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回魂压棺 我出生那天,老黄历写着七月十五,中元节,日值已死,诸事不宜。  看相的人说我是百鬼送子,刑克双亲。   三岁那年父母因车祸双亡,我自小由奶奶带大。九岁那年得了一场重病,高烧三天不退,奶奶还以为我活不了了,或许我命硬,居然扛过来了。自此能看到一些不属于人间的东西,而且时不时生病。   十二岁那年,我做了自梳女。   自梳女就是不嫁人的女人,靠养蚕为生,不靠男人,自梳发髻以明志。不过,我所说的自梳女并非这种,而是梳给不属于阳间的人看的,警示他们不要来找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从此很少生病,并且再也看不到阴魂鬼影了。   乡间盛传我是会带来厄运的女娃,所以大部分时间我都是自己一个人呆着,准确来说是家里建造的密室。   奶奶说那是我爸生前建的,里面放着各种古书,天文地理,道家五术,无所不包。   山里的日子枯燥冗长,又没人和我玩,我就靠着看这些书长大。奶奶并不介意我看这些书,可能是因为她不认识字吧,可一旦我问起爸爸是干什么的,奶奶总是三缄其口。   奶奶是个神婆,专职白事,我一有空就会帮她折烧给死人用的冥钱元宝。不过真的到了举办白事的时候,奶奶是不许我看的。   只有那一次是例外……   那一天事出突然,村长三更半夜带人运来了一个死人,说在奶奶这里放置几天。   因为人很多,狗也在狂吠,把我吵醒了。我躲在帘幕后面,看到奶奶掀开白布,底下赫然是一个打得多处瘀伤脸部严重变形的人。   我吓得心脏噗通乱跳,依稀认出那是村子里的二流子,叫张莽,是个不务正业的莽汉。邋邋遢遢,时不时藏在角落,突然跳出来掏出那活儿吓妇女。   平时我又讨厌他又怕他,这会儿死了,样子恐怖,更叫人害怕。   奶奶披了件大衣,看见张莽的尸体傻了眼,“村长,这,怎么回事?”   村长坐在竹椅上,大口喘气,兀自指着尸体骂道:“这二流子,白天里把李富贵家七岁的闺女招弟拖到后山奸杀了,被大伙逮住,一顿乱揍,一个没留神把他给打死了。”   本来我还有点可怜他,但一想起李家那小女孩,才四五岁,扎两条小辫子,脸蛋红扑扑的,非常可爱,却被这禽兽不如的家伙给残忍虐杀,我就气不打一处来,甚至还有几分觉得村长他们打得好,这种人留在世上也是祸害。   奶奶有点犹豫,毕竟人命关天,不报给公安总觉得不妥。   村长叼了根烟,不耐烦道:“放心,死了个二流子而已,有什么事公会担着。你胡乱给他做场法事,明儿就拉去火葬了。”   十几年前,法制还没普遍,边远山区都是乡公会说了算。   奶奶见话说到这份上,只好答应了,送走村长等人之后,开始准备东西给张莽做场简单的法事。   我自小就害怕这些东西,不敢多看,立马躲回自己的被窝。   越想睡反而越睡不着,我在床上煎鱼一样翻来侧去,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听到奶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回去睡觉了。大厅的白烛亮着,光从门缝溢出。   如果张开眼睛,大致可以看到黑暗中室内的轮廓。   突然,叮叮的声音响起,很像是飞蛾撞在毛玻璃上的声音。   我揉了揉眼睛,却见毛玻璃后边有一个人影,但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奶奶?”我叫了一声,有时奶奶睡觉之前会进房看看我。   那人没应。   我大着胆子,站起来,想要看看窗外的到底是什么。   就在我打开窗子的时候,窗外那人突然把脸凑近,毛玻璃上出现一个人影的阴影,那轮廓简直就像从水底看到的尸体,透着诡异的死亡气息。他的一只手按在玻璃上,瘆人的掌印四周有血流下……   我吓得张大嘴巴,却叫喊不出声音,每个毛孔都渗透了寒意。   我忙捂住自己的嘴,用被子盖住自己的头脸。过了好一会儿,才敢再看。此时,却再也看不到人影。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仿佛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我自小多病,常常看到虚幻的鬼影。奶奶找道士看了,说我是被百鬼缠身,长此下去恐怕会死于非命。   于是奶奶在一位高人的指点下,让我做了阴间的自梳女,梳起头发,自此不理阴间事,鬼神莫近,代价是守贞终生,不可以为任何一个男人流泪。   说来也奇怪,自此之后就再也没有阴魂缠着我了,因为它们是看不见我的。   肯定是这样,那鬼影就是张莽!他知道我在房间,却不知道我的确切位置,可又不甘心,徘徊着不肯离去。   哼,生前作恶多端,人人嫌弃,死了还想多害一个人垫背吗?   我心中又怒又怕。   “明空,这么晚还开着灯干嘛呀?”门外响起奶奶的声音。   我心有余悸,但不想奶奶担心,说没事,马上就睡。   我关了灯,用被子捂住头脸,生怕鬼影去而复返,担惊受怕的,哪还睡得着。万幸的是,之后那鬼影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我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   第二天,还在酣睡的我突然被外面的呼喊议论声吵醒。   我穿好衣服便出看了,只见大厅多了一口棺材,里面躺着的自然是张莽的尸体。旁边站了好几个壮汉,原来是给张莽入棺抬去火化。   奶奶做好法事之后,四个男人拿起锤子在棺材的四角钉下一枚铜钉,然后搭好绳子,穿过粗木抗在肩上。   “起棺!”   旁边的一个老先生点燃鞭炮,往门口一抛,噼里啪啦一阵红纸纷飞。   四个壮汉大喝一声“起”,只听见绳子嘎吱嘎吱地响,棺材却纹丝不动。   奶奶脸色顿时一沉,“你们这些人也忒不像话,抬棺红包都收了,还不舍得出点力吗?”   大汉苦着脸道:“不是我们不出力,是这棺材太重了……”   奶奶不信,一具死尸能有多重?又叫了两人过来帮忙抬,六个男人脸都憋红了,然而还是抬不起来。   “回魂压棺?”奶奶脸色都变了,喃喃道。   我突然想起,爸爸的藏书中有一卷说过回魂压棺,意思是鬼魂要是生前有心愿未了,或者遭受了放不下的冤屈,他的棺材就会特别沉重,此乃不祥的征兆,听之任之的话,该户人家三个月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敢情张莽昨夜不是想害我,而是有求于我?   我是不怕,反正阴魂没法看到我的存在,我只是担心奶奶,毕竟她已经六十多岁了,要是被张莽阴魂不散缠着的话,难保不会出事。   我神推鬼使地走到棺材旁边,摸了摸棺材板,小声道:“你放心去吧,我会还你一个清白的。”   话音刚落,之前死活都抬不起的棺材居然被抬起来了!   奶奶听不见我说话,虽然感到奇怪,但也怕夜长梦多,赶紧招呼众人抬棺上山。到了傍晚时分才回来,一回来就气势汹汹问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见瞒不过她,只好将做昨天的事情说出。   “你啊你,一个女娃子啥事不懂,答应他干嘛,这不是引火上身吗?”奶奶气急败坏道。   我默然无语,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冤孽啊,你爹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早晚你连命也给搭进去。”奶奶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又叹道,“哎,奶奶都一把年纪了,多活几年少活几年又有什么区别呢,哪值得你为了我这样做。”   我这么做的缘故,固然是因为奶奶,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过不了自己的良心……   “奶奶,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我弱弱道。   “能怎么办,答应了人的事尚且不能失信,何况是鬼。我瞧这里头肯定有冤情,不然张莽的尸体不会这样。咱们尽管尽尽人事,可以的话就还他一个清白。”   第二天,奶奶带着我来到李富贵家。   李家挂出了白灯笼,开门的是个小女孩,十二岁左右,是出事女孩的姐姐。   一个中年妇女,大了肚子,她便是女孩的妈妈了,叫梁玉兰。此时正坐在堂前择菜,神情冷寡,也难怪,女孩养到了这么大发生了这样的事,做父母的怎么会不难过呢。   我大着胆子,叫了一声。她应了一声,脸上有掩不住的伤感和憔悴。   一番寒暄之后,奶奶问了李招弟的事,用试探性的语气说这事儿会不会另有隐情。   梁玉兰立马变得躁动起来,推说要养胎,然后就把我们撵了过去。   我和奶奶都莫名其妙的,奶奶说可能是因为怀了孕的缘故吧,而且还发生了这样的事,难怪她脾气会如此喜怒无常。   一时间,奶奶也一筹莫展。   “奶奶,不如我们去看看招弟的尸体?”我大着胆子道。 正文 002阴魂报梦 乡下重男轻女的氛围比较重,莽汉如张莽死了,乡公会还会出钱给他置办一副棺材,将他好好安葬。小女孩招弟死了,反而只是用一张草席卷了就草草下葬。  来到后山的乱葬岗,我和奶奶开始着手挖出招弟的尸体。   “奶奶,为什么李家不找你给招弟做场法事?”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看他们家,生了两个孩子,肚子里还有一个,家里能拿出多少钱呢。”奶奶一边用铁铲子挖土,一边应我。   毕竟年纪大了,奶奶还没挖得几下就已经满头大汗了,我接过她手里的铲子挖了起来,幸好尸体不是埋得很深,很快,我就挖到一个卷着的草席。   里面躺着一个手脚僵硬、面色苍白的女孩,赫然就是招弟。   我又是害怕又是哀怜,多可爱的一个小女孩啊,现在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你让开,让我来。”奶奶走过来,检查招弟的尸体。   奶奶手中处理过的尸首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了,熟练地检查着招弟的尸体。奶奶喃喃道:“奇怪,脖子处、手没有损伤的痕迹。”   如果李招弟真的是被张莽拖到后山奸杀的,招弟就算打不过后者,至少会挣扎。一旦挣扎,手脚脖子处就会留下挣扎的痕迹。   我高举着灯笼,奶奶解开尸体上的衣服。   苍白的腹腔上,十几个红点,好像是被什么扎过似的。   我和奶奶都不是什么专业的刑侦人员,研究了一小会儿,也不知道怎么造成的。   最后,奶奶让我转过身去。   “为什么啊?”   “别多问,让你转过身去就转过身去。”奶奶有点不高兴道,我只得乖乖转身。   半响后,奶奶拉上招弟的裤子,惊呼:“奇了,招弟还是完璧之身!”   那时我已经十六岁,知道奶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激动道:“那就是说,张莽没有奸杀招弟咯?至少没有奸……”   奶奶白了我一眼,“女孩子说话没害没臊的,好了,把尸体埋回去吧。”   我吐吐舌头,“那我们不查下去了吗?”   奶奶叹道,“你这孩子真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查下去又能怎样呢?凶手最多是诬陷张莽而已,打死张莽的人可是村里的父老乡亲叔伯兄弟,他们都有份,所谓法不责众。我们两个妇孺,无形中是和整个乡村的人作对啊!哎,我们能证明张莽并非凶手,做到这个份上已经仁慈义尽了。再查下去,你我都有危险啊!”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总觉得有一块大石压在心头,难道张莽和招弟两条人命就这么白白死了吗?   回到家里,奶奶坐在坐椅子,愁眉不展,大概是想着怎么和乡公会解释张莽的事。   我就不懂了,人间的事,非黑即白,有什么为难的呢?   我百无聊赖地折着冥钱,突然瞥见神台上多了一个灵位,上面写着李招弟之灵位,顿时毛骨悚然。   我记得我和奶奶出去之前,神台上并没有这个灵位,难道说招弟的阴魂跟着我们回来了?   我见奶奶为了张莽的时愁眉不展,不敢说出来,以免增添她的烦恼。只得假装不知,该干嘛就干嘛,寄望于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第二天醒来,那李招弟的灵位还在那里。我不敢一个留在家,死活赖着奶奶跟着她前去村长家。   去之前,奶奶千叮万嘱跟我说起不能提起张莽鬼魂的事,也不能泄露我们去看过招弟尸体,我表示一定遵守,她才肯让我跟着去。   奶奶一进村长家就让他把人聚集在祠堂,说有一件大事要和大家说。   等到人都齐了,奶奶煞有介事地说起,招弟给她报梦,说张莽并非害死她的人,凶手另有其人,至于是谁就不能而知了,希望给张莽正名,允许将他的名字写入族谱。   奶奶是神婆,说起阴魂报梦的事,自然无人怀疑。   这事儿一说出来,众人就炸开了锅。   “一派胡言,我家闺女就是被那禽兽玷污杀死的。”人群中走出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留着胡子,黑红脸,赫然便是李富贵,也就是招弟的父亲。   “那天我见张莽这厮从后山的山洞慌慌张张走出来,见我就怕,我好奇心起,这才发现招弟的尸体,衣衫不整,而且已经死了。我可怜的闺女啊,我当时就红了眼,拿刀去追张莽,后来乡亲们知道之后,帮忙教训了一顿,不料出手太重,这才把他打死了。”   李富贵是个庄稼汉,平时很是老实,从不说假话。他这一说,村长他们也动摇了,不知道信奶奶好还是信李富贵好。   奶奶急了,咬咬牙,道:“那好,是真是假,我们只要检查一下招弟的尸体便知。”   “直娘贼,你个老不死,我闺女受了这样的冤屈,你还要让她死后不安。”李富贵指着奶奶破口大骂,情绪激动。   我刚想为奶奶辩解几句,奶奶捂住我的嘴,淡淡道:“招弟死了,我们都很难过。张莽虽然是个二流子,但也不能让人家带着冤屈上路吧?是与不是,起尸验验就是。贵叔,你放心,验完尸之后,由我出钱将你家闺女厚葬,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李富贵也不好反对。最后由村长和族中老人一锤定音,带人一起前往招弟的墓地。   说是墓地,其实简单的竖起一个木碑,上面写着爱女李招弟之墓。   族中几个壮汉拿起铁锹挖了起来,因为是草草下葬,埋得并不深。很快,他们就挖到那张草席。   然而草席却是瘪的,打开一看,什么都没用!   我心中一阵惊慌,昨天夜里我们来挖过,明明还在的,怎么白天来,招弟的尸体就不见了呢?又联想起家里突然出现的招弟的灵位,我整个人就不寒而栗。   奶奶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喃喃道:“怎么会不见了,难道……尸变了?”   所谓尸变,乃是人处于生死之间的过渡期时,也就是佛教中所称作的“中阴身”的阶段,受到了某种外力的作用,共有十八种外力,导致十八种尸变。例如无月的夜里,阴性的猫恰巧在这一时间跳跃过尸体的心脏部位,就会导致诈尸……   村民大多迷信,见招弟的尸体不见了,不免都往那方面想去了,一时间人心惶惶。   我正想给奶奶说起家里多了招弟的灵位,这时候,李富贵反咬一口,指着奶奶冷笑道:“好啊,演得真好。说什么尸变,其实就是掩饰你自己做下的好事罢了!”   奶奶有点懵了,怒道:“话可不能乱说,平白无事干嘛污蔑我?”   李富贵抹了一把嘴巴,走到人群中央大声道:“还装?你连夜将招弟的尸首盗挖出,将她卖给了别人当冥婚使用,却瞎说什么尸变了,尸体自己跑了,岂不可笑?”   此话一出,乡亲们都对着奶奶议论纷纷,投去怀疑的目光。   奶奶急了,“瞎说,我从来不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乡村地区迷信冥婚,在巨利的诱惑下,不法分子偷取刚死人的尸体用以卖给别人进行冥婚牟利的事时有听闻,更有甚者“杀人卖尸”。但奶奶怎么可能是这种人呢,打死我都不信。   李富贵淡淡道:“那我问你,前天夜里,你是不是来这里挖出了招弟的尸体?”   奶奶错愕地看着李富贵,一时无言以对。   “你只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奶奶咬咬牙:“是,不过我们只是……”   “可以!”李富贵粗暴地打断奶奶的话,“你承认就是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如果没猜错的话,招弟的灵位你都已经置备好了,就等着冥婚当天使用,而这灵位就在你家里。”   我此时才幡然醒悟,为什么家里多出了招弟的灵位,敢情是这李富贵趁着我们出去的时候偷入我家放置的。目的就是为了污蔑奶奶偷盗招弟的尸体卖给别人冥婚使用。   奶奶自然矢口否认。   李富贵冷笑一声,道:“是不是,去你家看看就是了。”说着便让村长看住我们,派人到我家。为了避嫌,派出的人也是李家以外的人。   十分钟之后,去的人果然带回来了一个灵位,上面正是写着李招弟之灵位。   李富贵情绪激动,说要杀了奶奶,被旁边的人拉开了。   这一下,所有证据无不指向奶奶,任何的解释都太苍白。奶奶看着李富贵,淡淡说了一句:“公道并不在人心,在天地之间。你们这样做,可是要遭受天谴啊!”   李富贵嗤之以鼻。   村长也是个老粗,见奶奶承认了挖尸,又从家里翻出了招弟的灵位,自然信是奶奶盗尸卖钱,让人抓起奶奶。   我顾不得奶奶的叮嘱,挡在她前面大声道:“胡说,你们都胡说。如果是奶奶偷了尸体卖钱,又怎么会带你们来验尸呢?”   李富贵冷笑一声,“这就是你奶奶高明的地方,贼喊捉贼。担心事情败露,所以先行设计让我们发现尸体不见了,还扯上什么招弟托梦给她。可惜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正文 003重男轻女 那时我还没成年,又没见过世面,自然辩不过他,而且他又凶巴巴的,时间一长,我反而被他说得快哭了。  奶奶摸着我的脸,挤出一丝笑意:“别哭,你一哭,那些坏人就要笑了。”   我吸着鼻子,擦干眼泪,“嗯,我不哭,我不哭。”   乡公会的人把奶奶带走,我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对了,奶奶说得对,我一哭,坏人就要笑了。   我回到家中,洗了个澡,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看看有什么证据可以为奶奶洗脱嫌疑。   我逐一回想前事,结合小时候在密室看到的古书,突然明白了过来,这是到底怎么一回事。   为防万一出错,第二天一早我还故意到出事的李家看过,只见他们家门口挂了两盏红灯笼,门前的泥土有明显松动过的痕迹。我心中顿起波澜,真相昭然若揭,但它的残忍和黑暗也一时间令我难以接受……   我将我知道的真相诉至乡公会,可人家连门都没让我进去就把我赶出来了。我一个女孩子,人微言贱,村长乃至族中老人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我又气又无奈,恨不得自己是男的,就算不能还奶奶清白,也把那些人的嘴脸打个稀巴烂!   我悻悻回到家里,看着家中诸般事物,想起奶奶的各种好处,忍不住鼻子一酸。   这时候,一双粗糙而温暖的大手蒙住我的眼睛:“明空,猜猜我是谁?”   “啊,浩龙哥哥!”我喜出望外,叫了出来。   温暖的大手松开了。   我转过身去,浓眉大眼,板寸头,一米八七的身高,孔武有力阳光帅气,只要一笑就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先是愣了愣,蓦然想起这不就是我青梅竹马的刘浩龙哥哥吗?   说起来我已经四五年没有见过他了,眼前的青年阳光中透着稳重,但我还记得小时候的他可淘气了。   有一次,刘浩龙抓了一只知了放在我的头发上。我平时最怕这些东西了,吓得我大哭,然后掉进了庄稼地里,一身污泥,他爸爸过来直接给了他一个巴掌。   看他在大太阳底下罚站,我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把我仅有的一个棒棒糖给他吃了,从此他就对我好多了,也不再欺负我了。有人欺负我,他还会帮我出头。   十二岁那年,和一大帮小伙伴从河坝上准备回家,路过一片竹林,还有一遍坟地,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喊了一句有鬼,全都使劲跑,我跑得最慢,不小心绊倒了,膝盖磕在一块石头上,撕了一个大口子,血大片大片的流,只有他一个人跑了回来把我扶了回去。其实他小时候胆子特别小,最怕这些鬼怪之说了。   再后来,刘浩龙就去当兵了,一去四五年,我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浩龙哥哥,你不是去当兵吗?怎么回来了?”我好奇问道。   刘浩龙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摆摆手:“别提了,我……被部队里开了。”   印象中刘浩龙正义感满满,从不作奸犯科,怎么会被开了呢。在我再三追问下,他才说出了真相。   原来刘浩龙有一次休假,在路上碰到一个人渣欺负一老大爷,盛怒之下出手,没想到出手太重把人渣打死了。   后来才知道那人渣竟是老大爷的儿子,他是个瘾君子,瘾上来就向自己的老爹要钱,不给就拳打脚踢。   毕竟血浓于水,老大爷见自己的儿子被打死,当即报了警,一口咬定是刘浩龙打死他的儿子。后来也是部队出面才摆平了事情,可经此事,刘浩龙也不能在军队待下去了,领了一笔钱就离开部队了。   刘浩龙心中愧疚,虽然一番好意,但毕竟杀死了人家的儿子,于是所有的复员费都给了他,然后只身回到家乡。   刘浩龙提起这事儿,表情暗淡下来,我学着大人的模样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了他几句。   他吸了吸鼻子,强笑转移话题道:“对了,奶奶呢?”   他不提还好,一提奶奶,我就不禁悲从中来。   “怎么了,你别哭啊,有什么事告诉哥,哥给你出头!”刘浩龙见我眼睛红红,紧张地问道。   跌倒的孩子见旁边没人,起来拍拍灰尘就走了。但若附近有大人,必定借机大哭。   刘浩龙一问,我这些日子憋起来的眼泪就再忍不住了,断断续续给他说起了这几天发生的事。   “他大爷的,敢欺负我妹子!”刘浩龙大手拍在桌子上怒道,“走,我带你说理去。他们要是不放奶奶,我把乡公会砸个稀巴烂!”   不由分说,刘浩龙拉着我的手就往乡公会里赶。   “小子,这事儿乡公会已经有了定论,你来了也是白搭,回去吧。”看门的大爷拦住我们。   “我不管,我家妹子有话要说,你去把村长叫出来!”刘浩龙拍着胸口大声道。   “呵呵,一个女娃子有话说,咱大老爷们就得听着?”大爷冷笑道,就是不让我们进去。   刘浩龙皱眉,目光如炬,像愤怒的豹子瞪着大爷。那大爷怯了,不敢拦他,侧身让他进去了。   浩龙哥哥真是的……从小就这火爆脾气!我呆立原地,不禁为他担心起来。   十分之后,刘浩龙揪着村长的耳朵出来,旁边的几个人全都鼻青脸肿的,叫人看了哭笑不得。   “明空啊,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呀?”村长陪着笑脸道,和我独自一人来的时候判若两人。   “妹子别怕,有什么事我给你担着,你尽管说!”刘浩龙粗声道。   有了浩龙哥哥撑腰,我也多了几分底气,大着胆子道:“第一,把我奶奶放了。第二,把大家集合起来,我有事要说,我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这……”村长嘀咕犹豫道。   “这什么?我家妹子的话你没听清楚吗?”刘浩龙瞪着村长道。   村长许是被他打怕了,如同受气的小媳妇儿连声道:“听到了,我这就办,这就办……”   “听到就照办吧。”刘浩龙抱胸,淡淡道。   ……   祠堂,人头济济,嘈杂的声音不断传出。   奶奶被关了一天一夜,精神萎顿,我让她先去休息了。   “老赵,这怎么回事,怎么能把盗尸的给放了?”李富贵急道。   村长苦着脸,摊开手:“我这也不是没办法吗,谁叫他的拳头硬呢。”   “哟呵,原来是浩龙回来了,有人撑腰,怪不得这么放肆。我告诉你,这件事乡公会管不了,我就告到派出所里去!”李富贵不敢凶刘浩龙,把气都撒在我的身上了。   我也来气了,站出来昂然道:“哼,天道公正。这事儿根本就是你搞出来的,还污蔑到我奶奶头上来。”   这时李富贵也插嘴了,“你奶奶偷我家闺女的尸,不是铁板钉钉的事吗,别忘了可是有人亲眼目睹你们在挖了招弟的坟头,而且还在你家搜出了招弟的灵位,那又怎么解释?”   我冷笑:“奶奶目不识丁,这是周围村民都知道的事,试问她又如何书写招弟的灵位呢?”   李富贵一滞,但还是逞强反问道:“那你们偷挖招弟的尸体这事儿又怎么说?”   我看着他,“你们口口声声说我奶奶偷了尸体,那我问你,招弟的尸体现在在哪里?”   李富贵刚想说话,但是被人抢先揽过了话头:“尸体是被你奶奶偷了,咱可不知道她卖到哪去了。”   “呵呵,你不知道?可我却知道。”   此话一出,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我的身上,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刘浩龙凑到我耳边低声道:“妹子啊,虽然我站你这边,但你别乱说话,我这也不好担着呀!”   我宽怀一笑,学他的口吻道:“没事,有我呢。”   刘浩龙莞尔,见我这么有信心也就没拦我了。   我看着李富贵,一字一顿道:“而且我还知道凶手是谁,凶手就是你们李家的人!”   李富贵先是一愣,随即恼羞成怒,“胡说八道,招弟是我自己的女儿,我又怎么会杀了她?”   我看着他振振有词的样子,又是愤怒,又是悲哀,“家里生了个女孩,起名招弟,然后家里的针就越来越少,你可知道为什么?”   过去重男轻女的表现,家里有个女儿了,希望再有个男孩。就会给女儿起名招弟。   李富贵脸色一变,但还是死撑,“哼,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我看着李富贵,逼视他:“我和奶奶都看过招弟的尸体,起初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她身上会有很多红点,现在我知道了,那都是被她的亲人,可能是她的亲生父亲,也可能是她的母亲,活生生用银针扎死的!就是因为你们重男轻女,一连生了两个女孩想要一个男孩,所以才用这样的邪法!”   李富贵兀自矢口否认,语带威胁:“你说的只不过是你的推测,如果没证据就给我闭嘴!凭你一个小丫头也敢在这里耍泼,别以为有刘浩龙给你撑腰,大伙儿就不敢动你了!” 正文 004和盘托出 在爸爸的藏书中,有一本清末大学者俞樾的怪谈笔记,上面写了不少清末社会上的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件以及这些事背后隐藏的时人的奇异心理。  这件事,是从宁波回来的友人告诉俞樾的。据说,在他们那里,发生了一件焚烧女婴的事情。   有一个人在空地上堆满火柴,之后将一个女婴放在上面,之后点燃了那堆木柴。烈火熊熊燃烧起来,柴火上的女婴凄然哭泣,任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都会心软。但那人还是无动于衷,甚至添柴扇火,脸上是凶戾的表情,宛如对待仇人一般。   女婴开始还能哭泣,奋力挣扎,但没过一会儿就变成了焦炭,连人的形状都看不到了。之后,那人有将女婴的尸骸撞在一个满是石头的布袋,扔到江里。当时,围观的人有几百个,没有不叹息的。   有好事的一打听,才知道那人竟是女婴的父亲。活活烧死投尸江底,对待仇人也不过如此,为什么一个父亲会这样对待亲生女儿呢?   原来,这人一直想要个男孩子传宗接代,只可惜接连两胎都是女的,都被他溺死了,可如今生下来的又是女孩,唯恐溺死已经不管用了,便用这令人发指的火烧沉江法,希望她的魂魄知道害怕,不敢再到他家了。   当时我还不信,觉得是危言耸听,但现在看来,却是实实在在地发生过这种悲剧。   生而为女儿家,有时不怕外界的谩骂和诋毁,最怕是来自自家的伤害和背叛,防不胜防,且最教人寒心。   招弟正是死于这种重男轻女的愚昧迷信。   她的梁玉兰生了两胎都是女的,李富贵便恶向胆边生,用钢针扎死招弟。   据说是让要投胎到这家来的女魂魄看看,这家对女孩不好,让女魂魄不敢来这家投胎,只有男魂魄敢来,所以就会生儿子。   那天,我和奶奶开棺验尸,发现的红色小点就是被钢针扎过的痕迹。可怜招弟还是个几岁的小女孩,无辜可爱,竟然受此酷刑而死,真不知道她那禽兽父亲是如何忍心下手!张莽只不过是这宗惨案的替死鬼罢了,用来掩饰残杀招弟的事实。   见我道出真相,李富贵恼恨不已地看着我,眼中充满恨意,一拳向我打来。幸好有刘浩龙挡在我的身前。   刘浩龙一米八七,高出李富贵一个头。只见李富贵还没砸中人,就已经被刘浩龙按住了头顶,然后被一脚踢在膝弯处,哀嚎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   “岂有此理,敢动我妹子一根头发,信不信我废了你?”刘浩龙是当过兵的,那股凶悍的气势吓得李富贵面如土色,刘浩龙作势欲打。   我忙按住他,劝道:“浩龙哥哥,打这种人脏了你的手,还是把他交给警察吧。”   刘浩龙嗯了一声,喃喃道:“他害得你和奶奶不轻啊,不给他点苦头尝尝,我这口气咽不下去!”说着一拳打在李富贵的肚子,力道之大,打得他连吐黄胆水。   李富贵是种地的老实庄稼汉,按说不会这样的邪法。莫非,背后有什么人指点他?我心中的疑惑一闪,李富贵对我破口大骂,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刘浩龙把我拉到一边,让我先回去陪陪奶奶,既然真相大白,剩下的交给他就是了。   我应了一声,回屋子里陪奶奶了。奶奶年事已老,关了几天,脸色大为憔悴,看得我非常心疼。   晚上,刘浩龙来告诉我,李富贵已经被警察带走了,估计得判个十年八年。梁玉兰只是从犯,而且是个孕妇,应该判得轻些。   “这种人,判个两百年都少!”我咬牙切齿道,一边给刘浩龙看茶,心中一再想起招弟,又恨又可惜。   “对了,浩龙哥哥,你问清楚招弟尸体的去向了吗?”我问道。   刘浩龙放下茶杯,笑道:“李富贵本来还不想说的,但我又‘客气’地追问了几句,他才和盘托出的。原来招弟的尸体被一个奇怪的道士弄走了,李富贵还交代,这些邪路子也是他教授的。”   我不禁莞尔,李富贵这人吃硬不吃软,也只有刘浩龙才能治得了他。   “那和尚在哪里?”   “据李富贵说,那道士蒙住头脸,说话的强调也很奇怪,不像是本地人。有一天,他主动找上门,说知道有法子可以让李家生男,条件是事成之后他要招弟的尸体。这丧心病狂的李富贵居然还真答应了,那污蔑你们奶孙的法子也是那人教的。”   “哦?”我应了一声,就知道李富贵这样的庄稼汉,怎么会有如此心计,原来是背后还有人。   李富贵虽然可恶,但是更为可恶的却是那个幕后教唆的人。   这时候,我也有了主意,要等警察审理清案件,起码有几个星期到一个月的时间,不如我们上山去后山的山洞,抓住那和尚,顺便安葬了招弟,让她入土为安。   刘浩龙和我一拍即合,为免奶奶担心,所以我对她隐瞒了此事,下午便跟着刘浩龙上山。   我们乡下多山少地,不乏穷山恶水,平时村里人没事,谁也不愿意上后山,那儿潮湿多蛇虫,而且常年笼罩着毒雾瘴气。   下午我和浩龙哥哥上了山,上山前我还是踌躇满志的,但走了大半小时之后就不免有些泄气了,因为实在太累了……最后还是身强体健的刘浩龙背着我走。   一整个下午,我们净挑有山洞的地走。可由于地方太大,山路又难走,一天下来也只走了三四处。   我不禁有些泄气,这样走,遍寻四周的山洞起码也是几个星期之后,那道士必定已经收到了消息,溜了。那人住在山洞,消息滞后,现在可能还不知道李富贵已经被捕的事,但时间往后推移就不敢保证了。   我们这样进山,要是找不到道士,就会打草惊蛇让他跑了。下山时,看着暮色四合,我不禁多了一层顾虑。忽然看见暮色中,山下有人家早早亮了灯。   我突然灵机一动,有了一个办法,在刘浩龙耳边说了几句话。刘浩龙听完,拍自己的脑门笑道:“哎呀,妹子,还是你聪明。这么简单的办法我怎么想不到呢!”   于是我们休息了一天,养精蓄锐,第二天晚上六点多才出发,上得山已经是七八点。   周围一片黑茫茫,晚风吹拂草木如海浪,草木气息传萦绕四周,偶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飞过。   我坚持不让刘浩龙背,手中驻着一根棍子自己走路,刘浩龙则在前面开路。   我的那个办法很简单,道士既然潜藏在茫茫大山的洞中,找来肯定很麻烦,但他也是人,必定有生火煮食的时候,而我们就是借着这一点柴火星光来在黑夜中找他。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走了七八里路,我们在一座山上看到星点的火光。   我们轻身轻步地走到山洞边,刘浩龙一马当先,手里拿着砍刀。   我趴在外面的草丛,往向里头,只见一个胖大的道士背着洞口方向,架起铁锅在烧煮什么。   更为奇怪的是,虽然三伏天,这道士也如同在寒冬一样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在火堆前烤着自己的手。这么热的天气,叫人看着都觉得热。   刘浩龙如临大敌,对我做噤声的手势。我点点头,看着刘浩龙宽大的背影,我突然从心里生出一股安全感,有他在,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了我的身。   刘浩龙毕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士兵,悄无声息,如同狸猫一样靠近。   那人好像一点都没警觉,兀自在烤火,就在刘浩龙快靠近他身边的时候,道士却突然转身,抽出一根燃烧的柴,朝刘浩龙的脸上扔去,然后拔腿就跑。   这一下兔落鹘起,但刘浩龙的反应也是奇快,一刀将柴砍成两半,然后伸手去抓那道士。   嗤的一声,这一手扯掉了那人蒙面的布,一张诡异的脸出现在视线内。   只见这张脸好像被剥了皮,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犹如生长在一具半腐烂的尸体上。饶是刘浩龙也被吓得一愣,就这么一愣的功夫,道士拔腿就跑了出去。   “明空,你在这儿等我,哪儿都不要去!”反应过来的刘浩龙对我吩咐一声,又忙追上去。 正文 005人面虫蛊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李浩龙追着那人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黑夜中,嘴里的那句“小心”都还没来得及完全发出。  诡异的人,那张没有人皮的脸,噩梦一样不断在我的脑海重演,使我毛骨悚然。   咕噜噜,热汤沸腾的声音,潮湿的洞中还漂浮着肉汤的味道。   我的注意力被吸引到那人留下的那个铁锅,走近前,下意识地去揭那锅盖,突然一种不详的预感充塞了我的内心,令我如鲠在喉。   因为此时,我突然想到了不好的事情:这锅里头不会就是招弟的尸体吧?   之所以会这么想,一是因为那人太过诡异,谁知道他会不会干出吃人肉的事。二是因为我听过相关的传说。   说是清朝末年,扬州东乡十里田有一个护苗人,夜里就住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一天夜里,他刚解完手准备睡觉,突然远远望见几百米开外的土地庙有团火光,忽明忽暗,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心中起疑,世道不安,唯恐是贼人,于是叫上了几个壮汉拿起棍棒刀具去看看。   等走过去,发现只有一个僧人席地而坐,旁边架起一个砂锅,正在煮东西吃。众人询问他的来历,僧人回答说:“我刚朝拜完南海观音,路过这里肚子饿了,所以煮东西吃。”   众人一见没什么异常,正要回去,突然一人开玩笑问僧人:“你这和尚不会在偷偷吃肉吧?”说着就掀开了盖子,这不掀开还好,一掀开众人都看呆了,只见砂锅里煮的居然是两个未足月的婴儿胚胎。   众人又惊又怒,纷纷用手中的棍棒去打僧人。僧人扑倒在地,喟叹道:“贫僧此番休矣,反是修炼金刚禅的人,不惜吃掉九九八十一个阴命女胎,方成大道。我只吃了十三个,就遇到你们。这是我福薄,佛祖也不保佑,不必多说了,快打死我吧!”   一众护苗人更怒,很快就把僧人打死了,尸体也扔到了河里去,真个把他送了去见佛祖。   此事载于清人笔记,初始看时很是恐怖。这和尚为了修炼邪法,不惜吞吃婴儿!   但仔细想想,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有那群护苗人的证词,那僧人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甚至尸体也找不到。所以这件事究竟是邪僧自作孽不可活,还是一群人欺辱一个外地和尚,将其活活打死之后又故意编造了如此骇人听闻的故事呢?   其中的真相就不得而知了。   我只知道,联系起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情以及这诡异的无脸道士,我很难不去怀疑。   我伸出了手,想一探究竟,但……还是等浩龙哥哥回来再看吧。   转念一想,我都十七岁了,总不能什么都靠他吧,理应独当一面。我咬咬牙,掀开锅盖,却见里面是一只拔了毛的鸡,想是那和尚从山下农户人家偷来的。   虚惊一场,我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只热乎乎的大手摸到我的肩膀,我一个激灵,挣开那手便想跑。身后却传来刘浩龙哭笑不得的声音:“我说,明空你跑啥呢?”   我这才停住了脚步,有点小情绪地道:“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差点被你吓坏了。”   刘浩龙摸着头,有点不好意思,“那道士跑得贼快,又是黑灯瞎火的崎岖山路,给他跑了。”   我心中惋惜,嘴上还是安慰他:“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种人早晚会落入法网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回招弟的尸体。她生前已经很不幸,最好我们能帮她入土为安,下辈子投个好胎。”   刘浩龙怅然若失,点点头,便跟我在洞中翻找起来。   突然,脚部传来一阵瘙痒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冰冷的虫类蠕动。   啊!   我突然失声尖叫,刘浩龙一脸郁闷地看着我:“我说,明空你还叫上瘾了不是?又怎么了?”   我猛地甩脚,将一条蚕似的蠕动的白色虫子,踩死在脚下。   “不就一条虫嘛,至于这么害怕吗?”刘浩龙不解道。   “不,这不是一般的虫,是……是尸虫。”   尸虫,顾名思义就是尸体上滋生的虫子。   刘浩龙眼睛一亮,“尸虫?好事啊,证明招弟的尸体就在这里附近。”   话虽如此,我天生就对这种东西恐惧,但硬着头皮随刘浩龙在洞中翻找招弟的尸体。   遵循着地上爬出来的蛆虫,终于,我们在一片松动的泥土露出的一只苍白的手,找到了招弟的尸体。   尸体已经变得苍白和僵硬,上面已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蛆虫,还有苍蝇,我恶心得想要吐出来。   奇怪,前几天我和奶奶查看尸体的时候还没尸虫,怎么短短几天就腐烂成这个样子了呢?   突然,从招娣尸体上那已经半骷髅化的眼眶里,又钻出一条巴掌长的虫子来。   乍看还以为是条蛇,但仔细一看却发现不是,而是条非常奇怪的虫子。   这条虫子太吓人了,因为它有一个人脸一样的五官,那鼻子、眼还有嘴,显得非常清晰,简直是条怪物!   我吓得两腿发软,差点瘫坐在地上。刘浩龙胆子比我大得多,举起刀去砍那怪虫。   电光火花的瞬间,我突然想起什么,拉住刘浩龙:“别砍他,这虫有毒,快跑!”   刘浩龙愣了一下,出于对我的信任,拉起我的手就跑出洞外。   “那是什么鬼玩意儿?尸虫还长了一张人脸?”刘浩龙也是吓得够呛。   “哥,一会儿再跟你解释,现在,快堆起柴火用烟火熏,别让那虫子跑出来。”我急道,刘浩龙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山中多枯草朽木,不一会儿,刘浩龙就抱来一大堆柴草,堆在洞中燃烧起来,呛人的烟火不住洞中熏。   顷刻之间,山洞里满是浓郁的白烟。   柴木噼里啪啦地烧起来,突然,洞中传来声声婴儿的啼哭声。   “山洞里还有个孩子?”刘浩龙眉色警惕,“我去救她。”   我忙拉住他,“别上当了,那不是孩子,是那人面虫在叫唤!”   “人面虫?到底怎么回事?妹子,你给我说说。”刘浩龙急道。   这些东西我也只在爸爸的藏书中看到过,没想到世上真的存在这些东西。整理了一下思绪,我才开口道:   “这种虫子和尸虫差不多,但又不全然是。那些生长在尸体眼窝和尸体其他部位的就很不一样。在尸体脑部的尸虫,如果生长环境适宜的话,往往能有一个明显的‘头部’和模糊的‘脸部’。又因为,这种虫子有着和人类的脸,所以有人管它叫人面虫。不过,这种虫子很难培育,需要特殊体质的尸体以及秘制药物,所以极其罕见。”   刘浩龙皱起眉头,问道:“那道士费煞苦心地培育这种虫子干嘛?”   “这种虫子可以做蛊,人面虫蛊。须找含冤而死的特殊童尸,用尸体培育出人面虫,然后用人血滋养,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人面虫就会变成烟雾状态,无形无色,中者必死无药可救,而尸体的肚子会出现一张诡异的人脸。这种虫子幼年期,能模拟人声,对声音很敏感,而且最怕烟熏。”   大胆如刘浩龙听完也不禁吞了一口唾沫,苦笑道:“妹子,幸好有你提醒我,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耸耸肩,和他又解释了一番。说来讽刺,这无脸的道士居然在培育人面虫,炼作毒蛊,机关算尽只可惜被我们破坏了。想必这时候他肯定恨得咬牙切齿吧!   浓烟滚滚,升上夜空,如同河水没入大海。   未几,草木烧尽,洞中婴儿啼哭渐渐歇息。   “哥,可以了,我们进去吧。” 正文 006招弟头七 从山上回来,我呕了不下七次,招弟的尸体俨然成了尸虫的温床,被烟火熏死的尸虫僵直散乱,看得人头皮发麻,偏我又是有密集恐惧的。  第二天清早我们便花钱请人把招弟的尸体入棺,从山上运下来,准备做一场法事。如果不这样的话,恐防招弟的阴魂会积蓄大量的怨气化为厉鬼,闹起事儿来,那就糟了。   我琢磨着,给招弟做法事有点“越俎代庖”了,理应通知一声招弟的母亲梁泽兰。这法事,还得李家的人来主持。   我见刘浩龙忙碌了一宿,累得够呛,心有不忍,便决定自己一个人前往李家。   李富贵被警察抓了,李家此时是冷冷清清,给我开门的是梁泽兰的大女儿。   我摸出一把大白兔软糖塞到她的手里,弯下腰笑道:“琪琪,给。帮姐姐一个忙,好不好?”   琪琪看着手里的软糖,露出馋嘴,呆呆地点点头,便想转身回屋子叫人。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有人冷冷说道:“琪琪,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那人从阴影中走出来,正是梁泽兰,身怀六甲,脸上阴冷怨毒瞪着我。我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压低声音叫了她一声。   梁泽兰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咬牙愤恨道:“就是这个多管闲事的女人!害得你爸爸被关牢里,我们母女孤苦无依。好好记住这个人,等你长大了就给爸爸妈妈报仇!”   听到她这番话,我一阵心寒,好像无数细小的银针刺中心窝。   揭发李富贵难道是我错了?   招弟死得何其冤屈,难道做母亲的就一点都不心疼吗?   那可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啊,难道你自己就不是女人了吗?   “这是我自己的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女儿是我的,要是我乐意,怎么样都可以。就是你一个闲人,没权过问。我跟你老实说了吧,往招弟身上扎针的,我也有份。去吧,把我也告发了!”梁泽兰恶狠狠道,要不是她还有身孕,我丝毫不怀疑她会上来动手。   一股寒意从背脊直透上身,眼看四周,周围的色彩突然变淡,浑然不似在人间。耳边嗡嗡的,脑海中仿佛回荡着招弟阴魂的哀嚎哭泣。   梁泽兰也有份害招弟,这么说,李富贵是一个人把所有的罪状都抱上身了?   “我家男人不在了,你叫我们母女以后还怎么活?你索性把我也杀了!呜呜呜……”说着,梁泽兰竟是扶着墙痛哭起来。   琪琪见妈妈哭了,也发起狠劲儿,一把糖甩我的脸上:“坏人,走!不许你欺负我妈妈!”   啪嗒散落一地的大白兔奶糖,犹如我的善良被弃置如草芥,还要被踩上一脚肮脏。   我深呼吸一口气,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最后道:“招弟的尸体我们已经找回来了,如果你还念着半分母女情分,希望你今晚过来拜祭一下,好送她上路。我啊,只希望她下辈子不要投胎到李家,因为你们根本不配做人的父母!”   梁泽兰浑身一颤,抬头看天,怅然若失,喃喃道:“是啊,我根本不配做招弟的妈妈。我是个不负责的妈妈……”   “快走,不许你欺负我妈妈!”琪琪露出小孩子的凶恶,对我又踢又打。   这小孩知道些什么呢,我只怕她长大了,又是另一个“梁泽兰”。没来由的,心底感到一阵悲哀,我没跟她计较,轻轻推开琪琪,走出了李家。   回到家中,奶奶还在主持招弟的丧礼。   屈指算来,今天刚好是招弟的头七。   “头七”指的是人去世后的第七日。一般都认为,死者魂魄会于“头七”返家,家人应该于魂魄回来前,给死者魂魄预备一顿饭,之后必须回避,最好的方法就是睡觉,睡不著也应该要躲入被窝;如果让死者魂魄看见家人,会令他记挂,便影响他投胎再世为人。   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梁泽兰能来看看招弟,见她最后一面。   奶奶已将香烛酒食摆好,又在地上铺一层草木灰。用一竹竿一根,隔一尺贴纸钱一张,立在门口台阶、房檐下,阴魂见此就会进屋。另外,用土罐装一煮熟了的鸡蛋置于房屋角,以此贿赂押送阴魂的鸡脚神,让他多多照顾死者。   怨气越大的阴魂,杀伤力越大。恐防事情有变,奶奶还请了她的好朋友九叔来坐镇。   九叔四十出头,一字眉,为人不苟言笑,擅长茅山道术,年纪比奶奶年纪还小三十几岁,可奶奶还是尊称他为九叔。这里的人都叫他九叔,他本来叫什么,反而没人记得了。   他身穿杏黄色道袍,双手撑着一把桃木剑,像一尊佛似的,坐在中堂,一副不容亲近的样子。   我有点好奇,便问:“九叔,你打算怎么处置招弟?”   九叔斜睥我,不屑道:“能怎么处置?乖乖听话还好,上黄泉路还好,否则我把她打得魂飞魄散!”   “别啊,九叔。”我脱口而出,“招弟生前已经很惨了,就当可怜可怜她吧,别这么做。”   九叔板着脸,“去去去,女孩家回屋子去。还不到你管这些事的时候。”   “哼,自以为是的东西!”我反呛道。   “嘿,反了你这丫头片子!”九叔怒道,胡子也跟着动了起来,作势欲打。   我跑了出去。   我受了一大肚子气,正想找人说话,刘浩龙又在外面派烟,和一伙人在摆龙门,没空理会我。   那边,奶奶正把煮熟了的鸡蛋往土罐里塞,奶奶腿脚不便,我便帮她把土罐放到房屋的角落。传说这样是为了“贿赂”押送阴魂的阴差,请他多多担待,照顾一下死者。   奶奶看着我长大,怎么会看不穿我的心事。拉我坐在院子的阶梯处,给我拭去脸上的脏东西,慈祥笑道:“怎么了,是不是在李家受委屈了?”   “奶奶,我揭露李富贵的事错了吗?”我握住奶奶的手,想从她的眼中找出答案来。   “我的乖孙女怎么会有错呢?”奶奶呵呵笑道,布满皱纹而温暖的手覆盖住我的小手。   “那为什么招弟的妈妈那么恶毒地骂我,琪琪还用东西扔我,我只是一番好意,想还死者一个清白。”我越说越委屈。   但奶奶却笑了。   “我先前不让你掺和这件事你还老大不乐意,怎么,现在受了点委屈却来后悔?”   我抽开奶奶的手,有点生气道:“原来奶奶取笑我来着!”   奶奶更乐了,笑道:“佛经里有一句话,诸恶莫作,诸善奉行,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说。”   不知道奶奶怎么突然说起这事儿,但还是回答道:“嗯,意思是一切恶行皆不要去做,而对一切善行应当积极努力的去奉行。”   奶奶重新把我的手握住,看着我的眼睛,笑道:“不错,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但是如果诸恶一直在作,甚至越做越过,乃至是非颠倒,这一切都不影响后面的那句,众善奉行。你不要管别人对你说什么、做什么,只要秉着你内心的良知和善意去行事,就不会错。懂了吗?”   我重重点头,心中开朗了一些。   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可梁泽兰还没来。我们不用她出殡葬的钱,哪怕她过来走走,上柱香也好,毕竟母女一场,哎。   奶奶的喜悦突然黯淡下去,语重心长对我道:“明空呀,等这件事完了,你赶紧离开家里吧……”   为什么?我哪儿都不要去,只要陪着奶奶!   奶奶苦笑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刚才想说话,突然听到大厅处传来惨叫。   出事了?   我和奶奶相视一眼,面上均有紧张的神色。   在旁负责打杂的几个人逃命似的跑了出来,嘴里还惊恐地喊着:“鬼,鬼啊!”   低头只见屋外一层草木灰上布满湿漉漉的小脚印,一直延伸到屋里。这是奶奶事先铺设好的,头七那天,死者回魂之日,以此显示阴魂的踪迹。   想是刚才我和奶奶谈话太过专注了,所以没有留意,招弟的阴魂已经回来了!   打杂的各人纷纷跑出来,只剩九叔在屋子里头,传出噼里啪啦的东西倒塌和打斗的声音。这时候,刘浩龙听到声音也跑进来了,嘴里兀自叼着一根燃烧了半截的烟。   刘浩龙见出了状况,踩灭香烟,对我道:“明空,先带奶奶撤离,我进去看看。” 正文 007阴魂袭人 “奶奶,放心。我是自梳女嘛,鬼是看不见我的,所以没事的!”  我安置好奶奶之后,终于让她放心让我回去看看。   还没走到家门口,一阵阴寒透骨,明明是三伏天气,却冷得如同置身冰库,突然听到里面声音传来。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去,还没进去,却见一个庞然大物凭空飞出,嘭的一声摔倒我的旁边。   定睛一看,却是刘浩龙。   室内烛火明灭,照见九叔的身影晃动,香烛、纸钱、各种祭品散乱。   明明什么都没有,九叔却像如临大敌,手仗桃木剑凭空劈砍,口中念念有词。   仔细一看,却发现褐色的大阶砖上多了一行行密集的白色脚印。   我吞了一口唾沫,心知招弟回来了。   只不过一般人是看不见鬼的,因为鬼道众生的业力与我们不同,鬼的身体是由轻微的地水火风四大组成,就如空中非常淡薄的云气一样,他们的存在对我们而言既看不见又摸不着,所以我们一般见不到鬼,就算偶尔见到也只不过是一闪影子而过,一晃就不见了。   至于怨念强烈的鬼则当别论,这一类鬼具有强大的杀伤力。很明显,招弟就属于这一类,健壮如刘浩龙也被她甩出门外了。   那一边,九叔摸出两片柚子叶正想抹眼,却被无形的压力撕扯,柚子叶连同桃木剑掉落在地。   “招弟,别,别伤害他们,安心上路,下辈子找个好人人投胎吧。”我朝招弟的方向喊道。   九叔的动作一停,空气中诡异的阴寒气息愈加沉重,冥冥中,我感受到招弟也朝我所在的方向看来。只是我做了自梳女,只要不为男人掉眼泪,或者解散头发,鬼是没法近我的身,也看不见我。   换言之,我和招弟都相互看不见对方,只是能感受到空间的气息。   时间仿佛停顿了几秒,凝成铁块压在我的心脏。   九叔也被无形的阴魂扔到一边,哀嚎几声,扶着从地上爬起来,老脸满是尴尬,这会儿也“高人”不起来了。   想是他太过托大了,而且攻了个措手不及的缘故。   然而,招弟好像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怨念剧烈的阴魂,其实和死者本人几乎已然是判若两人,原来性格中负面的东西,被无限放大,变得充满攻击和破坏的欲望。   阴风过处,九叔被扑倒在地,好像被看不见的猛兽撕咬。   情况非常危殆。   刘浩龙蒙了,要是悍匪贼人什么,他上去就放倒了,但眼前只是一只看不见的厉鬼,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被吓跑已经很厉害了。   最后,他也只得用求救的目光看着我。   “丫头,帮我……”九叔狼狈地朝我喊道。   我叉手抱胸,故意冷声道:“你不是说女孩子什么都不懂吗?我这就回屋子里去。”   “别啊!”九叔急了,“我的姑奶奶,我错了,我求你帮帮我还不行吗?”   看他那样子,的确是急得快哭了。   我的气这才顺了一些,走到屋外抓了一把草木灰,朝九叔脸上撒去。   “咳咳,你这丫头,疯了吗?拿灰撒我!”九叔咆哮道。   其实,落在他身上的草木灰并不多。更多的是落在招弟的身上。   散落的白色草木灰勾勒出招弟的形貌,青白色的皮肤,黑色的指甲尖尖细长,布满血丝的眼睛突兀恐怖,此时正转过身来看我。   那充满怨毒的眼睛,好像一把冰冷的刀刺入人心。   吼!   招弟朝我扑过来,我吓得愣在当地,幸亏刘浩龙一个闪身把我抱了过去,宽大而温暖的怀抱顿时把我围住,我几乎能感受他呼吸的灼热,羞得我心中小鹿乱撞。   “浩龙哥哥,我……我有点透不过气。”我弱弱道。   刘浩龙脸上一红,“呃,不好意思,妹子,我不是故意的。”接着忙把我松开。   那边,九叔得了空隙,已和招弟缠斗起来。   九叔使出浑身解数,又是烧符,又是念咒,可惜他连招弟的一个衣角都碰不到。   依我看,过不了多久,他老人家的老命也得交代在这里了。   “妹子,你脑瓜子最灵光,想办法救救这老道啊。”刘浩龙对我说道。   我点点头,找来一条绳子绑在腰上,蹑手蹑脚地走到招弟身后,用符去贴她。要有意外,就让刘浩龙在远处拉拽绳子,使我快速脱离险境。   啪嗒一声。   我紧张得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幸好,灵符稳稳地贴在招弟的后脑勺。   招弟如同石雕一样被定住了。   我如获重释,呼出一口气。   “九叔,我看你还是改行吧。我妹子没接触过什么道术,却也比你能干。”刘浩龙抹了一把冷汗,不忘揶揄道。   九叔老脸一黑,“人有失手,再说,这算什么,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话音未落,灵符燃烧起来。   糟了,这道士的灵符不管用,镇不住招娣。   刘浩龙忙拽动手中绳子,把我拉回来。忙中出错,刘浩龙这一拉太大力了,把我拉得背脊摔地,疼得我哀嚎不已。   我挣扎起来,突然脸上一凉,一抹,却是凉冰冰的血。   抬头一看,不知道几时,招弟的脸就在我的上方,死死地盯着我。   一瞬间,我的脑海的脑海一片空白,连害怕都忘了。   不对啊,她怎么看得见我?   低眉一看,才发现我刚才的一扑,使我的身上沾满了草木灰。   我可以借此看到招弟,反过来,她也可以借此看到我了吧。   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招弟一双鬼爪死死地掐住我,看来她已经认定刚才戏弄她的人是我。   强烈的窒息感逼上我的大脑,招弟眼中的怨恨凝重如墨,化不开。   九叔和刘浩龙拼命往招弟身上招呼,可惜还是无法撼动她半分。   我看向招弟的目光,此时哪里还有一点人的感情。一阵绝望涌上心头,一番好心,为女子的悲惨命运抱不平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最讽刺的是,要杀我的居然是我要帮的女孩!   就在这时候,堂外传来脚步声,走几步停一下。   而招弟居然就这么松开了掐我的手,怔怔地望着外面。   月光下,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走了进来,满头虚汗,赫然便是梁泽兰。   “招弟。”梁泽兰轻声呼唤。   招弟楞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梦呓一般,唤了一声:“妈……妈妈?”   “招弟,妈对不起你。”梁泽兰看见自己的女儿化为厉鬼,落得如此下场,一脸哀痛。毕竟,血浓于水。   然而,招弟却慢慢变回凶戾的样子,再次掐住我的脖子。   “别,招弟,明空姐姐是无辜的,你别伤害她。千错万错都是妈的错。妈这就给你磕头好不。”梁泽兰怀有身孕,哪能跪下,弯着膝盖最后竟坐在地上,起不来了。只能像半截身子在水里的人,双手拍着地面,不住点头,一行眼泪流了下来。   招弟眼中诡异的血红色渐渐退散,恢复成人的眼睛,这一次是彻底放了我。   招弟也总算恢复了几分人性,悲痛地看着眼前的母亲:“妈,我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害我?”   梁玉兰哭得泪涕横流,摇头吸鼻子,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招弟,时辰到了,上路吧!”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道声音,悠远而空灵,仿佛传自九幽地府。   刘浩龙要出去看,我忙拉住他,低声道:“那是煞神,民间俗称鸡脚神,常在头七陪亡人回魂。活人不能见的,否则会碰了煞气,要倒大霉的。”刘浩龙这才没出去。   招弟长长叹出一口气,绕过梁泽兰,往门外走去。   “招弟,”梁泽兰突然叫住她,可怜兮兮地问了一句:“你能原谅妈吗?”   “不能。”招娣头也不回,地上留下一串灰色的脚印。   梁泽兰面如死灰,差点没有瘫倒在地。   这时候,招弟又回过头来,凄然一笑:“不,我才不要原谅妈妈。这样,你就会一辈子记得我了。”   梁泽兰再也忍不住,大声哭号起来,想站起来追招弟。   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但,无论怎么说,过度悲痛对于孕妇以及胎儿都有很大的危害。刘浩龙当机立断,拿捏力道,一个手刀将她击晕。   “谢谢你,明空姐姐。”招弟对我一笑,继续往前,越走身影越淡,灰色脚印消失时,她也不见了。   也因为她这一句谢谢,我突然觉得受的一切苦和痛,都是有意义的。随即想起,我忘了一件重要的大事——那就是问她,害她的那个道士是谁,在什么地方。   可是,招弟已经不见了,草木灰上的脚印也被风吹走了,如同潮水抹去沙滩上的痕迹…… 正文 008深水炸弹 送走了招弟,虽有遗憾,但总算落下心头一颗大石。只是,不找出那个幕后的坏道士,我总是怀揣不安。  送走了招弟的阴魂,第二天在奶奶的主持下顺利完成了下葬仪式。梁泽兰哭得是肝肠寸断,众人见了无不喟叹,都是愚昧和迷信惹的祸啊!   梁泽兰虽然不值得宽恕,但她肚子的胎儿却是无辜的,于是我服侍了她半天,直到她睡下我才回到家里。   这是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但家里还亮着灯,大厅里奶奶和九叔端坐在客厅,默默无语,桌子上的茶都凉了。   我下意识地觉得,这两老人家是有话对我说。   结果不出我所料,奶奶说:“坐。”   “怎么了,奶奶,突然这么正经,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时候,我调皮爱惹事,回到家奶奶就是这样的姿态,先是板着脸说教一番,然后带我去院子处罚,用手指粗的藤条抽我。而且不许喊疼,疼了就抽多几下。如果不喊疼,证明打得不疼,然后就抽得更狠,一喊疼就……如此陷入一个死循环。   奶奶露出一笑,“放心,你长大了,奶奶再也不会用藤条打你了。”   我呵呵笑道:“那是什么事?”   奶奶郑重道:“这事儿我本来昨天就想和你说的,但被招弟的事打断了。明天一早,你就随你浩龙哥哥离开这里吧!”   “为什么呀?”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奶奶苦笑道:“你摊上大事了,还什么都不知道。还记得在山上碰到的那个道士吗?也罢,让你九叔给你说说吧。”   一个道士有什么好怕的,鬼鬼祟祟的,要是正面打起来,十个道士都比不上刘浩龙的一个拳头。   九叔叹道:“你是有所不知道。明里他固然对任何人构不成威胁,但暗地里他却能不费吹灰之力杀死几十甚至上百的人命。”   我笑道:“九叔,你莫不是记恨我昨天作弄了你,编这话儿来吓唬我?”   九叔板着脸:“谁跟你开玩笑了,我跟你说正事呢!那人掌握了一种结合风水术和蛊术的杀人方式,你一个女娃子平白无故惹了他,坏了他的人面虫蛊,他难道会放过你吗?”   我想起那道士那张被扒了皮,只剩下肌肉组织似的脸,那模样简直比鬼还可怕,突觉不寒而栗。   “没这么严重吧……”我干笑道:“九叔,你是怎么知道的?”   九叔把玩着茶杯,淡淡道:“因为他,就是我师叔。”   他这话虽然轻描淡写,在我心中却无异于投下了一记深水炸弹。   原来奶奶听到我说起那道士的事之后,想起九叔,连忙连夜把他叫了出来商量对策。也因为那道士是九叔的师叔,因此九叔深知其中利害。   我听了,弱弱道:“九叔,我有一句话说出来您别生气呀!”   “说。”九叔粗着嗓子道。   “既然,你和那道士都是同门,为什么修为相差这么远啊……”   从昨天九叔差点被招弟的阴魂斗败可以看出,他本人的修为也高不到哪里去。这话一出,九叔的脸涨得通红,奶奶也看不过去了,瞪了我一眼:“明空,怎么说话的?”   我吐吐舌头。   九叔压下去一口气,道:“算了,我也不瞒你了。我陈阿九,十七岁开始学习茅山道术,可惜学艺不精,只能混口饭吃。但我师叔不同……”   接着,九叔就详细地说起了那个道士的事:   “我的师叔叫余景中,在道术一脉天赋极高,可惜他的聪明都用在了邪门歪道上,用在了杀人谋财上。只要出得起钱,谁他都能杀,而且做得干净利落。江湖盛传,他杀人不用刀兵毒药,只要得到此人的生辰八字,或者知道住所、甚至得到一缕头发,他就能作法杀人,但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师叔是个怪人,在他看来,认为‘死’才是人的最终归宿,而‘生’只是人的暂时状态,所以活着的人往往叫‘客’,也就是说是过客而已。”   “我曾经偷偷观察他的练功,发现他修持一种特殊的打坐方式。不用借助任何工具,单凭控制自己的呼吸,就能活活把自己憋晕过去。通过反复训练,使自己反复游走在‘死’和‘生’之间,最后要达到能停在‘生’和‘死’的中间地带。”   据他说,在那种特殊的状态下,世界上很多事物之间特殊的联系,便豁然开朗了。到了这个地步,就可以识别出什么因素可以控制人的命运,然后借此杀人。但,有利有弊,他也因为保持这种‘通灵’的状态,常年待阴气和尸气很重的地方,以至于变成恐怖的怪人模样。   “后来我师傅苦劝不住,只得将他逐出师门。余景中他离开师门一年之后,师傅便突然暴毙,所以我的茅山术还没学全就下山了。我怀疑师傅的死和余景中有关,这些年来一直在找他,可他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渺无踪迹,直到最近才从通过你知道他的消息,原来他还活在人世……”   九叔说到这里,长长吐出一口气,似有无限感慨:“想来,我上一次见他也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原来如此,云山笼罩的头绪才理清了一些。   “呵呵,幸好你没碰见他呢,不然以你的修为还不是送死的份儿?”我腹诽道。   此时,我也发现了一点不妥。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这余景中已经也有六七十了吧,但那天我看那道士的身影最多也就四十岁的样子。   九叔摸了摸鼻子,想了想道:“我想,是因为他常年和尸体打交道,又待在阴气很重的地方吧,所以他身体的生陈代谢极其缓慢,又或许用了什么邪法,使得自身延缓衰老了吧。但从他下蛊的手法以及你描述的样子来看,我可以肯定就是他。”   说到这里,顿了顿,九叔想起什么似的接着道:“余景中为人自负,常说只有出不起的价钱,没有他杀不了的人。事实也的确像他说的那样,但只有一次他是碰了一个大钉子,使出浑身解数也杀不了那人,只因那人来头不小,身边同时有孙思邈药王和袁天罡神相两大后人的保护。此后,余景中就更加专注研究杀人的秘术了。”   我倒抽一口凉气,苦笑:“费三十年的功夫去杀一个人,锲而不舍,这个余景中也算是奇人了。”   闻言,九叔突然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不错,那人面虫蛊,他不知道费了多少时间、多少心血培育出来,现在被你破坏了,你说,他能不找你算账吗?”   我突然就笑不出来了,笑容僵在脸上。   “那……我怎么办?”   奶奶长叹一口气,“能怎么办,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只要不待在固定的一个地方,他就拿你没办法。我早就说过,既然要管事,就有接受背后代价的心理准备。哎,一切都是注定的。”   “不,我不要离开奶奶。他要来便来,我不怕!”我抱住奶奶。   奶奶摸着我的头,笑着叹气道:“傻丫头,奶奶和他无仇无怨,他不会害我的。你在我身边,才有害哩。再说,你也长大了,也不能老是待在奶奶身边啊。就当是为了奶奶,明天就跟浩龙离开吧,去投靠你爸爸的朋友。”   如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吧,可我就是舍不得奶奶。   “傻孩子,只不过出去避避风头啦,你想想啊,那道士都七八十岁了,保不齐哪天就翘辫子了。等没风声了,你就回来吧。”奶奶这时候还笑得出来。   我噙着泪花,不免想到奶奶也有七十了啊。这最后的一仗,是要比谁更长寿呀。 正文 009出卖劳力 别了奶奶,我坐在前往西京的火车,包里除了换洗的衣服,还有一块巴掌大的玉牌。奶奶说这是爸爸的遗物,一并给了我留为纪念。  这玉佩玉牌呈方形或长方形,器表或镂空雕刻我看不懂的图文,有孔可穿绳佩系。   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离开了家里,只留给我一屋子的藏书。奶奶说,爸爸是个考古学家,一辈子都在找一座古墓,找到最后人都疯魔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握着这宽润的玉牌,我不禁心想他是怎么样的人,要是我找到他,一定质问他为什么当年那么狠心抛下我。   想到这里,我就不禁叹了一口气。   但见对面硬座的刘浩龙睡得没心没肺,高速的火车,投下斑驳的阴影,不停地在他阳刚的脸上扫过去。   下车以后,刘浩龙和我随便吃了点,就去投靠爸爸的好朋友,奶奶给了我的地址。可,去到才发现爸爸这位好友,已经搬了家。这下,我们可犯难了,总不好又回去吧,但在x城我们又没有落脚地,真是进退两难。   最后,刘浩龙提议,我们在这里租房子先住下吧。   我还没见过什么世面,只得唯刘浩龙是从,跟在他后面。   穿过一边像九龙城寨一样的城中村,到处都是出租屋和洗头房,电灯杆、墙上贴满牛皮癣,抬头看天则是乱如蜘蛛网的电线。   出入这里的什么人都有,三教九流,门口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似笑非笑看着我们,眼带揶揄的神色。我问那些女人是干什么?刘浩龙皱眉看了我一眼,语气有点凶:“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我有点不开心地哦了一声。   见状,刘浩龙按住我的双肩,柔和了语气而认真道:“明空,哥哥现在没什么钱,只能委屈你一下了。等我赚到钱,再给你找又大又舒服的房子住!”   我重重点头,“嗯,没事,我又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总之,既来之则安之。”   刘浩龙点了点我的鼻子,笑道:“你啊,才那么小,大道理总是一套一套的。”接着他自己走进了路边一条巷子的大院,里面传来打麻将的声音,找人询问租房事宜。   我原以为环境差一点而已,但我站到租的房子面前彻底傻眼了。   墙壁斑驳露出砖块,屋里只有简单的家具,铺满尘埃,好像在电影看到八九十年代的家居。我怕伤了刘浩龙的自尊,没有露出特别惊讶的模样,只是默默地打水,把室内的东西擦干净。   这房子连厨房都没有,吃饭只有下去吃。幸好下面有很多小饭馆,油腻的桌椅摆在外面,师傅叼着烟巅着勺。虽然环境不怎么样,胜在经济实惠。   结账的时候,我发现刘浩龙扭扭捏捏的,原来交完房租之后就没剩多少钱了。   这就尴尬了。   “没事,明天我就找份工作,很快我们就有好吃的了。”刘浩龙擦了擦汗,憨厚笑道。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刘浩龙果然兑现了他的承诺,隔三差五地给我带回来价值不菲的好吃的东西,还给我添置了新的衣服。   只是他对于自己干的什么工作,却三缄其口,不让我知道。我说我也想出去找工作,他就是不肯。我很生气,我可不能吃白食呀,为了这个没少和刘浩龙争吵。   有一天,我实在禁不住好奇,趁刘浩龙出门之后,悄悄跟在他身后,想看看他干的到底是什么营生。   刘浩龙在路边上了一辆公交车,我随后叫停了一部计程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二十几分钟之后,刘浩龙在市区下了车。   我也下了车,跟在后头,只见他走到一个新建的办公楼宇。   在铁皮大棚下,那里早就有十几个汉子在等着,因为等得无聊了就在边抽烟边聊天。过不多时,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过来了,汉子们见了他就好像耗子见了猫似的,抽烟的忙把烟头才灭,唠嗑的也不敢发声了,齐声叫道:“廖主管,好。”   被称作廖主管的男人理也不理,径直走到刘浩龙的面前,板着脸道:“刘浩龙,又是你,一大群人都在等你,损失的误工费你负责?”   刘浩龙一个一米八几的汉子,低着头,咬着牙低姿态道:“抱歉,今天有点事来晚了,下不为例。”   廖主管还待训斥,被一个年长的汉子劝住了,他这才没继续说下去,只是沉声说了一句:“开始干活吧。”   刘浩龙闷声跟在后头,我这时候才如梦初醒,知道他干的什么活,原来是出卖劳力,俗称苦力……大概是因为这是最快能搞得钱的方式了吧,毕竟养我以及房租什么都需要钱。   这傻大个儿,真是的,也不跟我说,就知道什么东西都往自己的肩上扛。   刘浩龙肩膀上铺一条白毛巾,扎一实实的腰马,后面的人将一张办公椅放到他的身上。   原来这是一家新建的写字楼,那一家扩大经营,购入了一批办公设施,所以请了一群人来搬置。好死不死,这段时间电梯正处修理,需要人力搬上去。   大热天的,刘浩龙背起半人高的办公椅子汗流浃背,搬到六楼。开始的时候还手脚麻利,来回搬了七八回之后他也有点吃不消了。   “快点!磨磨蹭蹭的,没吃饭吗?”廖主管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他的身后,抬了抬眼镜尖酸刻薄道,那手指几乎要戳到刘浩龙的脑门。   刘浩龙咬着牙,几欲发作,最后还是忍住了,默不作声,当他不存在。   那主管又数落了他一番,突然,上楼梯的时候一个踉跄扑倒在刘浩龙的身上,顿时起了连锁反应,啪的一声,刘浩龙手上抱着一台液晶电脑摔在地上,屏幕摔成了四分五裂。   一阵死寂。   “好你个刘浩龙啊,你早就对我有意见了吧,让你搬东西还故意给摔坏了。看什么,就你一个臭苦力也敢瞪我?”廖主管先发制人,气势咄咄。   刘浩龙愕然微怒:“这事怪不得我,是你绊倒了我才摔坏了的。就算要赔,也是你我一半。”   廖主管怒道:“什么?东西在你手上打坏了,自然算你的。我告诉你,这钱要在你的工钱里扣,否则就报警让警察来处理吧!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刘浩龙怒不可遏,拳头攥得紧紧的。   “怎么?还想打我?你打,打就多加你一条罪。老子认识人,随便让你在号子蹲上一年半载!”廖主管拍着自己的脸皮,挑衅道。   刘浩龙气得浑身发抖,憋得眼中都出了血丝。   我在角落里看见刘浩龙的拳头从青筋暴起攥紧到无奈放开。   我很了解他的为人,平常要是这个时候,他早就一拳头砸烂那主管的眼镜了,不那么做,无非是为了那几个工钱来养我。   但这次,他能忍,我却不能忍。   我径直走出去,指着墙角那一堆桌椅,问道:“浩龙哥哥,这一堆是你搬上来的吗?”   刘浩龙万万没想到我会在这里,愣了一小会儿,才点头:“是。”   我默不作声,打开窗子,抱起一张桌子,看了看底下没人,用尽吃奶的力气一扔,片刻之后地上传来惊雷一样的声音,砰,经久不散。   一张精美的桌子顿时在楼下的水泥地变成一堆废铁。   “主管,这钱我们不要了,但是不能让我哥白出力气,这东西哪来的,还是放回哪里!”我对廖主管道。   还是去搬,接着摔。   “喂,你谁呀,谁准你上来的?打烂了东西卖了你都赔不起!”那主管对着我指手画脚怒道,下一秒,那主管却嗷嗷叫疼,跟杀猪似的。   “好好说话,别对我妹子指手画脚,不然掰断你这狗爪子!”刘浩龙沉着脸,握住廖主管的手指九十度掰直,疼得他是眼泪都出来了。   “疼……咝咝……放!”   刘浩龙冷哼一声,推开了他。   廖主管的声音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其中不乏几个保安。但是他们见刘浩龙虎头虎脑一脸悍气,谁也不敢上前。   “哥,我们走。”   我拉起刘浩龙的胳膊,转身就走。那边,廖主管在找手机报警,只能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按键。   这时候,我突然瞥见他眉色之间有一股不祥的黑气,似乎被下了什么厉害的蛊。   我又看了一周这新办公室的装修和房形,浑不似活人居住的场所,似乎是高人所布的局,端的杀人无形。   那主管如此可恶,我本不想提点他,但想着终究是一条人命,于是当下好声好气和他说道:“多说一句,这房子是凶宅,住不得人的,我劝你还是早点搬出去吧,不然三天之内你必有血光之灾!”   “好你个歹毒女人,摔坏我东西还要诅我出事!保安……保安还不死出来,把他们俩抓住!”廖主管气急败坏道,几个穿着蓝黑色制服的保安随即跑来。   刘浩龙脱下衬衫,只剩里面一件白背心,一身健壮的腱子肉,身形欣长,皮肤上还有不少刀疤,是野性和健美的完美结合。   见状,保安们面面相觑,却是没人敢上。   于是,刘浩龙带着我,视若无人地从中走出。 正文 010扯上刑事 回到我们租住的地方,我还隐约有些担心那个廖主管不会真的叫来警察把我们抓进监狱吧。  而刘浩龙反而镇定下来,笑着打趣我说:“妹子,现在知道害怕了?之前砸电脑的时候,看你好像特别爽的样子嘛!”   “浩龙哥哥!”我不由瞪了他一眼,故作不满,“我是看不下去你被那个什么主管的欺负才忍不住站出来的诶!怎么,你现在是怪我太不够冷静了吗?”   “哈哈,怎么会?明空,谢谢你。”   刘浩龙突如其来地这一句相当严肃的谢谢让我惊诧不已,但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他接下来又一番长长的话,“哥现在空有一身蛮力,也没什么文化,找不到更好的工作来养你,但你放心,不管再苦再累,既然你奶奶将你托付给了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在这个城市里吃什么苦。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哥都可以买给你,你想要住大房子,哥就努力攒钱,几年之后,保证让你住进那样宽敞明亮的豪华公寓!”   闻言,我眨巴了几下眼睛,没有马上吭声。   我想起刚才在来的路上,看来浩龙哥哥是注意到了我将歆羡的目光有所停留在路边的高楼大厦之上,所以才会觉得,如今让我跟他住在这种逼仄的空间而感到非常愧疚。   但是,在市区里买房子,哪是一件容易的事呀!   “呵呵,浩龙哥哥,我真的不需要你养我,我也有本事可以赚钱养活我自己啊?虽然我也没上过什么学,但我这脑子里装得满满都是知识,懂得可多了!明天,我们还是一起出去找工作吧!”我于是又忍不住提出了这点。   但刘浩龙的态度依旧非常坚决,不过大概是因为我今天帮了他这一下,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说着说着就跟我吵起来,而是换了一种柔和的语气继续劝我,“妹子,你不知道,就算哥知道你一点都不比那些名校毕业的学生要差,可你没有文凭啊,要找工作,你一女孩子哪里有我好找?而且,你都还没成年,被人欺负了怎么办?等哥混好了,你如果一个人在家呆着闷得慌,那我再带你出来工作,如何?”   “唔······好吧。”   话虽如此,但我想出去工作来补贴家用的决心却没有就此泯灭。没有文凭,那就找点兼职什么的做做呗!   既然刘浩龙死活不同意我出去打工,明着不行,那我就只能暗着进行了。   第二天,刘浩龙早早地出门去找新工作了,而我怕他会杀个回马枪,所以没有马上走人,而是快到午饭的点时,我才拿上他给我准备的零钱打算出门去买个饭来吃,然后顺便去附近逛逛看看有没有小时工之类的招聘内容。   结果,门一打开,却见几名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往这边过来,我联想到昨天的事,不免有些心虚,于是随手又把门带上了。   但这么一来,更是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很快就有敲门声响起,逼得我不得不再次打开了门。   “你好,我们是x城刑警大队的,请问刘浩龙是不是住在这儿?”其中一名高个子的警察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率先开口问道。   我的视力极好,一下子就看清了那证件上面赫然写着:严昊,队长。   “是,但是他不在,出去了。请问,有什么事吗?”我强装镇定地回答他。   严昊从我开的这条门缝里一眼就看完了家里所有的陈设,的确再无其他人,又见我还是个小姑娘,语气放缓下来,“那么,你是刘浩龙的什么人?昨天是不是你和刘浩龙一起跟廖兆伟发生了冲突?”   “廖兆伟?”我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那应该是廖主管的全名。   “对,有人提供线索说,你们两个昨天和他发生过争执,刘浩龙还动过手,而你,还摔了东西,对不对?”   在严昊的逼视之下,我只好点头承认,“对,是我和浩龙哥哥跟那位廖主管发生过冲突,但是——”   “好,那就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你有你哥哥的联系方式吗?让他也赶紧过来警局这边吧。”说着,严昊身后的几名警察也让出了一条道,示意我赶紧出来随他们一起走。   我只好硬着头皮跟在了严昊队长的身后,而路边也有好奇的人出来围观我们,伸手指指点点的样子,让我非常不舒服。   而同时,我也还有点纳闷,为什么跟廖主管起了这样的冲突,居然会惊动到什么刑警大队的队长?难不成,真的如他昨儿所说的,他在公安局里有人,能让我和浩龙哥哥蹲个几年的大牢吗?   可是就算这样,也该是个民事纠纷,怎么会扯上刑事?   莫非,廖主管他已经……   坐在警车上,我终于忍不住问向了严昊,“严队长,廖主管他是出了什么事吗?我和我哥两个人昨天的确和他争执了几句,但也是因为他欺人太甚!却并没有大打出手啊之类的,为什么要找我们去警局问话啊?”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说话的却是坐在严昊队长身侧的一名长相年轻的警官。   我老老实实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明空,你好,我是严队的助理小何,你的浩龙哥哥他在你的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听说,力气很大?”   我低头沉思了片刻,“对,他的力气很大,以前在部队里呆过,会一身好功夫,喜欢打抱不平。但绝对不会故意去伤害什么人,为人仗义,对我很好,很照顾我,他绝对是个好人!”   “嗯……你别激动,我们找你们过来,也是做个简单的笔录,不是说进了警局的就一定是坏人了哦!”那个小何一脸温和地冲我笑了笑。   而我一听说是做笔录,就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个廖主管不会真的死了吧?”   “真的……死了?”严昊像是一下子揪住了我话里的语病,意味深长地看向我,还略微扬了扬眉梢,“你的意思是,你们早就知道他会死?”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警察面前,尤其是这个冷面队长,控制不住自己说出实话来。   “严队长,说来你也许不信,但我的确能看得出来这位廖主管在三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没想到这才第二天就……哎。”   “呵呵,看不出来你这小丫头这么厉害,还能一语定生死是吗?”严昊这话说得看不出任何情绪,听上去像是在夸我吧,但我却莫名地感觉到了丝丝凉意。   这时,小何连忙过来打了个哈哈,“严队,这小姑娘一看就没成年,在我们警方面前说点玩笑话,也不必那么认真了。”   哟,当我开玩笑啊?   但我怎么觉得那位严队长在我说了这话以后,一路上都用那种探究的目光打量我,就像是在看一个在逃的杀人犯?!   从警车上下来以后,我先是在几个警察的监视之下给浩龙哥哥打了个电话,紧接着就被人带到一个小房间里,除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外,就再无其他。   审问我的人正是严昊。   “名字。”   “刚才不是说了吗?赵明空。”我就不信之前那个叫小何的助理问我名字时,他会没听见我的自我介绍。   “年龄。”   “十七。”   “和刘浩龙的关系。”   “一个村里的,他是我邻家大哥哥。”本来想直接说兄妹,但又怕他会问我那为什么不是一个姓啊之类的,所以就说得详细了些。   一些个人信息都说完了以后,严昊总算切入正题,继续发问:“说说你们两个昨天和廖兆伟起冲突的前因后果吧?”   我没有任何隐瞒,当即一五一十地将昨儿发生的事情全都讲了出来。   不过联想到之前他看我的那种古怪眼神,我终是没有将那办公楼是凶宅,而廖主管很有可能被人下了蛊等等这些事说与他听。   严昊又询问了其中的部分细节,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来了,倒也没有为难我一个小姑娘,起身打算离开。   但我却不由自主地叫住了他,“那个,严队长,廖主管他是怎么死的?死状恐怖吗?他——”   然而我的话还没说完,又被他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赵明空,如果廖兆伟的死是你们两个造成的,那么死因该是你们心知肚明。而如果不是的话,这些事情,你也无须打听了。”   反正就是不肯说呗!   我还有些不甘心,“可是严队长,你把我和浩龙哥哥叫来了这里,说明你就是在怀疑我们杀了廖主管啊,但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们,凶手不是我们。你这样怀疑我们,我们当然也有权利知道他的死因,说不定,我们还可以提供别的线索来帮你们破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