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初到诡村 如果在搬家过程中,我没有翻到那张破烂陈旧的照片,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回忆起那些离奇古怪,好似噩梦一般的经历,更不可能写出下面的内容。  从哪儿开始说起呢?   我不想讲述一个冗长无趣的故事,也不想添油加醋或遮掩事实,只是想把我所遭遇的一切,逐字逐句地记录下来。   因为“它”就像是一个诅咒,让我在这座拥有八百万人口的城市里颠沛流离。或者更准确地是说,是东躲西藏。   我知道,“它”终将找到我,杀死我,但绝不会埋葬我。   在那场令人毛骨悚然的乡村婚礼开始之前,“它”就已经敲响了我的房门。   2014年9月25日,我踏上了Z12火车,前往湖南乡下参加大学同学崔景国的婚礼。   他老家的地理位置很偏,我先是坐火车到长沙,再从长沙转客车到益阳,从益阳叫了辆的士到了一个叫做丰盈村的地方。   因为对这个地方很陌生,司机的普通话又不是很流利。我只好在村口就下车,给崔景国打了个电话,让他来接我。距离他的婚礼还有六天,他的时间非常充裕,一口答应下来,只是在电话中很诧异,问我为什么提前来了?   我迟疑了一下,总觉得提前赴约的那个理由太过匪夷所思,便没有多说。等待的过程中,我开始欣赏周围的景色。   在灼灼的阳光照射下,已被收割齐整的稻田地里泛着粼粼的波光。翠绿的竹林在风中摇曳,将连绵的沙沙声传递至耳畔。   本来很困倦的我,竟然有刹那心灵被掏空的感觉。这个地方虽偏僻,但真是一个宜居的好地方。   然而几分钟后,天色就突然暗了下来,一大片乌云悬在头顶,将万道霞光拦腰斩断。   路上多了几个零散的行人,他们背着工具,似乎凭空冒出来般,大摇大摆的在我面前走过,黑瘦的脸上瞪着一双出奇闪亮的眼睛,毫不避讳地审视着我。   我从那些眼神中,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情绪:敌意!   这个村庄不欢迎外地人?   看着他们那一双双择人欲噬的眼神,我心想,崔景国要是再不来,我就得被这些村民一锄头给敲死了。   我又拨通了他的号码,故作轻松地问:“哥们,怎么还没到?你家驴子跑得有点慢啊。”   对面传来一声怒吼,“去你大爷,我家乡还没那么落后,快到了!等着!”   没多久,就看见理着板寸的崔景国骑着一辆电动车,哒哒哒地开过来。在他身后,似有一片红色衣角随风飘扬。   我心想不会吧。   红色,是我提前来到这偏僻小村的原因之一。   那段似噩梦似真实的体验,我永远都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会是那个女人吗?   若是在地处湘南群山中的丰盈村,还能与她重逢,那就太离谱了。   崔景国到我身边停了一下,大声说,“等我三分钟,我先把我表妹送到镇上!”   后座上的女孩子穿着一套不合时宜的红色连衣裙,剪裁得体的衣服恰到好处地将她曼妙的身材勾勒出来。   她虽坐着,依然能看出凹凸有致的轮廓。   “看看看,老子跟你说话呢,走了!”崔景国语气不善,说完就扬长而去。   我有些尴尬,想说句场面话。他的表妹却忽然对我莞尔一笑,顿时,我的心像被什么击中了一般,砰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   她长得很白,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挺翘的鼻子下是红唇白齿。   如此绝色,让我最先关注到的地方却是她的身材。我自知并非好色之徒,可一到这里,怎么像转了性般,难道是这一路行来,压力过大的缘故?   不过还好,她与那个女人没关系。   电动车载着二人穿过一条被竹林遮挡的弯路,还能依稀看见那片在风中摇摆的红色衣角,在一片翠绿中上下跳脱,像一只活跃的林中精灵。   都说南方是多雨的,天色刚阴下来,风势就越来越大,竹林那边响起一片似波涛般的呼啦声。一根翠绿的竹子生在边缘,被风吹得几欲弯折,竹叶散下几片飘落尘上。   我才注意到,竹林地面上尽是黄色的、近乎干枯的落叶。   没多久,竹林弯道那边响起电动车的声音,崔景国晃晃悠悠地回来了。   我看清后,却大吃一惊,他头上怎么有血?   他停到我面前,摆手让我别说话,“快上车,我得回家消毒止血!”   我刚骑上去,还没坐稳,电动车就嗖的一下蹿了出去。屁股底下像是多了几个弹簧,颠得我跟骑马似的。   我记得,他带他表妹过来时,车子骑得可是四平八稳,怎么到了我这儿,待遇不同了?   风太大,我凑到他耳边,大声问,“你怎么受伤了?”   他先是驶进了一条小巷,绕过几位路人,才回答我:“有根竹子断了,倒在路中央,我一不小心撞了上去。”   我扭头看去,才发现他右边的衣裤全是灰土,腿上有一处还刮破了,露出里面滚着血珠的皮肉。   撞竹子上了?那撞得也太狠了!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可下一秒,笑容就在我的脸上僵住。   崔景国骑车的速度很快,几个扛着农具的村民一眨眼就到了面前,擦肩而过后,我看见他们驻足原地,阴着脸紧盯着我。   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啊,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仿佛随时都会将铁镐抡过来砸穿我的脑袋。   我刨他们家祖坟了?   虽然丰盈村地理位置偏僻,村民们处处透着古怪,但道路两侧的房屋却修葺得非常美观大气,白墙青瓦,院落别致,二楼都有很大的露天阳台,晾在上面的衣物,看起来款式新潮,质量很好。   这应该是个很富裕的村子。只是柏油路不太平整,或许是地方财政未拨款进行修缮的缘故吧。   我正胡乱看着,屁股底下咯噔一声,崔景国竟然驶下柏油路,走进一条坑坑洼洼的土道,电动车颠得更疯狂了,我只感觉屁股下坐了个马达,颠得我都要吐了!   要不是看崔景国有一身伤,我早就一拳头捶过去让他开慢点了。   忽地,崔景国拐进一片竹林,就吱嘎一声停了下来。   我顿时一头雾水,他拍了下我的肩膀,说:“颠傻了?赶紧下来!” 正文 第二章 雨中黑塔 我向前方仔细辨认了一番,才发现一条通幽曲径,在竹林怀抱中,弯弯曲曲地延伸进去。此时风势骇人,柔韧的竹子被吹得都弯向一边,将那条小路遮掩了起来。  小路尽头,是一间不设院套的三层小楼,占地约近200平米。外墙涂料做缝仿砖的墙面,青色瓦片屋顶,房檐四周各挑出一只异兽,双眼怒瞪,口含圆珠。   我嗤地笑了一声,“景国,你家怎么跟庙似的!”   他不做答,摇头晃脑地掏钥匙开门,低声絮叨着,“我爸妈不在家,我先带你找个房间,你洗个澡,睡一会,火车上没休息好吧?”   门开了,我却没有马上进去,而是紧盯着门楣上那一串五颜六色的布袋子。   它唤起了我的回忆。   在我走向施工员这个苦逼的岗位之前,我就已经随着父亲,在天南海北、各种各样的建筑工地里混过。   童年、青春,甚至更准确的说是那些会被浪漫与欢乐充斥的,无忧无虑的寒暑假,得不到其他亲人照顾的我,只能去父亲工作的地方,和工人们一起吃住,直到他去世,直到我独立之后,我才享有可以自由支配的,渐渐将悲伤冲淡的闲暇时光。   大学毕业之后,或许是怀念父亲,或许是没有别的求生途径,也或许,是对那些离奇古怪的事情感兴趣,我还是端起了“土木工程”这个饭碗。   在大型施工现场混过的都知道,但凡开工动土,不管是开凿隧道还是下挖基坑,甚或是旧房拆迁,项目经理就会带着大大小小的包工头,准备贡品,焚香放炮,祭拜土地爷。   有时候也会请风水先生进行堪舆一番,利用阴阳之说,判断地理形势,找出工地上的种种弊端,再采用一些普通人根本无法理解的方式进行“镇压”。   崔景国家门前的那串布袋,由藏青、铅灰、血红、暗紫等七种颜色构成,布袋扎口的“绳子”是经过特殊处理的鸡肠,它将袋子里的东西勒成两截,上端小下端大,就好像一串上吊的小人似的。   这玩意儿的名字就叫吊尸袋。   在它里面装着的,则是已经晒干脱水的动物内脏。   吊尸袋这东西,我只在某厂区加固改造的时候见过一次,但印象深刻。   父亲跟我说,有一天夜里,工人加班后见天色已晚便没有回家,每个人都到施工现场取了一块保温苯板,放在厂区里面的水泥地上隔凉,点上电褥子便沉沉睡去。   无知让他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高温使苯板挥发出有毒的气体,一夜之间,四十多个人全死了。   从那以后,厂区里所有的建筑,都在门楣上悬挂着吊尸袋,用以镇压冤死的亡魂,避免可怕的事故再次重演。   “进来啊,发什么怔?”崔景国站在房间的阴影里,脸上表情晦暗不清。   我又抬头看了一眼门楣上的吊尸袋,不禁脊背发凉,双腿像灌了铅似的就是迈不动步。   崔景国以为我客气,嘴里哼哼两声,“别把自己当外人,你的房间在三楼,有个独立浴室呢!”他打开灯,我眼前一亮。   他家的地砖上满铺着手工地毯,屋子里清一色的高档红木家具,就连墙上的油画都不同凡响。   “你家挺有钱啊。”我说着话就走进了屋。   他甩手将房门“砰”的一声关紧,拉着我就向里走,“赶紧的,我还有事。”   楼梯的木制踏步损毁严重,一踩上去,就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百叶窗掩着房后的树荫,依稀能透过缝隙看到铅云盘旋的天空,不过室内灯火通明,温度舒适,将窗外的阴霾驱散了不少。   我心想,或许只是巧合吧,如果崔景国家真死了那么多人,他还在这住什么啊?既来之则安之,我可不能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等一切收拾妥当,我正准备去洗澡时,崔景国突然挡在我面前,表情有些神秘,嘴唇张合,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屁快放,大爷我要沐浴更衣了!”   崔景国眼珠子转了一下,声音低沉地说了一句,“如果有奇怪的声音,别出去看,也别乱想,就在屋子里呆着,等我来叫你。”   说完就转身走了,将楼梯踩得咯吱乱响。   我心想,这是搞什么鬼,他跟新娘有羞羞活动?   我又顺手敲了敲墙壁,叨咕了一句,“挺厚的,怎么可能不隔音?”   他家安装了速热太阳能,温度很快就达到标准,我打开浴霸,脱光衣裳,站在花洒下,热水像情人的手指般抚过了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我爽得打了声呼哨,疲惫也似乎随着渐渐流入地漏的热水远去了。   我洗了很久,才换上睡衣,推门走出浴室,却迎面扑来一阵冷风,冻得我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卧室的窗户不知怎么被打开了,寒风裹夹着冰雨倾泄屋内,将窗台下的地板打湿了一大片。   我裹紧衣服走过去,抓住窗把手就要关,可推了好几下,就是合不严。   原来,窗扇轴承那里粘着一大块什么东西,我的眼镜片上都是雨水,也看不清是什么。   卧室里又找不到一样类似螺丝刀之类的工具,我在心里咒骂了一句,心想还是去找崔景国吧。   当我的手按在门把上时,窗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呜咽声。那声音似人非人,却听着甚是可怜。   我好奇心很大,也顾不得寒风冷雨,探出身子向外望去。   视线穿过层层雨幕,我似乎看到了一座连接天地的黑影,像是有一座高塔,在竹林外不远处矗立着。   呜!   我这回听得真切,呜咽声虽然短促,但分明就是从那座黑影里传出来的!   那声音像是濒死野兽的哀鸣,又像是女人被暴力对待时的呜咽。再联想起崔景国离开前对我说的那句话,我很难淡定下来。   别去看,别乱想,等他来叫我啊。我在心中反复默念着,回到床上躺好。   或许是心理作用,当风从窗扉缝隙里涌进来,在我的鬓角发梢缭绕不去,呜咽声便如一条肥硕的蜈蚣,不断地往我的脑瓜仁里钻。   我受不了了,从床头柜上抓起两张纸巾,迈步到床旁,对准窗框边角里的那团东西狠狠地抓下去。   入手处一片绵软,像是捏到了一团肉。   我用力向上拔,迫不及待地想把它取出来关上窗户,可那东西也不知什么做成的,好似钉死在窗框上,又软又粘。 正文 第三章 触目惊心 黑影里传来的呜咽声仿佛化成了带着尖锐棱角的碎片,在我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切割着。  我咬了咬牙,猛地向上一撕。   裂帛般的声音响起,我的手指能清晰地感受到,黏稠的液体浸透纸巾,在我的肌肤上流过。   我低头看去,发现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竟是一只俯卧的老鼠。   它的身体被我撕成两半,骨头支楞起来,血水在窗台潋滟而下,漫过墙壁,滴向地板。其间还夹杂着油绿色的粘液,以及被胃酸腐蚀的残渣。   我从未像今天这样,惊恐得把嗓子都喊哑了,随后便扶着窗台板狂吐起来。   胃里一点食物都没有,酸水翻涌,整个嘴都麻了。   当我看见窗框底部,有两根尖利的长牙如钉子般嵌进铝框边板里时,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脑海中开始还原事情的经过:   这只老鼠从臭烘烘的化粪池里爬出来,顺着下水管道在雨水冲淋下爬到二楼窗口,然后莫名其妙地开始撕咬铝合金边框,一命呜呼?   “你特娘鬼叫什么呢!把我的屎都吓回直肠了!”   房门被撞开,崔景国踱步而入,看清墙壁、地板上的鲜血后,脸上抽搐了几下,“什么情况?”   我忽然觉得,他好像在掩饰什么。   “你自己看。”我指着窗框上的尸体,喘息了几下,“我起初以为是一堆鸟毛呢。”   “那半截呢?被你吃了?”   如此恶心的场面,他还有心情调侃我。   “滚犊子,你家里怎么奇奇怪怪的,房子像庙,老鼠还喜欢啃窗户!”   这话刚一出口,我就怔住了,心想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崔景国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将窗户开到最大,从抽屉里翻出一把铲刀,几下把老鼠的尸体铲下去丢到窗外。   楼下传来一阵飞溅的水花声。   那只老鼠……会否在水洼里翻几个滚又一跃而起呢?   “去卫生间洗干净,别留下污渍,我再找消毒水给你擦一下。”崔景国说完就出了门。听他的脚步声,应该是直奔阁楼去了。   我看着粘在手掌上的鲜血和碎肉,又是一阵恶心,赶紧到卫生间里搓洗手掌,几乎快用掉小半块肥皂,都快把手指搓掉皮了,才关闭水龙头走出来。   老旧木窗的轴承在风中咿咿呀呀地响着,细雨淋漓,远方那道黑影岿然不动,接连天地,那一阵古怪的哀鸣,已变成了砰砰有力的闷响。   那声音让我想起了在狗肉馆门前见到的画面:   店伙计打开笼子,用锤柄把战战兢兢的黑狗捅出来。随后,沉重的铁锤敲打在黑狗的头盖骨上,第一下可能不死,狗眼睛里求生的欲望迫使它支楞着四肢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身体才走出几步远,铁锤第二次砸落。   黑狗的头顶飞溅出血色的花朵,呜咽一声倒在地上,它用抽搐的四肢在地上磨蹭,想要远离那个叼着烟喘息的男人,可一切都是徒劳的。铁锤再次补上去,骨骼破碎,血肉模糊。   雨雾黑影中的那一阵阵闷响,便如铁器砸在了某种动物的骨肉上,让我感到一阵心悸。   崔景国找消毒水要找这么久吗?   我打了个寒颤,不敢继续留在房间里,循着崔景国消失的方位找过去。   灯光未开,一片昏暗。   我在墙壁上摸了半天也没找到开关,索性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   二楼和三楼之间不再是破旧的木制楼梯,斑驳的水泥踏步上,零星印着几点黑褐色的圆痕,很像血液氧化凝固后的样子。   阁楼很空,并不似堆积杂物的地方。本该设置通风口的位置黑漆漆的,在手电光的漫射下,依稀现出橱柜的影子,上面瓶瓶罐罐,东倒西歪。   其余三处墙壁上,都挂着鬼画符一样的东西,从上到下,满满当当。   崔景国他人呢?   风雨被阻隔在墙外,阁楼内一片死寂。   我不敢喊他,仿佛在这古怪的房间里叫出声来,会惹出一个个七窍流血,满身脓疮的女鬼。她们会咯咯笑着走向我,大红的衣裙无风舞动,露出只剩下半截骨头的小腿。   就在这时,正对着楼梯的格子柜,突然传来吱吱嘎嘎的响声。   我吓得浑身一哆嗦,还以为真有女鬼蹦出来,可当双眼适应了黑暗之后,才发现贴墙安装的格子柜上,摆满了怪模怪样的铜器、泥塑、瓷碗,这让我想起了实验室里那些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   那一阵奇怪的异响,难道是从那些瓶瓶罐罐里传出来的?如果把它们通通砸得稀巴烂,会否释放出形状可怖的妖魔呢?   想到此处,我非但没有后退,还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一步。   好似有什么东西,莫名地牵引着我前行。   这时,脚底下突然“嘭”的一声响,黑暗中有个影子弹起来,轻而易举地划开了我的牛仔裤,刺进了我的肉里!   疼痛感并不强烈,伤口应该不算深,可在这诡异的氛围里,突如其来的变化,却让我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惨叫出声!   方才那阵吱吱嘎嘎的声音,再一次从格子柜的方向传过来。   我蹲在地上,用干净的手捂着被刺入的地方,血水不多,可我却感觉浑身无力,想要转身逃离,却踉跄着摔倒在地,眼前灰尘乱震,土腥味直扑鼻孔。   忽然,靠墙立着的格子柜“吱嘎”一声开启,稀薄的红烛光从里面透出来,崔景国迈步而出,看着我的狼狈样儿沉默了几秒钟,“哥,你特娘的玩啥呢!能老实一点不!?”   我一见是他,恐慌感散去了大半,“赶紧过来帮忙!”   崔景国将红蜡烛放在地上,摇动的光影使眼前的空间微微亮起。我发现,格子柜后面的暗间里,好像挂着一件件披风似的东西,而且是血红色的披风。   正待细瞧,腿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按住!”   崔景国将那一截枯枝似的东西拔出来,示意我抓着棉球按住腿上的伤口止血,随后他又用棉签给我涂上了碘伏,缠了两圈绷带。   “什么玩意儿?”我盯着被他随手甩飞的“枯枝”,阴阳怪气:“你家里机关挺多啊。”   “毛的机关,你没事别瞎逛,这房子太老,阁楼里又乱七八糟的,什么破烂都有,”他一边说着,一边给我的手指洒消毒水,“没用这只手捂伤口吧?”   “没!”我看着格子柜后面的暗间,“你在里面忙什么呢?”   蹲在我面前处理伤口的崔景国,像是被蛇咬了似的,突然跳起来,“草,老子为了你,把正事都忘了,没问题了赶紧下楼去,这地方你不能来!”   他抓起地上的蜡烛,一闪身就挤进了格子柜后面的暗间里。   虽然时间很短暂,可烛光摇动时,我还是看清了那些挂在墙壁上的,让人触目惊心的东西。 正文 第四章 血皮吊尸 那是一张张形状完整的皮。  有头有身,四肢健全,就好像是最专业的屠夫,用锋利的刀沿着脖颈划开肚皮再绕向脊背,削苹果似的,将整张皮给卸了下来,且没有一处破损。而且,每一张皮上,还粘连着蚯蚓似的血管,扭曲,鲜红。   我看不出那是哪种动物的皮,但它们短小的四肢足以说明,它们不是人的皮。   否则,我真会落荒而逃,再把崔景国的所有联系方式拉黑。   哪怕我还没有找出那件事的真相,也不敢在此地耗下去了。   住在杀人狂魔的家里,我有病啊?!   我站在楼梯口呆呆地望着,两条腿仿佛钉在了地上,一步都挪不开了。   眼前这场面诡异而惊悚,但却不是我感到恐惧的主要原因。   楼下门楣上的吊尸袋,是为了吊住三十余位冤死者的魂魄。而阁楼暗间中的“血皮”,则有逆转阴阳,将死者魂魄长留人间的作用!   一个镇压,一个禁锢,它们相辅相成,可以让这座庙似的房子,不受任何邪灵入侵,居住者一生不走背运。   可这些都是虚妄之谈,根本没谱的事!   只是久居建筑工地的我,接触过相似事件,便率先想到了此种说法而已。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鬼啊?   仿佛只有这样想,才会让我那颗砰砰乱跳的心脏,稍微安定下来。   “你怎么还没走!?”崔景国醒过神儿来,站在暗间门口看了我一眼,“赶紧回去休息!”随后便在某一处推了一下,伴随着吱吱嘎嘎的怪响,格子柜微微旋动,再一次紧靠墙壁,将暗间里的十余张血皮遮掩起来。   就好像,酆都鬼门关轰然一声闭合,堵住了整座地狱的入口!   我总感觉四周墙壁上的“鬼画符”,像是有种魔力似的,吸引着我前行,迫使我拉开格子柜,钻进暗间里穿上血管扭曲的皮,然后离开这里,去祸害人间。   也不知从哪儿吹来一股风,让我发现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给浸透了,凉飕飕得像是溺在冰水里。   崔景国的家中处处透着猫腻,可却不及我来到此地前,所经历之事的离奇和恐怖。   这里不可怕,不可怕……   我默念着,抬起脚,下楼了。   竟然这里如此诡异,那是否说明,我来对地方了呢?或许再坚持一段时间,我就能找出这一系列事情的真相!   窗外的细雨依旧淋淋沥沥地下着,似乎下一整天都不会停。。   房间的窗扇敞开着,风从那里灌进来,再穿过门口吹到走廊尽头窗外的林子里,树叶婆娑碎响,雨声绵绵。   一切都显得极静。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青草味道。死老鼠的臭味,已经散光了。   进屋,关门,反锁。   被褥整齐的大床,似乎在召唤着我。   我脱掉沾了血的牛仔裤,想从行李箱里翻出睡衣,可刚打开箱盖,两只眼睛便直了。   在我带来的衣物上面,平摊着一张信纸。   信纸中心,是一把不锈钢勺子。   勺子表面,则遍布着细小虫子般的血管,以及鼻涕似的粘稠液体。   很显然,有人用这把勺子,挖过什么东西。   可是,谁会把它放在我这里呢?   我抓住信纸的两个角,扯起来向中间兜紧,想把那勺子给收起来,留作警方办案的证物,可白纸弯折后,却让我发现,纸背上竟然有字!   “还记得吗?我说过要挖下你的眼球!”   我吓得手一抖,那勺子连同信纸一起滚落到地面,沾了灰尘的粘膜像泥一样肮脏,却又掩盖了之前的丑陋。   没错,我记得。   不久以前,在施工现场的办公室里,不知是谁把一张信纸放到了我的桌子上,纸上写着两行字:   “你杀了他,所以我要杀了你。”   “我要用汤勺,把你那颗被欲望腐蚀的眼珠子挖出来,再用缝衣针洞穿你的眼窝。”   不锈钢勺子上沾着的粘膜,是某个人的眼球吗?   当时的我不禁扪心自问,我做过什么,以至于被某个人如此憎恨。   如果不是因为后来那段遭遇,可能我这辈子,都会把信纸上的恫吓,当成是被我整治过的某工程队二包头的报复行为。   可惜事与愿违。   我好像在无意识间,把某个人坑得很凄惨。但是,我没有一点印象。   人犯下的罪,会遗忘吗?   这时风突然大了起来,雨丝灌入窗内,床单很快湿了一大片。   我正要去关窗,却发现地上的信纸被风卷起来,隐隐约约露出另一行字。我一把攥住它,不顾上面粘稠的、肮脏的东西,直接展平了看过去,不由得感到一阵莫名其妙。   上面写着:“想要弄清楚真相,就在晚上十点半,去养猪场北侧的竹林里等我。”   这地方……不就是崔景国驮着他表妹离开的那片竹林吗?   信纸上的笔迹,看似娟秀,但在提按顿挫之处,又透着几分狂草。   我总觉得,这些字看起来十分眼熟,但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深夜,雨停了,云却未散。   仿佛走出崔景国家的房子,就进了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里,阴风阵阵,鬼影幢幢。   我翻出抽屉里的铲刀,倒提在手上,在夜色下的丰盈村里摸着黑前行。   不时有几个晚归的农人冒出来,扛着锄头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着。我想起白天的遭遇,便不走正路,专挑林间小道,踩着松软的落叶和被雨水灌溉的泥地前行。   得亏我做出了这个明智之举,否则我就不会以“旁观者”的身份,见识这世界上最恐怖的画面。   我顺着小路,刚抵达那片竹林对面的山坡时,便见到一座破破烂烂的房子,要塌不塌地出现在林荫小道的转角处。   我刚准备绕过它,赶到约好的地点,便听养猪场里突然传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就好像有人拎着刀在夜间屠宰似的,猪叫声此起彼伏,听得我头皮发麻,心生退意。   可是下一秒,它们便出现了,而且还是从养猪场的大门爬出来的!   猪叫声越惨,它们爬行的速度就越快,似乎在奉着主人的命令追猎什么,又像是在慌不择路地逃离。   即便相隔遥远,我都能听见它们拱动身体时,肚皮摩擦过地上落叶时的沙沙声,像是有蚕在吞食的我的小腿,我只觉被刺伤的部位又痒又疼,恨不得用指甲把那块肉给抠下来!   这时候我发现,那些东西虽然爬得很慢,但是目的很明确。   它们要进养猪场旁边的小竹林! 正文 第五章 一夜奔逃 丰盈村没有路灯,道路两侧那些修葺漂亮的大房子,也是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一丝光泄过来。  黑暗成了那些怪物最好的伪装,我看不见它们的手和脚,只能见到它们像蠕动的虫子似的,拱起腰又沉下去,一点点爬向小竹林。   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说西南地区有一种奇特的养蛊方法,他们斩去小猪崽儿的四肢,用烙红的铁板将伤口烧焦止血,而后把猪崽儿放进堆满烂菜汤的方坑中,每天用井盖大的塑料盆向坑中蓄食。   只不过,他们会在食物中加入篾片蛊——一种加了蛊药的竹片,久而久之,猪崽儿就会听懂人的指挥,受他们控制。   它们被饲养期间,会像野猪一样长出獠牙,每到一处就会排出腥臭得令人窒息的粪便。   我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夜里22点05分。   或许是因为我提前来了,而且绕远走了林荫小路,才会发现那些埋伏在草丛中的怪物吧?   否则,我真有可能在那股恶臭直冲天灵盖而晕厥之后,被这群怪物给撕成碎片。   可是我又马上发现,那些形状丑陋的小东西并没有躲起来,而是片刻不停地向街面上爬行。   它们不打算埋伏我?   就在这时,小村柏油路上驶过来一辆丰田皮卡车。   车灯光在密林荒草中横扫而过,虽然时间很短暂,可我还是看清了那些怪物的样貌……天啊,它们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像是有一盆冰水,从我的头顶浇下来,顿时让我的身体抖如筛糠,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被冻住了,冷气直往五脏六腑里钻。   我快要昏厥了。   那些怪物的脸上,并非是朝天鼻长獠牙,而是跟人类一模一样的五官,小巧的鼻头,淡红的嘴巴,还有稀疏的眉毛。   它们有着跟人类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它们的脸色过于惨白,就像是寒冬夜里刚降下又冻结的雪,惨白得让我浑身发凉。   那辆驶过去的皮卡车内突然传来一阵喝骂,而后吱嘎一声刹车,发动机转速飙升,引擎咆哮,皮卡车倒退着开了回去,在贴近小竹林的位置停下。   他们也发现那些怪物了吗?   不管是本地村民还是过路的,能把车退回来再看个究竟,足以说明那帮人的胆子可真够肥的。   车门砰砰开启,四个人先后跳下车,分别从后车箱里抓出一根棍子,直奔小竹林而去。   其中有个人破口大骂:“妈的,这群狗崽子,看守点东西都看不住,竟然让它们跑出来了!”   另一人喊道:“赶紧的,一个都不能放走,我们赔不起那个钱!”   先前那人冷哼道:“还想着钱?这东西跑出去一个,咱们就得吃枪子!”   这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吃枪子……就是被枪毙的意思。   他们在做犯法的事情?   那些五官似人的丑陋生物,是他们通过某种禁忌手段饲养出来的?   虽然这事跟我没关系,可看着那些在夜色下拼命蠕动的小东西,以及那几个糙汉子提着棍子骂骂咧咧的丑恶德性,我突然心生出前所未有的责任感。   眼睁睁地看着那群王八蛋搞这些违法犯罪的勾当,会让我惭愧不安,夜不能寐的。   几乎是这个念头刚浮起来的一瞬间,我就把手里提着的铲刀插在裤腰带上,在树底下摸到了两块石头,抓在手里向前跑了几步,而后对准了皮卡车的车窗玻璃,左右手横抡过去!   车窗在深夜里破碎的声响,尖锐刺耳,却让我产生一种莫名的快感。   我砸完了玻璃,转身就逃!   有了这次干扰,他们追击的速度变慢,必然会让那东西跑掉一两只吧?   那几个人明显怔了一下,而后分出两个人,嗷嗷叫着朝我追过来。   我对周边的地理情况不太熟,生怕误跑到他们同伙的家门前,便一路向高处爬。   丰盈村的山很矮,不似我家乡的山雄壮巍峨,我在起起伏伏的山路上跑了十几分钟也没觉得累,身后追赶的声音也是一刻都没停过,并且,越来越近。   他们不喊不叫,只是一路跟着我,似乎有信心把我逼至绝路似的。   我心中惴惴,听着沉重脚步声中夹杂着树枝断折的声音,愈发慌乱。   在我扭回头张望的一瞬间,突然有个影子迅速地射向了我!   我急忙闪避,脚下却踩空了,身体失去平衡向山下滚落,对方投掷过来的木棍,几乎是擦着我的头皮飞出去的!   山上荒草很多,坡度陡急,我双手乱抓就是停不下来,腰间的骨头被铲刀把手咯了一下,钻心的疼。   我立刻把铲刀从皮带里拔出来,对准山坡狠插下去。   一阵短促的摩擦声后,我停住了,但是,我却一动都不敢动。   两束手电光横扫过来,恰巧从我的面前经过。   老天保佑,这山坡虽然陡峭,可杂草丛生,树干粗壮,对方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滚下去摔死了吧?”   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我听得出,他是最先说话的那个人。   “先回去帮忙,”另一人道,“明天再来收尸。”   “行。”   手电光灭了。   山坡顶上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又很快被林间呼啸的风和尖利的鸟鸣声淹没。   我稍微活动了一下腿脚,发现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衣裳头发上沾满碎叶,略显狼狈罢了。   也不知今夜的我是走了大运,还是倒了血霉……   没隔多久,原本沉寂下来的虫鸣声又聒噪起来。   我支楞着手臂想爬起来,可虫鸣声却又突然消失了,就好像电影在播放过程中被按下静音键,突兀的转折让我心头一紧。   几乎是在我重新趴卧在草地上的一瞬间,那两束手电光再一次横扫过来,而且十分有规律地沿着山坡蹿动着,没放过任何一寸土地。   “真滚下去了?”   “别看这山坡草多,根须可一点都不结实,手扯住了就断,他要是抱到树了,我们俩肯定能看见他。”   “得嘞,明天让腰子来收尸,我们赶紧回去帮忙。”   “别担心,腰子下手黑着呢,那群小崽子一个都爬不远!”   两人声音渐小,逐渐远去。   可我却从他们的对话间,隐约嗅到了一丝让人恐惧的血腥味。   他们是凶狠残暴的在逃犯吗?   待身周虫鸣声响起,并且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敢掏出手机,准备拨打报警电话。出人意料的是,手机屏幕上的信号格一丁点都没有。 正文 第六章 离奇遭遇 丰盈村虽偏僻,可也不至于连移动信号都无法覆盖吧?  这里又不是大西北无人区!   再说了,我早晨刚来此地的时候,还跟崔景国通过电话呢,怎么才过了一个白昼,移动信号就没了?   肯定有人在搞鬼!   我想着借用崔景国的家用座机报警,便握着铲刀一下下地爬回了山顶。将衣服上的草叶子拍干净,便踩着林荫小道,一路迂回到崔景国的家。   吊尸袋依旧挂在门楣上,迎风轻摇着。   我推了下门,没锁,可室内却有一大片暖黄色的灯光泄出来。   现在的时间是零点三分,崔景国还没睡吗?在乡下住着,还能有多么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呢?   我怀揣着疑问,沿着漫射而来的光线,一路摸索过去。   楼梯间正对着玄关入口。   在这惊魂不断的夜晚里,那些带给我融融暖意的光,便是从楼梯下面的储藏间里流泄出来的。   我一天没吃饭,又跑了大半夜精疲力竭,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如果能让崔景国给我煮一碗牛肉汤,会让我幸福得遗忘掉所有的恐惧吧。   话说回来,这小子说到用餐时间了就会叫醒我,结果却一整天的没见人影,就好像他被困在了格子柜后面的暗间里,再也出不来了。   我走到储藏间旁,用手在门上轻轻一推。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但我却很诧异,楼梯宽度仅一米,跨度不超过三米,我原以为这里面是崔景国搞龌龊之事的小天地,没曾想,门里面竟有一间中学教室那么大,地上杵着一个个被白布罩起来的、奇形怪状的东西。   我又将门推了一点,只见在储藏间中央,摆着一张单人床,床上躺着一个人。   穿着黄马褂的中年男女,站在床边不停地忙碌着。   那场景不伦不类,让我内心疑虑更深,而且我总觉得,那对男女的面容,好像格外眼熟。   他们是崔景国的父母吗?   没隔多久,男人便将身旁的白罩布掀开一点,从里面掏出一叠纸,用力甩了几下,那些鬼画符似的东西,腾的一声燃烧起来。   他的动作快得像变魔术一样,让人找不出任何破绽。   可是他和那个女人接下来的动作,却让我感觉胃里一阵抽搐,忍不住就想呕吐。   他们把符纸燃烧所生成的黑灰,接到了一个不锈钢盆里,而后女人抓着纸灰,男人用手指抵着床上那人的下颚,那些被某种液体粘连成一个球似的纸灰,一股脑塞进了被撬开的嘴巴里。   黄稠的液体混合着口水流过下巴,流经脖颈,拉成一条透明的线滴向地面,就像是又滑又腻的大鼻涕似的。   紧接着,那对男女又把沾了粘液的纸灰,塞进了床上那人的鼻孔、耳朵,甚至是眼球里。   在往里面塞的过程中,男人粗鲁地扒开对方的眼皮,隐约可见血红色的眼球上,有奇怪的物体在移动……   我被这场面恶心得不行,最终还是没憋住,喉咙里干呕了一声。   正在忙碌的男女同时抬起头,向我望过来。   如此诡异夸张的场面被我撞见,却没有一丝紧张感出现在他们的脸上,正相反,那个女人竟风情万种地笑了笑,嗓音柔细,“庄生,你还没睡啊。”   她竟然知道我的名字,而且知道我住在这里!   那么,她铁定是崔景国的母亲了。   “你好像一天没吃饭了吧,景国那孩子做事没谱,一点待客礼仪都没有!”中年男人温文尔雅地笑着,缓缓向我靠近。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我,像是被打了全身麻醉似的,双手双脚毫无知觉。   直到疑似崔景国父亲的男人走到我的面前,我的脑袋才稍微清醒了一些,那张脸……那张看起来和蔼慈善的脸,对我来说,却透着股异样的阴冷。   我应该马上就逃!   “好久不见呢,庄生,你还好吧?”崔母品貌端庄,可款款行来的姿态,却有种让男人想入非非的妖娆。   我感觉一阵眩晕袭来,原本僵硬的双腿,开始一阵阵打颤。   “这孩子肯定没休息好,睡吧,睡醒了就有牛肉汤吃了。”崔父温和地笑着,在他的声音里,流露出一种让人迷醉的蛊惑。   我很不理解,为什么只是听他们说了几句话,我就像被吓了迷药似的,身体不受掌控了呢?   在我的家乡,有一个叫做拍花子的职业,他们经常出现在老人的恐吓声中,比如小孩子不能单独出去,容易被拍花子给拍走,妇女不能走夜路,容易被拍花子骗走金银首饰,甚至于寡居的老人,都要担心被拍花子拍一下之后,乖乖地交出存折和密码。   他们的能力被老人吹嘘得神乎其神,仿佛不小心遇见了他们,便只能自认倒霉。   可是再牛比的拍花子,也得在我身上拍一下啊。   崔父崔母离我三两米的距离,我就开始头晕了,莫不是被口气给威慑迷糊了?   我丧失了最基本的理解力,身体发软,随后倒在了一个更软的东西上……是床?还是崔景国那个妖孽似的漂亮母亲?   我有些龌龊地想着,并且可以肯定,我是真的病了。   “崔哥,补一下?”   “这小子没认出我们,应该没问题。”   “最近多事之秋,谨慎一下比较好。”   “行,听你的。”   我可能是躺在了先前那个人的床上,也不知那些黄稠的液体有没有摊成一片,沾染在我的身体上。想到此处,我竟然还有力气歪了下脑袋,去看枕边的床铺,却见到一盆怒放的橙黄色菊花,就在我脸侧不远的位置。   花香清郁,让我如饮醇酒,为之迷醉。   这时,纸张燃烧的味道冲破了花香,黑烟缭绕过来,呛得我鼻喉里一阵发痒,而我却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   令我感到庆幸的是,纸灰并没有塞进我的“七窍”里,而是天女散花般扬起来,纷纷洒落。   “这样行吗?我感觉他睡得不踏实。”   “正常现象,过了今晚,他就把一切都忘了。”   “我听腰子说,养猪场那边出事了。”   “怎么?”   “有人闯进场里,用钢筋钳剪断了铁门的锁头……”   “什么!?”   崔父蓦然一声大喝,一下子把我的瞌睡全干光了。   可是我却不敢有半点挣扎的意图。   几乎是在他喊出声的一瞬间,崔母便握着什么东西,横在我的眼睛旁边,我敢肯定,如果我表露出一点可疑的迹象,她就会把那玩意儿插进我的眼珠子里! 正文 第七章 二次催眠 我不敢出声,不敢躲避,甚至连害怕都不敢表现出来。  否则,他们将发现我没有被彻底催眠。   我不认为崔景国的父母会杀我灭口,但我不希望他们将沾了“黄稠液体”的纸灰,塞进我的嘴巴和耳朵里,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么做有什么意义。但直觉告诉我,那种乡下神婆般不伦不类的方式,对我来说是一种灾难。   或许是我的伪装迷惑了他们,崔父的声音响起:“行了,他是崔景国的同学,别把事情做太绝。”   崔母说:“你小心点,二次催眠效果不强。”   “我知道,可现在时机不成熟,后来怎么样?”   “腰子他们几人追过去时,车玻璃被砸碎了,据说是同一个人干的。”   催眠?   我在心中泛起了嘀咕。   这玩意儿虽然早有耳闻,可这催眠的方式有点别致啊,我在电影里看到的,都是摇怀表说暗号什么的,怎么到了他们夫妇这里,就变成烧纸了呢?一屋子的飞灰,跟特娘的要上坟似的!   “不会是他吗?”   这句话是崔景国的父亲说的,温和的嗓音如同一柄剑剖开了我的胸膛。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得像是要从肋骨的缝隙里挤出去!   “嘁,可能吗?”崔母说,“这小子比景国还怂。”   “有些事也不能怪景国,那孩子就是没吃过苦,善良成了他的弱点,行了,我把这小子扛回去。”崔父将我扶起来,架在他的肩膀上。   崔母说:“对了,沙白芹既然把事情搞砸了,做掉吗?”   崔父沉吟了一下,“算了,我们已经有了更缜密的计划,在婚礼之前,千万别再节外生枝。我们……耗不起了。”   “你的弱点,也很致命呢!”崔母突然冷哼一声,紧接着我的后脑就是一阵刺痛,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我还是被发现了吗?   在无边的黑暗里,我做了一个冗长而诡谲多变的梦。   梦里反复出现那个神经兮兮的红衣女子,还有那盆似曾相识的橙黄色菊花,以及,在医院楼顶天台上,俯瞰着车流如织的长安街,我奋力一跃……   那个跳楼的梦,最近反复出现,而且周围的景物愈发清晰细致,感受愈发真实可怕。   只不过,跳楼的主角并非是我自己,而是另一位大学同学——史源珈。   他跟崔景国的关系铁得能穿同一条裤衩,跟我却没有任何交集。   我为什么会梦到他呢?是被催眠的副作用吗?   崔父崔母提到了二次催眠,提到了一个叫做沙白芹的人,提到了婚礼之前的计划。这座偏僻却富裕的村庄,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和诡异得多。   翌日。   我在林间鸟儿轻脆的啾鸣声中醒来,睁开眼发现已经日上三竿,窗外天空湛蓝柔嫩得如一片美丽的湖,薄云如斑。   我庆幸自己没有遗忘昨夜的遭遇,也为之感到悲哀。   想着提前一礼拜到这里查明真相,却接连撞见怪事,好似半截身子都陷进了泥沼里,胸腔被挤压得无法呼吸,也无能为力。   都说乡村是养人的地方,可这里却有着让人无法适应的节奏——恐怖事件接二连三的节奏。   我想去告发崔景国的父母,可是我一没有证据,二没法拨打电话,最关键的是,我更想在那之前,把自己的事情调查清楚。   就算没有这些理由,我能告发他们什么呢?用烧纸的灰虐待别人吗?   迟疑不定间,房门被轻轻叩响。   我打了个精神,立刻翻身坐起,将那把铲刀握在手里,像随时要迎接一场战争似的,沉声问:“谁?”   话一出口,我才发现自己的嗓子跟被烟熏过似的,沙哑得不像样。   外面沉默了片刻,崔景国的声音懒洋洋地传进来:“庄生,你个傻吊感冒了么?”   是他!   从他昨天的表现来看,这位老同学虽然也有诸多可疑之处,但他并无害我的意思。   不过说实在的,在这看似富裕但荒凉偏僻的丰盈村里,已经没有第二个人,值得我去结交了。   崔景国毕竟是我读大学时最要好的朋友啊。   “你来了。”我打开门,看着身形不算高大却给我带来一丝安全感的崔景国,心底里如有暖流涌动。   有了昨夜里的遭遇,再见到这位曾跟我睡在同一张下铺的室友,突然有了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崔景国有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睡到现在怎么还一副病恹恹的劲儿呢,做春梦了啊?”   我被他两番调侃,忍不住回嘴骂道:“是的,干了你妹。”   这话一出口,我就惊了下。   崔景国的妹妹……不就是那个在晚秋时分,仍旧穿着红色连衣裙的性感姑娘吗?   我自知食言,刚要道歉,崔景国已是拍了下我的肩膀,“赶紧刷牙去,我在楼下餐厅等你吃早……午餐。”说罢在鼻子底下扇了扇,仿佛我“血口喷粪”了似的。   十分钟后,我在餐厅里找到了摆盘盛食物的崔景国。   他瞥了我一眼,“乡下小地方,买东西不方便,好在菜蔬很新鲜,过来尝尝。”   我走过去,脚步不由得缓了一下。   此时的崔景国,背对落地窗坐着,并不宽阔的肩膀被正午的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他表情沉静,双眼专注地看着盘子里的食物,这不禁让我想起与他在校园里一起度过的岁月。   我有懒床的习惯,每天睡醒之后,寝室里就剩我一个人,踩着被秋风染黄的叶子走进食堂,一眼就能看到给我占座的崔景国。   四年大学时光,几乎天天如此。   “庄生,你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赶紧过来吃饭。”崔景国招呼我坐下。   “你不忙?”我问。   “忙什么?”   “你不是快结婚了吗?”   他从鼻子里“嘁”了一声,放下筷子,抬起眼睛看我,“还早着呢,你既然提前来了,肯定有事儿吧?”   在他眼里,已经找不到大学时期的那股子猥琐劲儿,仿佛在这个即将成家的男人身上,只有被生活和工作磨砺出来的精明和干练。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他一眼看透了似的,干脆开门见山,“史源珈死了,你知道不?”   他怔了一下,重新拿起碗筷,语气轻描淡写:“哦,你想问这个事啊……”   我敢肯定,他低下头是为了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 正文 第八章 梦与现实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他跳楼自杀的具体原因,但隐约有所耳闻……”崔景国说到这里沉吟了一下,“他被人坑得倾家荡产。”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   “他在城郊买了一栋房子,准备翻修改造之前,找了个风水师问了下,那人说这房子底下埋了不少死尸,特晦气不能住。史源珈不信邪啊,就雇佣了一群工人,按照风水师说的地点开挖,结果呢,死尸没挖到,却挖到了高压电缆,十几条人命啊……全他妈没了!”   虽然这事听起来像故事,可我却觉得那风水师与我有着莫名的联系。   二次催眠……跳楼自杀……红衣女人……反复出现的梦……   妈的,那个风水师不会就是我吧!?   崔景国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你又怎么了?”   “没什么,吃饭吧。”我低下头,不想表露出自己的恐惧,可事与愿违,越遮掩就越明显,尤其是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的朋友面前,仿佛我内心里所有的情绪,都被他一眼看穿。   “庄生,”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什么话,直说。你这说话做事磨磨蹭蹭的毛病,怎么还没改?残酷的生活还没让你趁早醒悟吗?”   最后一句听似玩笑,但却点醒了我。   是啊,有些心里话,不跟他说,还能跟谁说呢?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也是史源珈在大学里唯一的朋友,连他都不能帮我,又有谁能帮我呢?   可是眼下他就要结婚了,我实在不忍心把他拖进一滩浑水里。   如果史源珈的死真的和我有关系,又何必把他牵扯进来呢?而且,他爸妈像两座大山似的压在我的心头,沉甸甸的几乎让我喘不过气。   正迟疑间,餐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崔景国拿起来,拇指一滑,里面传出崔母温柔的嘱咐:“景国啊,我和你爸有点事要处理,今天不回去了,你好好招待从沈阳来的大学同学呦。”   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却又装模做样道:“叔叔和阿姨吧?我这次来还没跟他们打声招呼,很是惭愧呢。”   崔景国打字回了句什么,放下手机后瞪着我:“别他妈废话了!”   从他嘴里喷出的唾沫星子,都快溅到我的碗里了。   既然他父母不在,那我就照实说了:“我最近总做同样的梦,梦里我变成了史源珈,从医大一院跳楼了。”   崔景国应该早就知道这件事,可他听我说完,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脸色突然变了变:“你说哪儿?!”   “医大一院啊。”   “卧槽!”   我有些诧异他的反应,可马上又意会到了什么,身体开始一阵阵发冷。   “史源珈跳楼的地方,就在医大一院啊!”   崔景国的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似的,却如惊雷般在我耳边炸响!   原来只是一个梦,现在成什么了?复原案发现场吗?   紧接着,我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跟他讲起了那天的遭遇。   “我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是去医大一院的眼科挂号检查。在等待的过程中我睡着了,再睁眼时就发现自己在楼顶天台上,我跳楼之后,还能看见史源珈的脸摔成几瓣儿之后的样子,等我醒来,又看见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跟医生拉扯,说来也怪,那女人的长相我很面熟。”   说到这里,我见崔景国聚精会神地听着,连面前的白菜丸子汤都不喝了,便停下来吃了几口饭,他也跟着我的动作喝了几口热汤,我点了下头,继续说:   “从那以后,史源珈跳楼的过程,便反反复复地在我的梦中上演,有时候一晚上能梦见他两次。医院里见到的那个女人,也像背后灵似的,经常在我的生活中出现,有时候我们坐同一趟地铁,有时候偶遇在我家楼下,还有一次同学聚会,她成了那家餐厅的女服务生!   “就连我坐火车来的过程中,她还在我的车厢里出现过。凌晨三点多钟,快到长沙之前,我被尿憋醒了,一睁眼睛你猜怎么着?那女的就坐在走廊的小桌板上,瞪大两只眼睛看我,草,那眼神太他妈瘆人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崔景国听我说完,端起面前的大汤碗,举起来咕咚咕咚喝了十几秒钟,再放下时汤水都没了,他又抓起筷子将里面的白菜和肉丸稀里糊涂地塞进嘴里,全咽下肚后,“在这等我!”   我一头雾水,只得坐在餐桌旁继续吃饭,原本新嫩鲜甜的现摘蔬菜,此刻嚼在嘴里就跟枯草似的难以下咽。   没隔多久,崔景国捧着一本影集回来了。   我有点纳闷,都什么年代了,想给我看照片,用手机传给我不就行了吗?   崔景国哗啦啦地翻着影集,到了某一页突然停住,用手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问:“是不是她?”   我摇了下头,“这女孩扎着马尾辫,穿着中学校服呢,怎么可能是她?”   “你再仔细看看!”崔景国有点激动。   我眯了眯眼睛,心里忽然一震。   小女孩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可眉清目秀,皮肤白皙,俨然是个美人坯子,她笑起来纯真无邪,与我记忆中的红衣疯女人天差地别,可是经崔景国这么一指,我才恍然发现,在她眼角下方的那颗泪痣,与红衣女人的位置一模一样!   真的是她?!   “你猜猜看,她是谁?”崔景国问。   “谁?”   “史源珈的妻子,秦红素!这是她十年前的照片!”   “他还有妻子?他什么时候结婚的?”   “刚毕业就结婚了,你知道,他这人不喜欢热闹,连婚礼都没举办,”崔景国将影集合上,“我问你,秦红素是不是跟你来丰盈村了?”   我刚要回答,脑海里却似有电光一闪而过,难道……   崔景国沉声喝道:“庄生!”   我被他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回应:“我,我不确定啊。”   在我叙述的过程中,我故意漏掉了一个细节,就是出现在我的行李箱中的那张纸条。   昨夜里,崔景国的父母说养猪场被人给撬了,放走了那群靠爬行来逃跑的小生命。我猜测,那可能是秦红素在搞鬼。   “如果是她,那就麻烦了。”崔景国脸色阴了下来。   “怎么?”我略有审视地盯着他。   崔景国看着我,一字一顿:“她是个疯子,会把我们全都杀了!”   “为什么?   “疯子做事,需要理由吗?” 正文 第九章 死尸有七 我不想继续有关于秦红素的话题,因为我觉得再聊下去,很可能就把自己给聊露馅了。她去养猪场搞破坏,我砸了人家的车玻璃,真要事情败露了,崔景国的父母会怎么对我?  “景国啊……”我干咽了几下,“你说,我经常做的那个梦,会不会是史源珈化成厉鬼来找我报仇啊?被阳光晒得发烫的沥青,天台上呼啸的冷风,还有摔在地上碎成几十块的疼痛,都清晰得不像是一个梦。”   崔景国神色平静地看着我,待我说完,忽然攥住我的手,“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手劲极大,拖着我走出家门,穿过被竹林遮掩的蜿蜒小径,骑上那辆哒哒破响的电动车,在村路上拐了一个弯,直奔那一座顶天立地的圆柱形建筑物。   此时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正午的阳光铺洒下来,将那天阴雨中的巨大黑影照亮。   红色的砖墙,已被锈蚀的铁梯,还有涌向天空旋即又被风吹散的滚滚浓烟。   “这是什么地方啊?”我问。   “砖厂。”崔景国把电动车停在一片粗制滥造的建筑前。   “来这干什么?”   “见一个人。”   这是一片存放红砖的厂棚,同样由红砖垒砌出来的,只是年月过久,“危房勿近”的警告,几乎写满了所有摇摇欲坠的墙壁。   我不明白都这时候了他还跟我卖什么关子,可又充满好奇。   砖厂中央空地上,有几个工人正忙碌着。崔景国踩着地上的碎砖渣儿,离老远就开始喊:“小周!”   一个精瘦黝黑的汉子望过来,见到是他,便搓了搓手掏出烟,抽出一根递过来:“崔哥,今天怎么有空?”   崔景国摆手不要,他便蹲在地上自顾自抽起来,拙劣的烟草味熏得我喉咙发紧,他的脸上却闪过一丝迷醉的表情。   似乎在苦累的工作闲暇里能抽上一支烟,就是这一天里最大的享受。   “他知道事情的经过,你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他。”崔景国也不介绍我的身份,直接朝着那个小周的工人身上一指,语气并不友善:“知道什么就说,听见没?”   小周谄媚地笑着,“这还用说嘛崔哥,我什么时候瞒过你。”   崔景国有些厌恶地皱紧眉头,转回身给了我一个眼神。   我走过去,刚对小周笑了一下,那个看起来粗糙坚硬得像是由石头做成的男人,突然间跳了起来,神色惊恐却又流露出极度的愤怒,他瞪着我,嗓子几乎要喊劈了,“你!是你!原来是你!”   他那样子跟见了鬼似的。   可是初来乍到的我,不是应该对丰盈村里的种种奇闻异事感到惊恐吗?   他这算怎么回事啊?   “滚,滚出这里!”他像被蛇咬了似的,突然间蹿到我的面前,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疯了似的用力摇晃。   “草!什么毛病!”崔景国猛地飞踹一脚,直接将他从我面前踹飞到垒起来的砖头堆上。   那一堆砖头被撞后晃了晃,差点就把小周给活埋了。   可他却不躲不避,依旧坐在砖头堆下面,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几个词:“是你害了他们,是你害了他们……”   正午时分的阳光很足,砖厂又建设在开阔地上,可我却有种身处于地底冰窟中的感觉,从脚底板蹿出来的寒气,仿佛能直逼天灵盖去。   难道我的猜测,都要成真了吗?   “你受伤没?”崔景国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摸着火辣辣的脖子,才觉得每一寸皮肤都被他的指甲给抓烂了,虽然我不会歧视工地上干苦力的工人,可还是忍不住向他的手指处瞥去一眼。   他的指甲又长又糙,里面还塞满了黑泥。   “别担心,他没病,就是有点失控。”崔景国看出了我的担忧,又补充了一句,“你的脖子被掐紫了而已,没有流血。”   敢情被暴力对待的不是你呗,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我有点惊魂未定,“他到底是什么人?”   崔景国俯身过来,“挖掘事故的幸存者,那天他出去买烟,回来以后,工友和老乡全都死了。”   我心头一凛,“史源珈请的工人?”   崔景国重重地点了下头,“我听说,当时整条街都是烤肉般的焦糊味,小周回到院子里,看见一片焦尸,有一小半没有直接触碰到高压电的工友,还在浑身抽搐着爬向他,那种情景……他没有彻底疯掉已经是万幸了。毕竟其中几个人,是跟他一起玩到大的好哥们啊。”   原来也是一个可怜人。   我对他的粗鲁和疯癫,顿时消减了几分火气,只是崔景国方才那段话,又被我迅速挑拣出重点。   史源珈买的房子在东北城市里,小周跑到那边揽什么活啊?而且听崔景国这意思,当年死的那十几个人当中,很多都是丰盈村的村民。   很显然,这里面应该还有更深层次的关联,只是崔景国了解不多,或者说对我隐瞒了什么。   “是他!他是魔鬼!他害死了昆子,小亮,大春……”小周又开始发癫了,听着他说出的那一个个名字,我只感觉心里一阵抽搐,大脑里供氧不足。   如果史源珈所找的风水师真的是我,那么他们的死,就跟我脱不开干系了。   就算在法律上不能给我定罪,可我的良心却永远都无法安生。   “你认识他吗?胡说八道什么呢!”崔景国板着脸沉喝。   小周忙不迭点头:“认得!认得!史老板带他在院子里参观时,我正在修屋顶,他们说了什么,我都记得!全都记得!”   “我说过什么?”   “你说,西北菜地下,死尸有七,那房子不能住……”   我像是被电了一下似的,脑袋里嗡嗡作响,许多零散的碎片渐渐组合在一起,像是重圆的破镜。   那好像是……2014年发生的事情。   我当时刚毕业,还没有参加工作,任何一点生活上的小事,都急于去表现出自己的能力和价值。   史源珈打电话给我,说他买了一栋房子,让我帮忙去看一看。   我能看懂老宅忌讳的事情,只有几个同学知道,崔景国便是其中之一,史源珈作为他的好哥们,必然有所耳闻。 正文 第十章 万鬼伏藏 那栋房子位于沈阳与抚顺交界的一片城乡结合区。  八十年代的房子,俄罗斯的建筑风格,冷静的基调,简练的色彩,轻盈而华丽的浮雕线条,蔷薇花爬满了一整面墙壁,院落开敞,有花园有菜地。   没人知道这栋房子是如何完整地保存到现在的,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只要稍微修葺装修下,就是一座温暖而幸福的家了。   可是,我在走进院门的一瞬间,便见到了在西北角窗楣上摇动的六角红巾。   风穿过院子,蔷薇叶子摩挲作响,那一片六角红巾便像是迎合着跳舞一样,忽上忽下地撞在窗玻璃上。   没有声音,但却十分扎眼。   窗内的房间很暗,玻璃上隐约显出六角红巾的倒影。我发现,在其根部的位置,也就是与窗楣接触面最大的那片区域,依稀写着一行字迹。   我来不及解释,踩着草坪跨过灌木丛跑过去。   史源珈被我的举动给惊到了,也跟着我跑到窗玻璃下方,看着红巾上的字迹轻声念道:“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   他怔了下,“什么意思?”   我说:“很显然啊,这是镇鬼的符咒。”   “鬼?”他的脸色变了变,“这房子里有鬼?”   “在我们土木行业里,但凡在开工时死过人或者挖掘时发现尸体,都会请人做一些法事。红巾多用于建筑施工出现事故后的补救,三角红巾镇一鬼,四角红巾镇三鬼,五角红巾镇九鬼,六角红巾是最恐怖的,它不仅镇鬼,还会镇人。”   “镇人?”   “鬼难出,人难寻。这是施工方为了保全利益的手段。”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系那红巾的人,不想这里有亡灵出没,也不想有人能发现下面的尸体,进而引火烧身,对吧?”   我当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建议他赶紧报警,不过要做好这房子会砸手里一辈子的打算。   都挖掘出一大堆尸体了,谁敢住?谁敢买?   史源珈后来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可通过崔景国之前的述说,可想而知,他把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而且还跟菜地里的“死尸”杠上了。   在开挖之前,好歹先研究下周边建筑结构,跟城管报备一下,或者去相关部门把留档图纸扫描一份啊。   我几乎可以想象到当时的画面。   挖掘机开进院子里无所顾忌,农民工们跟随在侧装小车运土方,为了好挖一些可能还十分外行地在地面上洒了水松了下土,而后直接触到电缆上,挖掘机火花四射,电光乱窜,离得近的当场死亡,离得远的严重烧伤……   真特娘的,如果我什么都不说,史源珈是不是就没事了?那十几个农民工也不会死了吧?而我也不能为了弄清楚真相,提前跑到丰盈村里感受此地惊悚片般的诡异与玄奇。   其实我不相信鬼神之说,可史源珈等人的死,却恰好印证了六角红巾的作用:“鬼难出,人难寻。”   “庄生,庄生?庄生!”崔景国就在我面前大喊着,可声音却出奇地遥远,就好像我深处在某村庄中心的一口井里,而他在村庄外面。   “小周说的是真的?你就是那个风水师?”   这句话像是从井口传来,好似狭窄逼仄的空间里炸响的一串炮仗,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风水师这个称谓有点大,在建筑工地上,但凡懂点门道的人,都只能接受“老师傅”或者“小师傅”这种模棱两可的叫法。   毕竟在那种地方,力工钳工瓦工木工都会被称呼一声“师傅”,听着不扎耳,也不易惹来麻烦。   我渐渐回过神儿来,“可能,是吧,我不记得了……”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那段记忆不应该是被我给遗忘了。很可能是崔景国的父母将我催眠之后,强行删掉了那段记忆。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崔景国到底站在哪一边,我还不确定。   可是昨夜里那令人反胃的一幕幕,我可不想在我身上重演。   二次催眠……是崔景国那个妖娆的母亲率先提出来的,那么一次催眠呢?发生在什么时候?   “别担心,可能还有你我并不清楚的内幕。”崔景国满脸诚意地安慰我,他抬手指了指太阳穴,“小周这里有问题,他的话不能全信。”   那就是信一半咯?   我心里苦笑着,点了点头,“我有点累,回家吧。”   崔景国扶我上了电动车,向那座庙似的房子飞驰时,我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此时太阳已西斜少许,直插天空的烟囱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工人小周就站在那片阴影里,背靠着似乎随时都会倒塌的砖墙,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唯有目光紧随着我。   即便相隔遥远,我也能看清他的眼神中,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阴狠,仿佛他想让目光凝成锋利的刀子,剖开我的胸膛,扎进我的心里。   迎面响起几声喇叭。   崔景国靠边停车,笑着问:“干什么去?”   耳边传来急刹车的声音,随后有人回应:“去镇上,办点事。”   我感觉这嗓音十分粗豪,有几分耳熟,刚想回头看一眼,恰巧有风吹过来,像一双手似的拨开路边的银杏树叶,也让田野里卷起金色的麦浪。   隔着麦田的另一端,被笼罩在阴影下的存砖厂棚传来一声怪叫,我凝神看去,只见厂棚外侧的墙壁上,突然露出了一个焊着铁栏杆的豁口,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把一件外套从豁口内的黑暗中伸出来,朝着树杈的位置递过去。   这场面本就透着几分怪异,然而接下来,我却见到了更加离奇古怪的画面。   那件外套出现后,小周像条疯狗似的冲过去,竟然跳起来抡圆了胳膊,把手中的砖头狠狠地砸了过去。   虽然听不见任何声音,可件外套像长了腿似的,迅速钻回到铁栏杆内。   车上那人问:“你那婆娘什么时候过来?”   “早着呢。”崔景国顿了一下,“我载我同学回家,不跟你们闲扯了。”说罢一拧把手,电动车嗖地蹿了出去。   我扭头看着皮卡车驾驶位上的男人,他也在看着我。   错身而过后,我才恍然发觉,他是昨夜那个追我一路的男人!   他又换了辆皮卡车,还是价值四十余万的丰田坦途!   就在我发呆时,他突然朝我挥了挥手,“哥们,回头见。”手腕上的金链子在阳光下闪着灼灼的光。   崔景国回家之后,说有事情要处理,让我自己上楼休息会儿。我疲惫至极,有气无力问他一句家里座机能不能用,他回答说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用座机?   我掏出手机给他看,“没信号了。”   他先是呆了两秒,脸上有几分不可思议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