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拜错坟 我二十好几了还在打光棍,我妈心急,让我清明节无论如何回去一趟,拜拜祖宗,说是讨个桃花运什么的。我拗不过她,加上最近确实挺霉的,也就没拒绝,只身回了老家。  家里只有大伯在。我妈吩咐过,我不懂村里的礼数,让我回去后,凡事都听大伯的。   我们伯侄俩忙活了大半天,好容易将老祖宗都祭拜完了,饿得前胸贴后背的。   刚要打道回府,我却被大伯拉住了。   “今年是大孝,既然来了,那就连元祖一块拜了吧。”   我们这儿的规矩,三年为一大孝,后世子孙无论走多远,都要派个代表,或者举家到元祖坟前祭拜,溯本追源,以示自己不忘本。   我见推脱不掉,虽然心里老大不情愿,却也只好答应。   元祖的坟跟其他祖宗的不在一块儿。我们伯侄俩翻过村后山头,到了山脚的马路上。   大伯毕竟上了年纪,气喘吁吁,指着对面山腰间浓荫掩映的地方道:“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去。放心,那儿就一座坟,错不了的。拜完赶紧下山,我在这儿等你。”   我点点头,独自拎了提篮上山,到了大伯手指的位置,见四处松林环绕,一片幽静。   果然有座小小的坟茔,藏在齐腰高的草丛中,却没有墓碑。   坟头上的草都快跟我一般高了。坟头垒砌的石块倒是挺新,应该是大伯才换不久。   林中闷热,我也没想太多,赶紧拜完赶紧完事,按照大伯的指示,清理掉坟头上的杂草,插上招魂幡,点上香烛,摆上贡品,边烧纸钱边跪地叩拜,嘴里不伦不类地说着祷词:   “祖宗保佑,保佑我一阳早日找到媳妇,为咱老范家添丁进口,省得我妈老念叨。人嘛,也不用太美,能看就成。嗯,年纪得比我小,太大了我吃亏……”   我正说得起劲,林间忽然刮来一阵大风,吹得纸钱扑簌簌直飞起来。   我手忙脚乱,赶紧将散落的纸钱全拢回来,却怎么也点不着,心说难道老祖宗都觉得这事儿悬?鼻端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味,转头见提篮里的祭酒,不知何时竟洒了个空,纸钱全被打湿,心中郁闷,也懒得再烧,起身点了炮仗,就准备下山。   炮仗发出古怪的闷响,坟前立马弥漫开一大片白烟,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火药味。   夹杂在火药味里的,还有一股淡淡的,桃花的香味。   我想着多半是远处山头桃林里飘过来的,也没在意,吹着口哨,继续往山下走。   才走了没两步,我忽然感觉不对,后颈有些痒,像是有人在耳根轻轻吹气一般,心里一激灵,急忙转头,就见迷蒙的白烟中,似乎元祖的坟头上,蹲着个一身白衣的人影。   我吓了一跳,抹眼再看,就见哪来什么人影?分明只有随风飞舞的招魂幡。   我只当自己眼花,自嘲地笑了笑,却也不敢多留,加快脚步,往山下走。   到了山脚,却左右不见大伯。我想着他多半觉得天热,自己先回去了,快步往村里赶。   傍晚在大伯家用过晚饭。按照规矩,我要独自去老宅歇息。   大伯见我魂不守舍,动不动就往身后看,问我怎么了。我摇头说没事。大伯不放心,给了我两道符,说是跟村里先生求的,这两天情况特殊,让我睡觉前,把符贴在门上。   我见他神情严肃,不像开玩笑,点头答应,别过大伯,往爷爷的老宅子走。   夜里我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白天看到的人影不像错觉,而是真有人蹲在那儿,越想越怕,老宅又静得吓人,索性侧过身子,捂上薄被,不再去想。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什么时辰,我听着身后房门咿呀声响,一阵凉风拂过后背,冷得一哆嗦,就感觉有人悄悄进了屋。屋里也忽然飘满了沁人的桃花香味。   我立刻汗毛直竖,想回身看个究竟,却又迟疑着不敢动,直觉那人到了床边,正伸长脖子,垂着脑袋,直勾勾地俯视着我。   “相公……”   一声凄怨的呼唤,仿佛从遥远的山谷间传来,飘飘悠悠,钻进我耳朵里。   相公?   我又奇怪又害怕,本能地就想转过身来,却发现自己忽然浑身僵硬,根本动弹不得。   “他娘的,鬼压床了!”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相公……”   呼唤声转瞬到了我脑后,如同情人在耳边呢喃,撩拨得我心里既惊恐,又有些痒痒。   一阵猝不及防的冰凉,我感觉一双细滑的小手,隔着我的衣服,从我的后背一路向下,到了腰间,又绕到小腹,调皮地在肚脐上转悠了两圈,便义无反顾地往我胯下探去。   “不……不要……”我自己都分辨不清是拒绝还是享受,忍不住呼道,“啊……”   “相公真坏,求着人家来,还要装着不理人家……”   软软蠕蠕的声音,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在对情郎撒娇,听起来让人受用无比。   与此同时,我感觉两团饱满的软肉贴到了后背上,虽有些冰凉,但仍旧让我小腹发热,心中激荡,感觉手脚也能动弹了,情不自禁地就想转过身,搂住身后的佳人。   这一搂,却搂了个空——身后根本没人。   屋里的桃花香味也忽然消失不见。   “做梦么?”我竟有些不甘心,看了眼身下傲然翘立的小兄弟,回味着刚才那令人战栗的刺激,叹了口气,正要闷头再睡,就感觉胳膊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又硬又凉。   我拿起一看,竟是支做工精美的簪子。   这下我彻底惊醒了——刚才那不是梦!真的有人来过!   我赶忙披衣起来,见房门上贴着的符纸已然被撕开,心里更慌,一路小跑,拍开大伯家的门,语无伦次地把事情的经过,一股脑儿跟他说了一遍。   大伯捏着簪子端详了半天,脸色阴沉地道:“先前我就觉得不太对劲,你就跟中了邪似的,老往后颈上瞧。这样,咱也别睡了,赶紧去元祖那儿看看,别是出了什么岔子。”   我点点头。我俩拿了手电,连夜往元祖的坟茔跑去。   已是深夜,加上又是清明时节,月光清冷,洒在松林间,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山里一片死寂,鬼影都见不到一个。大伯一言不发,喘着粗气在前面带路。   我跟在他身后,一脚高一脚低地扒着横生的杂草,往松林里钻。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深夜的山间,始终透着股令人不安的凉意。   我爬了大半天,身上居然一点汗都没有。   眼看到了坟茔,大伯却忽然在前面停下,浑身一僵,跟着就像打摆子似的,颤抖起来。   我见坟头上的招魂幡不翼而飞,心里也跟着颤了颤,问大伯怎么了。   大伯回过身来,指着坟前的炮仗屑儿和还未烧完的香烛问我:“这些……是你烧的?”   “啊。”我不明所以,“怎么了?”   “你……”大伯双目圆瞪,作势要打,手到半空却又收了回去,转头看着那坟茔,怒骂道,“作孽啊!谁他娘的这么缺德,埋坟也不事先知会一声。这他娘的要害死人啊!”   “大伯——”   大伯扬手让我别说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拉着我从那座坟茔前经过,走到松林深处一座杂草掩映的土包前,指着土包道:“一阳,你拜错了,这才是咱元祖的坟!” 正文 第二章 鬼吃香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大伯说,现在离天亮还有不到四个小时,让我干脆也别睡了,和他在屋里干坐,免得那女鬼再来找我,等白天他去村里,问问那座坟的主人是谁,再作打算。   我早吓得没了主意,只唯唯诺诺地点头。   隔天一早,大伯吩咐我在家守着,任何人来找都别开门,就自己出门去了。   一整天的工夫,我浑浑噩噩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也不敢把这事儿告诉我妈。   我妈那脾气,要是让她知道我连祖宗都能拜错,还不得气得马上飞回来,扒了我的皮。   傍晚时分,大伯忧心忡忡地回来,手里还拎了只活蹦乱跳的大公鸡。   我问他怎样了。大伯犹豫半晌,这才告诉我,他问出那坟的主人了,确实不太好对付。   大伯说,那坟里埋的,是邻村一个姓沈的丫头,十七八岁,未婚先孕,结果难产死了。   村里觉得小姑娘有伤风化,闲言碎语很多。她家里人好面儿,怕村民说道,不好大张旗鼓地置办丧事,只悄悄找了个僻静的地儿,草草埋了了事,也没告诉任何人。   哪想这丫头是个痴人,死后仍对情爱念念不忘,隔三差五地就回村里晃悠,要找她的丈夫。村民哪受得了这刺激?找了个先生,要超度她,却不济事,只好纷纷搬走。   原本她就余愿未了,阴魂不散,经常在坟前徘徊。赶巧我要死不死地在她坟头叩拜。大伯猜测,她多半以为我看上她了,想拉了我去给她做丈夫,所以才会缠上我。   这事是两个月前才发生的,大伯那阵子刚好没去元祖那儿,所以他并不知情。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姓沈的女孩也是个现代人,怎么会喊我相公?况且,她留给我的簪子,明显是古时大户人家小姐才有的玩意,她一现代的小姑娘,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见我问起,大伯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把大公鸡递给我,闷声道:“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这丫头摆明了要缠着你。这支簪子,说不定就是信物。趁着天还没黑,咱赶紧去给人道个歉,还了簪子。说不定讲清楚了,她也就放过你了。”   我知道大伯这话也没把握,不过也没其他办法,只好拿上香烛供品,和他往坟地跑。   到了坟地,天色已黑。大伯也不吭声,用刀割了那大公鸡的脖子,让我拎着鸡,绕着坟头转三圈,将鸡血浇在坟头上;然后摆上香烛供品,如先前那般,边烧纸钱边磕头跪拜。   “沈姑娘,咱俩素昧平生,我范一阳有眼无珠,冒犯了你,还请姑娘见谅。姑娘的情意,我范一阳心领了。但你我毕竟阴阳有别,这婚是万万不能结的。还望姑娘收回金簪,放我一马。今后清明中元,纸马香稞,定少不得给你多送些过来……”   我正说着话,平地里忽地起了阵阴风,将烧着的纸钱呼呼吹起来,不一会儿就全灭了。   “大伯,这……”   “别管它!”大伯也有点急了,“赶紧纳香!”   我连忙拿打火机去点贡香。烧了许久,那贡香刚冒出点火星子,忽然就像被人浇了盆凉水,又立刻熄灭。我心慌意乱,连着试了好几次,这才勉强点着,却不见有烟冒出来。   “邪门啊……”我喃喃地道。   贡香上的火星子忽明忽暗,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我磕完三个响头,抬起头来,忽然觉得那插在坟前的三支贡香,似乎微微晃动了下,跟着“喀吧”一下,原本烧得火红的香头,竟然莫名消失了。   不是熄灭,也不是折断,而是凭空消失。   我以为自己眼花,用力揉了揉,定睛再看,刚巧看到那没了香头的贡香,又“喀吧”一下,往下矮了一截。   那感觉,就好像有只无形的手,生生将贡香折断。   这下连大伯也看出不对了。他猛地往后退了几步,拉着我起身道:“赶紧走!他娘的,这是鬼吃香!鬼吃香,人莫近。这丫头执念太深,不肯放过你。再耗下去要出事!”   我一头雾水,被大伯拉着起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坟地,问大伯现在该怎么办。   大伯皱眉道:“没法子,只有去请教老先生了。希望他还在屋里。”   大伯口中的老先生,是村里的毛端公。村里大大小小的红白喜事,都由他主持操办。   我小时候被他吓过,对他没啥好印象,听大伯要去请他,心里多少有些不乐意。   毛端公的屋子就在村尾的山头上。屋里亮着灯,看来人还没睡。   大伯松了口气,问了门,领着我进去。毛端公乜了我一眼,一副早就料到我俩会来的模样,喷了口旱烟,幽幽地道:“摊上事儿了?”   大伯一愣,点点头,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他。   毛端公听完老脸一沉,哑声道:“你让一阳去给她纳香了?”   大伯看了我一眼,有些莫名地点了点头。   “糊涂啊,真是糊涂!”毛端公忽然破口大骂,“谁他娘的告诉你,那是鬼吃香了?那丫头先前给一阳簪子,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原本人家只是试探,未必就想缠着一阳,你可倒好,忙不迭地给人还礼去。香灭礼成,这下好了,这门亲,是想赖也赖不掉了。”   “这……”大伯一时有些尴尬,随口辩道,“也未必就如您想的那般吧?”   毛端公哼了一声,也不回他,指了指我的口袋道:“你摸摸。”   我不明所以,依言摸了下口袋,手心碰着一条冰冷坚硬的东西,心立马沉了下去:他娘的,刚才不是把簪子扔坟前了么?啥时候又跑我兜里来了?   见我把簪子拿出来,大伯的脸色也变了。   “老先生,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毛端公猛吸了几口烟,眯眼看着我道:“躲是躲不掉了。那丫头今晚肯定还会再来。一阳,老头子下面的话,你要牢牢记住。只要撑得过今晚,也就没事了。”   见我点头,毛端公正色道:“第一,尽量别露怯。都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要让她看出你害怕,你就危险了;第二,尽量拖住她。告诉她,成亲可以,但要相互知根知底,然后明媒正娶,套出她的底细;第三,也是最最重要的,千万千万,别跟她行房。”   我脸上一热,郑重地点了点头。   毛端公盯着我又看了许久,似乎仍不放心,接着道:“回去找颗独蒜,要新鲜的,别剥皮,整颗含嘴里。那丫头要是敢用强,就张嘴冲她吹气。听见没?”   “听着了。”我点头如捣蒜。   毛端公叮嘱完了,让我们伯侄俩各自回去歇息。他特意嘱托大伯,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别管。等明早醒来,让我将那沈姓女孩的底细,原原本本告诉他,他再设法降服。   夜里我躺在老宅的床上,心情有些复杂:既怕那女鬼现身,又莫名地很是期待。   在这种古怪的心思下煎熬等待,夜渐渐深了,我正感觉眼皮子越来越沉,睡意朦胧中,鼻端忽然又闻到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味,顿时心中一凛——她来了。   “相公,我来了……”   身后那软软蠕蠕的声音飘了过来。 正文 第三章 搭骨尸 我瞬间手脚冰凉,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竟说不出是害怕还是激动,想起毛端公交代的话,稍敛心神,也不敢回头,强作镇定道:“我不是你相公。”  “相公别闹。”那女鬼咯咯娇笑,瞬间到了我身后,“你就不想看看人家?”   那声音娇媚无比,仿佛有种摄魂的魔力。鬼使神差般,我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心里已经做好了迎接贞子楚人美伽椰子的准备,却不想,眼前竟是张美得让人窒息的脸。   宛如新月的柳眉、脉脉含情的明眸、玲珑小巧的鼻子、娇艳欲滴的红唇……   最最让人血脉贲张的,是她那如羊脂玉般洁白的肌肤。   她穿了件水色的薄纱褙子,褙子里是件薄如蝉翼的鹅黄抹胸,露出粉颈下娇嫩白皙的肌肤。浑圆的双峰上,两颗令人脸红心跳的突起,在几乎透明的抹胸后,调皮地若隐若现。   “相公,我美吗?”   女鬼俯下身子,鼻尖几乎碰着我的脸,我都能闻到从她那张樱桃小嘴里吐出的醉人甜香,目光又正好落到她胸前那道深不可测的沟壑上,有些意乱情迷起来。   “美……美死了。”我实话实说。   女鬼美目流盼,咬着我的耳垂,声如蚊蚋地道:“相公,你想不想要我?”   说实话,要不是知道她是鬼,就凭她这倾世的容貌和诱人的身材,还有这魅惑无比的声音,我可能早就反客为主,将她压在身下,纵情驰骋了。   好在我及时克制住了,用力捏紧拳头,闭上眼,从牙缝间蹦出两个字:“不想。”   “假正经。”女鬼吃吃笑着,也不在意,拉着我的手,放到自己傲人的胸膛上,轻咬贝齿,发出一声醉人的呻吟;又引导着我的手,一路向下,往自己的小腹下探去。   我强忍着就要喷薄而出的欲望,颤抖着缩回手,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抖:“别……别这样。这样,要我娶你也行,咱……咱先拜堂,等结……结了婚,咱再行这周公之礼。”   女鬼幽幽叹了口气,从我身上离开,站在墙角的阴影里,凄然道:“相公是好人,不想有实无名,小桃知道的。小桃只是怕相公被人抢了去,所以一时心急……相公莫怪。相公既有此心,明晚三更之后,到我坟前迎亲。相公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我没料到这女鬼心思如此单纯,有些过意不去,心不在焉地“啊”了一声。   那女鬼只当我答应了,咯咯甜笑,笑声在房中回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离开了。   我手里捏着那支金簪,有些怅然若失。   屋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桃花香味。我定定地望着天花板,心里想着:要是小桃对我没有恶意,能娶到这样的美女当老婆,何尝不是件好事?   脑海中浮现小桃娇俏可人的模样,我嘿嘿傻笑,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睡梦中,房门就被大伯和毛端公推开。   大伯问我怎么样了。我也懒得撒谎,把心里想的,照实跟他俩说了。   大伯气得浑身发抖,扬手要打,被毛端公拉住了。   毛端公叹道:“这是一阳的命数,躲不过去的。既然这样,咱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大伯瞪了我一眼,转头问毛端公:“老先生,接下来该怎么办?”   毛端公让我凑近前来,扒开我的眼皮看了看,又让我伸出舌头,像医生检查身体那样,用筷子夹着舌苔看了看,笑道:“好在这小子还算老实,没跟那丫头行房。咱先顺着那丫头的意思,做一回搭骨尸。等摸清了那丫头的底细,老头子自有办法对付她。”   “搭骨尸?”   “就是结阴亲。”毛端公叹道,“老头子当年在北京,倒也替人张罗过几回。搭骨尸比较讲究,一步也错不得,不然喜事变丧事,倒霉的可不止活人,连祖宗都得跟着遭殃。”   “可是老先生。”大伯有些不放心,“这亲要是结了,一阳这孩子不就……”   毛端公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只要这小子能耐住性子,别乱来,这婚便算有名无实,暂时也不会有事。三天后,再找个借口回门。只要找到那丫头的真身,就能收了她。”   事不宜迟,毛端公让大伯赶紧去镇里请迎亲的乐师。与正常结婚不同,搭骨尸敲鼓、吹唢呐、吹号子的,都要单号,也就是说,都只要一个人;他让我去村里找会做纸扎的师傅,做一顶纸糊的喜轿;他自己拿了我的钱,去置办接亲用的彩礼。   这么一折腾,就到了下午三点多。   一切准备妥当,毛端公让我跟他进屋,把门掩上,喊我把身上的衣服全脱了。   见我扭捏,毛端公沉下脸道:“你还想不想活命了?”   我咬咬牙,只能依言照做。毛端公不由分说,往我身上浇了一大桶冷水。   那水有种古怪的气味,闻着很恶心。我捏着鼻子问毛端公,这是什么水。   毛端公摇摇头,说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他让我光着身子,在屋里等水干了,这才拿出一袋面粉,将我全身上下抹匀了,就跟裹上面粉,准备下油锅炸的小鱼干似的;又取出墨汁和朱砂,在我两眼周围和两颊上涂抹;跟着喊我转身,用毛笔蘸了刚宰杀的公鸡血,在我背上,洋洋洒洒写了些什么。   做完这些,他从木箱里取出一套满是灰尘的新郎官的绛色婚服,喊我穿上,又让我戴了顶黑色的小圆帽。   穿戴完毕,我照了照镜子,差点没被镜子里自己鬼气森森的模样吓死。   毛端公倒是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捏着山羊胡子,笑了笑,嘱咐我天黑之前不要出门。   我以为有什么忌讳,结果毛端公幽幽地道:“你这样子出去,会吓到人的。”   夜里临近子时,毛端公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让迎亲的乐队敲锣打鼓,往小桃的坟茔走去。   我和大伯一前一后,像模像样地抬着那顶纸轿子,一言不发地跟在乐队身后。   毛端公走在最后,一边不停地念叨“搭骨迎尸,活人回避”,一边往空中撒纸钱。   我见除了我,其他人都穿着黑色长衫,头上还缠着白巾,个个神情哀怨,连举牌上的喜字都是白字,不由纳闷,小声问毛端公:“这好端端的喜事,怎么弄得跟奔丧似的?”   毛端公瞪了我一眼,道:“你还真当自己结婚呐?咱这迎的是鬼亲,自然要按白事的规矩办。你少在这跟我贫嘴,小心我交代的话,别坏了事儿。”   我咧了咧嘴,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   毛端公说过,迎亲途中,如果当晚天上没月亮,那自然最好;要是有,绝不能让新郎官的影子映到地上。不然让沿途的小鬼发现是活人,会百般刁难,这亲也就迎不成了。   这也是为什么,毛端公专挑有树荫遮挡的山野小径走的缘故。   到了小桃的坟茔,毛端公和大伯将准备好的鹅笼、喜饼、喜果等彩礼摆在坟前,烧了些纸糊的衣物和首饰,跪地磕了三个响头;让我将喜轿上的白色绣球摘下,举着绣球,顺时针绕着坟茔走三圈;然后和坟茔并排站在一起,冲前后各拜了拜,再面向坟茔叩拜。   做完这些,毛端公命人将纸轿子,四平八稳地放在坟前,让我掀开喜轿的帘子,弯腰扬臂,口中恭声喊:“吉时已到,请新娘子入轿。”   说来也巧,我刚喊完,松林里腾地又刮起一阵大风,吹得草木沙沙作响。   所有人站立不稳,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各自掩面遮挡。   等大风过后,我揉眼再看,就觉得原本空无一人的纸轿子里,似乎端坐着一条漆黑的、小小的人影。   与此同时,所有人惊骇地发现,原本举牌上的白色喜字,不知何时变成了红色,红得触目惊心,就像有人刚刚用血,给它涂上去一样。   毛端公脸色阴沉,亢声道:“成了。起轿!” 正文 第四章 三夕回门 众人吹吹打打,抬着喜轿,又原路返回。  路上毛端公再三叮嘱,这三天里,那女鬼定会极尽浑身媚术,要跟我行房,让我无论如何不能失身。否则泄了阳气,被鬼同化,就好比入赘做了鬼女婿,大罗神仙都救不了我。   见我心不在焉,毛端公朝纸轿子里看了看,叹了口气,在我耳边悄声道:“实在不行,就用老头子先前教你的办法。含颗独蒜,冲她吹气,自然有效。”   我点点头。到了爷爷的老宅前,毛端公让大伯打发了乐师,让我仍旧弯腰掀帘,恭迎新娘子下轿。   抬脚刚要迈过门槛,我忽然觉得身后像是被人抓着了一般,竟动不得分毫,转头看向毛端公。   毛端公皱了皱眉,看了眼纸轿子,脸色忽然一变,冲大伯耳语了几句。   大伯点点头,看了我一眼,和毛端公双双拱手,冲内堂拜了拜,竟然闷声不响地就离开了。   我这下彻底懵逼:几个意思?这是直接入洞房的节奏?就这么不管我了?   眼看大伯和毛端公抬着那顶纸轿子走远,我半天没回过神来,感觉被人从身后轻轻推了一下,脚下一踉跄,不由自主地进了屋。   内堂立马飘满了沁人的桃花芳香。   我精神一振,耳边就听着甜甜蠕蠕的声音飘来:“相公,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啊?”我脱口道,“你是不是说反了?”   小桃咯咯娇笑,忽然出现在我身后。她头戴凤冠,脸遮红方巾,上身内穿薄薄的红娟衫,外套绣着花团锦簇的红袍;手臂上缠着定手银;下身穿着红裙;脚上踩着红缎绣花鞋。   一身红装,千娇百媚,笑盈盈地伸出娇柔的双臂,将我往房间里推。   我见她红方巾后的俏脸化了淡妆,看着比昨晚红润了许多,与活人无异,越看越爱,被小桃轻轻推着,心情激荡,忍不住拥住她,顺势滚倒在床上。   小桃娇叱一声,作势要挣脱。我哪里肯放?手上用力,反客为主,将她压在身下,不等她反抗,迫不及待地掀开红方巾,就往她诱人的小嘴啄去。   毛端公只说不能行房,可没说不让亲。只要不入身,想怎么耍流氓,还不是我说了算?   小桃热烈地回应我。不一会儿,我发现我俩身上赫然已经赤条条的,不着一缕。   小桃如凝脂般洁白的胴体,在月光下越发动人,无时无刻不在撩拨我内心的邪念。她媚眼如丝,伸出嫩白的小手,居然直接握住了我的小兄弟,往自己身上最撩人的地方引去。   就在我将要长驱直入的时候,我耳边清清楚楚地听到,窗外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声音飘渺凄凉——是个女孩子。   我心头一凛,见身下的小桃,眼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念,想起毛端公的交代,顿时冷了下来,轻轻拿开小桃的手,想从她身上下来。   小桃觉察过来,柳眉微蹙,伸出水蛇般软滑的双臂,将我的脑袋,用力埋进胸前那两团饱满里。我鼻子里满是她身上醉人的女儿香,甜腻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意乱情迷之际,我感觉她又伸出小手,想引导我进入极乐仙境。   “骨碌碌……”   恰在此时,一颗圆滚滚的独蒜,从我裤兜里滚落出来,掉在了地上。   我稍稍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捡起来,含在嘴里,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美人儿,在心底叹了口气,朝着她娇艳的小脸,呵了一口气。   小桃立刻眉头紧皱,掩着口鼻道:“相公,你做什么?”   话音刚落,我惊恐地看到,小桃原本白里透红的一张俏脸,瞬间如同脱了水的苹果,在我眼前变得干瘪灰暗;精致小巧的五官,也忽然空洞坍塌,变得毫无生气。   整个人,在灰蒙蒙的月光下,变得如同埋了上千年的干尸一般,显得格外狰狞恐怖。   小桃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在我眼中的变化,仍旧热烈地拥着我,想让我要她。   我吓得差点喊娘,哪还有这心情,一个鲤鱼打挺,从她身上下来,也不敢正眼瞧她,直觉她在盯着我看,嘴里含着蒜头,含混不清地道:“咱还是……还是先缓缓,先缓缓。”   他娘的死毛端公,没想到他说的有效,居然会是这种效果。   “相公……”   娇滴滴的嗔怪,此刻从她嘴里说出,反倒让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那啥,我还没准备好。”我想着反正现在也没啥兴致,犯不着自己吓自己,吐掉蒜头,见小桃又恢复了诱人的模样,松了口气,硬着头皮,看向她道,“跟你商量个事儿呗?你看啊,咱俩亲都结了,于情于理,我也该见见岳父岳母,你说是不是?”   小桃原本嘟着嘴,躲在被子里生闷气,听我这么说,脸上立刻露出孩子般纯洁的笑容,惊喜道:“真的?相公愿意去见我爹娘?”   见我点头,她脸色却又暗淡下来,自顾穿好衣裳,担忧地对我道:“可是相公,你我毕竟阴阳有别。你去见我爹娘,只怕……”顿了顿,她冲我招手道,“相公,你来。”   我犹豫了下,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小桃不由分说,将冰冷湿滑的双唇,又贴了上来,封住了我的嘴。趁我张嘴想要伸舌之际,她忽然往我嘴里,吐了一团冰凉彻骨的气。   这团气如同冰块一般,从我的喉咙口,瞬间滚落到胸腹间。   我的大脑也似被这团冷气麻痹住了,变得昏昏沉沉。   失去意识之际,我隐约看到,小桃脸上挂着古怪的笑,幽幽地冲我道:“这样一来,相公就不会被发现了。相公,三天后见了。”   我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毛端公跟老中医似的,正捏着我的手腕在号脉。   大伯一言不发地站在床头,一副要宰了我的凶相。   见我醒来,毛端公笑呵呵地道:“好小子,还算机灵。那丫头信你啦!她肯将自己体内的阴气给你,看来对你很上心。这也好,省得老头子还要去弄夜香来给你洗身。”   “夜香?”   “哦,就是昨天给你洗身的水。”毛端公慢条斯理地道,“说白了,就是茅厕里的粪水。茅厕是阳间最能积聚阴气的地方。破晓之前,用木勺去粪缸里,舀出浮在上层的粪水,不能带一点秽物,用井水,按三比一的比例稀释,就成了夜香。夜香洗身,能近鬼神。”   我越想越恶心,就想下床去洗澡。   毛端公拦住我道:“急什么?那丫头是不是答应让你回门了?”   见我点头,他捋着山羊胡子道:“我弄这个不容易,先熬过三天再说。这三天里忌荤腥,忌行房。第三天夜里子时,你就上路吧。”   “夜里子时?”大伯皱眉道,“为啥非得夜里回门?”   毛端公叹道:“阳婚有阳婚的规矩,阴婚也有阴婚的规矩。阳婚讲究三朝回门,丈夫要在新婚三天之后,陪同媳妇回娘家探望,当日去当日回,不在女方家过夜;这阴婚啊,则讲究三夕回门,新郎自己带着回礼,去女方家,将新娘子接回来。”   “三夕回门,走的是阴路。这阴路可没那么好走,少不得跟孤魂野鬼打交道,一定不能露馅了,不然会很危险。老范啊,这几天你也别闲着,赶紧让人用金纸做一对金猪,给一阳做回门的礼物。那丫头很警惕,她已经察觉到我在帮一阳,我不能跟去。这东西,一阳你拿好。”   我见是个龇牙咧嘴的稻草人,问毛端公这东西有啥用。   毛端公道:“这你别管,揣好别让那丫头看到。东西要丢了,我也救不了你。”   我点点头。如此风平浪静地过了三天。第三天深夜,我按照毛端公的吩咐,不打手电,提了支青纱灯笼出门,见外头居然下起雨来,叹了口气,往后山走去。 正文 第五章 荒村凶宅 阴雨连绵,让夜间的山林显得格外清冷。我独自一人披着雨衣,打着灯笼,走在悄无人声的山道上,总觉得四周被雨水拍打得啪啪作响的林木,就像是对我桀桀阴笑的恶鬼。  毛端公说,其实要对付小桃也不难,只要把她的尸骨挖出来,一把火烧了也就是了。   只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小桃很可能不是大伯口中说的那个沈家女孩。   挖坟掘尸本就是最最下作的行为,倘若坟中是小桃的尸骨,烧了它,救我一命,倒也算功德一件;如果不是,只怕那沈家女孩的家人不会善罢甘休。   毛端公才不想冒这个险。   只有确定了小桃和那沈家女孩的关系,毛端公才能采取下一步行动。   虽然明知毛端公这样做是在救我,但我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利用小桃对我的情意,反过来对付她,这实在有些不太仗义。   我心中矛盾,在山林中走了有一阵子。雨势不减,前头迷迷蒙蒙的,居然起雾了。   大伯说,那沈家女孩的家就在邻村,翻过坟茔后的山头就到了。   只是这事儿毕竟是个忌讳,他没敢问那女孩家的具体位置。况且,她家未必就是小桃家。   三夕回门走阴路,村民大都心知肚明,自然也没人会大半夜地来告诉我。   好在有小桃帮忙,应该也不难找到。   翻过山头,雾气更浓,很快我眼前就白蒙蒙一片,不辨东西了。   正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就见前头五米不到的地方,映出一座透着橘红色光芒的牌楼。   我知道那是寻常农村竖在村口的村牌,定了定神,往牌楼走去,见牌楼两侧分别挂着一盏大红灯笼。   这橘红色的光,就是从灯笼里透出来的。   牌楼匾额上有字,雾气飘渺,看得不太分明,依稀像是“安宁村”三字。   跨过牌楼,能模模糊糊看到一大片房舍的影子。   牌楼后是条村道。雾气弥漫,村道掩映其中,幽深得仿佛没有尽头。   往前走了没几步,远处忽然传来一下一下,敲梆子的声音,总共响了三次。   声音幽远苍凉,在村子上空飘荡。   我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这都啥年代了,怎么还有更夫?   转念一想:有人总比没人好,至少证明这个村,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荒凉。   我自我安慰着,提着灯笼,往村头的一户人家走去。   雨不知何时停了。越靠近屋子,我心里就越奇怪:和我们村不同,这村子所有的房舍,竟都是古色古香的木楼,而且看着有些年头了。   每户人家的房檐下,都挂着两盏白纱灯笼。惨白色的光芒照在村道上,木楼在浓雾笼罩下,更加显得阴森冷清。   再往前走,我忽然察觉不对:并非所有屋子的房檐下,都挂着这样的白灯笼。   这村子只有少数房舍门窗紧闭,房门从里面落了闩,显然是有人住的。   这些屋子,房檐下并没有挂着白灯笼,而是在门楣上,悬着一面八卦铜镜。   铜镜正对的台阶上,还摆着一碗水。   而挂着白灯笼的房舍,全都门户大开。借着清冷的白光,能看到这些房舍无论是飞檐墙面、还是门窗,都腐朽得相当严重,有些地方甚至长出了碧绿色的苔藓,看着极其荒凉。   浓雾不断地往这些空屋子的内堂涌去,能隐约看到内堂中摆放着桌椅板凳之类的家什。   大伯曾说,因为沈家女孩冤魂不散的缘故,这个村很多人都搬走了。   这些空出的房舍,应该就是那些搬走的村民的。   只不过,要真是搬走了,农民大多简朴,怎么会留着这么多家具不带走?   那些悬挂在房檐下的白灯笼,又是怎么回事?   我隐隐觉得这个村透着古怪,眼下又找不到人问个究竟,想着小桃既然死了,她家多半也荒废了,没准这些空屋子里,就有一间是她家,不如挨个进去,找找线索。   打定主意,我深吸了口气,往就近的一间空屋走去。   刚跨过门槛,我陡然觉得身子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借着手中的灯笼,能看到屋里各式家具一应俱全,但款式老旧,一点都不像现代社会的产物。   奇怪的是,尽管从外头看,这些空屋子已经废弃很久了,可屋里的家具,却都纤尘不染,就像有人经常擦拭一般。甚至摆在神龛下的香炉,炉子里的香灰,都像刚烧完不久。   我心中惊疑,提着灯笼,想要再往卧房里去看看,忽然觉得身后黑暗中的某处,有双眼睛在盯着我看,既警惕又充满敌意,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收住了脚步。   这时候,门外忽然刮来一阵阴风,连带着浓雾往内堂里涌。   我感觉有人进了屋,情急之下,见无处躲避,只好赶紧藏到门板后,果然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到了刚才我站立的地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爹爹,那人为啥来咱家啊?还躲在门后面,以为别人看不见,真蠢。”   “带着金猪呢,应该是姑爷,来回门了。不碍事,待够了他自己会走。”   我听着堂内是一对父女在说话,却看不到人,而且看样子,他们早就已经发现我了,惊出了一身冷汗,感觉双腿发软,哪还敢待下去,妈呀一声,夺门而逃。   我跌跌撞撞跑出门外,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看,隐约觉得那黑漆漆的内堂中,一名男子端坐在太师椅上,身旁站着一个小丫头。   两人都穿着白袍,在对我不断地含笑挥手。   “嘿嘿嘿……”“咯咯咯……”   令人毛骨悚然的阴笑声,在屋子上空飘荡。   我彻底吓惨,边跑边喊救命,见相邻的屋子房门紧闭,知道里头住的是活人,哪还管什么礼貌不礼貌,“咚咚咚”地狂敲门。   等了好一会儿,屋里总算亮起灯来。我正暗自庆幸,那灯却又“啪”地灭了,似乎有人在门后悄声说话,依稀听见“鬼”“影子”什么的。   任凭我大喊大叫,里头却再没动静了。   我又急又气,想要再敲,忽然觉得不对:这屋子的主人,好像是在怕我。   想到他们说的,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感觉头顶的位置,猛地射来一道炙热的白光,晃得我睁不开眼睛。急忙再退,脚跟碰着摆在台阶上的水碗,眼前顿时暗了下来。   我松了口气,定眼看去,就见刚才射出强光的,赫然是门楣上的八卦镜。   我意识到不妙,举起灯笼,去照那八卦镜——镜中空空如也,竟没有我的倒影。   我吓了一跳,忍不住回头看脚下的水碗。   碗中水波荡漾,将门楣上八卦镜的倒影摇晃得支离破碎。   而我,竟好像是透明的——八卦镜的倒影,穿过我,投射到了水面上。   怎么回事,我死了吗?   想到刚才在空屋里,居然能听到那两只鬼对话,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等等,不对……   我记得,回门之前,小桃往我身体里吐了口阴气,毛端公又往我身上泼了夜香……   会不会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我现在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想通了这一点,我非但没那么怕了,反而顺着这个思路,有了新的发现。   毛端公说过,小桃是我娘子。相公回门,作为娘子,她没理由不帮我找到娘家。   先前着急忙慌地进村,又被这村子诡异荒凉的气氛乱了心神,我一定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想到这里,我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静心感受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阴风依旧,我身上的寒意也不减反增,但我不再为其所动。   矗立半晌,远处的浓雾中,果然慢慢飘来一阵淡淡的,桃花的香气。 正文 第六章 画里走出来的夫妇 我当然明白这股突如其来的香气意味着什么,定了定神,不再理会身旁空屋中影影绰绰出现的鬼影,提着灯笼,循着那股香气走去。  越往前走,香气越浓。雾气倒是渐渐地散了,不过地势却高起来,周围也越来越偏僻。   不多时,就见一间青瓦泥墙的平房,掩映在一片树影浓密的桃花林中。   桃花烂漫。地上落英缤纷,美得有些不真实。   “进去吧,应该就是这儿了。”   身下突然传来毛端公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   我往怀里摸了摸,马上意识到,是兜里的稻草人在说话,连忙把它拿出来,小声道:“是你?”   “对。”稻草人龇牙咧嘴地看着我,“你一进村我就觉得不对。这村子阴气很重,人和鬼共存,只怕我一现身,这些鬼就会发现你是活人,后果不堪设想。”   “啧。”我不以为然,“合着你就是给这破玩意儿安了个摄像头,一路跟踪监视我?”   稻草人沉默了许久,这才幽幽地道:“小心些,看这架势,这屋的主儿可不是善茬。”   我见他居然懒得争辩,抬眼看了看面前破败不堪的宅子,问毛端公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进屋去,把金猪烧了,朝堂屋龛桌磕三个响头,绕桌浇三角祭酒,这回门就算完成了。之后这屋子的主人家,也就是你岳父岳母,会告知你,你媳妇儿的下落。你找到那丫头藏尸骨的地方,就赶紧出来。天快亮了,我没法跟去,把稻草人扔下,快去吧。”   我嗯了一声,感觉有团白花花的东西从稻草人身上飘了出去,稻草人也瞬间轻了许多,猜想应该是毛端公走了,也没在意,扔掉稻草人,加紧脚步,往那座阴森森的宅子跑去。   刚跑到门口,从那宅子门内,猛地刮来一阵大风,将地上的残枝败叶扑簌簌吹飞起来,纷纷往我身上砸落。好在我穿着雨衣,急忙转过身子,任由枝叶混着雨水,拍打在身上。   我知道是那宅子里的鬼魂责备我不请自来,忙拿出小桃给我的簪子,也不管有没有用,冲门内大声道:“深夜叨扰,实在抱歉。我是小桃的相公,回门探望岳丈岳母。请岳丈岳母见谅。”   等了好一会儿,耳边仍旧风声呼啸,却不再有枝叶卷地而起。   我定了定神,抬脚进屋。与先前在村中空屋见到的一样,这屋子的内堂很干净,桌椅板凳都擦拭得光滑透亮,而且清一色,全是老旧的款式。地上也没有一点灰尘。   正对着大门的墙壁下,摆着一副神龛。龛桌前是一只插着三炷香的香炉。   不知怎地,那三炷香虽然看着已经烧了大半,上半截黑漆漆的,却没有落灰。   香炉后挂着一幅黑白画像。画中是一对身穿清代服饰的男女。   画中的男女有些古怪。两人面如死灰,两眼上翻;可能因为身上穿的袍子,袖管和裤脚,都宽大得有些夸张,看不到手脚,就好像……好像被绳子勒着,吊在了半空中一般。   我越看越害怕,赶紧避开,颤抖着拿出打火机,将纸扎的金猪烧了,冲画中的两人磕了三个响头。正要将怀里的祭酒拿出来倒了,忽然就听见一阵咚咚的脚步声。   “咚”“咚咚”“咚咚咚”……   脚步声很轻,好像声音的主人生怕被人发现,刻意踮着脚走路。   脚步声从我头顶的房梁上传来,沿着墙壁,很快落了地,到了我跟前,咚咚咚,绕着我转了一圈,戛然而止。屋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从始至终,我只听得见声音,却见不到人。   我顿时毛骨悚然,也不明白这种情况算怎么回事,当真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正手足无措之时,耳边就听小桃的声音温温润润地传来:“别怕,爹娘是想看看你。”   我心道合着是老丈人和丈母娘围观女婿啊,浑身哆嗦,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身在何处,只觉得屋里哪哪都有两双眼睛,阴戾地在我浑身上下划来划去,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咚”“咚咚”“咚咚咚”……   隔了好一会儿,脚步声再次响起,往卧房的方向移去。   听那声音,似乎往更深的地方去了。   我想起毛端公的交代,不敢怠慢,赶紧追了上去。脚步声却又消失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脚边的木板忽然“咯”地一声,露出一条缝儿来。   有地道?   我俯身搬开木板,见果然是口一尺见方的窟窿。   窟窿下黑咕隆咚的,还往外冒着阴冷潮湿的霉味。我心中生疑,迟疑着不敢下去。   “咯咯咯……”   小桃的娇笑声忽然从我身后传来。   我正要回头,就感觉被人轻轻一推,身子立时失去重心,不由自主地就往窟窿中掉去。   地板下的空间很深,这一下摔得我七荤八素的,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我没带手电,灯笼又没油了,只好挣扎着起身,摸黑往前探了探,感觉这地下的暗室,似乎比上头的宅子还要宽敞,我都能清楚地听到自己脚步声的回响。   我摸着一侧冰冷的墙壁,勉强往前走了几步,先前咚咚的脚步声又毫无征兆地响起来,在暗室中异常清晰地回响,最后在离我五米左右的前方停下。   黑暗中,我总觉得,身前像是站着一对踮着脚的中年夫妇,直勾勾地瞪着我。   我背上的冷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感觉身子越来越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坏了!   只有活人才会受凉打喷嚏,这下暴露了!   “噗!”   正担心之际,我眼前豁然明亮。两侧墙壁的凹坑里,两盏油灯莫名燃了起来。   借着跳动不定的灯光,我见身前两米不到的地方,并排摆着三副柳木棺材。   其中一副,棺盖与棺身严丝合缝;另外两副,棺盖却明显移了位。   有东西出来了!   我吓得连连后退。油灯被突如其来的阴风吹拂,将我的影子吹得摇摆不定。   等灯光恢复正常,我就发现,在我的影子边上,分明还有两个细长细长的人影。   我头皮发麻,下意识地退开两步,就见之前在堂屋画中看到的那对男女,不知何时已并排站在离我半米不到的地方,仍旧面如死灰,两眼上翻,手脚拢在宽大的袖管裤脚里,一副吊死鬼的模样,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啪嗒。”   毫无征兆的,两人的下巴同时掉了下来,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仿佛在对着我怪笑。   “好女婿……进来坐……”   也没见两人动嘴唇,一声阴森干哑的招呼,从左边那女人的嘴里,传了过来。   我再也坚持不住,妈呀一声,拔腿就往后跑。   可惜没跑两步,那对男女又并排出现在我眼前。   白森森的牙齿,离我的鼻端不到两公分。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这回是那男的说话了——仍旧嘴唇未动。   “滚!滚啊!”我吓得彻底失去了理智,挥动拳头,就往那男人的脑袋砸去。   灯光微微晃动。再看时,那对男女已经消失了。摆在我面前的三口棺材,也都原封未动,就好像我先前看到的一切,不过都是幻觉,从来就不曾有东西从里面跑出来过。   而我也终于明白,先前那咚咚的脚步声,其实就是这对男女,确切的说,是我的丈母娘和老丈人,踮脚回到棺材里的声音。   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这一晚下来,心脏都吓停了好几次,还回个劳什子的门。   我估摸着最边上那副棺材,应该就是小桃的,把簪子放到棺盖上,拔腿就往回跑。   跑着跑着,只见窟窿口下的阴影里,慢慢浮现一个一身白衣、长发披肩的影子来。 正文 第七章 又来一个? 我以为是小桃不让我走,吓得噗通跪地求饶:“你放过我吧,这亲我不结了。”  “噗。”那鬼影忍不住笑起来,“这么大的人了,胆子这么小。”   我听那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点奶气,竟有些耳熟,抬眼见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却不是小桃。   小桃成熟饱满,性感迷人;眼前这女孩,却还只是个一马平川的黄毛丫头。   只是这大晚上的,一个小丫头出现在这种地方,还一身缟素,只怕也不是善类。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颤声道:“你是人是鬼?”   小丫头咯咯笑道:“我不是鬼。不信你摸摸。”   她往前一步,走到油灯下。   小丫头穿一身素白的纱衣;长发及肩,用两条白丝带绾着,垂到胸前;脸圆乎乎的,带点婴儿肥;皮肤光滑水嫩、白里透红;樱桃小嘴;眼睛挺大,水灵灵的;长得倒是挺可爱,不过还是没小桃好看——主要是小胳膊小腿的,没啥看头。   见我伸手往她小脸上摸去,小丫头后退两步,哎了一声道:“你往哪儿摸?”   我愣住了。小丫头伸出肉嘟嘟的小手,笑道:“这儿。”   我轻轻碰了碰,确实有体温。   小姑娘手上带着淡淡的奶香,和一股好似兰花的香气,闻着让人很放松。   我放下心来,问她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小丫头摇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这里很危险,我先带你出去。”   话音刚落,我感觉暗室里的油灯又晃了晃,转头看去,见墙面上晃晃悠悠,忽然映出一个窈窕的身影来;还没来得及辨认身影的主人是谁,就见两边的墙面上,瞬间又映出无数摇晃不定的人影。   人影颤颤巍巍,越变越大,似乎这些人都在慢慢向我俩靠近。   可除了影子,我却看不到我俩之外的第三个人。   “相公……”   哀怨的呼唤,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向我俩涌来。   是小桃!   小丫头眉头一皱,忽然走上前来,拉着我的袖管,将我挡在身后。   原本娇弱的身子,不知为何,竟似乎一瞬之间,变得高大起来,浑身散发着一股不可靠近的强大气浪。   她捏着拳头,冲墙面上的人影厉声道:“他是我的,都给我滚!”   墙面上的鬼影抖了抖,竟好像很忌惮她身上的这股力量,慢慢淡去;连空气中原本若有似无的桃花香气,也渐渐消失不见。   小丫头似乎冷笑了一声,转过头来,冲我甜甜一笑:“天快亮了,趁我现在还能镇住它们,咱俩快走。闭上眼睛,捂好耳朵,可能会有点难受,习惯就好了。”   我依言照做,感觉小丫头的小肉手在我额头上轻轻一拍,耳边顿时如惊雷般,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身子就像坐云霄飞车似的,直往上冲,一时胸口发闷,难受得几乎呕吐。   小丫头帮我顺了顺背,见我缓和了些,笑嘻嘻地道:“行了,睁眼吧。”   我睁开眼睛,见自己竟已经不在暗室,而是在一间简陋的房间里。   房间中的摆设,与我先前被小桃从窟窿口推下去的房间,几乎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眼前这房间里的物件,包括墙壁,全都爬满了苔藓,腐朽得不成样子。   小丫头松开我的手,喊我别看了,赶紧出去。   我俩到了内堂。我见连内堂中的摆设,也跟先前看到的并无二致,只是所有家什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腐朽得很严重。   房梁上蛛网遍结。空气中全是木头潮湿发霉的气味。   龛桌后的墙壁上,少了那副鬼气森森的画像,取而代之的,是寻常人家供奉的神龛。   我见门外仍旧阴雨绵绵,天却灰蒙蒙地亮了,心中莫名,被小丫头推着,走了出去。   刚到门口,赶巧有个早起放牛的老汉从门口经过。   见到我,老汉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往后退了两步,指着我,哆哆嗦嗦地道:“你……你是什么人?怎么……怎么会从里面出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看了眼身后,见小丫头居然不见了,心生纳闷,反问老汉:“什么地方?”   老汉仍旧离我远远的,也不敢正眼瞧身后的荒宅,叹了口气道:“小伙子,我也不瞒你。我们村啊,最近很不太平。你身后的宅子,是沈老弟他们家。他家闺女生产,一口气没顺过来,死了。本来嘛,埋了就完了,没想到第二天,沈老弟他两口子,全吊死在了屋里。”   我想起昨晚见到的那对夫妇,浑身一颤,心说该不会就是他俩吧?   老汉兀自在念叨:“村里人都说,是那丫头怨气重,怪爹妈这么对待自己,回来索命来了。这以后啊,这屋子就闹鬼了,夜里总会莫名其妙地自己亮起灯来。”   “有一回,村头刘老哥出去喝酒,回得晚了,从沈老弟家门口路过,见他们一家三口全穿着寿衣,坐在灯下吃饭,还招手喊他一起。刘老哥说,这三人的脸呐,惨白惨白的,跟刷了腻子似的,只慢悠悠冲他招手,也不说话,吓得他赶紧跑了。这不?回去就病了。”   我打断他道:“老爷子,这村子怎么会有那么多空屋,难道……”   老汉知道我话里的意思,摇头道:“没死,只是害怕,都搬出去了。那丫头,三天两头在村里晃悠,谁受得了?奇怪就奇怪在这儿,要说我们村过去也挺太平的,打这丫头死后,就变得古怪了。屋子一空,没俩月呢,就荒得跟什么似的,谁也不明白这是咋回事。”   “后来老村长找了个先生来看。先生说,这屋里头都住着鬼呢。这些鬼都厉害得很,他收不了,教了我们几个法子,让我们夜里子时之后别出门,就离开了。”   “先生还说,这是个什么什么劫,得等高人来破。我们都这把老骨头了,哪还愿意往外搬,听说这事儿还有转机,暂时就没挪窝。”   我说难怪昨晚看到门窗紧闭的屋子,门前都放着水碗和八卦镜,原来是这么回事。   老汉说完,追问我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鬼宅做什么。我照实说了。   老汉听完眼睛一瞪,不住地摇头唏嘘,让我自己小心,赶着水牛,逃命似的走了。   天已经大亮。我左右不见那白衣小丫头,摇了摇头,赶紧往村口走。   本来我已经确定,小桃肯定不是那个两个月前死去的沈家女孩,可老汉刚才说的话,又让我犯疑起来。   照昨晚和今早的情形来看,这村子确实大有问题,很可能入夜之后就是个鬼村。先前我在空屋和沈家宅子里看到的,兴许都不是真的。   换句话说,小桃的尸骨,很可能并不在沈家屋子下的暗室里。   还有,那个穿缟素的小丫头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先前一路上都没看到她,偏偏等我到了沈家,进了暗室,她才现身?   她和沈家,到底有什么关系?她又为什么突然离开?   我越想越觉得问题重重,懒得再想,先回去把情况告诉毛端公,看他怎么做。   走着走着,我忽然感觉身后有异,急忙转身,见那个白衣小丫头,不知何时竟跟在身后,吓了一跳,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惊叫道:“我去,你怎么跟鬼似的,神出鬼没?”   小丫头笑眯眯地道:“相公,和那老人家聊完了?”   “嗯。”我点点头,脑子忽然嗡的一下,瞪眼道,“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正文 第八章 占坟 小丫头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我是你娘子,自然叫你相公啊。”  我拔腿就跑。   小丫头冲到我面前,伸臂拦住去路,气鼓鼓地道:“相公,你就那么不喜欢我吗?”   “废话。”我没料到这丫头居然行动如风,心里更怕,喘着大气道,“什么年代这是?喊人相公,不是神经就是鬼。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沈。”小丫头甜甜一笑,“我叫沈佳恩。”   我头皮一炸,拔腿又跑。   合着弄了半天,她才是那个死去的沈家女孩?   我这一只鬼还没摆平呢,又被另一只看上了?   我妈担心我找不到对象,合着我的桃花运,都搁这些女鬼身上了?   小丫头又鬼魅般出现在我眼前,撅嘴道:“你别跑了,你跑不掉的。你听我说,我真是你娘子。这门亲事,是爹爹给你说的。”   “爹爹?”我收住脚,“你是说……我爸?”   沈佳恩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下我彻底欲哭无泪了: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说是和朋友一起南下经商,之后便杳无音讯。再后来,就传出了他的死讯。   我爸死了都快十年了,上哪儿给我说亲去?   等等,不对……   我突然心如明镜,仿佛这些天,心里的混沌豁然开朗。   我妈过去从不让我拜祖坟,现在却一反常态,非要我清明回来,肯定有所图;   大伯让我去祭拜元祖,自己却不去,现在想来,也可能是有意为之;   之后请毛端公帮忙,搭骨尸、回门……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难道说,这事从一开始就是我爸托梦给我妈,让他们一步步引我入局,结了这门阴亲?   说起来,毛端公和大伯从未见过小桃……   难不成他们一直以为,纠缠我的那只女鬼,是他们设想中的沈家女孩,而不是那美艳动人的小桃?   沈佳恩听完我的分析,满脸崇拜道:“相公真聪明,一点就透。不过相公,有一点你说错了。我虽然姓沈,却不是你们口中说的沈家姐姐,更不是鬼。”   “那你是什么……”我口中“东西”两字呼之欲出,怕惹恼了她,生生咽了回去。   沈佳恩眼神黯淡下来:“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   沈佳恩说,她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也不知道自己的过去,好像从她有意识的那一刻起,她就是现在这副模样。她就像迷失了方向的大雁,不知道何去何从,直到遇到我爸。   我爸南下经商时救过她。她想报恩。我爸说他什么都不要,只要她做我娘子,时时刻刻伴在我身边,照顾我,帮我渡过人生中的大劫。等我年满二十四岁,就正式拜堂成婚。   而那一年,我才十岁。   自那以后,她信守和我爸的承诺,时时刻刻伴我左右,但她怕吓到我,始终不敢现身。   我成年后,只要和女孩子走得近了,她醋意大发,就故意装鬼吓跑人家。   我说难怪每次我和女孩子谈得正欢,想要更进一步时,这些女孩就跟见了鬼似的,落荒而逃。先前我还道是自己原形毕露得过早,原来是她在暗中捣鬼。   沈佳恩见我听得入神,笑了笑,继续道:“娘和叔伯不知道咱俩的事。他们为什么要让你和沈家姐姐成婚,我也不清楚。不过,缠着你的那位漂亮姐姐,我多少还知道一些。”   沈佳恩说,两个月前,有人告诉她,我的大劫到了,让她务必提前回村,做好准备。   她亲眼看到小桃强占了沈家女孩的坟茔,小桃的爹娘还上了沈家女孩爸妈的身,让他们和当年的自己一样,悬梁自尽。之后,小桃一家就住进了沈家的宅子里。   沈家女孩坟茔被占,无处诉苦,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回村里晃荡,想告诉村民自己的遭遇,让他们有所防范。可惜那些村民没等她开口,就全吓跑了。   沈佳恩找到她,说自己有办法赶走小桃一家,不过需要她拿一样东西来换。   沈家女孩欣然同意,心愿既了,就安心投胎去了。   之后几天,安宁村空出的宅子,先后住进不少孤魂野鬼。   沈佳恩身在暗处,见这些鬼穿着服饰很相近,而且相互之间都很熟络,对小桃一家更是毕恭毕敬。她猜想这些鬼肯定不是附近坟地里的,而是和小桃家一样,是从外头来的。   强占坟茔、逼死沈家、吓跑村民、住进空屋……沈佳恩隐隐觉得,小桃和这些鬼,目标并非这些房舍,而是有计划、有步骤地,像是在谋划和等待什么。   直到看到我去上坟点香,她终于意识到——小桃和这些鬼,是在等我。   她也不明白,大伯和毛端公为啥要骗我。   表面上看,毛端公是在帮我摆脱小桃,而实际上,他是在一步步引导我和小桃完婚。   三夕回门走阴路。回门结束,我就彻底成了鬼夫——而我这条命,也就危险了。   从我回来上坟那一刻起,我在坟头上看到的白色人影、怎么也点不着的纸钱、我和大伯误以为的鬼吃香、我和小桃缠绵时窗外的叹息声,以及裤兜里滚落出来的独蒜……   这些都是沈佳恩为了阻止我步入歧途,冒着被毛端公发现的危险,暗中提醒和帮助我。   而我当时吓傻了,被毛端公牵着鼻子走,根本没考虑到这些。   我还是不太相信:我妈再怎么心急,也不可能把亲儿子往火坑里推;大伯无后,我爸过世后,他一直视我如己出,也绝不会害我;毛端公和我无冤无仇的,也没理由这么做。   我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纯良的小丫头,闷声道:“你既然是来帮我的,为什么我进村的时候你不出现,偏偏在那座荒宅里,你就出现了?”   沈佳恩听出我话里有质疑的意味,小嘴一撅,满脸委屈道:“你忘了那只稻草人了?那老爷子知道我在帮你,在你背后画了道乾坤符,又让稻草人如影随形。我要现身,还不得被他……好在你把稻草人扔了,乾坤符的力量也自动消失了,我才敢出来帮你。”   我想起搭骨尸那天,毛端公用公鸡血在我背上涂涂抹抹,当时我还以为他是要对付小桃,没想到,原来毛端公要提防的,是沈佳恩。   我其实心里已经信了大半,但就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沈佳恩见我犹豫,莞尔道:“相公要不信,现在偷摸回去,看看老爷子和叔伯在做什么。我估计啊,他们想不到你会那么快出来。现在回去,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   我觉得也有道理,点点头,继续往山头走,见沈佳恩站着没动,问道:“你不去?”   沈佳恩捏着衣角,嗫嚅道:“我……”   我在心里冷笑一声,也不勉强,转身冲她摆摆手,大步离开。   翻过山头,穿过马路,到了后山,远远地能望见毛端公藏在林子深处的屋子了。   我深吸了口气,悄悄挨过去,想看看这老头到底在搞什么鬼。   眼前出现的画面,却让我不由一怔。   毛端公的屋子前,搭了一顶黑色的灵棚。许多我认识的村民,肩缠黑纱,坐在灵棚前交头接耳。大伯也在人群中,背对着我,正和一个年轻人在小声说着什么。   怎么回事?毛端公死了? 正文 第九章 虎猫冲煞 毛端公真的死了。非但死了,而且死得很恐怖、很奇怪。  他蜷着身子,两手五指箕张,缩在胸前;瞳孔放大,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嘴巴也张得老大。   看样子,竟像是被活活吓死的。   以毛端公的年纪和资历,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把他吓成这样。   可奇怪的是,一夜之间,他的尸体就像严重脱水的苹果,变得皱巴干瘪;皮肤也变得如同刚刚烧完的木炭一般,焦黑一片。   看样子,又像是被活活烧死的。   但是看毛端公屋里,一切完好,并没有什么东西被烧毁;毛端公身上,也仅仅是肤色变黑,找不到丝毫烧灼的痕迹。   我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小声问大伯,这是怎么回事。   大伯告诉我,昨晚他不放心,就到毛端公家等我。四更前后,他突然听到屋子后院有猫叫声。   毛端公当时正在设坛作法,和我隔空对话。他似乎对猫很忌讳,脸色大变,让大伯赶紧去把猫赶走。   赶巧不巧的是,大伯偏偏这时候拉肚子,急着要去上茅厕。   毛端公没办法,只好放下手头的活儿,自己拿了扫帚去赶猫。   大伯临出门的时候,又听到一声猫叫,声音格外凄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借着内堂的烛火,他看到龛桌后的墙面上,慢慢映出一团黑色的影子。   看轮廓,是只猫。   那影子晃晃悠悠的,越变越大,几乎占满了整面墙,而且竟好像人一样,慢慢站了起来。   他当时也觉得蹊跷,奈何肚子不争气,只好先去出恭。   等他回来时,毛端公已经像现在这个样子,倒在龛桌前,彻底没气了。   “四更前后?”我心里一颤,“会不会就是我看到一团白花花的东西,从稻草人身上飞走的时候?”   “猫?”我正心绪不宁,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什么猫?”   我回头见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孩,跟我差不多年纪,看模样,应该就是先前和大伯交谈的年轻人,问大伯他是谁。   大伯告诉我,男孩叫谢绝,说是毛端公的徒弟。昨晚他发现毛端公死后没多久,这男孩就赶来了,说是一早算到老先生会出事。   毛端公的丧礼,也是他主持操办的。   谢绝见我俩没吱声,看向大伯,笑眯眯地追问道:“这事儿,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   大伯支吾不语。   谢绝摇摇头,苦笑道:“老先生在帮他处理些麻烦事儿,这事儿我一早就知道。你不说,是怕我误会,认为是你们害死了老先生。对不对?”   见我们伯侄俩垂头默认,谢绝叹了口气,看向棚外道:“我要真怪你们,也不会让你们看老先生的遗体了。”顿了顿,他回过头来,继续道,“老先生死得蹊跷,只怕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你看到了什么,务必一五一十告诉我。”   大伯点点头,把刚才告诉我的,又照实跟他说了一遍。   谢绝听完眉头一皱,俯身翻动毛端公的尸体,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抬头问大伯:“你有没有看到那只猫长什么样?黑的白的?公的母的?”   大伯摇了摇头。   我问他怎么回事。谢绝摇头道:“还不好说。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虎猫冲煞?”   “虎猫冲煞?”   “嗯。”谢绝看着棚外道,“老一辈的农村人应该都知道。简单地说,就是生肖属虎的,绝不能在母猫生产的时候靠近。否则犯了煞,母猫会将猫崽子自己吃掉。”   “吃了猫崽子的母猫,性情大变,不尽早捕杀,很容易变成凶煞。”谢绝转头看向毛端公的尸体,“猫天生敏感,成为凶煞后,更是变本加厉。只要生肖属虎的人靠近,它认为有威胁,就会主动攻击。凶煞攻击活人,不伤身子,只伤精神。也就是夺魄。”   “夺魄?”我皱了皱眉。   谢绝点点头:“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在精神,七魄在肉身。人的死亡,其实是个魂魄渐散的过程。三魂先飞,七魄再散,这人才算死透了。魄散了,肉身没了生气,自然也就腐烂殆尽了。”   “而这夺魄,却是瞬息发生的,所以人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肌肉萎缩变黑,呈现僵化的死亡状态,变成这副……这副干尸的模样。”   “不就是诈尸吗?”我不以为然。   谢绝苦笑道:“诈尸是诈尸,夺魄是夺魄。真要是诈尸,老先生还不起来掐了你?”   “你是说……”大伯捏着髭须道,“老先生是被那只猫害了?可奇了怪了,这是谁家的猫啊?怎么会大半夜的跑到这儿来害人?”   谢绝目光森冷盯着棚外道:“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虎猫冲煞,人人都懂,正常人绝不会明知故犯。况且老先生当时正在设坛作法,哪有那么巧?一定是有人提前犯煞,让这畜生出来害人。”   他眯眼看着我,接着又道:“而且看起来,这人的目标,应该不是老先生,而是你。”   “我?”我没太明白。   “对。”谢绝道,“你仔细想想,老先生过身的那段时间,你在干什么?”   我其实刚才就想过这个问题了,此刻谢绝再次提起,回想起我进沈家宅子前后的情形,一个人的轮廓,渐渐在我脑海中浮现。   “难道是她?”   谢绝见我在低头沉吟,正要张口问我,灵棚顶上,忽然清清楚楚,传来一声猫叫。   叫声凄厉尖锐,犹如寒冬里的钢刀滑过脊梁,让人不寒而栗。   “坏了!”谢绝疾步跑出棚外,对一脸惊慌莫名的村民吼道,“生肖属虎的,赶紧走!”   可惜还是晚了。我们都只觉得眼前一晃,一团黑影如流星般,从灵棚顶上蹿出来,“喵呜”一声,冲角落里坐着的一名老妇扑去。   老妇猝不及防,一声惨叫,“咚”地摔倒在地。   几乎是一瞬之间,我们见那老妇的脸迅速变得干瘪焦黑,在我们面前,变成和毛端公一模一样的黑色干尸。惊恐狰狞的表情,还定格在脸上。   村民立马慌乱,“诈尸啦”“诈尸啦”地怪叫,哪还管礼数不礼数,四窜逃命去了。   我们也不知道,这些村民中还有没有生肖属虎的,生怕黑猫追过去害命,正要合力去抓那只猫,却忽然怔住。   那只猫倒在老妇身旁,四肢僵硬,竟已一命呜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和大伯都看向谢绝。谢绝却沉着脸,看向了地上的老妇。   四周一片死寂。没过多久,我忽然看到,那早已死去的老妇,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   我心里一颤,以为自己眼花,揉眼再看,这下不光是嘴角,老妇浑身上下,竟像是被电击了一般,此起彼伏,纷纷抖动起来。   我倒吸了口凉气,被大伯和谢绝拉着,慢慢往后退。   老妇缓缓从地上爬起,浑身关节像散了架一般,“咯吱咯吱”作响。   她塌着肩膀,垂着脑袋,慢慢拧过头来,冲着我们,露出了一个古怪的微笑。   与此同时,我惊恐地看到,老妇嘴角上不知何时沾满了鲜血,此刻正慢慢张开嘴,越张越大,从黑洞洞的嘴里,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喵呜!” 正文 第十章 猫开口,狗顿首 “完了!真诈尸了!”我头皮一麻,双腿便开始不争气地颤抖起来。  谢绝闷声对我道:“我引开她,你去老先生屋里,把门后面的竹筐给我拿来。”   见我傻站着不动,谢绝踢了我一脚:“去啊!”   我回过神来,点头答应,悄悄往门口移,终究不放心他俩,边走边回头,见谢绝把大伯护在身后,竟然从地上拣了根树枝,往草丛扔去,伸指冲老妇喊道:“去!”   我去,这特么遛猫呢?   老妇果然不为所动,仍旧咧着嘴,冷冷地和他俩对峙。   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家伙不靠谱,生怕大伯出事,连滚带爬跑进屋去,见门后果然有只大竹筐。竹筐上蒙了块黑布,看不出里头有啥。   我也懒得看,抱着竹筐就往外跑。   没曾想,毛端公的屋子虽然简陋,门槛却修得不低。我忙中出错,绊了一跤,竹筐撒手飞了出去。   竹筐里的东西骨碌碌,全滚落在那老妇和谢绝二人之间。   谢绝和老妇同时一愣。   “你个废物点心!”谢绝破口大骂,将大伯推向我,就地一滚,赶在老妇伸爪要抓住他的腿之前,从地上捡起五枚锈迹斑斑的铜钱,往老妇脸上射去。   老妇中招,捂着脸,“喵呜喵呜”地惨叫,身上慢慢腾起一股青烟。   她冲我们恶狠狠地龇牙示威,伏下身子,扫倒一旁的桌椅,向我们砸来,趁我们避让之际,手脚并用,像猫一样,往松林深处逃去了。   我和大伯要追,被谢绝拦住。   他瞪了我一眼,将散落的物件一一拾起,自顾道:“看来是我弄错了,这猫煞只夺了老先生的魄,却上了老太太的身。这就奇怪了,它到底要干什么?”   我忍不住问:“我们为什么不追?”   谢绝把竹筐重新放回门后,也不回我,指着山下问大伯:“这老太太,你们可认识?”   大伯点点头,叹了口气:“是刘二哥家的老母亲。”   谢绝慢条斯理地道:“这不就完了?老太太虽被上身,自我意识还是有的。饮水思源,叶落归根,她总要回去的。等我收拾收拾,晚点咱去她屋里,守株待兔。”   有了猫煞上身这一出,这丧礼是没法继续了。谢绝让我帮忙,把毛端公的尸体抬进事先准备好的棺材里,用镇魂钉将棺材钉牢了;又围着棺材,摆了一圈白蜡烛,点燃了。   他拿出一张黄纸,用朱砂唰唰写了一道符,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忽然睁眼,口中喝道:“禁!”跨过白蜡烛,将符纸贴在棺头上。   做完这些,他松了口气,拍拍手,对我和大伯道:“你俩一宿没睡了,先回去休息。那猫煞受了伤,一时半会儿不会露面。我先去准备准备,晚点我来叫你们。”   我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半信半疑,拉着大伯离开。   大伯怕小桃还会来纠缠,让我别去爷爷的宅子了,就在他那儿睡。   我刚好也有事问他,就没拒绝。   回到家,我把在安宁村的经历跟大伯说了,独独没提见到沈佳恩的事。   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对大伯隐瞒。   大伯惊骇不已,沉默良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轻轻关上房门,这才抓着我的手,叹息道:“一阳啊,大伯……大伯确实骗了你。”   “啊?”我虽然早有怀疑,不过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我还是吓了一跳。   大伯摇头道:“不过我也只是依计行事,是你妈非得让我这么做的。”   我心中有气,拿出手机就要给我妈打电话,被大伯拦下。   大伯道:“惠芬说了,你要想知道,等这儿的事了了,你当面去问她。”   “这……”   见我一脸懵逼,大伯叹息道:“先别想了,赶紧睡吧。唉,这事儿啊……还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呢。”   折腾了一晚,我又困又累,本以为能睡熟,结果却睡得很不安生,梦里交替闪过小桃、沈佳恩、毛端公和老妇人的脸,耳边隐隐听到外头有人在窃窃私语,迷迷糊糊的,听得很不真切,感觉房门“嘭”地一下,被人踢开,立马惊醒。   谢绝冲进屋来,一脸说不出是兴奋还是紧张的表情,拉着我道:“快跟我走。”   我和大伯草草披了衣服,被谢绝拉着出门,见暮色四合,不少村民都在往村口跑。   整个村子鸡飞狗跳的,好不热闹。   大伯问怎么回事。谢绝闷声道:“那畜生回来了。”   说话间,一条牛犊般大小的黄狗疯了一般,狂吠着,从我身边闪过,吓了我一跳。   说起来,我这人也算天不怕地不怕了,却唯独怕狗。   这其中的缘由,当真难以启齿,不提也罢。   大伯也看出蹊跷了,指着前头四五条你追我赶的大狗道:“这些狗……这么好像都往刘二哥家去了?难道……”   谢绝点点头:“自古猫狗不两立。老太太被猫煞上了身,现在回来,第一个有反应的,自然是她家的狗。狗可比猫团结得多。这不?一呼十十呼百。这下热闹了。”   我们赶到老妇家,见几乎所有还在村上的乡亲都来了。   所有人都没敢靠近,离得远远地,只伸长脖子,往老妇家门口看,边看边指指点点。   老妇家门前屋后,围着十几条尾巴陡立的大狗。   所有大狗龇牙咧嘴,对着屋子汪汪狂吠。   屋子大门开着,能看到内堂中,老妇像猫似的蹲在地上,勾着脑袋,肩膀一耸一耸的,好像在咀嚼着什么。   见到我们,人群中一个壮汉眉头紧皱,沉着脸走过来:“老范你给我说清楚,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妈去了趟丧礼,回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见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以为他要动手,赶紧护在大伯身前。   壮汉身旁一名村妇拉住他道:“老刘,这事儿怎么能怪范大哥?”她给我们赔了不是,看到谢绝,眼睛一亮,道,“哟,这不是老先生的徒弟嘛?小先生,你快给看看,我家老母亲这是怎么了?”   “恕我直言。”谢绝苦笑道,“老太太已经过身。现在在她身体里的,是那只猫煞。这儿的情形你们也看到了。待会儿不管我做什么,你们都别插嘴,也别插手。要出了岔子,我可不敢保证老太太能入土为安。”   “你……”壮汉瞪眼要发作,被他媳妇拉住了。   说话间,人群中忽然传来“咦”地一声惊呼,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两步。   我们顺势看去,见那老妇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正对着门口,和门外踟蹰不前的大狗眈眈相向。   老妇像猫一般,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手背,忽然目露凶光,咧开嘴,冲门外大叫了一声。   “喵呜!”   声音尖锐犀利,村民们忍不住,纷纷捂住了耳朵。   那些大狗也突然间像蔫了一般,耷着耳朵,夹着尾巴,开始慢慢往后退。   “坏了!”谢绝眉头一皱,“猫开口狗顿首。猫煞成形,这些狗镇不住了。”   话音刚落,我们就见那些原本张牙舞爪的大狗,此刻气焰全无,全退到门外三尺的地方,嘴里呜呜地闷喊,屈着前身,两只蹄子交替放在一起,像人一样,一边往后退,一边一顿一顿地甩着脑袋。   那模样,竟似在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