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贪财害命 从来没想到,我的人生会因为一百块钱而改变。  我叫陈凡,是个孤儿。   养父在邻村的一条河里捡到我,等他老人家将襁褓中的我抱回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半条命。   王瞎子替我算了命,然后告诉我的养父,说这孩子五行缺金,所以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做陈钒。   我养父识字不多,在替我上户口的时候写漏了偏旁部首,因此才让我有了现在的名字。   家里穷,养父一个人鳏居了大半辈子,到病死的时候也没取上媳妇,不识金,也正常。   这些事,都是王瞎子告诉我的,因为打从我记事起就从没见过养父,他早些年撒手人寰,在村东口留了几间破屋子,让我和王瞎子一同居住。   王瞎子是个算命的,整天走街串巷,以替人算卦维生,兼职看风水、伐棺迁葬,家里还在卖香烛纸钱,总之一切跟死人有关的活计都能接。   他是个很孤僻的人,但极有学问,懂得也多,教会我很多门手艺,只是不允许我轻易在人前卖弄,每当有丧葬营生上门的时候,才会让我陪同他一起去打打下手,我跟着他,干了不少“死人活”。   最让我奇怪的一点,是他明明认我做干儿子,却从不允许我叫干爹,反而让我直呼其名,跟别人一样管叫他王瞎子。   在我们这儿,瞎子并不代表着真瞎,而是十里八村的人对于算命师父的一个统称,“瞎”得越厉害,证明风水看得越准。   因为穷,我没怎么读书,中专还没念完就辍了学,靠着给人打零工过活,偶尔有周转不灵的时候,全是靠着王瞎子的接济。   这一天夜深,我刚在镇上赶完工,蹬着唯一一辆二八破自行车赶回家里,还没蹬出多远,就让人给拦下了。   拦住我的人,叫刚子,是镇子上名声最臭的几个青皮(也就是俗称的混混流氓)之一,整天不务正业,赌博打架却是一把好手。   我住的村子,和他家挨着不远,彼此也算认识。   “陈凡,帮我个忙行不?”   刚子用手抓着自行车,眯着眼睛朝我笑。   我疑惑地看他一眼,“要我帮什么忙,借钱的事可别来!”   “嗨!”   刚子摇头,直说晦气,谁不知道你陈凡家里穷得连裤子都没有,缺钱也不会找你啊!   “老实说吧,哥几个做了笔买卖,借你自行车装下货,回头给你五十块,你看成不?”   刚子看着我,笑得十分热情。   我眯着眼睛打量他一眼,摇头说,“不借!”   我跟着王瞎子这么些年,别的本事没有,粗浅的看相功夫倒略懂皮毛,这小子命宫浅薄,注定没有发财的命,疾厄宫上还生着一缕萦绕不散的黑气,这证明他最近是要倒大霉了,弄得不好,极有可能会是血光之灾。   和一个即将要倒大霉的人谈买卖,怎么算,我都吃亏。   “诶,你别呀!”   刚子拽着我的自行车把手,死活不肯让我离开,“这样好啦,一百块,一百块行不行?我现在就给,只借你一个晚上,明早一准还你!”   他一边说着,顺手就掏出了红票子,凑在我眼前逛了逛。   看着他手里的钱,我犹豫了两秒钟,将信将疑地从车上跳了下来。   权衡再三,我决定还是把自行车借给他了。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再说还有钱赚,不借是傻子。   接过钱,我轻轻揉了一揉,感觉不像是假的,二话没说,将自行车留在了原地,自己则走路回村。   得了一份意外财,让我既兴奋,又疑惑,按理说刚子不是这么大方的人,难道这小子当真时来运转,发了横财?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将钱压在枕头底下,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总觉得刚子行为反常,有些古怪。   我哪里能够知道,就为这一百块钱,却从此改变了我的命运,非但带给我莫大的麻烦,更加促使我走上了和以往截然不同的人生。   第二天一早,我刚起床,刚子就来还自行车了,我注意到他脸色很不好,眼圈围绕着一层淡青色,印堂发黑,疾厄宫里的黑气变得更加浓郁了,很吃惊,于是问他昨晚都去干了什么,可别为了发点小财,把命都搭上。   刚子神情恹恹,支支吾吾地不肯开口,被我逼问得急了,露出一脸的凶狠相,将自行车摔在我跟前,警告我就当昨晚没有看到过他,也不许告诉别人他在镇上跟我说的话。   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转身离去的时候,一不小心绊在石头上,身子跌倒下去,我好意将他扶起来,一看他的脸,却惊得三魂皆冒,“啊呀”一声,将手猛地撒开了。   这小子面相本来就不好,刚才跌倒的时候,不小心撞上石头,跌得满脸青紫,转眼间居然就变成了一副横死相!   不过,看相的人不能随便道破天机,这是行业里的规矩,何况我在这方面的天赋也差,不敢说自己看出来的结果就一定对。   “真他娘的倒霉!”   刚子低声咒骂了一声,自顾自地转身离开了。   我这两天没有零工可做,王瞎子又出去给人看坟地,没办法,只好替他守在家里,顺带也可以卖点香烛纸钱,多替咱爷俩赚些生活费。   做这行的,门庭比较冷清,直到三天过后,我才总算开了张,邻村有几户人家跑来买花圈和纸钱,付了现金,要我尽快发货,同时替他们准备一口棺材。   纸钱和棺材,王瞎子家里都有,当时就拉走了,不过花圈却必须现做,好在我跟着他学了几年手艺,对于这些活计很熟练,一边将竹子抽成条,准备家伙什,随口问了买花圈的大哥一声,“谁家死人了?”   那人摇着脑袋,嘀咕道,“还能有谁,隔壁村老钱家的刚子,大半夜不知道怎么就淹死在了黄花村的水库里,老钱家这回可惨咯,白发人送黑发人,两口子哭得连气都喘不上,真够造孽的。”   听了这话,我脑子里嗡地一声,拿刀的手没抓稳,差点削在了自己胳膊上。   刚子果然死了,这??   “你没事吧?”   买花圈的人见我心神不宁,将手凑到我跟前晃了晃。   “没事,这些花圈要弄完,起码得等到下午,你先回吧,弄好了我给你送过去。”   我赶紧从失神中反应过来,将人打发走。   送走了客人,我的心情一时很难平静,只好硬着头皮赶工,赶在日落前弄好了花圈,扛着它们走到了刚子家。   隔着老远,我已经听到了钱家老两口的惨哭声,进了院子,发现灵堂已经搭好了,主持这场法师的先生我认识,姓李,还跟我打了几声招呼。   按照我们这儿农村人的习俗,家里死了人,做法事的时候,必须要搭桥破瓦。   所谓破瓦,就是说人要死时,把自己带业往生的那个“本元风心”(识神),由业报的蕴身中,迁移出去,另外觅找生趣。   干我们这行,同行之间交流得很少,都是父传子、子传孙,祖祖辈辈这么来的,我对别家的法事也挺好奇,所以久忍不住偷瞄了一会儿。   只不过今天这场法事,干得却并不顺,因为当“桥”搭好之后,李先生跳上板凳,将木剑一顿,喊了一声破,那瓦片居然并没有裂开!   这情形让我惊诧,按理说这位姓李的先生名声不错,干这活十几年都没失过手,怎么破瓦的时候,会破不了?   “破!”   李先生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将木剑狠狠插在瓦片上,没料到瓦没破,他脚下的凳子却一下炸开了,整个人朝天仰倒,一口气没喘过来,昏死过去。   丧礼上出这种岔子,丢人可丢大了,我想将他扶起来,路过棺材的时候,却听见“砰”的一声响,那棺材板居然在没有人推动的情况下,自己歪向了一边。   整个丧礼一下子炸开了锅,胆子小的全都逃开了,都说这事邪性。   我也吓了一跳,跟着王瞎子赶过这么多场丧礼,从没遇见过这种怪事,赶紧回过身子,想要将棺材板盖好,冷不防却从里面伸了一只手出来,狠狠抓住了我的胳膊。   啊!   我浑身一激灵,拼命抽开手,一屁股坐倒在地,抬起头,发现那只发白肿胀手掌就这么从棺材破口中伸了出来,竖直朝天,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丧礼上所有人都跑光了,很明显,都是被吓的。   我也吓傻了,从地上弹起,屁滚尿流地跑回了家。   邪性,真特么邪门!   我将所有的门窗都关好,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不自觉扬起手臂,却发现之前被刚子抓过的地方,居然浮现出一道很浅的手印。   “怎么会这样??”   我拼命用袖子擦了擦,发现没用,想起门口的大水缸,就想跑出去洗洗。   一推门,却发现了两个无比清晰的泥水脚印,面朝我家大门的方向,静静地印在了水泥地上。   砰!   我用力关紧了大门,颤抖着退了好几步,想起那个大哥说的话,刚子是被淹死的,不由满脸都是冷汗。   刚子,你为什么要找上我! 正文 第二章 鬼魂报复 门外的泥水鞋印把我吓得不轻,颤颤巍巍地走进房里,拿着家里的旧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这号码,是王瞎子的。   手机里先是传来一段忙音,响了半分钟,电话才通,我对着手机喂了好几声,对面都不见传来动静,一连打了几趟,都是如此。   王瞎子临走前,曾经告诉过我,他这次出门,要到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去帮大户人家选阴宅,可能会耽误不少功夫,现在看起来,那地方根本就没有手机信号。   怎么办,怎么办!   我的心搅扰成一团乱麻,王瞎子不在,我就变成了没头苍蝇,这么大的事,凭我肯定是解决不了的。   枉死之人的戾气重,死后怨气不散,很有可能化作厉鬼,从刚子炸棺的情形来看,这小子分明是死不瞑目啊!   可他为什么会找上我,就因为我那天借他自行车,多收了一百块钱?   对了,找阴阳师父!   我眼前一亮,记得王瞎子曾经把几个阴阳师父的手机号码记在家里,这些人都跟他有业务上的往来,指不定看在王瞎子的份上,会有人帮我也说不定?   我急忙跑进王瞎子的卧室,翻箱倒柜,找到了一个电话号码,是个叫沈阴阳的。   这人我见过,在镇上开了家丧葬所,王瞎子经营香烛店,偶尔也会有断货的时候,遇上这种情况,通常都会用他的货来救急。   由于太害怕,我按键的时候,大拇指一直在抖,连试了好几回,才把号码输正确,电话打过去,很快就有人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喂,找哪个?”   “沈师父,我是陈凡,救命啊!”   我被吓惨了,呻吟一直在抖。   “哦,王瞎子的徒弟啊,”   电话那头咳嗽了一声,问我什么情况。   我赶紧把刚子炸棺,以及家门外的地上有泥水印的实情告诉了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告诉我先别害怕,人死后要变鬼害人,必须等够我二十四个时辰,今晚我不会有事,他手上还有点急事要处理,明早过来看我。   撂下电话,我心里稍稍安心了一点,跑回自己屋,把刚子给我的那一百块钱取了出来,趁着天还没黑透,战战兢兢地绕过泥水印子,拿到外面的电线杆子下烧掉。   “刚子,咱俩又没深仇大院,你死了可别怪我,这一百块钱,就当我还给你,你可千万别来害我啊!”   除了烧钱,我还从王瞎子屋里带了几捆冥钞,一股脑全烧了,边烧边祈祷。   呱!   电线杆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盘着一只老乌鸦,突然叫唤起来,在我脑瓜顶上盘旋了好几圈。   “瘪畜生,快滚!”   我被它突然闹出的动静吓得差点坐在了地上,抓起石头掷向它,好不容易赶走了乌鸦,低头一看,脑子“嗡”的一声就炸开了。   我刚刚点着的火,一下子全灭了,那几捆冥钞好好地摆在地上,不知从哪儿卷来一股阴风,掀得冥钞到处飞卷,绕着我不断转圈。   “妈呀!”   我怪叫一声,用最快的速度飞奔回了屋子,将桌子椅子全顶在了门板上,又去厨房抓了把菜刀,放在怀里壮胆。   刚子和我平时并没有交集,唯一多说了几句话,就是在镇上管我借自行车的时候,我心里很清楚,这两件事必定有什么关联。   连冥钞都点不着,这可怎么办?   我越想越怕,大热的天,居然冷得发抖!   这一晚,风平浪静,果然如同赵阴阳所说的那样,刚子并没有来找我。   我抱着菜刀过了一夜,很疲倦,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靠着墙壁眯了一小会,门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开了门,我见沈阴阳跨着一个黑布包,正杵在门外,对着我家屋子子东凑西凑,最终把视线停留在了那道泥水鞋印上,脸色很难看。   那水泥鞋印还在,感觉过了一晚,上面的水渍反倒越清晰了。   我见了他,还以为遇到了救星,可没等我说话,他就把黑布包丢给了我,连门都不愿进,转身就走!   “沈师父,救救我啊!”   我一脚跨过泥水鞋印,抓着沈阴阳的胳膊哀求道。   “孩子,没用!”   沈阴阳摇了摇头,“我本事太低,对付不了那东西!”   “求你了,你一定有办法的,进屋坐会吧,我……我给您倒茶。”   万没料到等了一夜的救星,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宣判我的死刑,我急得都哭了,抱着他胳膊不愿放手。   沈阴阳甩了甩胳膊,没有挣脱,哭丧着脸说道,“早知道你招惹的是这么厉害的主,我就不该来,你那屋我不能进,看见那鞋印没有,一脚跨过去,谁进谁死啊!”   听到这话,我浑身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一屁股跌倒在地,脑子里嗡嗡响,感觉整个天都黑了。   过了这个月,我才十八岁,我不想死啊!   “王瞎子这么大本事,让他救你吧!”   沈阴阳摔开我的手,临走时指了指被自己丢进门的布袋子,“那里面是我所有的家当,能不能撑到他回来,看你自己的造化!”   撂下这段话,他急急忙忙地跑了,连头也不敢回。   我在痛煎熬与折磨中度过了一整天,发了疯似地给王瞎子打电话,却连一个接通的都没有,感觉自己就像是等待行刑的死囚,每吸一口气,日子就短一秒。   到了晚上,我用钉子将所有的窗户都钉死,取过沈阴阳留给我的布包,发现里面除了几张符,也就只剩下一包朱砂粉,还有一把用桃木刻成的小短剑,跟匕首一样长。   夜幕来临,我将屋子里的灯全都开打,缩进了被窝里,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我脸上留着大滴大滴的冷汗,不断将被子掀开,既害怕,又很好奇地张望着。   这个时候的我心情十分矛盾,明明怕死了刚子,可久等他不来,却又无比地忐忑和心慌。   一直持续到夜深,我的精神极度困乏,加上昨晚又熬了一宿,迷迷糊糊的,竟然睡着了。   我开始做梦,梦见刚子全身泡在水里,满身的皮肉都被河水泡得胀开了,脸肿成了包子,只留下一对眼珠子,在水面上浮浮沉沉,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他就这么把我盯着,既不靠近,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发胀的眼皮外翻,眼珠子就像剥了皮的葡萄,发着光。   “不要……不要!”   我在床上打着摆子,朦胧之中,感觉好像有人在使劲捣鼓我的头发,猛然睁开眼皮,却发现只是村里的野猫。   瘪畜生,吓死我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抹掉额头上汗,撑着床板坐了起来,正想给自己倒杯水,脑子里划过一股电流,突然呆住了。   等等……我记得,入夜之前,我明明已经把所有的窗户都钉死了,大门紧闭,又贴上了黄符纸,这野猫是从哪儿钻进来的?   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让我头皮发毛,恰在这时,屋子里的灯光突然一闪一闪的,老旧的钨丝中发出滋滋的电流声,连续闪烁。   喵呜~   屋子里同时传来一声尖锐的猫叫,我豁然转身,就看到那只猫浑身的毛发脱落,变成了光秃秃的样子,眼中闪过绿幽幽的光,猫儿脸上的肌肉线条扭曲在一起,显露出颇为人性化的怨毒。   啊!   我被这情形吓了一跳,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猜想,莫不是因为门窗被我封好,又贴上了符纸,刚子的鬼魂进不来,所以才附身在这只猫上?   老家人说,猫能通灵,阴气特别重,是徘徊于阴阳两界的奇妙物种,我之前还不相信,可现在,我信了。   因为那只猫已经直立起了身子来,两只前爪上的指甲变得越来越长,幽幽地看着我。   在它瞳孔深处,我看见了死去已久的刚子,正挂着一脸惨白的笑容,阴测测地对着我笑。 正文 第三章 凶魂索命 “妈呀!”  我脚底下一滑,坐在了地上,野猫则嚎叫了一声,从床上弹起来,扑向我。   它的动作很僵硬,没有半点野猫的灵敏,可偏偏动作奇快,一下子就闯到我面前,眼仁里的刚子阴阴地笑着,朝我脸上狠狠地抓过来。   他一动,野猫也跟着在动,这场面别提有多渗人,我下意识就想把野猫推远一点,刚碰着它的身子,就听见“啊”的一声。   野猫身上冒起了一股黑烟,很呛人,跟焚烧尸体的骨灰一个味。   它被我碰到的地方,大块的皮开始剥落,露出粉红色的肉,还有蛆虫在上面爬来爬去,而野猫也像是很畏惧我一样,弓着身子,往后跳开了一段。   咋回事?   我愣了一下,赶紧缩回手,发现大半个手掌上都是红印子。   我明白了,之前跌倒的时候,我不小心打翻了沈阴阳留给我的布口袋,里面的朱砂从桌上滚落下来,那盖子一掀开,沾了不少在我手上,它怕的不是我,是我手里的朱砂!   我立马从地上蹦起来,将装着朱砂的盒子取在手上,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只野猫,因为害怕,我浑身都不受控制地打起了摆子。   灯光忽明忽暗,一下子彻底熄灭了,双眼陷入黑暗前,我注意到刚子的神情有了一丝变化,由阴怖,变成了狰狞。   啪!   灯一暗,我就彻底抓了瞎,心里绝不能让野猫先对我发动攻击,凭记忆扑了了上去,把手里的朱砂一股脑全倒在了野猫身上。   我因为害怕而失去了理智,一心只想用朱砂先把这野猫治死,哪想到当我把朱砂全倒掉的时候,对面却一点声都见不到。   我强忍着恐惧,颤颤巍巍地伸手摸了摸,只有一具硬邦邦的动物尸体,被剥了皮,身上滑腻腻的,全是血水,一切都像是幻觉,除了这只死猫。   砰!砰!   大门的方向连续响起了两道凿门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异常突兀,刺得我汗毛一炸,鸡皮疙瘩飞起。   “谁……是谁!”   我艰难地咽着唾沫,连嗓子都破了音,但外面却没人理我,仍旧“砰砰”地凿着屋子,很有节奏地敲在同一个地方,连力量都是一样的。   “刚子,我们无仇无怨,你别来找我好不好?”   我哭了,受了两天的恐吓,满脑子都是对于刚子的恐惧,敲门声响起来,就像是凿在我心坎里一样。   “陈凡,我好冷……水底下好冷,你来陪我啊!”   蓦然间,刚子沙哑的声音从屋外传进来,充斥在了房间里。   我差点就吓懵了,用手死死捂住嘴巴,心跳得越来越快,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陈凡,我来了,你快开门,开门……”   刚子的声音嘶哑得就像是在拉电锯,冷幽幽的,在屋里荡来荡去。   “你为什么要找我,为什么啊……”   我因为恐惧,已经彻底麻木了,蹲在地上哽咽着,既害怕,又疑惑。   刚子为什么要找我,这事弄不明白,我就算被他死,也是个糊涂鬼。   “呵呵,你为什么要借我自行车,不借自行车,我就不会死,现在我死了,也要拉你下去,不这样,我就没办法轮回!”   刚子的声音突然就变得冷厉了起来,嘶吼过后,是漫长的沉默。   这种沉默,比鬼还可怕。   砰!   屋外边的水缸突然炸开了,我浑身一激灵,仿佛听到有爪子挠墙的声音,没一会,动静彻底平复下来,然后,又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陈凡,开门啊!我是沈阴阳,你别待在屋里了,那鬼已经进去了!”   什么!   听了这话,我立马感觉后背发凉,就好像背了坨冰块,冷进骨头里,撒丫子就往门外跑,把顶在门板上的凳子椅子全给掀开了,猛一下拉开了门。   门板一打开,就好像撬开了一张鲨鱼的嘴,顿时一股冷风从外面扑了进来,我打了个寒颤。   沈阴阳,在哪儿?   外面空无一物,只剩被打爆的水缸,渗出黑黝黝的井水,涂满了整个水泥坝子。   我不自觉地看了看那个鞋印,发现它颜色变得更深了,就好像是被人用墨水涂抹出来的那样。   “愣着干啥,快走啊,离开那间屋子!”   沈阴阳的声音再度响起,我顺着声源的方向一瞧,只能模糊看到一个身影,背对着我,往外面走去,边走边说,“这东西太厉害,它就在你背后,千万别回头看,你再不走,我就自己逃了啊!”   “别,你等我啊!”   我吓傻了,尤其当沈阴阳说刚子就在我身后的时候,连头发都立了起来,一脚跨出门,朝他跑去。   坝子里全是水渍,此刻本应该是夏天,然而冰凉的井水浸湿了我的鞋底,却传递出阵阵刺骨感,犹如踏着冰块在前行。   我快速奔跑着,用力地嚎叫,沈阴阳就在距离我不到二三十米的地方低着头走,可无论我怎么跑,都没有办法追上他,距离反而越来越远。   周围渐渐弥漫起了大雾,我以为我已经逃出了村子,余光一瞟,却骤然发觉在我脚下的水面当中,反射出了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   画面之中,我的身后出现了一团黑影,正将两条僵直的胳膊搭在我肩上,好似我的动作并非发自本意,反而是被那黑影用手推着走出去一般。   几乎在那一瞬间,我眼前的影像全变了,这才发现我竟然不知不觉地走进了村口的大水池子里,水面浸着寒气,快要吞没了我的腰。   啊,啊……   我神经质一样地大吼大叫,飞快地转身朝着岸边走去,想要离开,突然感觉后脚跟一紧,水底下伸出了一双惨白的大手手,紧紧将我固定在了原地。   那双手的尽头,是一张被泡得发白惨厉的脸,刚子高鼓着眼球,直勾勾地看着我,和梦中的情形简直一模一样。   “你来啦,咯咯……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下来陪我,快下来陪我!”   刚子慢慢从水底下浮起来,只露出眼睛在水面上,头顶上挂着黑色的泥土和水草,湿漉漉的,张着大嘴,趟出不少透明的液体,阴阴地看着我笑。   “我去尼玛的,滚开!”   绝境当中,我的脑海里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股邪火,什么都顾不上了,在水里又抓又扯,想到手上的朱砂还没有散尽,就顺势抹在他脸上。   这玩意似乎真的很有效果,当朱砂沾上他脸的时候,上面的肉一下子就化开了,腾出一缕缕黑雾,随后,我赶紧身子又能动了,这才拼命划着水跑开,好不容易撑到了岸上,靠着一颗老槐树喘气。   “陈凡,陈凡,你跑不掉,跑不掉……”   一口气还没喘匀,催命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我猛一抬头,看到刚子整个人挂在树上,头发生得老长,一头连着树枝,另一头勒在脖子上,嘴里吐着猩红的舌头,身子随着夜风飘啊飘着。   除了他,树上还挂着其他几道黑影,全都睁着一双死鱼眼睛,怨毒地看着我。   我绝望了,刚子无孔不入,不管我躲在哪儿,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内找到我,可出于求生的本能,却还是促使我拼命地跑下去。   我跑回了村,发现村子里一片死寂,连狗都不叫唤,整个世界孤独地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身后的那团阴影还在靠近,我虽然看不到他,却发现了凭空出现在地上的泥水鞋印,冷幽幽的声音不停在我耳边回荡,让我回到水里去陪他。   人的精神崩溃到极点,反倒能够变得更清醒,我把心一横,记得胸口上还贴着一张黄符纸,赶紧扯下来,扔在了湿漉漉的脚印上。   黄符在空中打着卷,贴在了脚印的上方,刚子一下子就显形了,身上冒着浓浓的黑烟,   “你还敢害我,我要你淹死,替我在水里受苦!”   刚子脸庞狰狞,扑上来,拖着我的胳膊,往大水池子方向拽去,他的手冷得像冰块,力气特别大,我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可就在这时候,一束很强烈的光线却突然出现,照在了我的脸上,然后我就听到了王瞎子沉稳的喝声,“小子,躲开!”   吼音落下,一大片猩红色的液体从天而降,泼在了我和索命的刚子身上,我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拽着我胳膊上的手松开了,使我瞬间得到解脱。   我抹了一把脸,将滴在脸上的液体凑到鼻孔一闻,有股淡淡的雄黄味,是朱砂与水的混合物。   “小子,你厉害了啊,我才出门一个星期不到,你就惹上大麻烦!”   王瞎子手里拎着水桶,刚才的朱砂就是从里面倒出来的。   “干爹,救我啊!”   我一见他,就像看见了救命的稻草,哭得跟个孩子一样,开口就破了王瞎子的忌讳。   “鬼嚎什么!”   王瞎子特别害怕我叫他干爹,但这会却没顾得上骂我,掏出帕子来替我擦了擦脸,“先跟我回去,把衣服换了再说!”   我怕得要死,哪还有心情换衣服,但王瞎子却很坚持,说必须得换,除非你不想活了!   “换了衣服,我陪你去看看,至少要搞清楚你到底招惹了什么。”   他看了看头顶的月光,目光很复杂,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正文 第四章 家鸡替命 王瞎子带我回家,先烧了一锅水,让我洗完澡,然后丢了一套给死人穿的寿衣在我面前,吩咐我穿上。  我不明所以,看着花花绿绿的寿衣,迟疑了一下,最终在王瞎子严厉的目光注视下,不得不将寿衣套在身上。   寿衣是用纸做的,我刚洗完澡,身上还很湿,刚套上去,这玩意就立马贴在我身上,毛孔透不过气,裹得十分难受。   我趁他不注意,用手挠了挠肚子,脑门上立马挨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王瞎子的语气很严厉,前所未有的刻板,“听好,天亮之前,这寿衣脱不得,就是想撒尿,你也得给我尿裤裆里!”   然后他看我一眼,既是气愤,又很无奈,“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招惹上这种麻烦?”   我不敢看王瞎子,生怕他继续骂我,但为了活命,又只好将事情的原有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前几天,我在镇上帮工,然后刚子跑过来,管我借自行车,我就借了。”   “就这么简单?”   王瞎子走南闯北,什么世面没见过?一眼就看出来我的话不全,厉声道,“别拿自己命开玩笑,如果只是这样,他不可能缠着你的!”   “真没有,我就是……只收了他一百块钱。”我低着脑袋,声音越来越细。   “你个兔崽子,什么钱你都敢收啊!”   王瞎子一脸的铁青,用凶狠的眼神看着我,恨铁不成钢,将牙花戳得“咯咯”直响,“这钱是买命用的啊!”   “可……平常做生意,不都是这样的吗?”   他这么一说,立马又将我内心的恐惧调动了起来,期期艾艾地说道,“这钱是他自己答应给我的,我又没管他要……”   我话没说完,王瞎子突然走上前,将我的胳膊抓着,把寿衣往上一捋,“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我顺着他的手掌往下瞧了瞧,立马看到我胳膊露出了一个发黑的手指印,浓得好像是锅底上的灰,触目惊心。   “哎!”   王瞎子脸色难看,不再说那么多,让我赶紧转过身去,坐在一根板凳上。   我闹不明白他想干嘛,又没胆子问他,只好用眼睛偷偷去凑,却见王瞎子走进了里屋,抱出一个大铁盒子,打开盖子,取出了几根竹签那么大的钢针,放在打火机上烤了烤,然后走过来,朝我脑门上比划。   “王瞎子你要干嘛……你,拿这么大的针干什么!”   我打小就怕挨针,一见那钢针,小腿肚子就开始哆嗦起来了。   “闭嘴,坐下!”   王瞎子不理我,强行将我按在凳子上,用钢针在我脑门上比划来比划去,“我要帮你醒神,这样,那鬼就看不到你了!”   所谓醒神,就是通过银针刺穴,封住阳窍,灭掉头顶和肩膀上的三把火,将阳气全都控制起来,避免外泄。   鬼魂并非实体,也没有视觉一说,它们寻找目标,靠的是对活人身上的阳气感应,只要封了阳气,在鬼魂眼里,活人就跟空气没什么区别。   但阳窍是不能随便乱封的,时间久了,对身体伤害特别大,一辈子也别想补回来。   王瞎子用手指拨开我的头发,已经开始再慢慢找穴位了,我瞅了瞅他手中的大号钢针,咽了咽口水,心想你要是扎不准,那才真醒神。   王瞎子摆好架势,将钢针轻轻扎进我头顶的穴位上,连扎了九根,神神叨叨地说道,“人有九窍,分别对应头顶上九个穴位,封了阳窍,鬼看不到你,你可以看到鬼,记住,待会跟着我,千万不要说话,一开口阳气就要外泄,到时神仙难救!”   我赶紧点头,表示绝不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   王瞎子想了想,又从袋子里抓出一只大公鸡,同时用牙齿咬破中指,在一张符纸上快速游走着,我随口问他,“你画什么呢,符咒吗?”   “你的生辰八字,”   王瞎子随口回答了一句,突然愣了一下,好像说漏了什么一般,匆忙把话题转移到别处去,“回来的时候,我算到你小子有一难,所以在镇上买了只大公鸡,把这张符贴在它身上,鬼魂就会把它当成是你。”   “那,万一刚子看破了呢?”   我看着那只精神恹恹的公鸡,与它大眼对着小眼,顺口问道。   “那……你就只好祈祷,自己的两条腿能够跑得过刚子了!”   王瞎子莫名阴沉的一句话,把我从疑惑中拉回到了现实,我浑身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时辰不早了,快抱着香烛和纸钱跟我走,我跟他谈一谈!”   王瞎子走到门口,看了看时辰,催促我跟他一起出门。   刚子他家在隔壁村,白天走的话,大概需要半个小时左右,入了夜,道不好走,时间就拖得更久了,王瞎子打着手电筒,一个人走在前面,我亦步亦趋,胸口几乎贴上他后背。   我怕极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撩拨着我的神经,害怕刚子会突然从某个角落里钻出来,拖我下水。   我穿着死人的寿衣,又被封住了阳窍,怀里还抱着一只大公鸡,跟在王瞎子身后,不时往路边撒着纸钱,感觉自己这模样,就像是个小鬼。   我问王瞎子,为什么要撒那么多纸钱,留在家里做买卖不好吗?他只回了我一句“多嘴”,就不再言语,也禁止我继续说话。   来到刚子他们村,还没走近村口,我就看见了一道黑影,步伐僵直,在山道上摇摇晃晃地走着,像头被人用绳子牵着的木偶。   “那是……”   我没忍住,开了一句口,王瞎子立马敲了我一下,将手指凑到嘴边,说噤声!   然后,他带着我,猫腰跟了上去。   我很奇怪,因为前面那人走路的时候,是掂着脚尖的,两条腿绷得笔直,有点像圆规,在崎岖的乡村道上走着,一摇一晃。   这时候,王瞎子转身制止了我,要我别再撒纸钱,专心跟上去就好。   三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了黄花村外的大水库里,我突然想起买花圈的人跟我说的话,刚子就是因为走夜路,才淹死在这里的。   黄花村的水库建成已经有好些年了,一直都很邪门,听爷爷辈的人说,水库地底通着大江,每年都会飘起来很多浮尸,这些浮尸都是冤死在长江里,受到暗流的影响,才会从地下的水流中被冲出来。   这地方对于村子里的小孩来说,是个禁地。   小孩子顽皮,一到夏天就爱去水库里洗澡,我们这儿距离长江很近,几乎个个都会水,可越是水性好的人,下了水库,淹死得也就越快。   水库至建成至今,不算打捞上来的陌生尸体,十里八村起码有好几十条人命填在了这儿,老一辈的都说这里阴气重,死的人多了,就成了“阴河”。   后来,有个外地的风水先生赶来,告诉村民们一个办法,说是只要修座桥,就可以镇住水里面的东西,于是好几个村子一块凑钱,将桥给修好了。   可通桥的那天,不知怎么搞的,突然就刮起了一米多高的浪,冲出数不清的鱼,挣扎着跳出水面,一开始,所有村民们都冲上去抢,也没觉得奇怪,等那浪消停之后,却发现站在桥上的阴阳师父没了。   过了两天,尸体才从水底下飘起来。   “王……”   这时候,走在前面的那道黑影,已经直勾勾跳下水了,我刚想说话,王瞎子立马挥手拦住了我,将手电塞进我手里,一个健步冲上前,想将那人扛在肩膀上。   可莫名其妙的,我看见王瞎子也跟着跌进了水里,心头一慌,扔了公鸡就朝他跑过去。   水库边缘根本不深,当我赶过去的时候,发现王瞎子大半个身子都已经陷下去了,紧咬着牙关,像是在和什么东西较劲,看见我过来,赶紧大吼道,“谁让你来这儿的?快往后退,记住千万别说话!”   我被他一吼,立马转身往后面跑了回去,来到先前站立过的地方,发现那只公鸡居然没了,打着手电筒找了半天,都没发现踪影。   王瞎子在水里扑腾扑腾的,费了老大劲才爬起来,拽着我的就开始跑,来到防洪的堤坝上,脸色才变得好看了一些。   “鸡呢?”   喘了两口气,他又将脑袋转过来问我,我谨记着他不让我开口的吩咐,摊了摊手,示意我也不知道。   “快找找看!”   王瞎子脸色一变,抢过了手电筒,吩咐我别乱走,自己在附近寻找了起来。   堤坝上的冷风嗖嗖的,越来越凉,我抱着胳膊,蹲在地上,借此取暖。   大约十来分钟过后,王瞎子打着手电筒回来了,一脸的铁青,将一团血肉模糊的物件丢到我脚边,借着手电筒光束一瞧,我吓得连魂都飞起来了。   这东西,就是那只贴着我生辰八字的鸡,可短短十来分钟之后,它已经由原本的活蹦乱跳,变成了一滩烂泥,身上的毛皮被扯碎,鸡头不知道哪去了,胸口上多出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心肝脾肺肾全部被掏空。   “这只鸡是替你死的,把它拎回去,好好埋了吧。”   王瞎子一开口,差点将我骇得背过了气去。 正文 第五章 前因后果 我头皮发炸,看着地上的死鸡,又看了看王瞎子,点点头,表情比哭还难看。  “刚才那个人他……”   “你这孩子,那鬼没走远,别说话!”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提醒我,再犯错,我估计真的会挨揍,赶紧用手捂住嘴,将眼珠子转向水库所在的方向。   王瞎子知道我想说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没用了,他比我先下水,早被水鬼拖下去淹死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水库里就冒出了一个黑影,随着水波浮浮沉沉,王瞎子用手电筒光扫了扫,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尸体是趴在水面上的,这就证明……”   可这话还没说完,那具尸体突然就翻了个儿,由原先的趴俯在水中,变成了仰趟。   夜色清辉,洒落在平静的水面上,泛起粼粼的幽光,尸体浮浮沉沉,面朝着月光,显得格外诡异,不知从哪儿飘来了一股冷风,让我和王瞎子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快走,这地方不能再待了!”   王瞎子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一把拉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朝村子里跑去,连我怀里的纸钱丢了也不管。   跑回到屋子里,天也快亮了,王瞎子一语不发,将我脑顶上的钢针拔了下来,又让我重新换了衣服,望着我胳膊上的黑得发亮的手印,笑得比鬼哭还难看,   “该来的始终要来,怎么都躲不过去,躲不过去啊……”   他一个人神神叨叨的,坐在凳子上,一脸颓废,精神头很不好。   我见天色已经快要亮了,憋了大半个晚上,总算可以说话了,就问他怎么回事,不是说要带着我去跟刚子好好谈谈吗,怎么突然就又回来了?   “谈个鬼!再谈,就把你小子的命给赔进去了!”   王瞎子板着一张脸,绷得比石头还硬。   我不敢去触他霉头,同时也担心起了自己的命运,想起之前那只被掏心挖肺的公鸡,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那我、我还有没有救……”   人要是怕到了极点,神经反倒麻木了,我明明恐惧得满脑子空白,可语气却偏偏沉稳得出奇,这也算一种心理安慰。   我在脑子里不断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昨晚上那只鸡已经替我死过一次了,也许天一亮,一切都过去了。   “你的命……”   王瞎子张了张嘴,似乎在组织措辞,才刚开口,屋外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急匆匆地跑进我家里打断了他,“王瞎子,你在不在,我来买花圈纸钱!”   “不卖了!”   王瞎子心情不好,就想赶人出门。   我注意到这人正好就是前两天跟我买花圈的那位,赶紧把人留住,用颤抖的语气问他,“大哥,哪儿又死人了?”   我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可笑,凡从事丧葬行业的,没有哪一天不盼着村里死人的,因为只有死了人,我家的生意才能好,可经过这几天的事,我却怕了,凡是跟死字沾边的人或事,立马就能吓得我浑身哆嗦。   “哎,还是刚子家,也不知他们家祖坟是不是位置没摆正,总出事,刚子前天才炸了棺,今儿个更稀奇。”   那大哥摇头叹气,“这回死的人是刚子他老娘,好端端的人,居然让洗脸盆给淹死了,你说奇不奇怪?”   什么,刚子他老娘也死了?   我将后背靠在门框上,不停喘着大气,照这趋势,那东西是打算把整个村的人全祸害光吗?   “走,带我去看看!”   王瞎子一拍桌子,反倒站起来,拽着那位大哥的胳膊,朝家门外走出去。   王瞎子就是我的救命稻草,他一走,我也就赶紧跟在了身后。   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村口的大树丫子上,盘着好大一群老乌鸦,我刚刚路过那里,就冲我嘎嘎叫唤。   重新来到刚子家,我才发现周围聚集了不少乡里人,却谁都不敢靠近院子,三五成群地围成一堆,对院子指指点点,说什么都有。   “诶,你说老钱家这到底是咋啦,先是儿子死,又莫名其妙地诈尸,现在也钱婶也死了,不会是他家风水不好吧?”   “别瞎说,有可能钱婶思念儿子过度,想不开也正常。”   “呵呵,我见过上吊死的,抹脖子死的,也有喝农药死的,还真没见过有人在脸盆里自杀的,你弄个我看看……”   “要我说,这事邪门啊……”   “让开让开,王瞎子和他徒弟来了,先让他们看看!”   王瞎子在邻近几个村里,名声还算响亮,他一来,村民们就自动让开了一条道,无数只眼睛看着我们走进了老钱家院子。   进了门,我看见钱婶的尸身已经摆弄好了,用一张白布条盖着,不远处坐着面容呆滞的钱叔,不断喃呢着一句话,   “报应,报应啊……”   王瞎子什么话都没说,先取了香,对钱婶拜了拜。   这是行业里的规矩,必须先等拜完了死者,才能开口说话。   “老钱啊,我有事要问你,先起来,别哭了!”   王瞎子安慰钱叔几声,指着钱婶的尸身,“你婆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是……”   钱叔痴呆了一会,突然变得鬼哭狼嚎,翻身跪在王瞎子脚边,不停磕头,“救命啊,王师父,求求你救救我,我儿子和婆娘的命都搭进去了,我不想死啊!”   “老钱!”   王瞎子将他拽起来,“你有事说事,别整这些鬼名堂,能不能救你,得看你交代得够不够彻底!”   “我说,我啥都说!”   钱叔唯唯诺诺,道出了一段让我咬牙切齿的故事。   这事得回到半个多月之前说起,那一晚,刚子在镇上搓完麻将,输得一个子都没有,就陪同自己的堂弟,抄老路回村。   半道上,他们发现了一个晕倒在山里的女人,穿着打扮都很时尚,长得格外水灵,不像咱们这穷山沟子里的人,倒像是进山游玩的时候,迷了路的城里人。   我们这儿处于西川地界,背靠莽莽林荒,大山沟子里什么都有,时不时会吸引到一些爬山的城里人。   刚子起了歹心,两人合伙将女人拖进林子里,过了一回瘾,那女人中途醒了,又哭又闹,他就抓着石头,将女人砸晕了过去。   完事后,两人却舍不得就此离开,反而趁着没人,将女人用麻袋装着,绑回家里废弃的柴房。   可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就在第二天晚上,钱叔起夜,听到柴房里有人闹腾,抄着扁担进去,立马看到两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正在强迫女人干那事。   他很犹豫,虽然觉得那姑娘可怜,但又害怕万一将人放了,姑娘一报警,会将自己儿子送进局子,所以就没敢声张。   钱叔闷闷不乐,反而钱婶倒乐得合不拢嘴。   老钱家条件不好,刚子又是个青皮,娶媳妇困难,这下可好,白捡个传宗接代的城里女娃,指不定把那女人弄服了,还能搭上个城里老丈人哩。   钱叔惧内,又舍不得儿子坐牢,只好听之任之。   但那女人性子刚烈,在他家不吃不喝,怎么劝都不好使,一次刚子兽欲上来了,想抓她出来发泄,对方不肯,刚子那畜生强上了对方,还扬言不听话就要杀了她。   那女人就用脑袋拼命撞墙,撞得头破血流。   钱家老两口吓坏了,商量这也不是个事,万一把这事被人发现,全家可要跟着遭殃,商量来商量去,决定不如找人贩子卖了,留下点钱,也好给刚子正经说个媳妇。   也就是他们绑着那女人去跟人贩子交易那天,刚子在镇上看见了我,让我把自行车借给他。   巧就巧在他跟我交易的时候,那女人居然醒过来,撞墙死了。   死了的女娃,人贩子可不会收,刚子一下慌了手脚,就用我的自行车驮着女人的尸体回村,趁天黑,给她绑上石头,沉进了水库里……   “卧槽你吗的!”   我是个很安静的人,平时少与人争执,可听完钱叔的讲述,还是忍不住爆了声粗口,抬起腿踹他,被王瞎子面无表情地拦住了。   我总算弄明白刚子为什么会找我了,也弄清楚昨夜淹死在水库里的,必定是刚子的堂弟无疑!   还有,刚子运那女尸的时候,用的是我的自行车,上面残留了我的一些气味,所以真想害我的不是刚子,而是枉死的女鬼,刚子不过是她的傀儡而已。   “无知者无畏,你们家还真不怕遭天谴!”   王瞎子瞥了一眼钱叔,“我救不了你,陈凡,跟我走!”   我早就不想管这事了,刚子这个狗日的,自己造了孽,黑锅却让我背,我恨不得他全家都死绝。   “不要啊,王师父,看在同乡一场,你救救我吧,只要能让我活着,我……我什么都肯干呐!”   钱叔抱着王瞎子的大腿,不肯让他走。   “哎,造孽!”   王瞎子深深叹了口气,“你赶紧去投案吧,坐了牢,兴许能让女鬼的戾气平复一些。”   出了老钱家门,我问王瞎子,是否钱叔投了案,女鬼就不会再报复我了。   “你小子想得美!”   王瞎子瞪我一眼,“今晚,不管老钱躲在哪儿,他都会死,而害死老钱后,女鬼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他的话,让我感觉后背凉嗖嗖的,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正文 第六章 深夜驱鬼 我现在谈鬼变色,听风就是雨,最怕的就是跟人谈起鬼魂,甚至连摆着丧葬用品的家也不敢回,可又止不住心里的好奇。  跟在王瞎子屁股后头回家,我很不解,就问他,“为什么女鬼会找上我,我没害过她呀,作孽的人是老钱家,你不是说鬼魂害人都有针对性的吗,我是无辜的。”   “等你下到阴曹地府,再跟阎王爷讲理去吧!”   王瞎子板着脸,开口闭口都没好脸色,“厉鬼死得有多冤,戾气就有多重,你先想想她是怎么死的,会不会跟你讲道理!”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空。   难道我陈凡,注定过不了这个坎?   我不甘心,央求王瞎子再给我扎针,封了阳窍,这些鬼就找不到我,能拖一天是一天,针扎总好过去死!   “你以为封阳窍是给你按摩呢?且不说身体扛不扛得住,真当女鬼傻,用同样的办法,随随便便就能糊弄两次吗?”   王瞎子无奈,脸都愁成了苦瓜,“今晚,是老钱的大限,也是女鬼找上门的日子,你身上有标记,逃到哪儿都躲不过去。”   我绝望了,却不肯死心,问他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要不然,咱们削肉吧,把那块印着黑手掌的皮揭掉,只要刚子和女鬼别来缠我,我能忍住疼。   王瞎子被我气乐了,弹了我脑门一下,不住叹气说道,“别胡说八道,实在没办法,今晚我就跟他们拼了,有我在,横不能让他们伤了你。”   老实说,王瞎子的话让我挺感动的,他虽然脾气怪,私底下却对我很好,我们爷俩相依为命这么些年,半点委屈没让我受过,要不是答应过一辈子不能喊他干爹,我真恨不能对他跪下。   回到家,王瞎子让我什么都不要想,先吃点东西,再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才能打好硬仗。   我这场灾,躲是躲不过去的,还不如趁那东西没能成气候,先把他们一块灭了!   有王瞎子在,我安心不少,吃过面条,就躺在床上睡了。   迷迷糊糊的,我听到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在门口坐着,一会儿又绕到我屋子里,还洒了许多糯米在地上,用水蘸着朱砂,在墙壁上画来画去。   连续两天没睡好,我是真的困了,没顾得上问他到底在干嘛,就闭上眼睛沉睡过去,一觉醒来,天已经开始黑了,刚想起床,就感觉胸口压着一块东西,睁开眼,发现是块玉。   “那块玉就是你的命,只要它在,鬼就近不了你的身,千万别掉了!”   见我醒来,王瞎子回头叮嘱一声,急忙走去屋子,居然把堂屋的神龛打碎了,取出供在里面的一串铜钱,用特制的红布包好,揣在了怀里。   这串铜钱,打我记事起,就被供奉在神龛里,放在三清祖师的画像跟前,王瞎子只要在家,早晚都会上香跪拜,哪怕是生病了,也绝不含糊。   我年少无知,曾问他为啥要这么干,王瞎子总会微笑着看我,淡笑不语,有一回喝醉酒,才告诉了我自己的真实用意。   这些古铜钱曾深埋在地下,接受地气,铜钱性刚,五行属金,接受气场的能力比金银要好,所以能够克制煞气。而且,铜钱外圆内方,中间刻着年号,具备“天、地、人”三才,因而具有扭转乾坤的力量。   再一个,因为我五行缺金,家里放着铜钱,能够增补我的气场,所以才一直供奉着。   我似懂非懂,今天看他把铜钱拿出来,才懂得王瞎子此举,必定大有深意。   入夜后,他让我待在屋里,千万不要出去,我很好奇老钱家情况咋样了,就随口问了他一句,却不料王瞎子把脸一板,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眼,“死了。”   钱叔的确死了,就在我睡着后不久。   他听了王瞎子的话,打算跑到镇上投案自首,没料到刚出家门五分钟,就莫名其妙地栽进了鱼塘里。   这也更加印证了王瞎子的话,阴魂不散,对方不会那么容易收手的。   听到这个消息,我顿觉五雷轰顶,下意识抓紧铺盖卷,往身上裹了裹。   钱叔一死,和这事有关系的活人就只剩下我一个。刚子、他堂弟、钱婶,还有钱叔,这四个人都特么够凑成一桌麻将了,女鬼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王瞎子让我不要胡思乱想,躺回床上去,兴许一觉睡醒,啥事都解决了。   他这话,明显是自欺欺人,我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王瞎子底气不足?   夜里,每分每秒都特别难熬,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外就刮起了呼呼的大门,屋子里跟冰窖一样凉,剧烈的狂风吹卷着门窗,发出“砰砰”的闷响,使我感觉彻骨的寒冷。   门外突然就想起了“哗哗”的流水声,我没弄懂什么情况,顺着门窗看了一眼,发现坝子上莫名涌出了不少水渍,将我家围了起来。   “来了!”   王瞎子暴喊一声,提醒我不要慌张,然后站起来,将身边的茶水凑到嘴边,嘬了一口,对着门外喷出去。   噗!   茶水形成一滩水雾,洒落在了乌漆漆的地上,然后,在那上面,整整齐齐地排列出四双黑色的泥水脚印,脚尖朝里,正对着我的床!   电灯在阴风的吹卷下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可能熄灭,光线忽明忽暗,钨丝一会儿黑,一会儿红。   这诡异的场面持续了一会儿,王瞎子突然发出雷霆震怒,冷哼一声,   “当着我的面,还敢玩这些鬼把戏,给我现形!”   他把剩下的茶水一泼,泼到哪儿,哪里就显出来一道湿漉漉的影子,脸像是被泡涨的馒头,头上还顶着乌黑发臭的水草,瞪着黑眼圈死死盯着我。   刚子、刚子的堂弟、钱婶,还有钱叔,他们惨白的脸一张张呈现在我面前发出阴阴的厉笑声,“咯咯咯……”   有王瞎子挡在我面前面,他们暂时还不敢乱来,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我,嘴里的笑声却一点没停,看得出,他们根本就不怕王瞎子,   “陈凡,快起来……我们来带你离开了,离开了……”   阴测测的冷风从屋子外面闯进来,不断盘旋在空中,下一秒,那几道影子居然又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地面上印出一窜窜发黑的脚印,又开始往我推进。   “啊……王瞎子,怎么不管用啊!”   我发出了一段尖叫,王瞎子脸色也变了,用牙齿咬破中指,朝看不见的地方点去。   砰!   凡是他点中的地方,都会发出闷鼓声,然后,消失的人影又一道道浮出水面,从地上蹦了回去。   王瞎子抓起了桌子上的一个大铁盒子,取出里面的桃木枝,抛在了刚子他们的脚下,围成一条线。   挑木被称为仙木,也称“降妖木”或“鬼怵木”,顾名思义,就是鬼害怕的木头,阳性足,万邪不能沾身。   一开始,那几道影子的确很害怕,也不敢轻易靠过来,可随着风声的加剧,空气中好像传来“嘤嘤嘤”的催促声,没过一会,我就看到那桃木无火自燃,被烧焦了。   “不好,阴气太重了!”   王瞎子大吃一惊,这些桃木可全都有几十年的年份,居然还挡不住屋子里的鬼气,可想躲在暗处的玩意,究竟有多厉害。   当所有桃木都被烧成焦炭的时候,那几只黑影不约而同的抬起头,都冲王瞎子阴测测的笑了,手上长出发蓝的指甲,每根都有筷子那么长,差点就抓到他脸上。   “孽畜,看我今天不收了你们!”   王瞎子后退一步,躲开鬼爪,抄起桌上的铜铃铛,开始用手不停地摇晃,嘴里念念有词,念着听不懂的咒语。   那几只鬼突然像是被电了一下,晃了晃身子,停止了动作,开始在王瞎子的驱使下,麻木地转过身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门外。   驱鬼术,我和他相处这么多年,看不出王瞎子真的挺有本事!   我心里一喜,暗想这会儿危机该解除了吧,没料到几只鬼走到了门槛,突然又不走了,脚尖深深扎在地上,身子不停摇摆,一会前弓,一会儿往后弯,好像被两股相反的力量推来推去。   王瞎子脖子上挂满了汗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晓得他必定很吃力,因为摇铃铛的时候,他浑身都在抖。   砰!   突然一下子,空气中传来莫名的碰撞,一股同时夹杂着阳气与阴气的古怪气息反卷过来,割得我脸上一阵难受,好像被火烧的同时,又给人塞进了冰柜里。   那几只鬼被这股风推倒,直挺挺地睡在地上,没一会,又从地上弹了起来。   他们没有多余的举动,就像是一排不倒翁,挨着地,又弹起,不断重复着诡异的动作。   我缩在床脚,一动也不敢动,眼看着狂风吹过,将屋里的东西卷得倒飞,门板不停敲打在门框上,“吱呀吱呀”地叫着。   咯咯,咯咯……   很快,那几个鬼不再晃了,背对着我们,脖子上的关节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他们居然当着我的面,把脑袋反转过来,吐着发青的舌头,要多阴怖有多阴怖。 正文 第七章 只有七天 噗!  王瞎子嘴里又喷出了液体,不过这次不再是茶水,而是血!   殷红的鲜血铺满在地,触目惊心的红,一下子,他的气场就弱下来了。   那几个鬼根本用不着再转身,脑袋挂在后背上,朝相反的地方踢着步子,一点点靠近。   王瞎子自从吐了一口血,就一直缩在地上喘息,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倒退”,吓得快要尿裤子,用手紧紧抓着床沿,把身子缩成一团。   我很想叫,可惊恐到了极致,根本发不出来任何声音,一张嘴,就被灌了满口的阴风,喉咙里犹如卡着冰坨子,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   所幸就在这个时候,王瞎子暴喊一声,又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了事先用红绳穿好的铜钱,甩了甩胳膊,一大串铜钱突然就被固定住了,成了一把尺长铜钱剑。   “看剑!”   他大喊着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喷了一口阳血在剑上。   那些血突然就融进了剑里,很快,又开始发出了一点微光。   我努力眨了眨眼,确定自己并没有眼花,那把铜钱剑上,真的就绽放出了一团很刺眼的红光,在王瞎子手里微微颤动着。   王瞎子好像掌握不住铜钱里的力量,整条胳膊都跟随着铜钱剑颤动的频率而抖动起来,我听见他叹了口气,深深看我一眼,不胜唏嘘,“十八年了,还是到了这一步,该来的躲不掉,这就是咱爷俩的命啊!”   这是我头一次听见王瞎子称呼我们为爷俩,在我的记忆中,他总是很忌惮说这种话。   我隐隐察觉到有点不对,却总也想不明白,也顾不上去问他,因为王瞎子已经和那几头厉鬼交上了手。   拿着铜钱剑的王瞎子,气势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他脚下踩着看似凌乱、却很有规律的步伐,每一步踩出去,总能提前堵住那些鬼魂的行动,然后铜钱剑上面红光摇曳,犹如烧红的烙铁,打在那些鬼魂身上。   那几个鬼好似很怕铜钱上的红光,每次被王瞎子打中,都会发出惨嚎,伤口开始冒烟,身影一点点变淡。   一开始,他们凭借数量的优势,还能把王瞎子逼得很狼狈,可渐渐的,局面被他一点点掰回来,最后,几乎是追着刚子他们在打了。   那几头鬼明明凶得很,却被王瞎子抽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王瞎子快要赢了,因为刚子他们身上已经变得越来越暗淡,估计再多挨几下,全都会散成烟雾。   不想这念头刚起,立马就被赤果果的现实击溃。   刚子他们的确不是王瞎子的对手,可双方打着打着,屋子里居然又多了一个“人”。   这是个穿着大红衣服的女人,身影很飘忽,脸上罩着一层青色的光,很朦胧,看不清长相,靠在门框边缘,冷冷地注视着屋子里的一切。   这个……就是被刚子一家害死的女鬼吗?   我额头上冷汗兢兢的,突然看见女鬼将胳膊一扬,袖口中喷进去了几道光,一下子,刚子他们就不见了,只剩下喘着粗气的王瞎子,手里拿着铜钱剑,和那女鬼对峙。   说是对峙,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我突然发觉自己根本动不了,王瞎子离她这么近,估计也一样。   女鬼口中“嘤嘤嘤”说着什么,像哭诉,却饱含数不清的恶毒,她轻轻摊开了手掌,冲我微微勾了勾手指,我身体久而开始不受控制,自动迈开双腿,朝她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我明明很清醒,却丝毫控制不了自己,想叫,也叫不出来,走到女鬼跟前,与王瞎子并排站在一起,她长着血腥长指甲的手掌一压,我和王瞎子就一起跪在了地上。   糟糕!   我心里一沉,连王瞎子都被制住了,哪还有脱困的机会?   我开始不受控制地说胡话,对女鬼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一种阴沉的力量控制住了我,让我磕头,扇自己的耳光,奇怪的是,我明明痛得要死,可脸上却阴阴地笑着,痴痴傻傻地张开嘴巴,往外留着口水。   这些事,我都知道,但我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停下来。   几分钟之后,我又自动平躺在了地上,然后,满脸狰狞的王瞎子颤抖着站了起来,将铜钱剑朝下抓举着,两条腿跨在我身体的两侧,口中狞笑着,用疯狂的眼神看着我。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么毒辣的目光,他的眼神锐利得就像匕首,隔着身上的衣服,在数我的肋骨。   我绝望了,看着王瞎子那张青狞的脸,喉咙里传出“嗬嗬”的喘气声,然而对方却置若罔闻,将手指头搭在了左胸看,一根根数着肋骨,嘴巴里痴痴地念着,一、二、三……在这里,在这里!   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用手指头敲着我心房的位置,兴奋得直喘,然后,他用两只手同时举起了铜钱剑,瞄准我心脏的方向。   这把剑,并不锋利,可按照王瞎子平时替人打桩破瓦的力气,他肯定能把我刺得对穿。   这时候的我,大脑一片空白,满脑子唯一想的就是,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会死在王瞎子的手里。   当他开始发力,狠狠将剑柄下压的时候,那块挂在我胸前的玉石却突然放亮,一股暖流席卷了我的全身,我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股狠劲,冲破施加我身上的力量封锁,发出嘶哑的哀嚎,   干爹!   铜钱剑停留在了距离我心房只有半寸的位置上,王瞎子浑身一激灵,突然把剑锋一转,狠狠地捅进了女鬼的小腹。   啊……   一声尖锐的长鸣划破夜空,宛如有人在我耳边嚼着玻璃,震得我眼前一黑,脑子里有千万只铜铃儿在响。   “陈凡,快跑!”   王瞎子大喊一声,将铜钱剑拔出来,然后我就看到,那剑身上的红光消失不见,竟然被一股漆黑如墨的气息腐蚀,一块块散落在地上。   他毫不犹豫地抛掉铜钱剑,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急促说道,“快跑,带着我给你的玉,去县里找王长贵,他家在柳河巷……跑!”   话未说完,王瞎子就狠狠推了我一把,他的力道很猛,一下子就将我推出了门外,女鬼捂着小腹,想冲出来,被他伸手一抄,狠狠挂住了大腿。   “兔崽子,走哇!别担心我,我有三清神光护体,七天内,死不了!”   王瞎子死死拽着女鬼,连额头上的青筋都迸了出来,从牙缝里挤出这段话,随即徒然发力,将女鬼狠狠摔进了屋。   然后,他盘坐起了双腿,用身体挡住了大门的方向,女鬼想绕过他冲出来,却好似撞上了一股看不见的气墙,被猛地弹了回去。   王瞎子口中吟唱起了一段咒语,大门就猛然合上了,然而却并没有闭紧,因为有两只红色的手掌,从门缝里伸出来,抓着门板,想要将大门重新拉开。   我听到女鬼在疯狂的嘶吼,还有王瞎子口中古怪的唱腔,屋子里的阴风咆哮,好几道鬼影闪烁,仿佛隔着一重门,就是地狱。   大门被一点点掰开,女鬼狰狞的头颅眼看着就要从门缝里挤出来,突然从房梁上掉下一张黄符纸,飘飘荡荡地摇曳在空中,十分精准地贴在门缝上。   砰!   大门猛然关闭,女鬼像触电一样把双手缩了回去,只留下那张黄符纸,孤零零地贴在门上。   隔着门,我听到了一长窜愤怒的鬼嚎,不断有撞门的声音传来,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彻底平复。   然后,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我,以及伫立在眼前的那幢鬼屋。   我哭了,簌簌的泪水从眼眶里大滴大滴地往外掉,很想把门拉开,将里面的王瞎子救出来。   可理智却告诉我决不能这样做,王瞎子舍身救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把女鬼锁在了屋子里,我一打开,就前功尽弃了。   到时候非但我要死,王瞎子要死,说定整个村的人都没活路,没人可以确定,那只被激怒的女鬼到底会干出什么事来。   “干爹,你等着,我一定会叫人来救你!”   我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对着孤零零的大门,不断磕着响头。   我抹掉眼泪,站了起来,手心里紧紧攥着那块玉,大步往门外走。   七天,王瞎子告诉我,他还能撑七天!   我不认识什么王长贵,这辈子也很少去县城,可我却知道,这是老天爷留给我的最后机会。   为了防止村里会有不懂事的小孩撞门,我走出了院子,将栅栏外的大铁门也锁死,然后抱了三块长条的石头,竖直朝天,狠狠凿在了门口。   这表示家里有“门丧”,谢绝外人进门,谁要是破了忌讳,被邪物冲体,算他自个倒霉。   我们这穷乡僻壤,每家每户都很迷信,遗传了许多老祖宗的忌讳,一些规矩,连小孩也懂,不懂的,被爹妈痛揍个几回,就懂了。   将石头立好之后,我朝天拜了拜,期望老天爷能够保佑我干爹逢凶化吉,撑到我回来。   男儿有泪,绝不轻挥,我将泪水抹掉,毅然决然地走出村子。 正文 第八章 遭遇讹诈 出门已是夜深,我们这里交通不好,下午四五点后,就不再有汽车进城。  我失魂落魄,走颠簸的黄土路面上,用尽力气狂奔,想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县城。   出了麻田镇,开始有水泥公路,汽车也变多了起来。   我出门是为了逃命,也顾不上带钱,全身就剩二十几块零钞,加上马田镇实在太破落,很少有营运车辆往这个方向行驶,我站在街边惊魂未定,拦了好几辆车,没人愿意装我。   麻田镇里的人都迷信,夜里出车,最怕不明不白的人招手,就算有一两个胆大的,听说我没钱之后,也表示不肯白搭。   不得已,我只好孤身一人,沿着公路走。   三十多公里的荒路,要走一整天,路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我吓得半死。   尽管我心里清楚,女鬼和刚子他们已经让王瞎子困在了屋里,可我走着走着,却总时不时地感到,背后好像有脚步声。   在恐惧的支配下,我反倒不觉得辛苦,因为神经已经麻木了,对这时候的我来说,每多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都是老天爷给我的格外馈赠。   我从夜里走到了天明,总算有一辆运输家禽的皮卡车愿意免费拉我,车主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叔,胡子拉碴的,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心里有事,情绪不好,勉强应付了几声,就靠在副驾驶位置上睡着了。   到了县城的城乡结合部,大叔表示自己还有货要卸,问我赶不赶时间,他可以等到将货卸完之后,再送我进去。   我谢绝了他的好意,这地方距离县城只有四五公里路,我随便问个人,很容易就进城了。   可进了城是不假,我对路况却基本不熟,上一会进城,还是读中专的时候,因为学校挨着城郊,所以偶尔会陪同学出来买些东西。   我只在城南那片转过,至于什么柳河巷,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像我这样漫无目的地转悠,根本不可能找到人。   我问了一些路人,却没人知道柳河巷在哪儿,转了小半天,肚子就开始不争气地叫。   从昨天早上吃了一碗面条,我至今滴水未进,情绪不说紧张,又赶了大半夜的路,简直恨不能吃下一头牛。   我掂了掂裤兜里的零钞,一咬牙,买了好几个大白馒头,就着一瓶矿泉水,蹲在街边吃了个饱。   出门在外,没钱寸步难行,我必须尽可能地节俭,否则剩下这二十来块钱,很有可能撑不到我将人找到的时候。   马路上人潮汹涌,川流如织,每个人带给我的感觉,却都那么陌生。   我发现自己变得有点神经质了,没完没了地出现幻听,路过每一个公路转角,我都害怕刚子会突然从眼前蹿出来,就算大白天也是如此。   我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这么下去,我必须尽快找到人,返回村里去救王瞎子。   我打听了一下午,尽量不放过每一个路人,可他们反馈给我的信息却全都一样,问久了,有人觉得我就是个疯子,更没人愿意理我。   没人知道柳河巷该怎么走,或许那根本是一条不存在的路。   我绝望了,怀疑王瞎子根本是在骗我,这世界上根本没有柳河巷,也不存在什么王长顺,那些话,都是他为了骗我离开,才编造出来的谎言。   但凡有一丝希望,我都不肯放弃,在不知道问遍了多少人后,才有个上了岁数的老大爷主动问我,“孩子,你找柳河巷干什么?”   “大爷,您知道柳河巷在哪儿?”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拽着他不肯松手。   大爷已经七老八十了,眼花耳聋,记忆有些混乱,思考了几分钟后,眼睛里居然浮现出了几分恐惧,“柳河巷已经不存在了,早让政府拆了十七八年了。”   什么!   我心中的希望被一瓢冷水浇透,从头凉到脚。   在大爷口齿不清的唠叨讲述中,我大概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1988年,江里发了一场大水,有一只棺材被冲上河滩,政府里的人说它有考古价值,就组织人将棺材打捞起来,暂时停放在了柳河巷。   可不知怎地,那棺材半夜总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就像有猫爪子在里面挠木头,让柳河巷里的居民很害怕。   连续停了两三天,负责处理这事的人还没商讨出结果,那棺材却莫名其妙地被人掀开了,流出一大滩黑色的浓水,尸臭熏天。   再之后,柳河巷就开始经常闹鬼,有人说半夜看见一颗人头挂在树上,盯着自己笑,还有人说家里的窗户外面,一到半夜总会有黑影挠玻璃,大多都是市井谣言,也没个准。   可这是过去两三天后,柳河巷居然开始死人,先是小猫小狗,被剥了皮,丢在路上,后来就发展到连续好几户人家的孩子失踪。   第二天,失踪的小孩总会被人发现躺在了那只淌着尸水的棺材里,全都被剥了皮,眼珠子瞪得老大。   再后来,柳河巷人去楼空,没人敢在那里住,政府就直接将那地方拆掉,建成了防洪的堤坝,据说直到现在,每晚三更之后,堤坝里还能听到小孩的哭声呢。   大爷说得活灵活现的,因为他以前就住在柳河巷,筑堤工程,他也有分参与。   据说堤坝建了四五年才修好,莫名其妙死去的工人数不过来,后来好像还请了几个道士专门来做法,才勉强把这事镇压下来。   “大爷,你还记不记得那几个道士叫什么,”   我眼前一亮,赶紧追问道,“是不是有个姓王的?”   “不清楚了,死的人太多,人人都怕,谁有闲心去管道士姓什么。”   大爷摇摇头,告诉我其中一个道士好像就住在堤坝附近的巷子里,不过那巷子已经翻新了,不叫柳河巷,改成了阳和巷,多是些算命的阴阳先生住在那里。   我还想向大爷打听一些细节,譬如留下来的那个道士住哪儿,店开在哪里?   可那大爷突然就痴痴地笑了起来,嘴里开始胡话,还流口水。   有个好心人赶紧把我拽开,让我留这个大爷远点,说他精神有问题。   我又问了附近的人,知不知道阳和巷,这次回答我的人变多了,替我指路,告诉我该怎么走。   我照着他们的指点,来到了那个叫做阳和巷的地方,才发现这里居然真的有座堤坝,只不过被违章搭建的彩钢棚掩盖了起来,巷子里恶臭熏天,又脏又乱,路边摆着十来个算命的摊位,没精打采地靠在椅子上。   我走到一个摊位跟前,很小心地提问,“先生,您知道王长顺家住哪儿吗?”   “哎哟,小伙子,你面生富贵,是个有大福的人啊,来来……贫道先替你算上一卦,帮你扫尽阴霾……诶,你别、别走啊!切!”   那人一见我靠近,立马从椅子上弹起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尽拣花哨的词语忽悠。   呵呵,有大福?   我满脸苦涩,自嘲般笑了笑。   问了隔壁的人,也没人说认识王长顺,我在巷子里找了很久,一无所获,眼瞅着天就快黑了,那些做生意的也早早收摊,整个街道一下子就变得特别冷清了起来。   奇怪,这里是城区,怎么这帮人收摊这么早?   “小伙子,你还转悠啥,不知道这里风水不好吗?”   有个瞎了一只眼的小老头朝我走来,好心提醒道,“快走吧,入了夜,没人敢在这里多待,否则就要倒霉咯。”   倒霉?   我发出苦笑,就我这样的,还能更倒霉吗?   “哎,”   瞎眼老头见我没有离开的意思,摇摇头,“你这年轻人,怎么就不听劝。”   说完这话,他也走了,巷子里彻底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沦落至此,根本就没钱住店,望着老头离去的背影,索性在街角捡了几张旧报纸,找个还算干净的地方躺下来。   去你妈的,就算真有鬼,老子也不怕!   人要是被逼到了墙角,很容易生出逆反的心思,我回想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的遭遇,越想就越生气,恨不能拿起一块板砖,就这么冲回家跟刚子他们拼了。   入了夜,巷子里一片静谧,我靠在角落里睡不着,拍打着身上的蚊子。   没过多久,巷尾居然走出来几个喝醉了酒的男男女女,一身乡村非主流的骚包气质,打我面前走过。   我没理他们,可当这群人走过去的时候,一个穿着鼻环的女人居然尖叫起来,转身指着我,故意嚷嚷道,“老公,这个要饭的摸我屁股!”   “谁呀,胆子这么大!”   一个染着黄毛的男人转身看着我,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哥们,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我的女人都敢摸?”   我一脸茫然地抬头,直到看见对方的表情,心底顿时一沉,晓得是遇上讹诈的小混混了。   “是他,就是他!老公……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女人撒娇靠在自己男人身上,露着个肥猪脸,让我直犯恶心。   那帮人全都朝我围上来,其中有个家伙,居然从地上抄起了一截就钢管,放在手里掂量着,“小子,这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正文 第九章 小鬼打墙 “你们凭什么污蔑我?”  我靠着墙根站起来,对那个几个不怀好意的混混辩解道,“我一直坐在地上,没摸那女人的屁股!”   “草泥马的,还敢嘴硬!”   这话刚说完,我腰上就被人重重地踹了一脚,不自觉躺倒在地,正想爬起来,脸却让人用脚踩住了,然后又有一张十分嚣张的脸靠近了我,   “我老婆说有,那就有!小子,你打算怎么办吧?”   我望着周围虎视眈眈的人群,只好强忍着怒气,怂了,“大哥,我没钱,而且我真没有……”   啪!   那只踩在我脸上的脚突然移开,重重跺在我脑袋上,然后他弯下腰,将鼻孔里开始冒血的我拽了起来,二话不说,就开始朝我脸上扇起了耳光,   “我让你没钱,让你没钱!草泥马的,给还是不给?”   我给这人一桶揍,懵了,直勾勾地看着他,“我真没钱,要不然也不会睡在这里了!”   对方一脸狐疑地打量我,见我浑身脏兮兮的,伸手掏进我裤兜,只翻出二十块钱,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将钱揉成团,摔在我脸上,“他妈的,连开个房打炮都不够,真是个穷要饭的!”   这人骂骂咧咧地松开手,正打算离开,不想身边那女人却眼尖,指着我胸口上的玉,高兴地蹦了起来,   “诶,老公,你快看他胸口上挂的,好像是玉!”   “不是……不是玉,这只是我从地摊上买来的假货而已!”   我脑壳冒汗,赶紧用手护着胸口,大声辩解道。   这块玉,可是王瞎子做法之后,留给我的护身符,玉在人在,要是丢了他,我肯定会死。   “不是真货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松开!”   黄毛伸手来抢我的玉,一时半会却掰不开我的手指,大声叫嚣道,“草泥马,你他妈松不松开,艹!”   他没我手劲大,抢不过,于是立马撒开手,从同伴那里抢过钢管,指着我鼻子说,“老实点,不给我就打断你的腿!”   我被钢管戳着鼻子,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就涌上来了!   刚子害我,女鬼害我,连你们这帮混混,也不打算放过我?   我咬紧了牙床,拳头捏得咯咯直响,冷不防迎面飞来一块板砖,直接砸在我脑门上。   我脑子嗡地一声,两眼发黑,差点就跪下了。   “艹,哥几个一块上,打死他!”   几个小混混兴奋地叫嚣着,抄着棍棒打我,我双拳难敌四手,没法和这么多人干架,只能用手抱着脑袋,缩在墙角里,尽量护紧自身的要害,心里却堵着一团火。   我陈凡这辈子,从没活得这么憋屈!   两三分钟后,这帮人也打累了,就开始来抢我胸口上的玉,之前他们打我,我都能忍,可当那黄毛将手指摸在那块玉上的时候,我却忍不了了。   愤怒好像山洪,堆积得越多,爆发出来的时候也越狠!   我随手抄起地上的碎砖,趁他一时不备,狠狠敲在这人后脑勺上。   那人冷不防我还有力气反抗,立马惨叫了一声,缩回了手,捂着脑袋蹲在地上,指缝中开始冒血。   “啊,你敢打我老公,强子,快收拾他!”   女人一声尖叫,几个小混混再次向我扑了过来。   “你们去死,都去死!”   我抓着破砖,在空气中挥舞,脸上的肌肉几乎扭曲成了一团,刚想跟这帮人拼命,就觉得背脊上一阵发冷,还没回过未来,见那帮气势汹汹的人居然全都待在了原地,动也不动地看着我,一尖叫,转身就跑。   就连被我用砖头砸中了脑门的黄毛,也被吓得屁滚尿流,发疯似的跑开,根本顾不上还在流血的脑门。   “一帮混混,这么不经吓?”   我抓着砖头,愣了一秒钟,突然感觉后背越来越重,好像被一团冷冰冰的物件压在了肩膀上。   我开始意识到情况不对,这帮混混应该不是被我吓跑的。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串殷红的东西滴落在我的脑门,我用手摸了摸,触感温热,是血!   我“哇呀”一声,浑身汗毛乍起,猛地转身过去,发现后背只剩一堵墙,什么都没有。   可那股如影随形的冰凉触感,却仍旧徘徊在我的肩膀上,压得我都快直不起腰。   我余光瞥见地上的影子,这才看清,有一个人形的东西,正趴在我的背上。   许多人都说,鬼是没影子的,这是以讹传讹,准确的说,一般的鬼由于能量不够,所以才没影子,真正的厉鬼能够显形,怎么可能没影!   鬼挂背!   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词汇,我头皮一下子就炸开了,疯狂地转过身,想要逃离这里,然而压在我身上的那团影子却变得越来越沉,让我举步维艰。   不要怕,不要慌!   心中不断自我安慰,王瞎子不在,我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我想起老家的传说,一个人,若是被鬼挂了背,一定不能回头,如果回了头,身上的三把阳火就全灭掉了,到时候,鬼要害你就跟玩似的。   我拼命将颤抖中的身子稳定下来,脑海中不断思考着脱身的办法,突然灵光一闪。   王瞎子曾经说过,我身上的玉可以驱鬼,只要这玉在,理论上是没有任何鬼物能伤我的,那么,我是否能用这块玉,赶跑背上的鬼?   那股寒意已经侵入身体,让我的动作变得很僵硬,再不拼命,我恐怕就没办法逃了!   我强行一咬牙,将玉坠狠狠扯了下来,反手照着肩膀上敲去,挥手的一瞬间,肩膀上的压力就变轻了。   我知道这是因为那鬼害怕我的玉,所以才会逃跑,赶紧撒开脚丫子,朝巷子外面奔跑出去。   可无论我怎么跑,周围的环境好像都没什么变化,按理说几十米纵深的巷子,凭我的脚程,应该十来秒钟就可以跑出去,可为什么眼前除了巷子,还是巷子?   难道……   发现自己被鬼打墙,我又停下了脚步。   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会儿变得格外清晰,王瞎子身陷囫囵,这事让我开始反思起了自己,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不少。   虽然心里仍旧很害怕,可至少比起以前,我懂得了思考。   被鬼缠身,情绪千万不能乱,你越怕,身体里的阳气就越弱,到时候鬼魂就更好收拾你。   必须想办法尽快脱身!   我思来想去,发现自己跟王瞎子白混那么多年,却一丝道法都没学会,根本没办法对付任何一只鬼,急得抓耳挠腮,背心上全是冷汗。   要破解鬼打墙……对了!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一个偏方,鬼怕童子尿!   我很可耻,到了十八岁仍旧是处男一个,比起上中专的时候那些成双成对、没事就钻小树林的同学们,屌丝只能自给自足,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   可就是这件让我的虚荣心感觉受创的事,却成为了我此刻唯一解救自身的良方。   我哆哆嗦嗦地解开裤子上的拉链,经过阴风一吹,小弟弟缩成一团,躲在裤裆里不肯出来,我也顾不上了,直接就开始尿。   之所以尿得这么顺畅,有一半的原因,是出于被吓的。   当尿液滴落在地上的时候,周围现出了阵阵白烟,我环顾左右,发现自己仍然站在原地,一步都未曾挪过。   我留了个心眼,尿到一半的时候,小弟弟收缩,把剩下的尿都强憋回去了,这很难受,但比起被鬼害死,又不算什么。   他奶奶的,万一再遇见鬼,老子就用枪射他!   破掉鬼打墙,我总算自由了,发足狂奔,冲向了外面。   我跑着跑着,刚要从巷子里逃离出去,却发现转角的地方,居然飘着一件染血的白衣服,随风晃荡。   “叔叔,我好冷!”   白衣服下面,走出来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浑身赤果,满脸青狞,没有眼珠子,只剩两个黑漆漆的大眼眶,面向我,发出恶毒的狞笑,平伸着胳膊,朝我摇摇晃晃地走来。   他一边走,身上的皮肤就开始龟裂,爬满了数不尽的狰狞裂纹,块状的皮肤一片片掉落在地上,没过一会儿,就只剩一个光秃秃的肉球,又蹦又跳,扑向我。   “妈呀!”   我吓得屁滚尿流,一下子就跌坐在了地上,之前忙着逃命,裤子上的拉链没有拉好,余光一瞟,心中生出了无限的希望。   我还有半管童子尿没射出去!   想到这里,我猛一弹身,又从地上跳了起来,掏出家伙什,就开始朝那小鬼嗤尿。   你别说,这办法虽说恶心了点,但真就很好使。   我的尿落在对方身上,立马就冒起了烟,小男孩不再靠近我,反而捂着被我尿中的地方,恶狠狠地瞪我一眼,转身消失不见了。   “呼!”   我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决定这辈子不讨媳妇了。   系好皮带,我突然发现一个悲催的事实,那块玉,不见了!   这可吓坏了我,那玉除了能保我七天的命,还是寻找王长顺的重要凭证,弄没了它,我该怎么交代?   我仔细想了想,感觉那玉应该是之前打鬼的时候弄掉的,立马折返回巷子深处。   只是当我回到原地的时候,却看到那玉坠此刻竟然被一个背对着我的长发女鬼,抓在手中打量着。 正文 第十章 女流之辈 “该死的女鬼,快把玉放下!”  这玉坠对我而言,甚至比生命还重要,见它竟然被女鬼抓在手中,顿时感觉连胸腔都快要炸开了。   我很害怕,但又无可奈何,心想着是祸躲不过,就算要死,也得拼上一把!   我身无所长,又没本事抓鬼,唯一能够凭借的,只有那点童子尿。   可之前连洒了两次,这回也不确定还能不能尿得出来,心想去他妈妈的,先脱裤子再说!   当我将皮带解下来,褪掉裤子的时候,那女鬼果然露出了极度惊慌的表情,下意识退了两步,后背紧贴墙根,失声发出尖叫。   我心说这女鬼还算聪明,居然能提前预知到我想干什么,当即一声狞笑,掏出法宝,就要洒水。   没料到对方多做比我快,两条大长腿弹地而起,“唰”一声朝我冲上来,一个高抬腿,紧绷的大腿跨过我的额头,往下狠狠一劈,将我砸在了地上。   不对,女鬼不用邪法,怎么跟人搏斗呢?   我鼻梁狠狠撞在坚硬的水泥上,脑子里“嗡嗡”作响,刚要撑在地上爬起来,眼前就飞来一片乌云,然后被一块布蒙住了脑袋,拳头如同雨点般落下。   “淫贼,看本姑娘不好好教训你!”   我刚听到这一声喊,脸上就重重挨了一拳,一闭眼,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彻底昏迷之前,我听到了一声娇叱,似乎还夹杂着一道很苍老的惊呼,大叫“不可”!   砰!   接下来的事,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那一拳挨得太重,让我一下子昏迷了过去。   昏昏沉沉的,我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晕过去过久,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感觉一张脸肿成了苦瓜,翻转了一下身子,发现浑身都疼。   醒过来的时候,我脑子还很空,躺床上回忆了好久,总感觉记忆十分混乱,好像傻掉了。   我记得,一开始,我好像和很多混混打了一架,然后就开始遇鬼,先是一个被剥了皮的小男孩,然后还有……对,我应该是被女鬼打伤的!   可这又是哪儿?难道有人救了我?   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十分陌生的屋子里,空气中散发着很浓郁的草药味道,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就被一道脆生生的话语打断了思维,   “你醒啦?”   我抬头,发现床边守着一个妙龄少女,年纪如我一般大小,长得十分清秀。   瓜子脸,柳月眉,眼睛大大的,秀鼻梁高挺,身姿袅袅,静静站在我床边,将一碗发黑的药汤递给我。   我与她对视了一秒,总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努力回忆了一下,骤然惊醒,从床上“哧溜”一声爬起来,害怕得浑身发抖,“你……你这个女鬼,打算喂我喝什么?”   “看来王叔说得没错,你脑子真被我踢坏了。”   对方鼓着腮帮子,将窗帘拉下来,刺眼的阳光瞬时洒落在她的娇躯身上,转身望着我,气鼓鼓地说道,“你看看,我像鬼吗?”   啊?   她不是鬼,那我之前对她脱裤子……   “妈呀!”   我一阵后怕,忍不住用手拍了拍额头,总算晓得自己一身伤是怎么来的了。   “徐丫头,人醒了没有?”   我刚要说话,屋外却传来一阵苍老的咳嗽声,门帘被人用拐杖轻轻挑开了,随后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我转身望去,发现他步态苍老,满脸生着麻子,还瞎了一只眼睛,不正是之前提醒过我,让我快点离开巷子的那个老人吗?   “这……你们,这到底是……”   我给弄懵了,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段完整的话。   “小子,我问你,这块玉,你是怎么得到的?”   他看我说话吃力,索性替开口,手里抓着王瞎子给我的玉坠,指着它问道。   “这是我的,快还我!”   我不淡定了,匆忙跑到他面前,想将玉夺回来。   “你先别急,”   老人虽然只剩一只眼,可眼里的精光却很盛,不经意瞥我一眼,让我从头凉到脚,不敢上前争执,只能眼巴巴看着那块玉,“这是我的,请你还给我好不好?”   “你的?”   对方冷哼了一声,反倒将玉揣进了自己怀里,慢悠悠地说道,“我可不记得自己有你这么个侄子,那小子若还活着,起码也该有五十来岁了吧。”   “您可能认错了,这个东西……”   我想开口跟他解释,脑子转了一圈,突然涌上一道光,失口道,“你……你就是王长顺?”   “怎么,不像?”   他看了看我,说你拿着王青云的玉,是来找我的么?   “老人家,救命啊……”   我脑子里响了一个炸雷,立马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道,“这玉的确不是我的,是我干爹的,他让我拿着于来找您,求你救救我和干爹!”   千辛万苦,总算找到救星了,我二话没说,就给他磕头。   “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先坐下来,好好跟我讲讲。”   王长顺叹了口气,“我这侄子性格很倔,跟我断了十几年往来,若非遇到很大的事,肯定是不会主动联系我的,你说说看,到底遇上什么麻烦了?”   我停止了磕头,在少女的搀扶下站起来,然后将自己遭遇到的事情,对他娓娓道来。   从刚子找我借自行车,再到突然诈尸,老钱家发生的重重祸事,以及那个索命女鬼,这些事,我一字不漏地全部讲给他听,生怕漏掉了任何一点细节。   整个过程,老人靠在墙根,静静听着,直到当我说起女鬼上门索命,王瞎子为了保护我,而拼死将自己和女鬼同时关在屋子里的时候,他终于动容了。   “大凶的厉鬼,凭他那点道行,怎么可能摆得平!”   王长顺将拐杖狠狠跺在地上,痛心疾首,又将脑袋转向了我,“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最多只能支撑七天,让我一定要找到你,否则就、就……”   说到这儿,我没忍住心酸,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你几号出的门?”   王长顺没有理会我的心酸,而是紧紧追问道,“你在我这里昏迷了三天,算算日子,应该也近了!”   啊?   我居然昏迷了三天,那算算日子,距离最后的期限,岂不是也只剩下三天了?   我急坏了,马上就想走,可王长顺却拽住了我,“你急什么,伤还没好,这就急着赶回去送死吗?”   “我不管,我要救我干爹!”   我很倔强地抬头看他,“干爹是因为我才有危险的,我不能放任他不管!”   “看来他没白疼你,”   王长顺直视着我的眼睛,突然笑了,“你先躺下睡一会儿,事情不急在一时半刻,何况那鬼凶得很,我不能没有万全的准备就贸然跟你去涉险,先喝药,明天再走!”   王长顺的语气不容抗拒,抛下这段话,就转身走了,留下我和那个打过我的少女,大眼瞪着小眼,感觉十分尴尬。   “你好,我……我叫陈凡。”   男孩子脸皮终究要厚一些,沉默一会,我开口打破了僵局。   “徐莹,”   女孩儿扭过脸,大约想起了之前那段糗事,对我态度比较冷淡。   “抱歉,我之前以为你是……呃,我向你道歉。”   我脸皮本来就薄,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回想起自己的冒失举动,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   我不提这个还好,道完歉,对方脸色反而变白了,没说什么,将汤药堆到桌子上,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药凉了就更难喝了,你趁热!”   她一走,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无奈,强忍刺鼻,将那碗药喝下去,然后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王长顺说的没错,女鬼确实很厉害,这一去,还不晓得是凶是吉,总之我已抱定了打算,就算死,咱爷俩也必须死在一起,只不过但凡抱有一丝希望,我都决不能放弃。   养好了精神,才能拼命!   日落月升,转瞬天明,经过这几天的修养,我身子骨总算好得差不多,起床后,发现王长顺早已经收拾好行装了,令我意外的是,那个女孩居然也要陪同我们一起回村。   “怎么,看不起人家女流之辈?”   见我有些吃惊,王长顺眼里充斥着莫名的笑,“别小瞧人家,不想想前几天,到底是谁把你打晕的?”   我尴尬症又犯了,偷偷瞧了徐莹一眼,见她冷冰冰的,双眼直视着前路,没有丝毫反应。   我知道,这女孩嘴上不说,可梁子却算结下了,有那么一出闹剧,她估计早巴不得我死呢。   回村的时候,王长顺带我坐上了汽车,我感到很难为情,连十块钱的路费也要他帮我垫,但对方却没说什么,上车后,就靠着窗户眯起了眼睛。   徐莹坐在我身边,两只眼睛一直看向窗外,我才发现这个伸手利索的女人,居然晕车,全程皱着眉头,中途还差点吐了。   下了车,还有十多里里山道要走,王长顺腿脚不快,走走停停,回村已经快天黑了,隔着老远,我看见整个村子雾蒙蒙的,笼罩在一片很诡异的云彩下面,一股很浓的黑气,顺着我家房梁上往外冲。   “狗日的,好凶的鬼!”   王长顺将拐杖插在地上,仅剩的一只独眼,也差点被惊掉了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