我不信,奶奶还能说话,肯定没死。奶奶推了我一把:“快走,你走了你爸妈才没事!”   我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起,遍体冷汗,狂喘了几秒钟才弄清状况,原来是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太真实,太清晰了,就像刚刚发生过一样。   我下床开门出去,看到灵堂跟刚才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有两个披麻戴孝的人在灵堂内,我妈在烧纸钱,我爸拿着鸟铳坐在那儿发呆。   按本地习俗,老人去世了,会有很多亲友主动来帮忙和守夜,这是衡量一个人是否会做人的主要标准,如果冷冷清清没人来,是莫大的耻辱。而现在马上过年了,谁都不想沾了晦气,况且我是“全村公敌”,人家都怕会受连累,结果除了我父母居然没有别人守灵。   我悲痛羞愧交加,跪在奶奶遗体前号淘大哭,哭了很久,奶奶并没有像梦里一样坐起来跟我说话,她是真的死了。   大哭一阵之后,心里的压仰宣泄出来,总算是轻松了一些。我坐到我爸旁边,把刚才奶奶托梦叫我离家远走的事说了一遍。我爸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明天再走,现在没有车。”   确实,半夜叫我走到哪里去?要想逃得远远的,必须坐上长途车。我妈想要说什么,但最终没说,默默地为我收拾衣服,把好吃的往背包里面塞,就像以前我要外出打工时一样。不论我闯了多大的祸,做了多么愚蠢的事,他们对我都是一样的。   也许是我奶奶在天有灵保佑着我,也许是周沐给我的护身符有效果,下半夜没发生什么事,我也没再发烧头痛了。第二天我在我妈的叮嘱声,和我爸沉重的眼光中,坐上了第一辆离开村子的车,到了乡镇换乘去南平的长途客车。   我前两年在泉州打工,那边比较熟悉,所以我准备先到泉州,看情况再去别的地方。   汽车到了南平车站,出站时我从一栋楼下走过,突然产生极度不安的感觉,本能地后退了一大步。“呼”的一声,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砸在距离我脚尖仅尺许的地方,摔得粉碎,却是一个大花盆。   我着实吓了一跳,旁边好几个人惊呼,接着他们都笑了起来,说我运气不错。我抬头向上看,十几层楼,也不知是哪家的花盆掉下来。反正没受伤,懒得去计较了。   坐了几个小时的车,我有些尿急,匆匆跑进车站的厕所。尿完出来,想要在洗手处洗一洗手和脸,不料一拧水龙头,已经锈得挺厉害的水龙头整个断下来了,水喷了我一身。更倒霉的是看厕所卖草纸的大爷发现了,一个箭步冲出来,揪着我说是我弄坏的,非要我赔五十块钱。一个水龙头要五十块钱,实在是太黑了,但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事,居然让我给遇上了,又急着离开,我只能自认倒霉掏钱。   这时已经是大年三十的下午,没什么车了,我找不到去泉州的车,于是坐公交车去火车站。到了火车站售票厅一问,往那个方向去的火车只有到福州。好吧,福州就福州,反正比南平离家更远,走一步说一步。   我往口袋里掏钱包买票,一摸是空的,再摸其他口袋也是空的,刚才给看厕所的大爷钱时,钱还是从钱包里掏出来的,难道是在公交车上遇到扒手了?我暗暗叫苦,不仅是钱放在钱包里,还有身份证、银行卡、电话号码等,这一丢就麻烦了!   售票员连连催促给钱,我掏遍口袋,还好在裤兜里摸到了五十块钱,是之前看厕所的大爷找回给我的,还多亏了他啊!车票只要十六元,还找回三十四元,拿到车票和钱之后,我才想到一件非常严重的事。现在我只剩下这点钱,没有身份证和银行卡,我到了福州怎么办?   最理智的选择,是用仅有的钱坐车回家,补办身份证然后再走。但回家真的是理智的吗?回去不仅自己送命,还会连累父母和亲朋好友,况且遇到过年没人上班,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拿到新身份证,回去我就没办法离开了。   绝对不能回头,火车票都已经买了,我背包里面有不少吃的东西,三十四块钱都用来买最便宜的东西吃,晚上找个避风的地方过夜,熬过七八天肯定没有问题。过了年随便找个搬砖的工作,养活自己不是难事,等风头过了再回家补办证件。   大年三十的下午,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在家里跟家人团聚了,小地方小车站冷冷清清没几个人走动。我一边思考着未来大计,一边向进站口走去,过安检时,我把背包放到传送带上,然后走到前面去等着背包出来。等了一会儿不见背包出来,再等一会儿还是没有背包出来,一个比我后到的旅客行李箱都出来,拎着走了,我的背包还是不见出来。   难道是我的背包卡在里面了?我撩起遮挡出口的黑布条往里面看,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有一个值班的工作人员指着我大喝一声:“你干什么?”   “我,我的包放进去,没有出来。”   工作人员有些惊讶,过来也撩起黑布条往里面看,还是没有。刚才精神有点恍惚,或许我的包放偏了根本没有进去吧?我回到入口的一头找,哪里有包?我不死心,掀起入口的黑布条往里面看,还是没有。   我来回掀起黑布条找,工作人员不高兴了,说里面没有我的包,要么是没有放进去,要么是被别人拎走了。可是刚才我前后都没有人,我放下包就到前面去等了,怎么可能被人拎走?里面就是两米来长的空间,一目了然,又不是百慕大三角,背包怎会凭空消失?我本来就够郁闷的了,与工作人员争执起来,另一个工作人员过来问是怎么回事,帮着我找,也没有找到。   本来安检室里是有人盯着看的,这个时间基本没有旅客,工作人员开小差溜出去了,没人在里面。我问有没有监控录像,两个工作人员都说没有,而且他们一再强调,春运期间人员复杂,自己的行李要看好,被人拎走了车站最多只能帮忙寻找,不会赔偿。   青天白日,人来人往的火车站,我的背包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我想到了从天而降的花盆,突然断掉的水龙头,莫名其妙丢掉的钱包,还有凭空消失的背包,短短一个小时之内遇到了这么多倒霉离奇的事,绝对不是偶然。我的背上一阵阵发冷,也许狐狸精跟着我来了,离家太远我奶奶保佑不了我,它们开始报复了!   再跟工作人员争执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我只能再一次自认倒霉,走到人少的地方,在手掌上画井字,拍在额头上,然后掐着指诀,低声念藏身法的咒语。我不知道这个有没有效果,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个了。不一会儿火车到了,我空着双手上车,车厢里冷冷清清,这一节车厢总共才十几个人。我坐立不安,总是担心着火车会脱轨,或者经过高架桥时会掉下去。不久后开始开大雨,我又担心会山体滑坡或山洞垮塌下来……   约一个小时后火车减速停下,停了十几分钟还是不动,显然不是为了避车。旅客们骚动起来,去找乘务员,乘务员开始说不知道,后来说是出了一点故障,很快就能修复,请安心等待。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眼看就要天黑,我越来越紧张,恨不得跳车窗逃走。但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一个人跑到野外,不是更危险吗?   终于火车又动了,咒骂的旅客露出了笑容。   一路上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到了福州站,走出车厢我才松了一口气。这是一个人来人往的省会城市,人多阳气足,闹市之中应该没有妖魔鬼怪吧?   天空还在下着小雨,出了车站我只能沿着街边商店的遮雨蓬躲躲闪闪前进。现实距离我的想像有很大差距,这个时候的城市比乡下还要冷清,所有店面都关门了,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和车。我的肚子咕咕叫,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了,我还没有吃午饭,一天下来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我紧紧捏着口袋里的最后三十四块钱,唯恐又不翼而飞。没地方买吃的,正好给我一个节省一餐的理由,最便宜的旅店也住不起了,只能找一个避风的地方躲一躲。   我没看到一个乞丐和流浪汉,大年夜,连他们也回家团聚,或者用一年的积蓄享受一下,我连个乞丐和流浪汉都不如……唉,在我二十年的生涯中,从来没有如此落魄和黑暗过,都是狐狸精害的! 正文 第八章 绝世好人 流浪街头,饥寒交加,并且我总是遇到倒霉事,走在路上会有鸟屎落在我头上;看别人放烟花突然炸膛,别人没事,离得更远的我衣服却被烧了一个洞;平坦的地面,走着走着莫名其妙会摔一跤……这样的日子我只想每一秒都抛在身后,永远不再提起。  我恍恍惚惚,都不知道钱花到哪里去了,才到初三就花了个精光。我头发凌乱,一身泥浆并且有破洞,跟乞丐已经没什么两样。   我没地方打工,想要摆脱眼前的困境只有三个方法:去偷、去抢、去乞讨。但是我不能偷不能抢,这是奶奶和爸妈对我最基本的要求,我现在还能辜负他们吗?再说以我现在这样的运气,去偷去抢不被人打死才怪。去乞讨我也做不到,手脚健全身体强壮的年轻人,好意思伸出手么?大过年的,最落魄的乞丐都放假了。   我在大街小巷漫游着,走进一条不大的街道时,看到有一家水果店开张,门口摆了许多水果篮、礼盒,店主是个年轻的女人,约二十五岁左右,长得不算很漂亮,但身材高挑,气质不错,给人温柔贤惠的感觉。我知道这样的店不会招人,但实在无路可走了,看她人挺好说话的样子,还是抱着一点点希望开口:“大姐,你的店需要帮手吗?”   店主正在分捡水果,转头上下扫了我一眼,很快摇头:“不需要。”   我脆弱的心又受到了打击,连再次开口的勇气都没有,想要走开时,看到了她店里有个电话,忍不住又开口了:“大姐,我借你的电话用一下可以吗?我的钱包被人偷了,回不了家。”   “当然可以,你去打吧。”她立即回答,脸上露出了同情的样子。   我走进店内,拿起电话,本来想要拨李左成的手机号码,手指快要碰到按键时却又停住了。我害得他一家已经够惨了,再打给他谁知道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和噩运?犹豫了一会儿,我打通了离我家不远的杂货店的公用电话,请对方去叫我爸来接电话。   过了几分钟我再打过去,接电话的人却是我妈。我妈一连串地问我在哪里,过得好不好,过年吃了什么,穿几件衣服之类。我本来是想要叫家里寄钱的,听着她一如即往、曾经让我很反感的唠叨,我的眼泪流下来了,怎么也开不了口。我说我过得很好,请她放心,自己照顾好身体,然后急急忙忙挂断了电话,我怕她知道我哭了。   抹了一把脸,定了定神,我走出店外,对店主说了一谢谢,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店主叫道:“等等。”   难道是向我要钱?我有些紧张回头望着她。店主向我走来,掏出两张百元钞票递给我:“够买车票回家吗?”   我很感动,但没有接:“不,我不能要你的钱。”   “呵呵,算是我借你的,以后你还给我就是了。”   这回真是遇到好人了,但我还是不好意思接:“其实我不想回家。”   店主笑了笑:“我知道,你出来打工,想多赚点钱回家让父母高兴,现在弄成这个样子,觉得没脸回去……其实不管你有没有赚到钱,回去了他们都是高兴的。”   我有苦说不出,摇了摇头没接她的钱又转身往前走,店主说:“其实我需要一个帮手的,这样吧,我提供吃住,一天给你五十,随便你干几天都可以。”   我立即停步回头,这个不算是很漂亮的女人,这一刻在我眼里就像全身闪着金光的仙女一样美丽和善良。心情好转,我一下精神了:“大姐你不怕我是坏人啊,我连身份证都没有。”   店主眼睛微眯,深深地看着我:“一个有孝心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再说你要是敢做坏事,我就找你妈去,我会把号码记下来。”   几天来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她不仅是个好人,还是个很细心、很体贴的女人。   店主说她叫叶寄秋,叫她秋姐就可以,接着叫我帮她把水果和礼盒都搬到店内,快天黑没什么客人了。关好了水果店,她带着我来到后面不远的一个小区内。这个小区已经颇为破旧,绿化的树已经长得很高大茂密,楼梯上粘着一层油烟泥垢,墙壁发黄剥落并且刷满了各种小广告,感觉有些阴森。   秋姐住在一楼,是跟别人合租的两房半,合租的人回家过年了,还有一个小间没有租出去,正好给我住。虽然是有些旧的出租房,里面却干净整洁,井井有条,看得出来住在这里的人很勤劳爱干净。   秋姐看我身上很脏,叫我去洗个澡,我有些尴尬,除了身上的衣服我什么都没有了,没办法换洗啊!她略一犹豫,进她的卧室里面拿出了一叠衣服放在我面前,内裤、秋衣、毛衣,外套全部都有,而且是崭新的,连商标还挂在上面,一件外套就六百多块。   我再笨都能猜得出来,这是她为另一个男人买的,我怎么好意思拿来穿?秋姐像是有些心事,谈谈地说:“不嫌弃就拿去穿,要不我就扔到垃圾桶里面去了。”   她都这么说了,我只能抱了衣服进卫生间,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全套新衣服穿上,不长不短刚刚好,简直像是量身订制的。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么一打扮,看着镜子里面的人我都差点认不出自己了,好个小帅哥!   从卫生间出来,秋姐上上下下看了我好几眼,露出了一点微笑,说刚好合身。我觉得她的笑容中带着些苦涩的味道,这套衣服肯定有些故事,但我不便多问。不一会儿饭菜端上桌了,有鱼有肉有青菜,共五菜一汤,我早就饿惨了,狼吞虎咽,不停地夸味道好。我的吃相就是对她的厨艺的最好肯定,秋姐心情终于好了起来,一边慢慢吃着,一边跟我聊些无关紧要的事。   吃完饭秋姐收拾清洗,我看了一会儿电视,觉得很困就先到小房间睡觉了。被子是秋姐从她的房间拿来的,带着阳光的气息,以及年轻女性身上特有的淡淡幽香,也许昨天晚上这床被子还盖在她身上吧?我真是一下从地狱飞升到天堂了!   我觉得有些奇怪,秋姐这么年轻一个女人,独自开着一个水果店,过年也不回家,这有点不正常。而且她买了整套的高档男装,应该是准备送给男朋友或者老公,为什么放在家里没送出去?会不会是失恋了?   接着我想到了自己的问题,这几天虽然还很倒霉,但没有再遇到怪异的事,应该没有狐狸精跟着我了。周沐说这个血印就算没有害死我,也会永远倒霉,一辈子孤独,到目前为止我是真的很倒霉,那么我会害得秋姐也倒霉吗?   秋姐是一个真正的好人,我不能害她,如果发现什么不对,我就要离开,绝对不能连累她。如果我已经摆脱了噩运,我就要努力做事,不能要她的工钱。这儿有些偏僻,一个水果店收入不会很多,她要付房租、店租,要供我吃,肯定不容易。   ……   从第二天开始,我尽我所能地帮秋姐做事,不辞劳苦。但我笨手笨脚外加霉运当头,往往好心办坏事,比如她叠得好好的一堆水果,我一碰就全散了,掉得满地都是。我急忙去捡时,却又把另一堆给撞翻了……几天下来,生意很差,很多水果烂掉。   秋姐从来没有责怪我,生意不好也没说什么,每天中午她会回家煮饭,带到店里来跟我一起吃,晚上则一起回家吃饭。面对别人时,她总是面带亲切的微笑,但没人的时候,她就会变得很忧郁,坐着发呆,她过得并不快乐。   有一天聊天时,她说她结婚了,是在双方父母的撮合与压力下结婚的。举行婚礼之前两人就有很多矛盾,婚后相处得非常糟糕,不到一个月就开始闹离婚。但两人都是孝敬的孩子,不想让父母为难,貌合神离地维持了几个月之后,借口外出打工,对家里人说在一起,实际上各走一方。她只简单说了一下,没有说夫妻俩不合的具体原因,像她这样的女人,她老公居然不懂得珍惜,真是天下第一号大蠢蛋!   初八那天下午,她说要去附近的庙里烧香,叫我自己看店。我守着水果店,一个下午没有卖出任何东西,运气真的是差得爆表了。秋姐很晚才回来,炒了几个菜,开了一瓶红酒。她只喝了三小杯,脸就红了,灯光下更添几分娇艳。   突然间我觉得她是很漂亮的,不耀眼但很耐看,眉目姣好,唇红齿白,皮肤细嫩光滑,头发乌黑柔顺,手指纤细修长。这时她只穿毛衣没穿外套,身体曲线明显,该凹的地方凹,该凸的地方凸……额,我怎能有这些念头?   我发誓我对她只有尊敬和感激,没有一点非份之想,但今天就像是着了魔似的,总是忍不住悄悄往她身上不该看的地方看,恼海中闪过各种儿童不宜的念头。我不敢再看她,早早就回屋上了床,可是嗅到了被子上若有若无的幽香,各种念头更是纷踏而来,甚至有了生理反应。   我暗骂自己混蛋,我要是对她有邪心,我还是人吗?我努力克制着不往这方面想,但再也睡不着了。   突然我听到了门外传来很轻的脚步声,接着门把轻响了一下,门被推开了。借着窗外照进来的一点灯光,我看到秋姐穿着睡衣走了进来,慢慢走到我床边。 正文 第九章 细思极恐 秋姐跑到我房间来干什么?她是一个很正派的人,应该不会乱来,也许只是进来拿东西。可是为什么她走到床边来呢?我即惊讶又紧张,闭着眼睛装睡,一动不敢动。  秋姐不仅是走到床边,还在床沿坐了下来,接着她的手轻抚过我的脸。那柔软滑腻的手指,让我像是触电了一样,我更是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这可怎么办,是装睡还是装醒?   “你没有睡着是不是?”她低声说。   我不能再装了,“嗯”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心情不好,想跟你聊聊……我可以躺在你旁边吗?”   这是她的家,她的床,她的被子,我怎能说不能?她就是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去。我往里面挪了一些,秋姐在我旁边躺下,盖好被子。   我听到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显然她也有些紧张。我们规规矩矩躺着都没动,过了一会儿她开始慢慢地讲她家里的情况。   秋姐的老公不是我之前想像的坏蛋或大笨蛋,其实是一个有高学历,长相挺斯文的人,相亲时秋姐对他是很满意的。举行婚礼的前几天,秋姐意外发现他跟一个男人亲密得过了头,那时现实中“同志”还很少,她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严重。婚后没多久,她老公动不动就对她发脾气,经常外出不归,竟然在那个男人家过夜。两人之间的矛盾激发了,加上婆媳之间的一些小摩擦,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貌合神离的婚姻坚持了两三个月,秋姐无法忍受,只好借口外出打工离开了家。   换了是在以前我无法体会她的为难,现在我却能体会,她是一个孝顺的人,为了让父母不操心只能自己受委屈。这种做法是对是错,我无法评判,不是局中人,谁解其中味?   不知什么时候,秋姐躺成了侧身,脸就靠在我耳边,眼泪湿了我的耳朵,热气喷在我耳根上,并且有一团棉软的东西压在我的手臂上。我的身体不争气地有了反应,也明白她的心思,但我还是躺着不动,我尊敬她,感激她,而她现在还是有夫之妇,我不能乱来。   秋姐气息急促,在我耳边说:“他在外面乱来,我也不用为他守空房,只要你喜欢,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这句话无异于热血炸弹,我全身血液瞬间沸腾起来,变成雄雄烈火。我转过了身,面对着她,捧着她的脸吻干了她的眼泪,坚定地说:“秋姐,你跟他离婚,然后我娶你!”   秋姐用手按住了我的嘴:“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只要你记得今晚……”   我的嘴堵住了她的嘴,翻身压在她的身上。我们都有些紧张,有些生涩,接吻的时候甚至牙齿碰到了一起。说实话以前我只亲过女生的脸,连嘴唇都没有碰过。但我以前看过一些带颜色的录像,曾经有过无数次幻想这种事情,还是知道该怎么做的。其实就像干柴遇到烈火,这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不需要思考和指导就能水到渠成。   我沉醉于软玉温香中,忘了所有不开心的事,忘了整个世界,只想爱惜她,拥有她。   理论是一回事,实践又是另一回事,我应该找对了地方,却总是进不去。秋姐喘着气:“你要……温柔一点,我还是第一次?”   “啊?”我以为我听错了,两人结婚几个月了还没有那个?   秋姐的气息更加急促和火热:“结婚那天他喝醉了,没有碰我。第二晚我们试过……没有成功,后来我不再让他碰了,他也不想碰我。”   我这才真正明白他们夫妻关系到底恶劣到什么程度,以及为什么这么恶劣,可怜的秋姐。   我怕太用力弄痛了她,不用力又进不去,尝试了好一会儿,折腾出一身汗,好不容易才挤进去,很快就缴枪投降了。虽然有些意犹未尽,但感觉还是那样美妙和满足,无法言喻。另外我还有一种自豪感,我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了,并且把一个女人变成了真正的女人。   激情之后,我们相拥而眠,没过多久秋姐又开始吻我,摸我的身体,主动而热烈,感觉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我很快有了反应,这一次很容易就进入了无比湿滑的地方,两个人连成了一个人。她就像是一个饥渴已久的人,急于索取,无私奉献,那像是痛苦又像是愉悦的呻吟,更加激发了我的野性,发动猛烈的冲击,抵死缠绵……   第二次世界大战比第一次世界大战激烈了很多,并且持续了很久很久,最终如山洪爆发,一泻千里。   我感觉自己都要虚脱了,倒在床上狂喘,很快在疲惫与满足中睡去。第二天醒来,秋姐已经不在我的床上,枕头上还有几根她的头发,以及一股幽香。   起床叠被子时,我发现床单上有几块红斑,就像是写意中国画的花瓣,再回忆昨晚的经过,毫无疑问她是第一次,她没有骗我。其实这不是重点,只要她离了婚,我都会娶她,她大我几岁没关系,女大三抱金砖嘛!   到了外面,秋姐的房间门关着,里面没有声音。也许她太累了,还在睡觉吧?我没吵醒她,煮了些稀饭吃了,给她留一份,我先去开店做生意了。中午秋姐没有送饭给我吃,她可能害羞,不知该怎么面对我,所以没出来吧?好在现在已经有些商店开张了,我就近买了一块面包和矿泉水,能填饱肚子就行。这一天我脑海中全是昨晚的美妙经历,焦急等着天黑,完全没有注意到卖了多少水果。   天黑后我回到家,秋姐已经做好了饭菜放在桌子上,她的房间关着,里面灯是亮的。我想要叫她,但最终没有叫,其实我也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她,毕竟现在她还没有离婚啊。   晚上我在床上躺了没多久,秋姐又进来了,钻进被窝,我们立即开始亲热,激烈程度比第二次世界大战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后那一刻,我有一种感觉,她就像是抽水机一样,把我的水龙头紧紧咬住源源不断地吸走。好像我的体温、呼吸、生命都脱体而去了,难怪有人说这个过程是欲仙欲死,果然如此!   初十这一天与初九差不多,白天没看到秋姐,我沉浸于巨大的幸福中,对这反常的行为居然没有感到奇怪。到了晚上九点后,秋姐又来到我的房间,不用多说又是一场销魂蚀骨的缠绵。这一次我是真的吃不消了,感觉整个人都被吸空了,一阵天旋地转,直接昏迷趴在她身上。   第二天醒来天已经大亮,我感觉全身泛力起不了床,下床后头重脚轻,甚至有些眼前发黑的感觉。我暗中惊骇,怎么会虚得这么厉害?昨天起床只是感觉有些腰酸背痛,今天走路都在飘了,老人常说色是刮骨钢刀,看来果不假。   我昏昏沉沉还是去开店,走一点点路就感觉累,不仅是累,还感觉自己衰老了,身体完全不一样了。天气应该不算冷,但我却觉得身上冷冰冰的,走到太阳下时却又感觉刺眼和晒得皮肤刺痛——这是冬天早晨的太阳啊,怎么这么毒?   到了傍晚我突然发现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不见了,这几天满脑子都是跟秋姐亲热的画面,神魂颠倒,竟然不知道护身符是什么时候掉的,或许是我们亲热时太剧烈弄丢在床上了。这时我才想到事情有些不对头,我已经连着三天白天没有看到秋姐了,都是深夜才出现,她再脸皮薄也不能这样啊。   我越想越是不安,没天黑就提早关了水果店,回家立即到床上找护身符,但没有找到。到客厅找时,发现桌子上一片狼藉,都是没有洗的碗筷和剩饭。看样子,这几天秋姐根本没有给我煮晚饭,我每天晚上吃的其实就是我早上煮的冷饭!   怎么会这样?我感觉不妙,一颗心呯呯狂跳,去敲秋姐的门,敲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我转了一下门把手就开了,这时已经快天黑,并且拉上了窗帘,房间里面很暗,弥漫着一股让人很不安的气息。   我按下了开关,看到秋姐直挺挺躺在床上,一张脸已经变成青紫色,看样子已经死了很久了。   天哪,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死了,如果她早已经死了,这几天晚上跟我亲热的人是谁?我的脑袋嗡嗡直响,极度恐惧之下无法呼吸,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很响的敲门声,我木然过去开门,外面是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我。   ……   我可能疯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有一天我稍清醒了一些,警察们不停地问我各种问题,我什么都不想说,只是反反复复说我没杀人。一个警察说根据法医鉴定,叶寄秋是在初八晚上死的,死前被性侵,所以我有强奸、杀人、藏尸、猥亵尸体等嫌疑。   秋姐果然已经死了好几天,那么晚上到我床上跟我亲热的是什么东西?我的恐惧达到了极限,还有绝望、自责、伤心、愤怒……各种情绪轮番冲击,我的大脑炸碎了,混乱了。 正文 第十章 长发女鬼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把我震得从床上跳了起来,我敢说我一生之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吓人的炸雷声,感觉我的心脏都被震裂了。   轰轰之声不绝,外面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狂风席卷。借着闪电的亮光,我看到了这是一个很小的房间,木地板已经严重磨损,墙壁的石灰发黄并脱落,坑坑洼洼。我身上穿的是一套白色或灰色衣服,像内衣一样无领无扣,床铺则是一个铁架床,被子是白色的,感觉像是医院。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儿?我努力回忆,但只有一些模糊的、破碎的记忆,无法连贯起来,毫无逻辑可言。最后的清晰记忆,是警察说我是大变态,杀害了秋姐并藏着尸体。   我怎么可能杀了秋姐呢?不,绝对不是我干的,那么秋姐是怎么死的?我开始慢慢回忆和整理。   初八之前一切都是正常的,下午她去烧香很晚才回来,吃晚饭时好像就有些不同了,不论是她不正常还是我不正常,总之是不正常。之后她来到我的床上跟我聊天,我们第一次亲热,这些记忆都很清晰,并有床单上的红斑为证,应该都真实发生过。但第二次亲热时,她就显得很不一样了,热情主动,媚态横生,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并且从那之后我的记忆就有些模糊,后来我都是处于失魂落魄状态,分不清是真是假了。   周沐说过,我手掌上有血印诅咒,不论逃到哪里,狐狸精的同类都会弄死我,那么这件事不难猜测:秋姐去烧香,庙里或附近的一个狐狸精注意到了她,跟着她回了家。我身上带着护身符它动不了我,于是迷惑我和秋姐发生关系,让秋姐扯断了红绳,拿掉了我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然后狐狸精附体在她身上,吸我的精气,才三天晚上就把我几乎吸空了。如果我没有警觉起来,再过一夜就会被它吸得精尽人亡,我发现了秋姐的尸体,狐狸精就打电话报警,想用另一种方式害死我。   想到这儿,我下意识地一摸,胸前并没有挂着护身符,再看左手掌,狐形血印赫然还在。糟糕,没有护身符,要是狐狸精来了怎么办?   我走到门边,拉开陈旧的木门,外面还有一扇铁条焊接成的门,一根拇指头粗的铁杆横闩着插进墙内,锁着一个很大的挂锁。透过有些掉漆和生锈的铁条,可以看到外面是一条走廊,木板的地面已经严重磨损,护栏是用砖砌的,抹在上面的水泥很粗糙并有些斑驳脱落。走廊上有一个瓦数很低的灯泡,光线昏暗,有亮光比没有亮光更阴森。借着偶然出现的闪电,可以看到前面是一个庭院,有几棵很大的榕树,茂密的枝叶和长长的树根在狂风中甩动,就像是披头散发的老妖怪。再往前是一堵高墙,约有十米高,墙外是大片高高的树冠。   铁门,高墙,难道我是在监狱里?这个监狱可真够老的,破旧、阴森、压抑,所见的一切就像是回到了七八十年代。   恐怕我永远没办法洗清自己的罪名,一辈子要待在这里了!我长叹一声,不由自主又想起以前的事。连续三晚秋姐来到我的床上跟我抵死缠绵,不可能全是幻觉,肯定有一个实体的人,那么是狐狸精变成了秋姐的模样,还是她附在秋姐的尸体上?额,不管是哪一种,都让我非常恶心和恐惧,不敢再往下想,总之它弄死了秋姐,秋姐是受我连累才死的。   我非常愤怒,奶奶托梦叫我不要报仇,我也认了,最初是因我开枪打死了一只狐狸精引起,它们找我报仇说得过去。可是我奶奶一命抵一命了,我逃离了家乡,它们还是不肯放过我,把无辜的秋姐也害死了,这就太过份了,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必报此仇!   愤恨了一会儿,我变成沮丧和绝望,我就算没有被枪毙,也要一辈子待在监狱里了,何谈报仇?我对不起秋姐,我不该留下,真正害死她的人其实是我!   我自怨自艾,悔恨交加,外面的暴风雨渐渐停了,寂静得像是整个世界都凝固了。   “嘻嘻嘻……”   突然我听到了笑声,微弱低沉,好像近在耳边呢喃,又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笑声中带着些许窃喜,但又感觉有些空洞和僵硬。我竖起耳朵细听,死一样寂静,哪里有什么笑声?   “哈哈哈……”   笑声又起,这一次很清晰,是属于那种很得意的大笑,可是笑声同样很空洞和不自然,无法分清从哪儿传来。我一阵头皮发麻,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和肩膀。   咿……呀……   老旧的木框窗户突然开了,发出让人牙齿发酸的声音,明明没有风,它怎么会开了?我心惊胆战一步步走过去,看到窗户上也安着铁栅栏,外面天空被厚厚的阴云覆盖,无星无月,勉强可以看到前面是一堵将近十米高的墙,墙外是一片黑沉沉的树冠,也笼罩着特别阴森的气氛。   我从左往右扫视了一遍,没看到任何不正常的东西,视线往回看时,却看到了一个女人站在那儿!光线很暗,墙外的树冠我只能看出一个大体轮廓,所以不可能清楚看到墙外的人,但是我却很清楚看到了她!   她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直垂到腰际,侧对着我只能看到半张脸,但已经可以看出她五官姣好,年轻漂亮。她身上穿的是古老的斜襟绣花长袍,腰间用丝带束着,身段优美,曲线浮凸,也显示出她正值花样年华。   这样一个古装美少女,怎会深更半夜出现在这里?紧接着我发现了更奇怪的事,她不是站在墙头,也不是站在树上,而是在半空中慢悠悠地飘着。裙子遮住了她的脚,但从裙子的摆动可以看出她是用脚在走,就像走在一条看不见的桥上。   幻觉,这一定是幻觉!我闭上眼睛,用手揉了揉再看,她还在高墙外走着,现在走得更远了,我还是一样清晰看到她,除了她之外,墙外的其他东西都看不清楚。我本来就已经极度不安,看到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更加全身发冷,手脚开始颤抖起来。   那少女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转身往回飘,鹅蛋形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眼神空洞茫然,迈步的时候手没有摆动,移动速度不快也不慢。我明知有古怪非常害怕,却又忍不住想要看清楚她是人是鬼,眼睛瞪得很大,一眨不眨盯着她。   事实上我看不出她身上的衣服是什么颜色,也无法确定她距离我有多远,可能就在墙外,也可能是在很远的地方,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可能是因为我的专注,感觉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了我和她,她突然转头看向我,像是发愣的人惊醒了。   她的长发飞扬起来,眼睛变得漆黑看不到眼白,一张漂亮的脸瞬间变得凶厉狰狞,带着无尽的怨恨。整个世界都被她的怨怒和戾气笼罩,同时还有凄厉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艰难喘气。   “啊……”我惊叫一声,转身冲向门口,但是铁门锁住了我出不去。我双手抓住铁门拼命摇晃,声嘶力竭地呼喊:“开门,开门,放我出去,快开门……”   院子里亮起了一道刺眼的强光,照在我的脸上,亮得我睁不开眼。我停止了叫喊,用手掌挡在眼前,眯着眼睛往前看,勉强可以看到有一个人影,白光是从他的手上传来。紧接着又有一道白光亮起,两道白光都集中在我的脸上,我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了。   两道白光来回晃了几下就消失了,没有人理我。我感觉那个长发女鬼就在我后面,由于过度的恐惧我有些歇斯底里,疯狂地吼叫,用脚重重地踹铁门,发出很响的声音。   外面有脚步声响起,以及手电筒光柱晃动,有几个人打着手电筒沿着走廊小跑过来,出现在铁门外。他们是一男二女,都穿着白大褂,脸上都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恼怒,用手电筒照我的脸,我对他们有一种莫名的畏惧,不由得后退了两三步。   模糊破碎的记忆突然组合成了一些信息,我认得他们,男的是医师,叫陈成峰。两个女的是护士,三十来岁短头发的叫谢玉珍,四十多岁头发较长的叫杨红星。   谢玉珍厉声喝问:“你乱叫什么?”   我想说放我出去,但面对他们就像是动物面对天敌,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又后退了两步。杨红星从一大串锁匙中找出一把,打开了铁门,三个人都走了进来。我虽然发自本能地畏惧他们,但逃出去的渴望却无比强烈,突然往前冲,从陈成峰和谢玉珍之间冲了过去,门口离我只有一步之遥。   陈成峰一把抓住了我的左手腕并扯住,我立即转身,重重一拳打在他脸上。这时谢玉珍把一个东西顶到了我后腰部,刹那间我全身抽搐,天旋地转眼冒金星,无力地倒下了。   我想起来了,这是电棍,他们以前不止一次用电棍电我,所以我本能地畏惧他们。谢玉珍飞快地从口袋中拿出一支针剂,拔掉套头,一针扎在我的脖子上。我还没从电击的麻木中缓过气来,新的一轮麻木又袭到,身体不听使唤,神智渐渐模糊,陈成峰咒骂着用脚踢我,我却没感觉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