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节 鬼巫之女 诗序 你是我前世 烙在胸口的红印 奈何桥上 我曾无数次回眸 将你寻遍 对着苍天 许下这隔世诺言 若你爱我 请勿忘记我眼角的清泪 若你爱我 无论千山万水 也要将我的魂灵深深萦牵 我等你 在千山之暮乌水之滨 我等你 在白雾之源落花之汀 我等你 在你沉酣忘返的午夜梦中 …… 蜀汉未年,后主无能,黄皓专权,两川之地鬼巫之术盛行,民间巫师甚多。 四川绵阳一个小山村里,年近不惑的巫师虞尘诞下一女,取名念儿。此女诞生之日他夫人便因难产死去,加上他半生膝下凄凉,平生只得此一女,因此他便视其为掌上明珠。不幸的是,念儿自出生之日起即额有黑斑,且此斑随着年龄增长而日益变大,至十岁时,已遮了三分之一的额头。虽说她生得眉清目秀,皮肤白皙,可因为此斑的缘故,同龄小孩都对她避而远之,称其为“妖怪”,念儿每次出门就会被小孩子们扔石子、嘲笑欺负,慢慢她就不敢出门了,成天孤单地闷在家里,对着院中那株百年的老槐树发呆。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到她十岁的时候,此时的念儿已经不愿意跟人交往了,自己把自己封闭了起来,成天沉默寡言,见生人就躲。虞尘看在眼里愁在心里,为了让她有所寄托,他五岁起就教她识字,大些的时候,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越来越自闭了,就开始教她一些小巫术解闷,比如把一双筷子放在桌上,然后念咒语让它们立起来,或者把木头、竹片等物放在太阳底下,念动咒语让它自燃等等。这些小巫术给了念儿很大的快乐,在她黑暗的世界里点燃了一线光明,很快地她就爱上了巫术,开始缠着父亲教她更深的术法。虞尘抱起自己的宝贝女儿,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念儿呀,你还小,很多事情你并不明白。比如这巫术,看起来很好玩,可是一旦学深了,很多约束就来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有其自然的轨迹,巫术就是想通过天地间的异能去改变它们的轨迹,可是,天机不可泄露,更不可更改,这些都是要受到惩罚的。轻者,施术者本人会失财或折寿,重者,可致其死,甚至会连累到亲人。因此,巫术是不能随便使用的,更不能用来害人。你看为父自幼学巫术,可是这么多年以来很少在人前展露,为什么?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为父的巫术只用在治病救人上,那可以积德,以减少学巫术造下的罪孽……,但即便是这样,老天也没放过我,我和你母亲多年无子,直到四十岁上才生下你,就是上天的处罚。而且我想,你脸上的黑斑,也是为父学巫术造下的孽果呀!”念儿听了,脸上的兴奋之色顿消,她噘起小嘴,很是失望地对虞尘说:“爹爹,怎么学巫术有这么多的坏处呀!但是我还是想学,因为我喜欢巫术,不然的话,我就觉得生活一点意思也没有了!”虞尘沉吟了一下说:“念儿,你是一个女孩儿,又先天不足,身子骨弱,不适合学太多的巫术。这样吧,我给你一卷简片,你在上面任选一个,选好后就专心学这一个,当做消遣吧,多了可不行!”念儿高兴地点头答应。虞尘于是就给了她一卷简书,拍拍她的小脑袋着说:“念儿,你好好地选选吧。” 夜深了,窗外月光暗淡,树影朦胧。就着桌面上那忽明忽暗的煤油灯,念儿仔细地看着那卷竹简上的字,只见那些发黄的竹片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巫术的名称,大约有一百来种。前五片上写的是:长寿术(又注:此术可用于延长寿命,但是人命乃上天所赐,成与不成,一看术精与否,二看天机造化。)下面又细分十小术,分别是:丹药延寿、阴阳延寿、吸纳法延寿、五鬼延寿、童子功延寿……等等。念儿皱了下眉,不太感兴趣,于是接着看第六片竹简,只见上面写的是:敛财术(又注:此术可敛四方之财,进八方之宝,但记取之有道,切勿贪心。),下面又细分有十小术。她摇摇头,直接跳过看另一片,第十一片竹简上写着:迷情术(又注:世间百惑千障,皆因情起,迷情沉淫,缘起缘灭,是若梦中。)。念儿心中一动,细细看去,只见下面细细分了几种小术:蛊魂术、狐惑术、摄心术、专情咒、续缘咒共五种。念儿歪着头,寻思着这个“迷情术”,很有点感兴趣,但是毕竟她是才十来岁的小女孩,情窦未开,只是这么一想,就把它放下了,又翻过去看后面的内容。接下来的竹简上赫然写着:美颜术(又注:冰肌玉骨,仙容绮貌,虽先天所生,后天亦可改变,此术专用于先天容貌不足者,以消其憾,但术有凶险,宜慎用之。)。看到此处,念儿心中一震,忙捧起来仔细地研读,这美颜术细分为四种:百花润颜术、纯阴驻颜术、五行减龄术、五毒换颜术。念儿看了,如获至宝,尤其对五毒换颜术情有独钟,因为介绍上说是可以消除脸上斑痣、疤痕、麻子、肉瘤等先天病患,所以她认为一定可以消除自己脸上的黑斑,于是打定主意,就要父亲教自己这个。 第二天一早,念儿就急匆匆地去找父亲,跟他说要学“五毒换颜术”。虞尘摇了摇头,揉揉她的头发说:“念儿,我就知道你会选这个。可是这方法看来简单,实际上却是行不通的。若是行得通的话,为父早就替你去做了,还会等到你来问我吗?”念儿不解地问道:“爹爹,究竟是哪里行不通呢?”虞尘想了一下说:“念儿你等等,我给你看样东西。”说完转身从书柜上的一堆竹简里,找出一小卷,展开来,指着上面的图画对念儿说:“念儿,你来看,这所谓的‘五毒换颜术’,是要先用五种剧毒之物的毒素作为药引饮入受术者腹中。这五毒分别是:巨蟒、黄蜂、毒蝎、蜈蚣、毒蜥。这五毒都必须去深山老林里采集,家养的是不能用的。采集后要挤出毒液为引先灌入嘴中,再以至诚之心念动咒语数千遍,如若受术之人身体强健,可以熬过锥心之苦痛,并且命中无克,方能成功。你这么瘦小,从小就体弱多病,我怎能冒险以此术来化解你脸上的黑斑呢?万一不能成功,会性命难保的啊!”听罢父亲的话,念儿愁眉苦脸地坐了下来,半晌不作声。虞尘见状,微笑着拍拍小女儿的头说:“念儿呀,古人云:女子以德而美。昔日嫫母貌丑,但贤德自好,黄帝娶其为妻,后来败炎帝,杀蚩尤,皆因嫫母内助有功,留下千古美名。战国时无盐极丑无双,但以天下为已任,胸襟强于男子,齐宣王因此立她为后。这些古代贤女都是借鉴,何必以貌不如人而自卑呢。何况念儿长得非常漂亮,爹爹觉得你是世上最漂亮的女孩儿,也是爹最乖巧的女儿,以后不要再为那斑烦恼了,好吗?”念儿嘟着嘴道:“爹爹,话虽如此,可是我觉得这斑也太难看了,而且一年比一年要大,照这样下去,再过几年我整张脸都是黑的了,那我可怎么活呀……”说着说着就掉下泪来。虞尘痛惜地把小女儿抱在膝上,轻叹一声,锁紧了双眉。 自从那次关于“五毒换颜术”的争论无果后,念儿就再也没有提起。这样又过了几年,念儿已经十五岁了,这年春天,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又悄悄地换上了绿装,院子角落里的兰花也开始了含苞待放,南归的燕子叽叽喳喳地绕着房梁上下翻飞着,到处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念儿孤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她的身材已经发育成少女的窈窕模样了,穿着一身粉红的裙子,乌黑发亮的秀发松松地挽在头上,插了一根碧玉的簪子,远远望去和兰花一样漂亮。可是,她的脸上却蒙了一层薄薄的白纱,白纱从额顶一直垂下来遮住了脸的大半部,只看得见白纱下那张朱红的樱桃小嘴。念儿那双遮下薄纱下的眼睛,噙了满满的泪水,慢慢地,那泪水从白玉般的脸颊上,一滴一滴地掉落了下来……。这一年,她额上的黑斑已经大到几乎遮住了整片额头,而且正在慢慢地向脸颊扩散,就好象一块洁白的羊脂玉上,被人用墨汁涂了黑黑的一片,要多煞风景有多煞风景。念儿坐在槐树下,一个人呆呆地垂了一会泪,然后默默地起身向房间走去。念儿的闺房里,只有简单的一床一几一桌,桌上放了几卷从爹爹那要来看的巫术竹简,房间里没有象其他女子闺房一般,有织布机、刺绣女红物什等,念儿是不织布的,她只对巫术感兴趣,而虞尘疼爱这个女儿,也没有硬让她去学她不喜欢的东西。 更为特别的是,在念儿的闺房里,看不到一面镜子。虽然在当时,铜镜算是稀有之物,贫苦老百姓甚至连铁镜都不容易有,但那些爱美的女子,还是会千方百计地去弄一面铁镜,早晚对镜梳妆,顾影自怜。念儿本来也有一面这样的装饰精美的铁镜,那是她满周岁的时候,一个做小官的远房表叔送给她的贺礼,五岁之前,念儿都特别喜欢那面镜子,经常拿着它照脸,嘻嘻地笑。但是随着年龄慢慢增长,脸上的黑斑也渐渐扩大,念儿就变得越来越不喜欢照镜子了,尤其是十岁之后,她就把镜子束之高阁,再也没有去碰过它。但是此时,她却有了想照一照镜子的欲望,她把那张桃木椅子搬到衣柜的前面,站了上去,伸手去拿那面落满了灰尘的铁镜。铁镜多年不用,已经有点生锈了,虽然镜面上过油,但是仍隐约可见锈迹斑斑。念儿取了块帕子,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上面的锈斑,许久许久,那镜面才又展现出透亮的光彩来。念儿端坐在桌前,把木窗打开,让外面的阳光照进来,然后她摘掉脸上的白纱,慢慢地,把镜子举到了自己的眼前。她看到了镜子中自己的脸,那是一张秀气的瓜子脸,下巴尖尖的,玲珑可爱,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对黑亮的大眼睛如秋水般静美,长长的睫毛象扇子一样地扑闪着,特别惹人喜受。小巧秀气的鼻梁下,粉嫩的嘴唇如新生的桃花般娇美,在雪白的皮肤的映衬下,美丽至极。整张脸都是如此精巧漂亮,除了……除了那额头,那额头一片漆黑,黑中带紫,怵目惊心,就象一片乌云般,笼罩着春天晴朗的天空。念儿颤抖着手,去触摸额上那片黑紫的乌云,片刻之后,她放下镜子,垂着头呆呆地看着地面,突然间,她心中做了一个连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决定:“去深山寻找五毒,治愈脸上的黑斑!”她嘴唇微微地动着,默默在心里想了很久,越来越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于是她倏地站了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行装。此时在她那爱美少女的心里,去除黑斑已经是她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如果无法做到,那么她活着也就没有了希望,没有了以后。 一个小时后,念儿已经收拾好了随身的衣物,包了几块爹爹平时给自己的碎银子,又偷偷跑去厨房拿了些干粮,然后坐在桌前发呆,良久,她又想起了什么,连忙把桌上那几卷竹简也放进了背包里。因为她记得只看过其中关于换颜术的那一篇,其余的都还没有细细看过,有了这些,在路上劳累休息的时候可以用来解闷。然后,她就开始在心里仔细规划自己的行程,她知道离村里向西百里之外,有一座古老的深山,名叫“莫离山”,传说中山上有很多奇花异草、珍禽猛兽,爹爹农闲时也常常去山上采药,她相信在上面能一定能找到那竹简中记载的五毒。至于遇到五毒后如何抓捕,她也想好了,小时候她跟爹爹学过“迷兽术”,只要在山上先采几种草药,然后捣碎混合成丸,把药丸扔到毒物的跟前,再念动咒语,毒物们就会昏迷过去,到时,她就可以放心上前取毒了。因为爹爹早已申明不许她试“五毒换颜术”,怕她会饮毒身亡,所以,她决定五毒切不可带回家里来用,一定要在外面把毒喝下,然后自己完成“换颜术”,治愈黑斑后才可回家。她算了一下行程,如果顺利的话,往返加取毒、用术,时间不会超过十天。想到这里,她拿起毛笔,在一块白纱上写下一行字:“父亲:女儿外出寻五毒,十日后即返,勿念。――念儿”然后她把白纱平摊着放在桌面上,又用墨台压住边角。待她做完这一切,太阳已经西沉了,天边只剩下一片绛紫色的霞光,再过一个时辰,家里人就会来叫她去吃饭,到时就走不成了。想到这里,念儿咬了咬牙,将那有点沉重的包裹背在背上,就悄悄地溜出门去。此时正是做晚饭的时候,家里人都在厨房里忙碌着,虞尘和往常一样在他的房间里研读巫术,院子里空无一人。念儿悄悄地绕过大槐树,蹑手蹑脚地走出院里,回身掩了木门,然后就撒开双腿,飞快地往西跑去,跑了很久很久,她确信家里人已经追不上她了,这才停下了脚步,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念儿坐着的这块石头在一棵歪脖子苦楝树的下面,这里已经离村子很远了,不远处是一些起伏群山,山脚下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座木房子。此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半天中隐现着一勾上弦月,稀疏的几颗星星棋子一样点缀在初夜的黑幕上。四周的山风吹过来,念儿渐渐觉得有些冷,尤其远山中偶尔传来的几声狼嘷,让她有点不寒而栗。她开始觉得害怕起来,先前脑子里执着的那种寻五毒去黑斑的念头,在这种害怕的情绪下变得有些淡了,从未离开过家的她,在这一刻甚至有了点后悔,但既使这样,她也没想过要转回去,她是个很倔犟的女孩子,一旦做出了决定,就不允许自己回头。她开始盘算着今晚要住在哪里,她望了望不远处的几栋房屋,就站起身往那边走,但刚走几步又停下了脚步,她内心从小养成的害怕生人不想同人交往的性格,使她实在不愿意去别人家里借宿,何况,她现在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子,怎能冒冒失失就走到人家家里去呢?她皱了皱眉,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在离歪脖子苦楝树不远的地方,有一片绿油油的瓜地,此时瓜地里的西瓜已经熟了,圆滚滚地散落在藤蔓间。在那瓜地的边上,有一个用竹席搭建的三角形的小棚子。她想这肯定是那瓜地的主人建来看瓜用的,如果今晚里面没人的话,这倒正是个住宿的好去处。于是,她就急步地走到了这个凉棚的边上,偷偷地伸出头,从那凉棚的窝口处往里看。只见那凉棚内很干燥,地面铺了一层软软的麦杆,还有个粗布枕头,旁边有一个破茶缸,两个瓦罐,一只碗,角落里有一个小布包和几个没吃完的烤红薯。念儿心中暗喜,道:“这里肯定是个瓜农守瓜地用的临时窝棚,今晚瓜农可能有事不在,正好可以借我住宿一晚。”于是她轻手轻脚地走进了窝棚里,把肩上的包裹放在一边,躺在凉席上就舒展开了疲惫的手脚,她深深地吐了口气,不知不觉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正文 第二节 打狗归来 黑黑的夜幕下,寂静的山谷里,一只高大的野狗在那里警惕地徘徊着。它已经被人追了整整一个下午了,从山脚下一直追到山谷深处,现在,它又累又饿,筋疲力尽,再也没有力气奔逃。不过庆幸的是,猎人好象被甩掉了,它已经听不到那矫健而急促的脚步声响。它慢慢地在山谷中转了一会,然后低下头来嗅了嗅脚下的土地,想找点东西果腹,但遗憾的是它并没有嗅到任何猎物的气息,四肢酸软的它放弃了寻找,疲倦地趴在地上,准备好好休息一番。正在此时,一个身影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旁边的大石头后蹦了出来,手中的大石块准确无误地击在野狗的脑门上,这条疲累的狗甚至来不及站起身子,便被那沉重的石块砸得一命归西了。 陈起“嘿嘿”地笑着,一边扔掉手上带血的石块,一边起那野狗的后腿,将它扛在肩上,迈开大步就朝山下走去。他已经注意这条狗很多天了,为了猎到它,他从下午起一路追它到山谷里,没命似地撵着它跑,多亏了这些年的流浪生活给他练就了一双飞毛腿,要不然他今天就算撵到了狗也要非被累死不可。陈起是个小乞儿,小时候家里遭了水灾,爹娘全饿死了,他八岁起就开始独自在外流浪,至今已有十年。这十年里他经常在各种饭馆里、摊位上、田地里偷吃的被人追着打,很多次都差点被人活活打死,幸好天命不绝,他总会在山穷水尽时起死回生,所以为了逃命,他慢慢练就了可以和狼媲美的奔跑速度。陈起一边走着,一面闻了下塔拉在前胸的狗后腿,抬起手抹了抹嘴,他想起了香喷喷的烤狗肉,口水就一个劲地往下掉,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开荤了,这次回到窝里要好好地放开肚皮大吃一顿。 从山谷里走到窝棚边,陈起整整花了两个多时辰,一天的劳累奔跑,使得他口干舌燥疲惫不堪,如果不是吃狗肉的美好前景在激励着他,说不定他早就累倒在半路上了。他挣扎着来到窝棚旁,一把将野狗“啪”地扔在地上,然后就走进棚子里,想先美美地躺一会儿再说。可他刚一坐下,马上就象被火烧屁股似地跳了起来,他急忙跑出窝棚,边跳边叫:“妈的!是什么东西,跑到老子的床上来了!”正睡得香的念儿被他屁股这么一压,马上啊地一声大叫,翻身就坐了起来,她睁着惊恐的大眼睛,望着窝棚外四处乱跳的陈起问:“你是谁?!”“我是谁?这话该老子问你!你深更半夜的跑到我床上来,到底是人是鬼啊?”陈起厉声喝问道。念儿心里一冷,知道自己遇上窝棚的主人了,她很不情愿地爬了起来,抱起自己的行李,低头走出了窝棚。陈起看了看她,在上弦月清冷的黯淡光照下,只能看出个大概的影子,他皱着眉咕哝道:“奇怪,竟然是个女子,深更半夜的,怎么会在这里?莫非是女鬼……。”念儿也不理他,自顾自走到不远处的歪脖子苦楝树下坐了下来,抬起头呆呆地望着昏暗的夜空。陈起经这一吓,也没有睡意了,他干脆从怀里掏出把刀子,三下五除二地把狗剥皮去内脏,咔咔砍成十来块,然后去窝棚后面寻些柴火,点燃起来,再找两根树杈做架子,把狗肉放在上面烘烤起来。很快地,烤熟的狗肉就散发出了浓浓的香味,被夜风吹到了念儿的鼻子里。她现在才感觉到很饿了,于是打开行李想找点干粮充饥,意外的发现包裹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一个角,那些干粮都已经不见了。她着了慌,急忙就往回跑,也不顾陈起诧异的眼光,径直走进窝棚,发现干粮全散落在枕头边,于是就蹲下身去捡拾。“喂!你在干什么!”一声厉喝响起,她回过头去,只见陈起手里拿了根粗大的木棍子,对准她正准备打下去。念儿的手一颤,干粮又掉落在地上,她带着哭腔说道:“我只是在这里捡回我丢的干粮,我饿了,想吃一点东西……我不是故意要占你的床的,我以为这里没人住。要不这样吧,我给一些干粮给你,当作是刚才睡你床的补偿……你能不打我吗?”说着,她从地上捡起几个烤红薯,几个玉米粑粑,双手捧着,送到陈起的面前来。虽然光线很暗,可是陈起还是能看见她眼睛里闪动的泪光,他叹了口气,说道:“唉,我还以为你是女鬼。既然不是,那就算了,你走吧。”说完又转身去烤他的狗肉。念儿想了想,放了一些玉米饼在他的床上,然后拿起剩下的那些干粮塞到包袱里,又走到那株苦楝树下坐了下来,掏出一个烤红薯,慢慢地啃着。渐渐地,她感觉那随风飘来的肉香越来越浓郁了,甚至好象那肉就是放在自己的鼻子底下烤一样,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只见那男孩正站在她的身边,手里用木叉串着一块烤肉,伸到她眼前说:“这个给你的,你拿去吃吧!当是你给我玉米饼的报酬。”念儿看了看那烤肉,没有伸手接,陈起把那木叉倒插在她面前的地上,就走开了。 吃了两块狗肉,陈起打着嗝,抹抹嘴就往窝棚里一躺,很快地睡着了。迷迷糊糊的也不知睡了多久,他突然被一声惊雷炸醒,忙翻起身往窝棚口一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天空那弯上弦月没有了踪影,漆黑的夜空里下起了大雨,雨点打在窝棚上发上刺耳的“噼啪”声。他皱着眉坐在草席上,正懊恼着今晚睡不好觉了,突然天空中又一个炸雷响起,一瞬间把大地映得透亮,他抬头一看,立即发现在不远处那棵苦楝树下,有一个瘦弱的身影在蜷缩着,从空中倾泻而下的雨点不停地冲涮在她的身上,使她就好象一叶被卷在狂涛中的树叶一样,不停地摇摆颤抖着。他想都没想,立即从草席旁拿起衣服顶在头上,迅速地往那树下跑去。 念儿浑身都湿透了,那歪脖子苦楝树根本无法帮她挡多少雨水,她蹲在那里,把脸深埋在双膝中,任由雨点不停地打在她身上,身体渐渐变得冰冷冰冷,迷迷糊糊中渐渐失去了知觉。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被人背了起来,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可是实在是没有力气,于是她就任随着那人将自己背着走,很快地她就躺到了一个干燥的草堆上,此时她再也支撑不住自己,完完全全地昏迷了过去。 陈起发愁地望着草床上的这个女孩,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她浑身湿透,还在发着高烧,迷迷糊糊的一直也不醒过来,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她的小命非断送了不可。想到这里,他作了个决定:先在窝棚的角落里翻出那唯一的一套干爽衣服,将它盖在女孩的身上,然后伸出手去,闭上眼睛,在干衣服下面笨拙地解着她身上的衣扣,很久很久,他才解开了所有的衣结,累得汗流浃背,然后他一手扶起她的身子,一手褪下她身上的湿衣服,同时把头扭向一边,不敢看她的身子。做完这一切,他把她放下躺好,用衣服把她盖好,然后坐在一边打盹。到天亮的时候,他摸了一把她的额头,发现还是烫手,就走出窝棚,想上山去寻一点治病的草药。陈起想起以前如果自己病得厉害,就会挣扎着出去挖点草药熬汤喝下,一来二去,他对普通伤风感冒的治疗已经很有经验了。几个小时后,他才采来草药,取出瓦罐,开始烧火熬汤。 一天的时间又过去了,夜幕再一次笼罩了大地。从早上起,陈起已经给念儿喂了三次药,她的烧渐渐地退了下去,额头不再象之前那样发烫了。陈起感觉累极了,两天一夜没有好睡觉,四下奔忙,使他的头昏昏沉沉的直往下坠,他也顾不得许多,挨着念儿的身子躺在草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正在他酣睡之际,突然一声恐怖的惊叫在他耳边响起,他倏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原本躺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已经站了起来,正用她那双大大的眼睛惊恐地盯着自己,双手把衣服紧紧地捂住胸口,口中不停地尖叫着。“你咋了?病了一场,神经错乱了吗?大黑夜的叫什么,会吓死人的!”陈起生气地说道。“你……你这下流坯,你把我怎么了?”念儿的声音惊惶中带着哭音,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我能把你怎么了?你烧了一整天了,要不是我,你早就死在那棵苦楝树下了,是我救了你啊,你说我把你怎么了?”陈起皱着眉没好气地说道。“那我怎么会没穿衣服……我的衣服呢?!”念儿瞪着他问道。“你的衣服,早就湿透了,呶,晾在那外头,一天了,也不知干了没有,你自己可以出去看看。”陈起指了指窝棚外头说。“你……你真的没对我做什么?”念儿仍不相信地看着他。“奶奶的,我能对你做什么啊!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随便你,反正我问心无愧!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救你,弄得我好象有所图谋似的!”陈起气愤起来,他一把拽过枕头,躺下身就睡,再也不理她了。念儿呆了半晌,只好将陈起的衣服捂在自己胸前,趁着黑夜悄悄走出窝棚,去外面取回了自己的衣服,然后缩在角落里,抖索着穿上,又去枕头边拿回了自己的包裹,转身就要离去。走了两步后,她又觉得有点不妥,毕竟人家救了自己,这样一声不吭就走人,实在不合情理,想了想,她又折返回去,对那个正在睡觉的男孩叫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呀?”她等了一会,对方没有回答,她觉得有点无趣,翘了翘嘴,扭头就走,此时只听背后男孩的声音淡淡地答道:“陈起。”她停下脚步,说:“我记得了,谢谢你救了我,等我上山办完事后,就会叫人替我来报答你的。”“你报答我?”陈起坐起了身子,很是玩味地望着她,笑道:“你怎么报答我啊?现在你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明天的生活都成问题,还能有以后么?”“我怎么就没有以后了?”念儿转过身,有点生气地盯着他,反驳道,“我又不象你,是个流浪儿,我是有家的,这次只不过出来办点事,等办完事我就回去了,那时要我爹爹来找你便是!”“哦?这么说来你有爹爹,有家罗?”陈起问道。念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陈起又说:“既然你有亲人有家,为什么要一个人出来办事呢?何况你只是一个小女孩子,出门在外多不方便啊!你象昨晚,要不是我刚好看见,你就差一点挂了,难道你父亲就忍心让你出来受这些苦吗?”念儿低下头,良久才说:“我……我是偷跑出来的,现在,说不定家里怎么着急呢!”她心里想着爹爹四处找她的焦急样子,眼圈悄悄地红了。陈起看着她,叹了口气说:“是不是和家里人闹脾气,偷跑出来了?我劝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免得他们担心,否则你要是有个什么意外,他们连找都找不着你。”念儿摇摇头说:“家里人对我很好,我是为了治病才跑出来的……”“啥病要你一个人偷偷跑出来才能治啊?”陈起奇怪地问。念儿叹了口气,说道:“反正你也不认识我,我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说给你听吧。”于是她走进窝棚里,把包袱放在地上,坐在草床上,开始慢慢讲起自己的故事来。听完她的讲述,陈起惊奇地望着她的脸,象是自语地说道:“果然额上有块黑斑,这两天我咋就没注意到呢?啧啧,真是可惜。”念儿气愤地瞪了他一眼,提起包裹转身就走,两步就跨出了窝棚,一路向西而去。陈起从草铺上扯了根麦秸叨在嘴里,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正文 第三节 山谷毒影 念儿嘟着嘴,飞快地在路上走着,也不管昨夜刚下了雨,天黑路滑,她想起刚才陈起看她的脸时那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就气得不行,更坚定了一定要治好脸上那块黑斑的决心。一路紧赶,天快亮的时候,她已经赶到了一座小山的脚下,只要从这里翻过去,就能到达莫离山山谷中了。这时她感觉有些累了,气喘吁吁地坐在山脚的草地上,清晨的露山沾湿了她的裙子,她的管不了那么多了,急忙打开包裹,想找点吃的出来填填肚子。可等她打开包袱才发现,前晚的那一场大雨,早把包裹里面的东西都淋湿了,那些干粮,也湿溚溚地粘在一起,挤起了一团,又经过高温一发酵,酸味四溢,已经不能吃了。她心里暗暗叫苦,原本的计划叫一场雨彻底打乱了,她得另外去找吃的,可是,这荒山脚下,连一户人家都没有,又去哪里找吃的呢?念儿坐在草地上冥思苦想,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心里愁苦极了。 正在她愁肠百结的时候,突然“呯”地一声,一大坨绿绿的东西掉在了她的面前,她疑惑地抬头望了望四周,什么异常都没有,那这东西是从哪里掉下来的呢?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用一根小棍子捅开了那包绿绿的东西,原来是几片大树叶包裹着的一大块烤肉,她心里一喜,赶紧捡了起来,却听见身后传来几声大笑,她回头一看,只见陈起正坐在身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树杈上,一边往嘴里塞烤肉一边向她做着鬼脸。她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问道:“你怎么来了?我又没让你跟着!”“唉,都饿成这样了还斗气……”陈起摇摇头,从树上纵身跳下,一边拍着身上的树叶渣子,一边说,“你要赶这么远的路,没东西吃咋行?先别管我咋来的了,先管饱自个的肚子吧。”念儿还想说什么,陈起指指她手里的烤肉说:“这是我早上刚烤的,涂了盐巴,比前晚的可好吃多了,不信你试试。”念儿忍不住低下头去,闻了闻手中的肉块,顿时一股香喷喷的肉香把她肚子里的馋虫全勾了起来,她忍不住用手撕了一小块下来,塞到了嘴里。“哈哈,这样才对嘛!”陈起笑着,又把手里的那块烤肉扔了过来,说道,“这个,你先装到包袱里,饿了的时候再吃。你现在吃完手里的烤肉,吃完后咱们就赶路。”“咱们?”念儿惊讶地望向他,问道,“你也要去吗?”“哦……是这样的,”陈起咳了两声,搜肠刮肚地找着说辞,慢慢地说道,“我早就想去山里采几种珍贵的草药,刚好听说你也要去,我想有个人同行好些,那咱们就一起去吧。”他原本想这样就可以搪塞过去了,可念儿却不依不挠地问道:“你说要采草药,是哪几种草药呢?”陈起挠了挠头,顺口说道:“当归、狗杞、白术……总之很多。”念儿皱了皱眉,不再过问,埋头又吃了几口肉,这才把剩下的烤肉装进包袱里,用手背轻轻抹了下嘴,对陈起说:“我吃饱了,现在就走吧。”“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还一直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一路上我总不可能老是‘喂喂’地叫你吧。”陈起问她道。“你叫我念儿就好了,家里人都这么称呼我的。”念儿看了看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在包袱里翻了一阵,找出一块白纱,系在额头上,遮住了黑斑,这才转身朝山上走去。 陈起顺手从山路边扯了根狗尾草,百无聊赖地叨在嘴上,边走边问念儿:“我说你为了那块斑,费那么大劲干嘛呀?还要遮起来,就不嫌麻烦么,你遮起来怎么看得见路啊?要是你就这样一直低着头走,前面来一头野猪你都看不见。”念儿哼了一声,也不理他,低着头仔细走着路,突然身子一歪,被路边伸出来的一截树枝戳到了脸,一下就摔倒在路上。陈起拍手笑着说:“你看你看,我话还未落音呢,你这就倒下了。唉,快把那纱拿下来吧,怕什么,这里又没旁人。”说着就去拉她起来,一手扯掉了她的面纱。念儿被路上的小石头硌得生疼,也顾不得去抢面纱了,她只得一边用手揉着自己的脚,一边挣扎起来又往前走。陈起见她这个样子,叹了口气,伸出手道:“来,把你的包袱给我吧,你这副样子,我怕你把里面的烤肉给摔坏了。”念儿瞪了他一眼,解下包袱一把甩过去,说道:“这可是你自己要背的,背累了可不要赖我!”陈起接过包袱,哈哈笑道:“背累了我就吃烤肉,一直到吃完为止,哈哈,多爽啊!”念儿翘着嘴哼了一声,也不理他,自顾自往前走去。 两个人紧赶慢赶,将近中午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入到了一个山谷里,“莫离山”已抬眼可见,就在不远的前方了。此时山路已经渐渐湮没在荒草中了,只剩下依稀可辩的路的痕迹,两边的树木越来越茂密高大起来,树叶把天空细细地遮住了,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散落下来,变成一点一点的金斑洒落在两人身上。念儿有点害怕起来,她停住脚步,忧虑地说:“这里路都没有,野草有半人高,可怎么走啊!”陈起吐口气,淡淡地说道:“这才开始呢,再走半天才能真正到莫离山脚,毒物都是藏在深山里,你要是觉得受不了的话,现在就转回去算了,莫离山里危险重重,你肯定面对不了。”念儿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道:“再难我都要去莫离山,没有面对不了的事,我早就想好招儿了。”陈起问她有什么招儿,她说:“我学过些巫术,只要先采些草药,我就有办法对付毒物。”陈起露出惊讶的表情说道:“咦,没想到我还遇上了个小巫女呢!看来以后不能小瞧你了,哈哈!既然你决心那么大,那咱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先吃点东西,再慢慢打算。采草药我在行,吃完后咱们在附近找找。”说完,陈起把路边的野草弄倒一片,两个人坐在草地上,开始吃起烤肉来。才吃了几口,念儿就觉得嗓子里冒烟,本来走了这么远的路,就口渴得很了,再加上烤肉干口,一下子就觉得口渴难耐了。她望了望陈起,只见他也正皱着眉头费力地吞咽着,吞了半晌他说道:“真是他奶奶的大笨蛋,我忘带水了,这可咋好?来时想着山上总有溪水,可这一路走来,连半滴水影子都没看到!唉,看来得去找找了。”说着就站了起来,把剩下的烤肉扔到念儿怀里,说道:“你在这坐着,我去那边找找水。”“去哪边找啊?你咋就知道那边有水呢,万一迷路了可怎么办?”念儿问。陈起笑道:“哈哈,这下害怕了?原来你不是还打算一个人来的吗,还赶我走来着?我说你呀,就是天真,你以为上山采药是件很好玩的事啊?得了,你不用怕,我从小在山里乱跑的,迷不了路,你就放心吧,在这里好好呆着,哪也不要去,万一找不着水,至少也得想法带几个野果子回来。”念儿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看着他闪了闪身子,就跳进旁边的树林子里不见了。 念儿在草地上坐了很久,陈起仍然没有回来。此时太阳已经偏西了,树林里的光线也渐渐暗淡下来,山里的蚊虫好象闻到了美餐的味道,纷纷从四周向她围攻过来,不停地叮咬着她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念儿折了几根长长的野草,一面不停地驱赶着一波又一波地蚊虫,一面不住地扭头望着陈起走的方向,心里暗暗叫苦不迭。正在她痛苦难熬之际,忽听身后隐隐传来一片“嗡嗡”的奇怪响声,随后又是一片树枝折断的声音,她扭头一看,只见陈起正飞快地往这边跑来,顺手把前头挡路的小树枝一一折断,他边跑边对她叫:“念儿,快,快拿出你的纱巾来,蒙住脸,快,毒蜂来了!”念儿来不及问他,赶忙打开了包袱,把纱巾拿出来,蒙在脸上,又拿出一件衣服,扔到正跑来的陈起手里,喊道:“你快拿这个包住脸!”她话音刚落,一大片黑压压的毒蜂就涌了过来。陈起只来得及拿衣服盖在头上,然后就抱膝蹲在地上,将脸和手都埋在膝间,任由狂蜂爬满了全身。念儿也抱头蹲在地上,但是她没有陈起保护得严实,半只手还是露在了外面,瞬间那里便爬满了毒蜂,一股钻心的疼痛从手上直传到了心底,她不由得双手抱住脸大叫着在地上打起了滚。听到她的叫声,陈起心里一惊,急忙用衣服把头和手蒙住,飞快地跑到念儿身边,俯身压在她身上,紧紧抱住她,用身子抵挡住那些蜂涌而来的毒蜂。念儿被他压得透不过气来,可又不敢动,只有任他这样拥抱着,她感觉到他的气息贴着鼻子传来,隔着衣服,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强劲而激烈。她那覆盖在白纱下的脸已经羞得通红,身体僵硬,浑身热汗直流,一时间竟忘了被毒蜂蜇过的痛疼,而他却似乎没有觉察到,只是一心一意地抱紧了她,覆盖住她身体的每一部分。不知过了多久,那蜂群大概觉察出无隙可击了,慢慢地开始散去,直到它们消散得干干净净,陈起才一把掀开头上的衣服,从念儿身上爬了起来。他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脚,回头看了一眼念儿,只见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忙推了推她的身子,问道:“怎么不动了,是不是被压坏了哪里?”念儿转过头去不理他,他感觉很奇怪,就去掀了她脸上的白纱,只见她绯红着脸,闭着眼睛,樱唇微微颤着,象一朵初绽的桃花般美丽。陈起看得呆了,也忘了再问她,念儿躺了半晌,慢慢地用手撑着地,想站起身子,突然一阵刺骨的疼痛从手上传来,她不由得“啊”了一声,重又躺了回去。陈起赶忙拿起她的手仔细查看,只见那几处被毒蜂蜇过的地方,已然肿起了很大的包,而脓包里隐隐透出了青紫的颜色。“呀!你中毒了,快别动,我去采点解毒的草叶。”陈起说完,转身急忙去寻找解毒的草药。幸好山谷里别的东西没有,各种草木却种类繁多,应有尽有,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些解毒的草叶子,将它们用牙嚼碎,细细地敷在念儿手上的脓包上,然后用那块白纱,将她的手紧紧缠了起来。念儿转头看着正在忙碌的陈起,只见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一对浓浓的卧蚕眉因为焦急而拧在了一起,倔强挺立的鼻子下,薄薄的嘴唇紧抿着,方正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个劲地往下掉,他也顾不得去擦拭一下。念儿扯起自己的衣袖,稍稍犹豫了一下,就放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擦着他额角的汗水。他抬起头,看着她的脸,嘿嘿地憨笑了一下,说道:“已经包扎好了,应该没事了,明天就会消肿的。”念儿垂下眼帘,点点头说:“你也累了,歇歇吧。只可惜我还没采到草药,没有准备好,不然,刚才肯定不会被毒蜂蜇到的,我还要取它们的毒素呢,唉……这下错过机会了。”听到她这么说,陈起想了想,立即站起身来开始在草地上寻找,边找边说:“你刚才这么一滚,说不定有被压死的毒蜂还在呢,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两只。”“别找了,死的不行,要活的才能挤出有用的毒素。”念儿道。“那,残疾的行不行呢?”陈起问。“你说啥?”念儿奇怪地向他看过去,只见陈起用两根草杆夹起一只毒蜂,笑着对她说:“嘿嘿,我找到一只被你压得半死的毒蜂,腿断了,翅膀断了,不过还活着,在动弹呢!”听了这话,念儿惊喜地跑过去,看到那只毒蜂果然还活着,她急忙说:“你别动,我来取毒素。”她从包袱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小竹筒,再找出一根银针,小心地把针刺入蜂体内,然后将毒蜂创口对准竹筒,再用布包着它的身体,用力挤着,很快,几滴黄色的液体从蜂的体内滴落下来,落入竹筒内,念儿赶忙用一个红色的布塞封住筒口。做完这一切,她轻轻叹口气说:“总算弄到了一点毒素,可惜还是太少,要是多有几只就好了。”陈起道:“别急,咱们再找找看。”于是两人又在草地上找到了几只同样半死状态的毒蜂,把毒素全挤到了小竹筒里。挤完所有的毒蜂后,太阳已经完全西沉了,山谷里顿时黑了下来,树叶间只有几点清冷的月亮透下,黑暗里所有的草木岩石,全都变成了黑黝黝的大小怪物,远处,野兽的嘷叫声清晰地传了过来,念儿听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慢慢地移到了陈起身边,低低地问:“那咱们……晚上住哪呀?”陈起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说:“这里又没有山洞树洞,为了安全起见,晚上咱们还是睡树上去,免得睡着了,野兽啊什么的过来把咱叨走了。”“树上怎么睡啊?”念儿问道。陈起拉着她的手,说道:“你随我来,我白天去找水的时候,看到过一株树杈特多的古树,很结实,适合做床。” 念儿被他拉着手,跌跌幢幢地带到一株特大的古树前,黑暗中也辨不清这是棵什么树,只见三人都不能合抱的的粗树干上,纵横交错的枝干彼此缠绕,密密匝匝,树冠宠大,遮盖四周半里以上。念儿来不及惊叹,陈起已经猴子一样灵活地爬到了树上,在那里寻找着适合睡觉的地方。不一会儿,他就跳了下来,对念儿说:“念儿,我看了一下,树冠左边有几个枝杈交错在一起,刚好做床,我们就去那里睡一觉吧。”念儿躇踌地垂下头想了一会,才低声问道:“可是,这树这么高,我怎么上去呀?”陈起笑道:“还能怎么上去,大不了我抱你上去呗。”听他这么说,念儿翘起嘴唇,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陈起叹口气道:“好了,这样吧,你站在我肩膀上,自己抓住那枝最低的树枝,爬上去,做得到吗?”念儿点了点头,陈起弯下腰,让她踩在自己背上,然后两手抓住她的双脚,慢慢直起身,问道:“够着了树枝了吗?”念儿道:“差不多够着了。”陈起就慢慢放开她的手,说:“你快用双手抓住那树枝。”念儿赶紧伸手抓住,陈起抱着她的腿往上一送,她就翻到那树杈上了。随后陈起也翻了上来,拉着她的手,两人在树杈上小心地爬行,他把她带到先前找到的那片树杈上。那里,几根树杈纵横交错,中间微微往下凹下去,形成类似摇篮一样的形状,刚好可以睡下一个人。陈起把包袱放在那树杈上,说:“这个给你当枕头。”念儿问:“那你睡哪呀?”陈起指了指旁边的那根大树杈,道:“我皮厚,就在那里对付一晚就行了。”说完一手吊住头上的树枝,敏捷地跳了过去,半躺地树杈间,闭上眼休息起来。 念儿躺在“树枝摇篮”里,头枕着包袱,睁着大眼睛望着头上遮天盖地的树冠,在那些黑黝黝的层层叠叠的树叶间,稀稀落落地漏下几点清冷的月光。她不习惯睡在这样仿佛危机四伏的山谷里,远处,狼的嘷叫依稀传来,树下不时传出奇异的声响,她猜可能是一些小动物路过的声音,更可恶的是,那些山中的长脚蚊子不停地在她耳边嗡嗡叫着,不时在她脸上叮上几口,她只得从包袱里找出片纱巾来蒙在脸上,以抵挡蚊子的袭击。她往那边看了看,陈起貌似已经睡着了,她能听到那边树枝上发出的轻微的鼾声,山野里的这一切仿佛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她的心揪在了一块,被这山野的气息弄得心惊肉跳,无法入睡。到半夜的时候,念儿渐觉眼皮沉重起来,头也开始昏昏沉沉的,不由得闭了眼,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浅睡中有着各种各样奇怪的梦境,她梦见自己还是几岁时候的样子,躺在爹爹的怀里,爹爹摇着大蒲扇,不停地扇着风,她感觉脸上被风扇得痒痒的,而且风中有一种腥腥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嗅觉。这种味道越来越浓,浓得她都有点呼吸不畅了。念儿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这一看不打紧,她立即就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只见就在她头顶的正上方,悬下了一颗三角形的扁扁的蛇头,那蛇头足足有大瓦罐那么大,蛇眼如灯,正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长长的蛇信子吐了出来,在她的脸旁不停地吸溜着,那股浓浓的腥味,就是它嘴里发出来的。念儿吓得一动也不敢动,魂魄出窍,呆若木鸡。良久,大概那大蛇没觉察出什么异常,慢慢地收回蛇信子,迅速地窜动了身子,随后树枝一片响动,那蛇很快就不见了。念儿呆了半晌,魂魄才又慢慢回到了身体里,她后怕得浑身颤抖,双手捂脸,厉声尖叫,那边正睡着的陈起猛然惊起,忙向这边爬过来,急急地问道:“念儿!你咋了?出什么事了??”念儿捂着脸放声大哭,身体害怕地蜷缩在一堆,不停颤抖。陈起也顾不得什么了,赶忙一把抱住她的身子,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安慰道:“念儿别哭,别哭!出了啥事?快和我说,不用怕。是不是做恶梦了?”念儿一个劲地摇着头,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不是梦……是蛇,蛇,好大好大一条蛇……”说着,她抬起手,颤抖地指着刚才蛇头垂下的那根树枝,不停地抽噎着。陈起朝她指的方向走了过去,拽着那根树枝看了看,说:“这上面有蛇的粘液,刚才是有蛇来过……别怕,它走了应该就不会再来了。今晚咱们也不睡了,就在这里聊聊天,等明天天亮,我们去采一些驱蛇的草药,睡觉时放在衣袖里,就不怕了。”念儿抹了一下眼泪,抬起头,嘟着嘴,用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望着他说:“明早咱们就去采我要的那些草药,把它们制成药丸,准备好了才去莫离山。有了那些我就不怕了,我可以念“迷兽术”,它敢再来才好,我正要取它的毒呢!”陈起笑了起来,点着头说:“我相信你,你是小巫师嘛,肯定不怕这些毒物的,哈哈!”他一边笑着一边走过去,挨着念儿坐下来,两个人就这么依偎着,漫漫地聊着天。陈起问念儿想家么,念儿点了点头,垂下了眼帘,心里浮现出爹爹慈爱的脸庞,淡淡的后悔开始在她脑中蔓延,但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陈起叹口气道:“你呀,就是不懂得珍惜眼前的幸福,你有那么好的家庭,那么爱你的父亲,可还是一时冲动就离家出走。 你看我,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想要一个家而不可得……我要是有一个家,甚至有一个亲人,我都不会想到离开他,永远不会……”听他这样悲伤的语调,念儿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他的脸,在那少年还带着点稚嫩的脸庞轮廓上,已经有了坚毅分明的线条,浓浓的卧蚕眉此时散淡地横着,浓眉下明亮的凤眼带着淡淡的落寞和忧伤,高挺的鼻梁下,薄薄的嘴唇没有了象平时一样的倔犟,而是嘴角微垂,有种说不出的寂寞。念儿在心底叹息着,美丽的大眼睛里有种隐约的心疼,她不自觉地偎紧了他,轻轻地说:“你别想那些伤心的事了……一切总会慢慢好起来的,要不等我完成换颜术后,你就住到我家去吧,我爹爹肯定也会欢迎你的。”陈起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我是散淡惯了的人,一个人的日子习惯了。咱不谈这些了,说些好玩的事吧,我和你说说我以前在地里偷西瓜的故事,那一次呀……。”念儿好奇地听着他说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经历,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害怕地睁大眼睛……夜,就在这样的轻语中,渐渐地过去了,不知不觉中东方已经开始发白,一轮红日慢慢地在一片霞光中浮现了出来。 正文 第五节 丛林瘴魔 陈起的草药非常有效,念儿只服了一剂,睡了一觉,早上醒来就基本上痊愈了。此时,两个人都一天一夜没有吃任何东西了,异常疲惫,饥肠辘辘,都感觉肚子撑不住了。他们走出岩洞,想去寻一些能吃的食物。昨夜的雨完全停了,地面上的积水也都向山下流走了,被雨水洗过的山林显得异常清新,象刚画成的水墨画一样,让人心旷神怡。在那深深浅浅的绿色中,点缀着一些红的、黄的颜色,那是一些躲过了暴风雨摧残的花朵以及那些被树叶保护起来的野果。他们采了些山杏、野苹果、莓子,满满地装了一衣兜,又在被山洪冲刷过的泥地上捡了两只被滚石砸中的野兔,两人欣喜地拎回洞中,生起柴火将它们烤熟了,好好地饱餐了一顿。陈起又把剩下的熟兔肉,装到包袱里,当作今后的干粮。因为昨日被巨蛇的这一通折腾,他们制作的迷兽丸已经所剩几天了,在这深山老林中,没有迷兽丸将寸步难行,因为吃完东西后,他们上午余下的时间都在采集草药,制作药丸,直到满满地装了一竹筒,才满意地停了下来。 在岩洞中小憩了一会,他们又出发了,去寻找剩下的三种毒物。深山中不辩方向,所有的植物缠绕纠结,树木参天,数不尽的小动物在他们身边窜来窜去。但因为“迷兽丸”的作用,倒没有野兽来伤害他们。越往前走,树林越来越密,几乎遮天蔽地不辨天日,这证明他们已经越来越靠近深山腹地了。陈起用一根木棒在前面艰难地开着路,荆棘把他们的衣裳都划破了,脸上、身上伤痕累累。念儿气喘吁吁地跟在他后面,一对秀眉紧紧地蹙着,虽然陈起为了照顾她,走得很慢,但她还是落在他后面十余米远。渐渐地,林中的树木更为茂密了,各种藤蔓象网一样纠结缠绕,已是寸步难行。陈起叹口气停了下来,发现头上的阳光已被树冠重重隔离了,只漏下星星点点的光芒,微弱地在林中晃动。而地上的腐烂物质,已经是堆积到至少有一米之深,各种腐草、枯叶、以至于各种动物的尸骨掺杂在一起,散发出一种极其难闻的气味。陈起感到呼吸变得不畅起来,地上的腐烂物质被昨天的雨水一泡,在白天强烈的日光下,开始升腾起丝丝的白气,这种白气开始是淡淡的,就象早晨的迷雾一样,慢慢地越来越浓,渐渐地笼罩在他们身边,已经阻挡住了前方的视线。陈起心里一惊,忽然想到这肯定是山谷里的“瘴气”,以前曾听人说起过,这种“瘴气”内有剧毒,人兽闻之轻则昏迷,重则死亡。一想到这里,他赶忙往后退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叫道:“念儿,你别过来,前面有瘴气!”可就在他这么一叫的功夫,那种难闻的气体已经冲进了他的肺里,他忍不住蹲下身子剧烈咳嗽起来。听到他的叫喊,念儿急急地往前面跑来,刚跑到他身边,还没来得及询问,山林前面的迷雾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吼。两人大惊,忙向吼声发起处望去,在那一片茫茫的白雾中,很快地隐约露出了一个硕大的头颅来。 自从见过巨蛇那可怕的三角形的头之后,念儿自认为没有任何东西的头能比它更可怕,那简直就是一个噩梦。可是,在她见到白雾中露出的这个头颅后,她马上就推翻了之前的这个结论,现在她宁可盯着那条巨蛇看一天,也不愿意看眼前的这个东西一眼。那东西与其说是一个头颅,倒不如说是一块长着五官的大坨腐肉,在那不规则的圆形体上面附着一堆令人作呕的外翻的紫红色腐肉,正中却长着两只灵猿一样精光四射的眼睛,没有鼻梁,只在那象猿人一样突出的嘴的上方有两个黑黑的小洞。那头颅从白雾里渐渐清晰了起来,不紧不慢地向他们靠了过来,慢慢地,显出了它高大的多毛的四肢。陈起和念儿本应在听到吼声的第一时间里迅速逃离这里,可是,他们的脚就象被魔法定住了一样,无法移动半步,任凭内心再怎么焦急,双腿却软得象刚出生的婴儿一般。“瘴魔……是瘴魔!”陈起惊恐万分地喊道,脸色顿时变成一种绝望的死灰色。他倏然想起以前在市集上听人说过的一段传说:在深山老林千百年来形成的毒瘴里,会生成一种类人的生物,它们住在丛林深处,以瘴气为养料,以各种误入其中的动物为食,无论飞禽走兽,只要被它看到,就难逃毒手。它们有一种癖好,特别喜欢吃深山毒物,长年累月的食毒生涯,使得它们全身腐烂,恶臭冲天,凶残异常,人兽只要遇见它们,无一能逃出那恶毒的魔掌。念儿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浑身颤抖,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闭上眼睛,紧紧地扑倒在陈起怀里,横下一条心等死了。陈起在此时表现出多年流浪生涯练就的定力,他一边压制住狂乱的心跳,一边伸出手非常迅速地从念儿包袱里掏出那一筒迷兽丸,急急地对念儿喊道:“快念咒!”就在那瘴魔伸出那双尖利的爪子,堪堪要碰到他们头顶的时候,陈起猛地把所有的迷兽丸掷了过去,与此同时,念儿也迅速地反应过来了,嘴里蹦出了一遍快似一遍的咒语。那瘴魔的眼神呆了呆,伸出去的爪子停了下来,在它那精光四射的眼神消失的时候,陈起和念儿的腿瞬间恢复了力量,陈起立即拉起念儿,不顾一切地向前狂奔而去。那瘴魔只是愣了一会儿,那么多的迷兽丸和恶咒对它的效力也不过如此,它随即清醒了过去,向他们逃跑的方向迅速追去。 这一路的狂奔完全是凭着逃命的本能在进行,什么方向,什么瘴气,什么藤蔓荆棘,通通被他们抛诸脑后。也不知在这深山老林中跑了多远,遇坎就跳见坡就滚,他们已经是浑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汗水从每一个毛孔里冒了出来。可那瘴魔还是紧追不舍,并且越来越近了。就在这紧急关头,前面那隐隐的白雾里,露出了一片巨大的山崖,那山崖宛如刀砍斧削一般,壁立千仞,延绵数里,挡住了他们所有的去路。“完了!没路可走了!”陈起绝望地叫道,眼睛神采顿消,拉着念儿的手也颓然地松开了。听他这么说,念儿忙睁大眼睛往前方看,只见那前方如镜般光滑的崖壁中间,竟赫然有一个小小的洞口,那洞口被崖上斜生的一株小树遮挡住,不注意看不出来。她忙对陈起说:“陈起,咱们快跑上去,那里有个洞。”陈起定眼一看,急忙拉着念儿又跑了起来。两个人飞快地跑到洞下,发现那洞口离地面起码有一二十米高,从洞中垂下一条腐败的绳梯,直达地面。“念儿,快上去!”陈起命令道。“可是,这绳子不知挂了多少年,都腐烂了,怎么能上得去啊?”念儿皱眉说。“来不及了,只得一试了,如果绳子禁不住攀爬,我们就只有等死了!”陈起话刚落音,后面就传来了瘴魔“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它已经追上来了。陈起再也顾不得许多了,他一把抱起念儿,放到了那绳梯上,急急地喊道:“快爬!”念儿此时心里对瘴魔的恐惧超过了一切,她不顾一切地向上爬着,有几次,绳索都发出了宛似即将断裂的响声,好在终于爬上了洞口,在她脚刚沾地的一刹那,陈起攀住了绳索,也迅速地往上爬了起来。此时那瘴魔已经追到了洞口,它鼓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后也伸出手去握住绳子,想要往上爬。“陈起,危险啊!”念儿失声叫道,她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此时陈起离洞口只有一米远近了,就在念儿叫声响起的瞬间,他用尽全身力气往上一跳,双手抓住了洞边的那株小树,他身子的重负使小树“卡嚓”一声往下沉了一下,但所幸并没有断裂,陈起的身子就这样悬空着吊在空中。与此同时,那瘴魔也学着陈起的样子,攀住绳子往上挪动起它那笨重的身体,那本已腐朽的绳索经他们这么一折腾,猛地从中间断裂开来,才爬了几步远的瘴魔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念儿趴在洞口,极力地向陈起伸出手去,一边急急地叫道:“陈起,快,快抓住我的手。”陈起喘息着,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念儿的手臂,差点把她从洞中拽了出来,他的身体迅速一转,另一只手攀住了洞口边缘,念儿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拖住陈起的身子,往洞内一点点地移,直到陈起能用另一只手搭在洞内为止,他的双手一抓住洞壁,就用力一撑,灵活地翻进了洞中。那瘴魔被摔在地上后,暴怒着跳了起来,不停地用手抓挠着岩壁,妄图再爬上来,可是无论它怎么使劲,也无法攀上那光滑的峭壁。它发狂地在山崖下吼叫着,对于它来说,没有什么事比到嘴边的食物再溜走更令它气愤的了,瘴魔愤怒的吼叫声响彻山谷,念儿甚至感到整个岩洞都在那狂吼中微微地震颤着。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退入了洞中,直到此时,他们才开始打量了下这个容身的岩洞。这个岩洞长约八尺宽约五尺,刚好够一个正常人平躺下来,洞壁参差不齐,象是被人用利器挫出来的一般,在洞的尾端,石壁上渗出滴滴水珠,把岩洞的地底濡湿了一大片,看样子这片山崖的顶部有山泉流下。然而令念儿感到恐惧的是,在岩洞的角落里,赫然竟有一堆人的白骨,那人也不知死了多少年月,连骨头的颜色都被空气腐蚀得有点灰白了。念儿目瞪口呆地怔在那里,颤抖着指着那骨头问:“这,这是谁啊……”陈起皱了皱眉,走过去围着它转了两圈,叹口气说:“看样子这应该是以前住在这洞里的人,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死在这里了。说起来,他还是我们的大恩人,若不是他留下了绳梯,咱们就会变成那瘴魔的口中食了。”念儿点点头,对那堆骨头的恐惧感慢慢变淡了,但仍不敢看它们,她抖抖索索地走到离骨头最远的角落坐下,双手抱着膝盖,望着洞口发呆。陈起走到岩洞的洞口处,俯身往下看,他奇怪地发现刚才那样发狂吼叫的瘴魔已经不在了,“难道他已经认输了,离开了吗?”陈起正想着,突然看到在远处的白雾里,那瘴魔又飞快地跑了过来,这次他手上抱着一大堆的石头。他马上猜到它要做什么了,忙对念儿喊道:“念儿,快,快躲到洞里去,去骨头那里,快去那里!”念儿惊讶地睁大眼睛,正要询问,一块石头猛然从洞外象颗流星一样飞来,堪堪擦着她耳边飞过,“咚”地一声击落在洞中的岩壁上,火花四射。陈起已经来不及解释了,一把抓住念儿的手,把她拉到骨头那里,两个人蜷缩在一起,双手护头,一动不动。石头又接二连三地飞了过来,不断地撞击着石壁,发出吓人的“呯呯”的响声,很快洞中的地上就全铺满了那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石头。幸好陈起和念儿所在的地方,与洞口有一段距离,那是个从洞口垂直看不到的死角,所以石头无论从哪个角度扔进来,都难以击到他们。“唉,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这洞就要被石块封死了!”陈起喃喃道。“那咱们不能把它们再扔下去吗?”念儿睁着惊恐的大眼睛,看着陈起问道。“你说得对!不过得等它扔累的时候。”陈起答道。果然,一柱香的功夫后,就再也没有石头飞进来了,陈起小心翼翼地挪移到洞边,往下一看,只见那瘴魔又不见了。他忙说:“念儿,它现在走开了,肯定又是去捡石头了,咱们赶快把这些石头扔下去!”于是两个人迅速地捡着洞内的石头,飞快地往洞外扔着,正扔得差不多的时候,瘴魔的身影又在白雾那端出现了。 两个人飞快地缩回那个堆头骨头的角落,忐忑地等着从洞外飞进更多的石头。可是等了半晌都没有动静,他们正准备伸头出去看看,却听见山崖下那瘴魔愤怒的“嗷嗷”狂叫声,可能是它发现自己扔进去的石头又被扔回来了,正发着火。瘴魔狂叫了良久之后,洞外又寂静了,两个人觉得很奇怪,搞不清楚瘴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陈起正准备冒险蹭到洞口去一察究竟时,却倏地从洞外飞进一物,那东西甩进来的力道虽猛,但砸在石壁上却一丝火星都没有,两人睁眼一看,却原来是一条七步蛇,此蛇并不大,但无论人兽,只要一沾上它就会瞬间毙命。念儿惊叫了一声,赶忙念起了咒语,她忘了在没有迷兽丸的情况下,咒语是不能起丝毫作用的。陈起飞快地捡起身边一块没来得及扔下去的石块,狠狠地朝那七步蛇砸去。那蛇本是反应极其敏捷、行动异常迅速的,但此时却被从洞下扔进来猛撞在石壁上后,身子受到了重创,它呆呆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似在恢复着体力。在陈起的石块迅速砸下的瞬间,它昂了一下头,然后便被那石头砸得血肉模糊了。两个人在虚惊中刚松一口气,洞外又接二连三地扔进来了许多毒物,有巨蝎,有毒蟾、有怪蜥蜴……,看样子,那瘴魔是气到了极致,把它所有的食物都当武器扔上来了。陈起挥舞着石块不断地砸向那些东西,念儿躲在他身后,看着那些被他砸得血肉模糊的毒物,捂住自己的嘴以防呕吐出来。突然间,她似想到了什么,急急地对陈起说:“陈起,你别把它们全砸死了,留下几只,我要取毒用!还差三种呢!”陈起忙问:“还差哪三种?”念儿道:“毒蜥、蜈蚣、蝎子。”陈起点点头道:“这些都有,我马上帮你选几只。”说着他就在那些被摔晕的毒物中,选出这三种,只在它们的脚上、尾部砸了几下,不至于丧命,其它的毒物,都被他一一砸死了。念儿用石块把那几种毒物推到那堆着骨头的角落里,取出包袱中的竹筒,按竹简上说的方法小心地进行取毒。不知过了多久,洞外扔来的毒物越来越少了,最终停止了下来。那瘴魔在怒气发泄完后,已觉得无计可施,终于明白跑走的那两个可口的食物没有希望再抓回来了,加上它经过这一通折腾,也已筋疲力尽,于是它把剩下的几只毒物全塞进嘴里,三下五除二就吞了下去,然后呆呆地望了洞口几眼,怏然离开了。 陈起蹲在那里看着那一大堆死去的毒物,皱了皱眉,不敢用手去碰,只好用石块将它们都移到一堆去。等他做完这一切,回头一看,发现念儿已经把三种毒物的毒素都取了出来,正用那红布塞把竹筒塞住。她的脸上闪着兴奋的光芒,他们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他从她脸上看到这种喜不自禁的表情,一直锁在她眉间的淡淡的忧愁不见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神采奕奕,使得她整个人象初绽的鲜花一样动人。陈起看得呆了,直到她嗔笑着用手擂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脸上发红,讪讪的转过头去。念儿把那三个装着毒素的瓶子全部拿了出来,在地上排成一列,深深地吸了口气,抬起头对陈起说:“现在,我可以正式施展五毒换颜术了!”陈起皱着眉问:“念儿,这个‘五毒换颜术’很危险的,你真有把握么?”念儿沉默了一会,坚定地说:“就算没有把握,我也要一试,如果不能把这斑去掉,我这一趟就算是白来了!以后要眼睁睁地看着它长满我的脸,那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呢!”陈起叹了口气,没有接话,他在心里说――念儿,难道容貌对你这么重要么?重要到你要用生命去做赌注?即便你不在乎这个所谓的“五毒换颜术”会不会失败,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亲会不会在乎呢?还有……我会不会在乎呢?但念儿却似乎根本没觉察到他的神色变化,只一心一意地调着毒液,准备着完成她梦寐以求的咒术。 正文 第六节 五毒换颜术 洞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寂静的山谷里除了几声凄凉的鸟叫就是忽远忽近的虎啸猿啼,使得这深山老林更显幽僻荒凉。陈起坐在洞口,望着膝盖上摊开的竹简,发起愁来。他不识字,可是念儿却要他在她喝完五毒液后,帮她念咒语,并把随身带的巫术竹简给他默记。他拿着竹简对着西下的太阳前后扫视了一番,然后摇摇头,把竹简交还给念儿,苦笑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上面的字,奈何?”念儿皱眉道:“是啊,我怎么忘了这个……那我只好口授给你了。咒语虽然简单,但是很拗口,你一定要记清楚了。否则只要有点差错,我就可能万劫不复了,我的命,今天全交在你手上了。”说完,她望着陈起的脸,表情非常严肃、凝重。一种沉重的使命感袭上陈起的心头,他深吸一口气,努力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点点头说:“这你放心,我可是记忆力超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智者,别说几句小小的咒语,就是要我记下一车简书,也不在话下!”念儿忍不住笑了,她用手指点了下他的头说:“你就会贫嘴!”然后她附在他耳边,把咒语认认真真、翻来覆去地说了十来遍,直到陈起一个劲地点头说记得了,才罢休。 此时太阳早已西沉,那轮弯弯的弦月慢慢地向中空踱去,它清冷微弱的光芒洒向大地,但因陈起他们所在的洞口面西,东升的弦月照不进洞中,漆黑的岩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念儿有点害怕,她紧紧地抓住陈起的手,喃喃地说:“我不会死在这样漆黑的夜里吧,死在这离家百里外的石洞里……”陈起伸出右手,搂紧她的肩膀,安慰道:“怎么会呢?你放心,一切有我呢,我命大得很,多少次都大难不死,算命的说我能活到八十岁。只要我不死,你就死不了!”念儿在黑暗中微笑了一下,在他们一起上山的这些日子里,只要有陈起在身边,她就感觉踏实,再大的困难也不害怕,她并没有去深度剖析原因,只是凭本能地想和他在一起,不仅因为孤独、恐惧,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有着令她感觉安全的力量,他对她的吸引,就象树对藤的吸引一样。她放下心来,摸索着打开那三个竹筒,准备把毒素全倒进嘴里。陈起握住她正往嘴里倒液体的双手,很严肃地问道:“念儿,你确定,你一定要冒这个风险吗?去掉那块斑……真的对你如此重要吗?”念儿顿了一下,手在他的手里微微颤抖着,半晌,她平静地说:“很重要,陈起。它对我真的很重要,也许你不能理解……但是如果我真的施法失败,万劫不复了,我也不会后悔。”听了这话,陈起沉默良久,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松开了握住她的手,缓缓地说道:“我明白了。我不会阻止你的,你喝吧。你要记得,我一直在陪着你,你只有成功,不会失败的!”念儿心里一颤,她转过头去,仰起脸,努力地在黑暗中寻找着他明亮的双眼,陈起低下头,抱紧了她,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微微地笑着说:“放心吧,念儿。”她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闭着双眼,感受他沉稳有劲的心跳,良久,她蹲下身子,把那三个竹筒里的毒液都倒在一起,一仰头,全部喝了下去。几乎就在她喝下的同一瞬间,肚腹里就象火烧一样地难受起来,五种剧毒液体所产生的对身体的破坏犹如地狱烈火,以电光一样的神速钻入她身体的每一根血脉。陈起马上把她横放在地面上,将她的头枕在自己的双膝上,口中默念起刚学会的咒语,一边用手擦去她嘴角不断溢出的黑色血液。 炼狱般的痛苦让念儿歇斯底里地狂喊着,即便是陈起用尽全身力气,也按不住她拼命扭动的身体。念儿发疯似地拖动着被陈起抱住的身子,向洞口爬去,此时此刻,她别无他念,什么去斑,什么信念,在巨大的痛楚前不值一提,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从洞口跳下去,了结这种无休止的巨疼的折磨。陈起死死地抱紧她的双肩,将自己的身子压在她身上,以防她突然脱逃,同时,口中不停地念着那咒语,机械的大声的重复着,一遍又一遍。汗水染透了他的衣裳,严重的失水使他喉咙发干,象火烤一样难受。但是他不能停,他那炼狱般的感受并不比念儿轻松,他只有极力地压制着自己的痛苦,因为他承负着两个人的生命。渐渐地,念儿的挣扎不再那么疯狂了,她好象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整个人都虚脱了,她紧闭双眼,脸色苍白,牙关紧咬,除了偶尔的痉挛抽搐,不再动作。陈起吃力地把她抱到洞中央,让她枕着自己的腿躺好,用手抹了一下她的嘴角,竟是满满一把粘糊糊的液体,他知道,那是中毒后流出来的黑血。虽然陈起一直不停地念着咒语,但是他明显地感到怀中的她越来越虚弱了,那生命的活力正从她身体里慢慢地消失。“念儿,你可要撑住呀,一定要撑住!”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眼里不知不觉蒙上了一层泪水。 夏夜,是如此漫长,山谷里的虫鸣鸟啾全都沉寂了下来,月亮也已偏移到了夜空的西侧,刚好照进山壁上的岩洞中。透过那淡淡的月光,陈起凝视着怀中那张秀丽但苍白得可怕的脸庞,不由得愁肠百结,黯然神伤。他机械地念着咒语,一刻不停,嘴唇干裂得渗出了丝丝血迹,除此之外他无计可施,他只有祈祷这咒语真的有效,能救念儿于水火之中。月色一点一点地淡了下去,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到来了,月已西沉而朝阳尚未升起,只有东方的启明星,为这沉沉黑暗带来一丝光明和希望。陈起感到念儿的身体越来越冷,他心里一惊,赶忙用手探了一下她的鼻息,发现几乎感觉不到那呼吸的微热了,摸其脉博,也是细若游丝,仿佛随时可能消失殆尽。他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即便是在以往十八年的岁月里,在无数次遭逢磨难即将丧命之时,也没有这种恐惧的感觉。“难道,是我用心不诚吗?是我无意中念错了字词吗?”他脑子里飞快地在回想着,口中也刹间停顿。就在他停下的那一刻,念儿突然抽搐起来,嘴角再次流出一丝黑血。“不,不是,肯定是时间还没到,我不能停。”他马上压下心中的万千情绪,闭上眼,一心一意念起咒语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启明星黯淡了光彩,东边现出五色的云霞,朝阳喷薄而出的时候,念儿终于轻轻地转动了一下脑袋,发出一声若有若无了叹息。陈起惊喜地低下头来,看着她的脸,在清晨的阳光里,他惊奇地发现,原本覆盖住她总个额头的黑斑已经淡了许多,几乎可以看见黑斑下那白嫩的肤色了,而那张苍白得象昨晚的月光一样的脸庞,也有了淡淡的血色,慢慢地恢复起来了。陈起的心狂喜起来,原本被念儿枕了一夜的已经麻木的双腿,还有那火燎似的干燥的咽喉和嘴唇,在这一瞬间痛苦全消,他觉得太值了,上天终于听到了他的祷告,将念儿从地狱的入口送了回来。他继续念着咒语,以前所未有的虔诚的语调,直到将近中午的时候,念儿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向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陈起……谢谢你,我挺过来了,你不必再念了……”她虚弱地说道。陈起笑了,这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笑容,尽管他那干裂的嘴唇在流着血。他看到,她脸上的黑斑已经彻底消失了,整张脸白壁无瑕,象初绽的杏花一样美丽。“念儿,你真美。”他望着她,由衷地说。她虽然微笑着,可是眼里却含着泪花,她伸出手去,温柔地替他擦拭着嘴唇上流出的鲜血。他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放下,微笑着说:“我去弄点水来喝。”他开始翻拣包袱,原本储存的两筒泉水早已在逃跑的过程中流尽了,幸运的是,洞底的石壁上有丝丝渗出来的水滴,陈起趴在地上,半天才好不容易接了半竹筒水。不过对于饥渴难耐的他们来说,已经足够救命了。两人喝了点水,又吃了点前些天装在包袱里的烤野兔肉,精神都恢复了很多。然后他们坐在洞中,开始研讨起如何走出石洞,回到村中。 这片山崖与普通的崖壁不同,没有任何凸凸凹凹的石块,远远看过去,就象一面巨大的镜子一样光滑,象是被一把巨斧劈出,又拿砂子打磨过一样,这是莫离山中有名的“镜壁”,但是因为深山自古少人至,只有一些年长的老者才知道此地,陈起和念儿并没听说过。他们所处的岩洞离地面二十余米高,想跳下去是不可能的,在绳梯毁坏的情况下,也无法攀援而下,此时此刻,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若不能找到出路,他们就只能在洞中等死了。“怎么办?陈起。”念儿问道,她柳眉紧锁,一脸愁容。自打换颜术成功后,她心里之前的那股心劲一下子松懈下来了,回想起十数天来的行踪,禁不住狠狠地责备起自己来。她心里浮现出父亲苍老的容颜,心想当初留言说十日必返,可现在早已过了那期限,父亲说不定怎么着急呢,唉,要是他为自己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一念至此,愁肠百结,焦急之情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陈起一言不发,站起来走到洞口仔细地观察了半天,然后叹口气折返身来,对念儿摇头道:“没有办法下去,既使把所有衣服拧成绳也不够。”“我可不要把衣服都撕掉。”念儿双手抱胸,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嘟着嘴说。陈起苦笑了一下,没有答话,继续在四周的洞壁上查看着。良久,他捡起地面的一块石头,开始敲打起四周的石壁来。他照着洞壁上一块一块石头仔细地敲过去,大概三柱香的功夫,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念儿忍不住问道:“陈起,你干嘛呢?”陈起摇摇头,伸出手指放在嘴边,对她做了个不要说话的动作,然后继续敲着洞壁的石头。他一边敲,一边把耳朵贴在石壁上认真地听,在敲到洞底那一大块滴水的石块的时候,他的眉毛一动,整个人都扑了上去,将耳朵贴在潮乎乎长着绿苔的石块上,边敲边谛听着。就这样听了半晌,他兴奋地招呼念儿过来,要她也把耳朵贴在石块上,听敲击的声音。念儿闭上眼,听到石头相击的时候,石块后似乎有空洞的回音,“嗡嗡”的在响着。“难道……这石头后面是空的?”念儿睁大眼睛问道。“恩,应该是空的,否则不会有回音的,而且从回音的强度来看,这石头并不厚,我们应该能想办法将它移走。”“但是,就算它后面有洞,又会通向哪里呢?会不会还是走不出去?”念儿有点担心。“先走一步算一步吧,总比在这里等死强。再说象我这样的坏蛋,我相信阎王爷不会收我的,我命硬得很呢,放心吧!”陈起笑着说,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念儿也扑哧笑了,伸出手擂了他胳膊一下,催促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赶快开始吧!” 这时两人已是又饥又渴了,于是在石头下接了些水喝了,又吃完了最后一点烤肉,就开始干活了。陈起用石块挖着潮石的四周,念儿就把包袱整理好,把剩下的几个竹筒都装满了水,以便路上之需。然后烧起一堆火,把那些死去的毒物都烤熟了,放在包裹里,当作干粮。虽然她对这些毒物非常反感,但为了生存,也只有如此了。到傍晚的时候,那潮石终有有所松动,哗哗地从上面掉下来了一些碎石块。陈起累得双眼发黑,不得不坐下来,吃了些烤熟的蛇肉和水,念儿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去碰那些东西,只喝了些水,就掏出纱巾来给陈起擦着脸上的汗珠。陈起看着她这些天因为饥饿和劳累而迅速凹下去的脸庞,是这样的消瘦,楚楚可怜。他叹口气,转过头去望着被晚霞染红的洞口,似乎很平淡地问道:“念儿,若是我们运气好,走出山谷了,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吗?”“为什么没机会见面呢?”念儿停下手,吃惊地望着他俊美的侧脸,说道,“我们要是走出去了,咱们就回家,你住咱家里,我爹爹一定会把你当儿子看的,你相信我,我爹爹是个好人,他最疼我了!”陈起笑了笑,站起身来说道:“先别说这些遥远的事情,现在能不能逃出谷去还要看老天爷的脸色,我得抓紧干活了。”念儿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汗流浃背的身影,一丝忧虑袭上心头,使那双清澈的大眼睛蒙上了淡淡的阴影。 那块潮石象面鼓一样,中间稍稍凸出,四周往里凹,因此就算是把四周石块全撬松了,也掉不下来,仍旧一动不动地卡在那里。一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月亮又升了上来,陈起筋疲力尽,又累又饿。他禁不住发起疯来,把洞中的石头都狂砸上那面潮石,一边砸一边咒骂着。最后所有的石头都砸光了,他用尽全身力气一脚就向石面踹了过去。“嘭!”的一声巨响,那潮石猛地向后滚落下去,现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陈起赶紧用手抓住先前卡住潮石的石头,险些和潮石一起掉进了那个新的洞里。“念儿,快看!后面真有一个大洞!”陈起兴奋地叫道。念儿忙跨了过去,扶着那洞的边缘往里看,只见里面黑乎乎的一片,根本辨不清有多深,而洞的深处,有持续不断的“隆隆”声传了过来,仿佛象惊雷又象战场的厮杀声。“那声音是什么?”她惊疑地问道。“我想,应该是水声。这个洞,连着山上的泉水,泉水往山下奔流,最后会流出山谷,汇入江河,所以,沿着泉水走,绝对能走出山谷!”陈起说。“恩,不错!”念儿点点头,高兴地说道,“如此看来,我们有救了。不过,今晚太黑了,你也累了,咱们不能走,歇一夜,明早再走好吗?”陈起道:“也好,咱们明早再走。我刚才想了想,我们可以想办法砍下洞前那棵小树,拿它当照明用,不然就这样黑古隆冬地下去,也走不远的。”说完伸了个懒腰,靠着洞壁坐了下来,笑笑地问念儿道:“你今晚还枕着我的腿睡不?”“去你的!死坏蛋。”念儿涨红了脸,啐道。她自顾地把包袱枕在头下,躺了下来。 念儿躺下不久,陈起就睡熟了,轻微的鼾声在寂静的夜里均匀地起伏着,令念儿心里有种很踏实安全的感觉。她睡不着,想起陈起白天的问话,――“若是真出去了,我们还能见面不?”她当时回答是让他住到她家去,她去和爹爹说。可现在仔细一想,如何去说呢?是做为朋友住下,还是作为哥哥住下?他这样来历不明的男子,花季少女的她却把他带进了家门,对他们家来说,该是一种多大的耻辱,村里的人会怎样看他们?爹爹又怎能答应?换句话说,即便是爹爹答应了,陈起又会同意么?就算他同意了,做为朋友或哥哥住下,有朝一日,她出嫁了,不是一样也见不到他了吗?最终……她还是得出嫁的,不是吗?难怪他听了她的话,一言不发。念儿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慢慢地移到陈起的身边,借着洞外的星光望着他熟睡的脸庞,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他那浓黑的眉毛,喃喃地自语道:“陈起……若是,回家后我们真的必须分开,那我宁可选择和你一起,留在这隔绝红尘的深山里……。”然而,她的叹息他听不到,她的悲伤也只在这清冷星光的夜空里乍然闪现,明天朝霞升起的时候,他们必定要离开这里,顺着泉水,去寻找回家的路。 正文 第七节 劫后余生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洞穴的时候,陈起就睁开了眼睛。念儿的头耷拉在他胸口,还沉浸在遥远的梦乡里,他微笑了一下,轻轻把她的头放了下来,枕在包袱上。他走到洞口,看着山谷里郁郁葱葱的树木,在朝阳下披上了五彩的霞衣,光彩夺目,而空气也异常的清新,山谷里各种鸟儿的叫声此起彼伏,却又绝不讨人厌烦,因为它们能给人一种蓬勃的朝气。他惬意地呼吸了几口清甜的空气,然后目光转向洞口旁边的那棵小树。它离洞口大约不到两米远,枝杈横生,其中一枝伸向洞口,伸手就可摸到。他扯住那小树的枝杈,试着用力扯了一下,那树身纹丝不动,他叹了口气,明白这样行不通。“怎样才能把小树弄到手呢?”他苦苦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这时念儿醒过来了,悄悄地走到他身边,问道:“陈起,你在想什么呢?”“在想如何才能把那小树弄断。”陈起回头看着她,苦笑道。念儿歪着头,看着那棵沐浴在阳光下的崖壁小树,忽然双的一拍,笑道:“我有办法了!”“啥办法啊?”陈起惊讶地问道。“我自幼学过一点巫术,只要有阳光,我就能让树木竹片类的东西自燃起来。咱们可以先用衣服遮住这树的上半部分,让它不接触阳光,然后我念动咒语,就能让小树的下半部分燃烧,然后你扯住小树的枝杈,就可以把烧断的小树拖进洞来了。”陈起眯着那双凤眼笑嘻嘻地打量她,笑着说:“没想到,平日里娇滴滴的念儿还有这等本事,我当刮目相看呀!”“去你的!就知道拿我打趣,贫嘴!”念儿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转身从包袱里拿长一件长衫,递给陈起。陈起欠起身子,一手撑住洞口,一手用力一甩,那长衫不偏不倚正罩在了小树上,把树干裹了三分之二。念儿道:“陈起,你抓好树枝,我要念咒了。”说着两手捏决,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不到一刻钟,那树根被阳光正晒的地方,率先燃了起来,火越烧越旺,很快随着“咔嚓”一声响,那小树从根部折断了。陈起连忙把它拉进洞中来,一边打量一边赞道:“好家伙,你这一手露得妙!咱们一路上的火把有了。”说完,他蹲下身来,用手把小树折成数段,拿那件长衫捆着,撂在背上试了试,道:“刚好。”“咱们现在就走吗?”念儿问道。陈起沉吟了一下说:“咱得先吃点东西,否则哪有力气赶路啊,还不知道要走多远呢,你肯定也饿了吧?”念儿翘起小嘴,气恼地说:“当然饿了。只是……那背包里的东西我可不吃啊,看着都恶心!”陈起大笑了起来,他打开包袱,掏出一坨烤肉,递到她跟前说:“我的大小姐,你连毒液都敢喝,怎么就不敢吃它们的肉呢?给,这一块是小狼肉,那瘴魔把它也扔进来了,我那天就看见了,特意给你留着,怕你绝食。”念儿有点狐疑地盯着他手里那黑乎乎的东西,问道:“真是狼肉?”“我吃狼肉吃得多了,这还不认识?放心,没假。毒物全留给我吃得了,我正想尝尝鲜。”陈起把狼肉放到念儿手里,自己从包袱里捡出一弯蛇肉,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念儿虽然还有点不信,但是肚子确实饿得咕咕叫了,她忍不住撕下一小块来,放到嘴里嚼了嚼,竟然很是香脆可口,于是就顾不得许多,埋头大吃起来。 填饱肚子,两个人来到那洞口前往里观望。那洞口约摸一米左右直径,刚好一个人弓身可以进入,借助从外面照进来的一丝阳光,只能看见洞中几米远近的景象,更深处就是一片黑茫茫,似是深不见底。陈起捡起一颗小石子,向洞中丢了下去,只见“咯崩”几声脆响,那是石子碰撞崖壁的声音,随后就一路咕噜下去,没有回音了。“看来,这洞很深,应该也很曲折。念儿,你跟在我后面,抓紧我的手,咱们慢慢往前走。”念儿点了点头,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陈起的手臂,手心里微微冒着汗。陈起用另一只手搭在她的手背上,紧紧地握了握,回过头来,向她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说道:“不要紧的,只是一个洞而已,咱们这么连瘴魔都打败了,还怕它不成。再说,我的命……”念儿忙擂了他一下,打断道:“好了好了,知道你的命硬,死不了,不用你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了,和叨唠老太婆一样!”陈起哈哈大笑起来,道:“你知道就好,你可要时刻记住,我的命硬,绝对死不了。所以,什么都不用害怕,嘿嘿!”说着,他从地上的那捆柴中抽出一根小的,用火煤子点亮了,把它交到念儿手上,然后提起那一捆柴,反手搭在背上,另一只手拉着念儿的手,一弯腰,迈进了洞中。借着火光,他们看清楚了,身处的这一个洞象个倒过来的葫芦,口子这里小,越走里头越大,越宽敞。他们进来的这一个口子,绝不是洞的正宗入口,只是一处比较薄的洞壁,被他们击穿了而已。那洞的源头不知在哪里,出口也不知在何处,即便借着火光,他们也只能看到身边约十米远近的地方。洞的走势并不象他们先前以为的那么陡,走过刚进来的那一小段,地势就越来越平缓,最后就象稍稍下倾的山路一般了。只是脚下很滑,长满了青苔,他们得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往前移着,而且洞内到处在滴着水,越往里走越寒冷,他们仿佛一下子从盛夏过渡到了隆冬季节。 “陈起……这哪象岩洞呀,简直……象冰窟一样。”念儿牙齿打着战,结结巴巴地说道。“是真的冷,咱们把衣服拿出来披上吧。”于是他们打开包袱,将里头有限的两套衣服全部拿了出来,陈起自己只加了件长衫,其余的衣服,一股脑地全披到了念儿身上。“你就穿这么点,不冷吗?”念儿问。“不冷,我走路热着呢。以往的寒冷腊月,我都只穿两件衣服,一是身体棒,二嘛……也是确实没有衣服可以穿。”念儿叹了口气,也不再争执,两个人手拉手,继续往前走去。 幸运的是,洞中除了又冷又滑,还没发生过其它意外状况,最多就是有几只硕大无朋的老鼠不时地从他们身边掠过,那身影,那凶残的贼溜溜的眼睛,根本就不象是老鼠,倒象山中成了精的野猫一般。不过它们数量不多而且很分散,还没有胆量来和他们作对。“如果它们联合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我们两个人会不会是这些巨鼠的对手呢?”念儿在心里打着鼓,不过陈起掌心里传来的温暖很快让她镇定了下来。洞中看不到天日,无法分辨时间,他们走走停停,累了就坐下来吃点烤肉,喝点水;困了就相拥着睡一下。在这似乎无边无际的黑暗的洞中,他们是不敢一起熟睡的,周围仿佛潜藏着许多未知的危险,于是他们就轮流着休息,一个人守护着另一个人,不过陈起睡得很少,四次小憩加起来也就大约两三个时辰。就这样一直走着,他们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走了多久,只是觉得路越来越滑,空气也越来越寒冷,念儿感觉身子都要冻僵了。 “我……我快坚……坚持不住了。”念儿感觉舌头都有点发硬了,脸就象块冰一样难受。陈起转过身子,接过她手上的火把,那火把因为洞中严重的潮气,正处于忽明忽暗即将熄灭的状态,他把它挨近她的脸,只见那原本洁白的脸蛋冻得发青发紫了。他心疼地搂过她的身子,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脸上,附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念儿,再坚持一会儿,前面有河流的声音了,而且,不远处好象隐约有亮光,我猜,出口已经不远了。”念儿仔细竖耳一听,果然,前方传来“轰隆隆”的水流声,仿佛遥远的闷雷一般响着,她极目远眺,黑暗的尽头似乎有一层半透明的白雾在晃动着,似乎是洞外的光线照了进来。“恩,是的,我听见了,也看见了。陈起哥,看来咱们有希望了。”她兴奋地叫道。“你叫我什么?”他把脸后退了一点点,仔细地盯着她,坏坏地笑着。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脸一下子就红了。“恩……你叫我哥哥是吧?本来就是的,你早该这样叫我了,我比你大呀,当然是你哥了。你也是我妹子,现在是,将来也是。”陈起笑着,抱着她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这个动作就是大哥安慰小妹的动作,念儿心里的热情顿时全消,她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冷冷地说:“我可不稀罕!”陈起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冷淡弄慒了,站在那里搔了半天头皮,讷讷地问道:“好好的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我不要什么哥哥!就这么回事!我不稀罕。”念儿恼怒地叫着,用力地甩着手,想从他怀里挣开,她这个举动差点让两人都摔倒在滑溜的地上。火把也熄了,陈起努力地支起身体,双手抱紧她的身子,叹息着说:“念儿,你别耍小脾气了好不好?咱们现在是在不见天日的岩洞里,脚下不远就是阴河,一个不小心,就会滚落到里面去的,在那里即便不被淹死也会被冻死,那样就完了!”念儿翘起嘴,不再挣扎。陈起把手放在她的肩上,沉默了良久,方才问道:“你说,如果不做哥哥,我又能做你什么人呢?”念儿垂下眼,手指一个劲地绞着垂到胸前的那缕秀发,吞吞吐吐地说道:“不管做什么人……反正,就一辈子不分开的那种,就可以了……”“一辈子不分开……”陈起喃喃地重复说,苦笑了一下,摇着头说,“你想得太单纯了,念儿。我……我只不过是个最低等的乞儿!”“我才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呢!”念儿睁大眼睛,定定地望着他的脸,说道,“不论你是什么人,只要你是陈起,就行了。这一辈子,我不会再想和别人在一起了!”陈起怔了一下,他的眼睛被突然涌上的一层泪水模糊了,他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着说:“小傻瓜,你现在这样想,以后会后悔的。”念儿使劲地摇着头,急急辩解道:“我不会后悔的……”她话未说完,陈起猛地拉过她,捧着她的头,热切地用嘴唇吻住了她的小嘴,她身子一软,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任由他狂热地吻遍自己的脸庞……。良久良久,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陈起从背后又取出一根木柴,点着了,举在手里,另一只手拉着念儿,温柔地说:“念儿,咱们走吧,前方不远应该就是出口了。” 两个人手牵手又走了一段,前方的“轰隆”声越来越大了,那团隐约的雾一样的亮光也明显了起来。这时,洞中的湿度已经非常大了,火把早已自动熄灭,他们的手上脸上衣服上都是湿嗒嗒的,头发上甚至还在滴着水。陈起只能从那捆柴中找出一根稍长些的,用做探路用。两人深一脚浅不脚地在洞内走着,有几次都滑倒在地,弄得身上都是泥浆。“念儿,要万分小心了,这里已是陡坡,路极不好走。”陈起嘱咐道。他们一步一移地继续向前走去,没多久,就借着那团亮光看到了脚下不远处,是一条激流湍急的大河,河里的水冒着冰冷的雾气,若是有光线的话,就可以看到满洞里都是那乳白色的水气在弥漫着。“念儿,抓紧我的手,咱们得沿着河线走,千万不能掉进去了!”陈起喊道,他吃力地用棍子在地下探着落脚的地方。突然,他呆住了,前伸的棍子碰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那东西还在蠕动着,透过棍子传来的感觉,陈起本能地想起了一种生物。“蛇!天哪,念儿,有大蟒蛇,赶紧跑,往上!”就在说话间,一个巨大的三角形的蛇头扬了起来,透过薄薄的亮光,陈起看到了它那血盆大口,这条蛇,足有他们在丛林里遇到的那条两倍那么大。现在,他们连一颗迷兽丸都没有了,显然,是无法对付这个可怕的家伙的,唯一的选择就只有逃跑。他迅速地扔掉那根棍子,松开念儿的手,急急地往上推着她的身子,想顶住她在这下坡路上不断下滑的身子,念儿手脚并用地向上爬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突然,背后的力道没有了,她回头一看,只见陈起的身子象一个陀螺一样,飞快地向下滚落了下去,“念儿,快上去,快……”他疾声叫喊着,很快,他的声音被轰隆的水声淹没了,只听“咚”地一声大响,陈起掉入了那条湍急的阴河里。念儿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她感觉自己的心瞬间被撕裂了,她不相信陈起就这么掉下去了,她不相信!那巨蟒的大口向她吞来,她却浑然不顾。念儿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向陈起坠落的地方追去,才走了两步,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迅速地滚落了下去。当那冰寒刺骨的河水淹没她的头顶时,她还在想着:“陈起哥哥怎样了?”但随后的寒冷马上冻结了她的血肉,模糊了她的思维,她整个人就象一片落叶一般,被那湍急的河水带走了……。 莫离山,延绵数百里,高峰林立。从它的山峰上,蜿蜒流出数脉溪流,在镜壁脚下汇成河,沿着崎岖的山势,流出山谷,一路往南,最后汇入千里之外的乌江之中。这一日,在莫离山脉脚下的一条山路中,一行人马扛着大旗,在山道中行走着,旗帜上大书“诸葛”二字,为首者剑眉星目,健壮高大,气宇轩昂,他是诸葛瞻大将军手下的一员猛将,名叫图良,官职为骠骑将军。在西蜀大地,四处传扬着曹魏即将攻打蜀国的消息,魏主惊慌害怕,整日里同巫师黄皓一伙别有用心的人一起研究天命,而姜维和诸葛瞻这些忠臣战将,只有暗地里征集粮草,调兵遣将,以防魏军突袭而来。图良这次就是奉诸葛将军之命,深入绵阳内地征集粮草。此时正是七月中旬,川中素有“火炉”之称,中午火辣辣的太阳直射下来,令全军将士都汗如雨下、干渴难耐。图良皱着眉骑在马背上,旁边的一个扛旗小卒突然指着前方不远处对他说:“图将军,你看,前面有条大河!”图良忙搭眼望去,只见前方的山谷下,水波粼粼,在太阳下熠熠生辉――正是一条河流。他欣喜地的一挥手,大喝道:“全军听令,下去前面大河中喝水饮马,稍作休息!”顿时将士一片欢呼,百来号人马争先恐后地向山谷中奔去。河水异常地清澈,岸边的野花也如火如荼地开着,五颜六色,象画一样美丽。但图良凭着他那军人的锐利眼光,马上就发现在这野花中间,有一个长发的女子躺在那里,头枕着岸上的花草,脚却泡在奔流不息的河水中。“那里有个人!”他转过头,吩咐身边的小兵道,“快去看看。”几个小兵赶紧跑了过去,围住女子查看了半晌,对下马走了过来的图良说:“将军,她还没死,只是昏过去了,还有气。”图良的手握在腰间的刀柄上,缓缓地围着女子踱了两圈,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包裹说:“给我打开来看看。”那包裹湿透了,被捞上来时直往下滴着水,一个小兵迅速地把它打了开来,只见里面只有几卷竹简,几个竹筒,还有几块已经被水泡得发臭了的烤肉。图良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些东西,然后吩咐道:“在河边扎个帐逢,去叫邢大夫来瞧瞧她,另外,把这几卷竹简帮我拿过来。” 帐篷很快地扎起来了,女子被抬到了帐篷里,士兵们在地上铺了一张草席,她就躺在草席上。图良坐在帐篷里的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竹简,偶尔望一下地下躺着的女子:她洁白光滑的脸庞,因为呛了水而有点发青,珑玲有致的身体,极其漂亮的五官,乌黑的头发散落在地上……。随军的邢大夫来了,他查看了女子一番,然后用力压挤出来女子腹中的河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她慢慢睁开了那双美丽的眼睛。图良把竹简放在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她身边,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那双眼睛看了一下他,随即就黯淡了下来,轻轻地闭上了,她没有回答他。邢大夫叹口气说:“将军,她身子受了寒气,很是虚弱,还没有力气说话。我这里开了几副药,至少要连服三五天才能驱除掉她体内的阴寒之气,现在她还是处于危险之中。”“哦……”图良皱着眉毛,点了点头,随即叫了几个士兵过来,让他们去砍几棵大树,做成一副担架,准备抬着那女子同行。 当晚,图良安排兵士在河边安营过夜,次日再去附近村庄筹集粮草。其实按律,朝庭要筹集粮草,只需向当地衙门施压就行,由父母官出面征集,但因为图良他们未奉上命,只是受诸葛将军私下差遣,所以不能经由当地官府处理,只能自去各村寨中筹集。饭后,煎好的药端上来了,图良蹲下身去,望着依然昏睡中的女子,叹了口气,用勺子小心翼翼地把药喂进了她的嘴里。帐篷外的月光洒了进来,撒在她如玉般的皮肤上,使她宛如仙子般圣洁。“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图良思索着,出神地望着她的脸。她是那样的美丽纯洁,连睡梦中睫毛轻轻地颤动,都是这样的楚楚可怜,使人不由得想去保护她。他站了起来,将药碗交给帐外的士兵,自嘲地笑了笑,心想自己身为一员大将,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出生入死,连眉毛都不会皱一下,今天怎么如此多情起来?他想起就在上个月,诸葛将军还替自己作媒,想把堂兄的女儿许配给他,可被他拒绝了。他认为自己年纪尚轻,寸功未建,壮志未酬,不能先以家室为念。但是今天,见到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子,怎么就胡思乱想起来了呢?他摇摇头,轻笑了一声,迈开腿就在月光下的河边散起步来。 正文 第八节 泪美人 第八节泪美人 月光下的河水象块流动的墨玉,那哗哗的水流声也比白天显得轻柔,小河的上面,是千仞高山,山中不时地远远传来几声猿啸狼嚎。夏夜的风是清凉的,吹在图良的脸上,仿佛母亲的抚摸一般温柔。此情此景,令他徒增一份忧伤情怀,想起此时国家四面环敌,而幼主无能,听信馋言,软弱可欺,使得一班忠臣良将空怀抱负,满心忧虑。要不然,他也不至于要私下征粮,惊扰民心……唉,一切都是无可奈何之举。一念至此,他兴致全无,脚步沉重地走回帐篷中,借着桌上的灯火,他发现那睡着的女子已经醒来了,睁着大眼睛正上下打量着他。 “你醒了?”他温和地笑着,看着她说。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了一下,表示回应。“你昏睡了一天了,自从我在河边发现你开始,在那之前不知道你遭遇过什么事,昏迷了多久。”图良说,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轻柔些,以免吓到了眼前身体虚弱的女子。看她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帐外,一言不发,既没说谢谢,连微笑也没有了,他觉得有些尴尬,半晌,他清了清喉咙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虞念儿……”那女子终于开口答道,声音微弱,宛如脆玉相互轻击。“还好,你会说话,刚开始,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哈哈!”图良笑了起来,露出他那洁白整齐的牙齿。他在她的草席边盘腿坐了下来,低头看着她,继续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呢?为什么会昏迷在这条河边?是不慎失足落水的吗?……不好意思,我忘了,你身体还很虚弱,邢大夫说你还得再喝三天药才能好,那我不问你了,你休息吧。”念儿的眼睛一直望着帐外,一瞬不瞬,直到图良坐到腿有些发麻,准备起身的时候,她才转过头来,眼睛里闪着一种极其渴望然而又很担忧的亮光,仿佛很想看到某件东西却又怕目睹它的碎片一样,她用这种眼光定定地盯着图良,直到图良的心里发起毛来,她才舔了舔嘴唇,好象做了一个决定似的问道:“你们……就只发现了我吗?还有没有救下其他人呢?”图良奇怪地望向她,不解地问:“其它人?是哪些人?和你一起的吗?我们就只发现你,没有看见有别的人倒在河边。”那眼睛里的亮光瞬间就熄灭了,在听到他这一句话的同时。图良感觉,就好象她心底深处的所有的希望在这一瞬间全部破灭,她又闭上了眼睛,不再说一句话。图良叹了口气,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他有点郁闷地走到椅子里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几张竹简,上面写的都是一些民间流行的巫术,有一部分是关于美颜的,有一部分是关于爱情的。“女人哪!”他在心里叹道,摇了摇头,“女人总是无休无止地沉浸于有关容貌和爱情的幻想中,不想醒来。难道这世上真有靠巫术就能得到的爱情吗?真是可悲可叹啊!”他这样想着,慢慢地就感到有些疲倦,他用双手叠在桌面上枕着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图良就醒来了,虽然衣带未解地伏在桌上睡了一夜,但他并没有显出精神萎靡的样子,多年军旅生涯的磨炼,他已经可以做到连续几夜不睡觉而仍然精神百倍。这时士兵已经在埋锅造饭,只等吃了早饭就要出发去筹粮了。此时念儿还在睡着,她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眼角更是挂着一颗晶莹的泪滴。他低下头,看着她那梨花带雨的脸,就是在睡梦中,她也是如此伤心难过,愁肠百结。他轻叹一声,伸出手,轻轻地擦掉了她眼角的泪珠。 念儿醒来的时候,大队已经在集合上路了,两个士兵走过来,端着熬好的汤药和稀粥。念儿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吃。小兵马上报告了图良,他皱着眉头,从集合的人马前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不吃?”她眼睛望着头上的蓝天,没有说话。图良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悄声说:“我就要整合队伍出发了,将士们都在等……你就别为难我了,把药喝了吧,你身上的寒气重,需要多吃几副药才能驱除。”念儿转过眼看着他,轻轻地说:“我不想喝……好了又怎样呢?活着也没啥意思。”“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图良喝道,他有点生气了,“生命是至高无上的,别看我在沙场上见惯了死人,可是我非常尊重生命,我觉得人不能对自己的身体不负责任。我们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就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要想想生你养你的父母啊!”听到这话,念儿脸色一动,眉毛蹙成两弯忧伤的弦月,半晌喃喃道:“爹爹……”图良知道她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于是马上端起药碗,一勺一勺地喂到她嘴里。念儿慢慢地喝完了药,看着他的脸,轻声地说:“谢谢你……”图良笑了,朗声说:“你终于肯说谢谢了,看来,我刚才这药没有白喂。”说完他站起身,吩咐士兵将她抬到担架上,自己走到马前,翻身上了马,一行人径直沿山路走去。 一路上,他们途经了几个村落,在每个村落里,图良都停下来,吩咐士兵去买粮。他们是按市价购粮,公平合理,在购粮前都会向百姓说明购粮的意图,一听说是去打魏国,百姓们纷纷响应,争相把自家的粮食拿了出来,甚至有正值壮年的青少劳力主动要求参军,一起去保家卫国。就这样,在经过三天后,图良的队伍又增加了几十号人。而念儿的身体也在细心的调理下好了起来,脸色不再那么苍白病态,精神也恢复了许多,只是心情一直低落,不爱说话,总是长久地盯着某一个地方发呆,在她以为无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地独自垂泪。图良打定主意,晚上一定要找时间和她好好谈谈了。 忙完当天征粮的事,已是深夜了,图良遣散了手下军士,向帐篷走去。为了不打扰当地百姓,图良手下的人马都是在村外野地里安营扎寨,图良自己的帐篷和念儿的帐篷紧挨在一起。此刻,念儿的帐篷里有一豆煤油灯光,晃晃悠悠地映出一个欣长秀气的身影。念儿正站在帐篷里发呆,脑中不由得又想起陈起滚落阴河的情景,眼泪不听话地流了下来,打湿了衣襟。“陈起哥,你在哪儿呀?你在哪儿呀?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是吗?”她在心里呼唤着。突然间,她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忙转过头一看,只见图良背着双手,正站在帐篷门口,刚毅俊朗的脸上似有着淡淡的忧伤。“唉……你的眼泪可真多。”他微笑着说,“自从我遇见你到现在,已见你哭过不下十次了,以后干脆叫你‘泪美人’算了。”念儿忙揩干泪水,坐到图良特意为她赶制的竹床上,抬起眼望着他,幽幽地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怎么才能报答你呢?”图良不禁莞尔,他径直走到她对面,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问:“那你说,你要怎么报答我呢?”念儿动了动嘴唇,垂下眼帘没有答话。图良哈哈笑着说:“好了,别去想这些没意思的事儿了。我想知道,你到底有什么伤心事呢?为什么会晕倒在河边?你能告诉我吗?”念儿叹了口气,良久才道:“我是个农家女子,自己离开家一个人跑去山里采药,不小心掉进了河里,被河水冲了下来……本以为必死了,却没想到会被你所救。”“哦,是这样。”图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那你家里的人呢?他们不知道吗?你家在哪里呀?”“我是瞒着家里人出来的,我爹爹至今都不知道我在哪里……唉!”念儿喃喃地说着,眼里又蒙上了泪花,她继续道,“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爹爹,是我的任性让他伤心了,我很担心他……这也是我今晚要和你说的话,明天,我就想告辞回家去。”“那你家是在哪里呢?”图良问。“要翻过那莫离山,在山脚下不远的虞家村里。”“虞家村?”图良站了起来,背着手踱了一圈,道,“我听说过那地方,本来是打算在这边的村寨里征集完粮草,再去那一带看看的。既然你归家心切,我们明天就去那边吧,一天的路程应该够了,后天你就可以见到你爹爹了。”念儿定定地看着图良,心里充满感激,虽然她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将军不甚了解,但从这些天他的行事来看,应该是个深得民心的好将领,何况他又救了自己,对自己这么好,她觉得自己承受不起这份恩情了,因为她无以为报。于是她摇摇头,说道:“图将军,你救了我,我已经非常感激,无以为报了,怎么可以因为我的事,改变你们的计划呢?我明天还是一个人走吧。”图良笑着摆摆手道:“无妨!这边的村寨也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事留下些将士去办就行了,等我回程时再来接他们,这样叫一举两得,又不耽误行程。我原本的计划也是要尽早赶过那边去的,不只是为了你的事。”念儿无可辩驳,只有点了点头,轻轻说了声谢谢。 第二天一早,图良就整合人马出发了。他留下来二十来个将士留在此地,继续往三四个没去过的村庄里筹粮,同时看守着已经筹到的堆在此处的粮草,待他们回转后再押运回成都。临走前,他立下五斩三赏令:抢掠民财者斩、杀人放火者斩、奸淫民女者斩、逼迫百姓者斩、途中逃逸者斩;筹粮有功者赏、护粮勤勉者赏、募兵得力者赏。颁完号令,图良挑了一匹温良的小马给念儿骑,念儿有点不习惯,她从没骑过马。图良简单地教了她一些骑马要注意的事项,然后自己翻身上了马,让念儿抓紧马的缰绳,跟在他身边,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莫离山而去。 又上莫离山。念儿心里感概万千,一路上忆起和陈起在山上经历过的那些日日夜夜,悲从中来,忍不住又暗自落泪。不过,他们这次只是翻过莫离山,不必深入深山老林之内,一行人沿着山上的古道走路,图良派了几个先头兵去开路,倒也走得很顺利,不到半天,就已快越过峰顶了。山峰右侧,就是那片“镜壁”,还是那样的光滑陡峭,延绵矗立,念儿勒住马绳,转头呆呆地望着那镜壁,一时间忘了身边还有别人。图良叹了口气,挥手让兵士们继续前行,自己转过马来,骑到念儿身边,问道:“你怎么了?”“没什么……我几天前就是在那里摔下河中的,现在想来,恍如隔世。”念儿喃喃道。“呵呵,这是你命不该绝,冥冥中自有天神护佑。”图良笑道。“我想再去看看那面镜壁。”念儿突然说道,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暗道人家正在行军,怎么能这么任性地提这样要求呢?其实她心里明白,她要去看的不是那面镜壁,只是想再去感怀一下与陈起在一起的日子。她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又说:“算了,不去了,也没啥好看的。”“你想去的话,我就陪你去看一看,咱们等一下再赶上大队就行了。”图良说完,朝她点点头,就策马朝那镜壁走去。念儿来不及阻止,只好拍了拍马背,跟他走了下去。 不多久,他们就来到了那镜壁跟前,离地二十米的那个岩洞还在,只是洞边的小树不见了,留下一截被焚烧过的树根。“你就是在这洞中被冲下河中的?”图良皱眉问道。念儿点了点头,眼睛的泪水又浮了上来。“这么说,这洞连着地下河……”图良的话刚说了一半,镜壁后面的树林中突然传来一声惨叫,两个人吓了一跳,念儿的脸色忽然大变,那叫声她很熟悉。“爹爹?”念儿的血一下子全涌上了头顶,她立刻掉转马头,朝声音发出来的方向奔了过去。图良愣了一下,马上就跟了过去。才跑了一小段路,念儿就远远地看到前方树林里老者,衣裳全部破碎,碎条状挂在身上,而在他的前后竟各有一只可怕的瘴魔!那两个孽障手上都抓着从老者身上扯下的衣服,张牙舞爪地向他扑过去,但行动稍有迟缓,在它们的脚下,撒了一地的“避兽丸”。“爹爹!”念儿大叫道,一马就冲了过去,只是远远地一望,她就明白无误地确定这是她父亲。老者听见喊声,抬头一看,顿时激动地大喊道:“念儿!念儿,是你吗?”“是我,爹!我来救你,别怕。”“不,你别过来,快走,你快走!”老者恐惧地喊道。然而念儿已经冲了过去,离最近的瘴魔不过几米远近了。那瘴魔忽然转过头来,瞄上了这个新目标,显然,对于它来说,作为食物年轻的念儿比老者虞尘要可口得多。它睁着恐怖的圆眼,高大的身影闪动,双手直向念儿抓来,念儿胯下的小马吓得放声嘶叫,平日里温良的它一下子暴怒起来,用力一甩,初学骑马的念儿立即被它甩下马背,那马径直地逃走了。念儿经马这么一甩,头顿时晕了,她还来不及反应,瘴魔那双爪子已经堪堪地抓到她脸上来了。看到女儿马上要葬身魔手,虞尘完全顾不得背后那正扑过来的瘴魔,他发疯似地向念儿跑来,边跑边嘶声叫喊:“念儿――!” 突然,那瘴魔正伸出去的魔爪一顿,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一般,它的眼睛顿时呆了一呆,然后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正插着一把飞来的利剑,从前胸直透后背,暗黑色的血液从那里奔涌而出。“嗷!――”它凄厉地咆哮着,舍弃了马上要得手的念儿,转身向她身后正疾驰而来的一人一马扑去,但那马背上的人却根本没看它一眼,翻身跳下了马,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以电光火石的速度掷向那已经抓住虞尘肩膀的另一个瘴魔,并且正击中它的额头。那瘴魔吃了疼,马上放开手中的虞尘,飞快地向图良奔来。此刻,一前一后两只瘴魔又团团围住了图良,之前吃了剑的那一只更是狂怒地向他身上扑了过去。图良一纵身,跳到了十数步开外的战马边,一把抓住马的鬃毛,翻身上马,一夹腿,那匹训练有素的战马就毫无惧色地向着两只瘴魔冲了过去。那只中了剑了瘴魔此时已经因失血过多而摇摇欲坠了,眼中的狠毒残忍之色也开始消散,图良在马背上一弯腰,准确地握住了它胸前的剑柄,用力一回抽,那剑就回到了手中,与此同时,那只瘴魔也应声倒在了地上。另一只瘴魔见自己的同伴倒下了,上冲的身形一慢,眼中竟然露出一丝惧色,它看了看图良和那匹昂扬的骏马,一掉头,飞快地向树林深处跑去了。 图良没有去追赶那逃跑的瘴魔,他下了马,走到念儿身边,此时她正在替父亲察看肩头被瘴魔抓破的地方。“他中毒了。”图良看了看,皱着眉说。虞尘那被抓伤的伤口处,已变得青紫,黑色的血液正在沽沽流出。“那怎么办?”念儿几乎带着哭腔问道,她的心里顿时六神无主起来。此时虞尘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眼神开始涣散,脑袋一歪,昏了过去。念儿摇着他的身子,大哭起来。“念儿,你爹这是中了毒,昏迷了。赶紧上马,我们得快些赶上队伍,让邢大夫瞧瞧,兴许还有救,再慢就来不及了。”念儿赶紧扶着爹爹站了起来,图良牵过战马,抱起虞尘骑到了马上,回头招呼念儿道:“你也上来。”“这马能驮得动三个人吗?”念儿有点犹豫。“快上来,别说其它了!来不及了,现在救人要紧,管不了这么多了。”图良着急道,伸手把念儿拉上了马背,嘱咐道:“你抱紧我,不要被摔下来了,这马很烈。”说完他用力一夹双腿,骏马长嘶一声,飞快地向来时路跑了去。 正文 第九节 难言之隐 图良从来没有这么不要命地鞭策过自己的战马,既使在战场上厮杀时,也是对它爱护有加,不忍让它受苦。这马是诸葛将军送给自己的良驹,和他相伴已有五年之久了。可是现在,为了救虞尘一命,他不惜一个劲地鞭打它,直到它驮着三人如箭般疾驰,累得口吐白沫。终于在两个时辰之后,他们追上了大队人马,此时部队已经出了莫离山,就快要进村了。 图良下了马,也顾不上管战马前腿疲惫之极地伏在地上,口吐白沫,他第一件事就是要士卒快请邢大夫,然后一边把虞尘平放在地上,此时,他脸色已经发紫,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念儿流着泪跪在父亲身边,紧握住他的手,哽咽地说:“爹爹,你一定要挺住,一定……”很快,邢大夫就赶了过来,他蹲下身去,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虞尘的伤口,然后果断地说:“拿刀给我,尖刀!”一边在一张纸上写了几种草药,要士兵马上去山上采。尖刀拿来了,他燃起一支火把,把尖刀在火上烤了一会,然后一刀就向着虞尘的肩头刺了下去。“你要做什么!”念儿大惊失色地叫道。图良忙把她拉到一边,解释说:“你爹肩头上的肉坏了,毒素已入侵,如若不剜掉烂肉,毒是去除不了的。”念儿点点头,闭上眼不忍再看父亲。大约半个时辰左右,虞尘肩上的烂肉终于剜干净了,邢大夫满头大汗地站起身来,将士兵刚采来的草药放在嘴里嚼碎了,随即问道:“念儿姑娘,你是伤者的亲人吗?”念儿忙走了过去,点点头,说:“他是我爹。”“那正好,你能刺穿手指,滴几滴血到草药上吗?”邢大夫问道。听到这话,图良走了过去,问他:“为何?”“图将军,这老人家失血过多,要有至亲之人的血液加入,方可生血固元,否则性命难保。”邢大夫解释道,在他说话的当口,念儿已经从士兵手里取过了尖刀,闭着眼睛往手臂上一划,顿时鲜红的血液瞬间渗透出来,她脸色苍白,嘴唇发颤地说道:“邢大夫,快,求你快救我爹……。”邢大夫赶忙伸出手去,握住念儿刺伤的手臂,把血滴在那团草药上,然后迅速地把草药敷在虞尘的伤口里,用布条包扎好。这边图良马上把剩余的草药敷在念儿的伤口上,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片布条,紧紧地把伤口包扎了起来。因失血过多,念儿头一阵发晕,她连忙扶住图良,撑住身子,问邢大夫道:“大夫,我爹他没事吧?”邢大夫点点头,眼里露出赞赏的目兴,他想不到这个柔弱的小女子竟然为了救父亲能毫不手怯地割肉滴血,颇有巾帼英雄气概。“念儿姑娘你放心,你爹的命是保住了,日后只要细细调养,月余便可康复。”邢大夫道。念儿松了口气,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虚弱地说道:“谢谢!”此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整个身子都依在图良身上,而图良正用他健壮的手臂环绕着她。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连忙松开了抓住他的手,讪讪地走了开去。图良的脸色也微微红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拥抱女孩子呢,他沉吟了一下,吩咐道:“今天就不进村了,就在此地安营,休息一晚,明天再走不迟。”他心里想的是,伤者禁不起劳累颠波,要先安定一晚才好。 当晚,将士们在野外埋锅造饭,另有两个士兵去替念儿父女采药熬药。喝过药吃过饭后,念儿感觉好多了,此时虞尘也被喂过了药,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爹爹!”念儿惊喜地叫道。虞尘看了看女儿,吃力地微笑了一下,又转头去看旁边的图良,轻声说道:“将军……谢……谢你……”“虞老伯,您现在身体还没恢复,别说话。”图良连忙蹲下去,握住他的手说,“好好休养,一切不用操心,明天你们就能回家了。”虞尘轻声应着,眼里含着泪花。念儿望着图良,真诚地说道:“图将军,你救了我们父女两条命,这大恩大德我们会记在心里。今后……若有用得着我们父女的地方,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报答你的。”听了这话,图良笑了,他拍了拍念儿的肩膀道:“念儿,人说见死不救三分罪,看到你们身临险境,我岂有不救之理?用不着记在心上。还有啊,今后别叫我图将军,听着怪别扭的,叫我图大哥吧,这样亲切些。”虞尘忙对女儿道:“对……叫图大哥……”念儿低下头,轻轻地叫了声:“图大哥。”图良笑着说:“这就对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妹了,你爹也是我的长辈,再不要说什么报答的话了。”念儿红着脸点了点头。 当晚,念儿和父亲同住一个帐篷,她细心地喂爹爹喝完药后,虞尘的脸色已经好多了,身体也不再那样乏力。望着消瘦和苍老了很多的父亲,念儿悲从中来,心中直痛恨自己不懂事,让爹爹操碎了心。她低下头,含着泪说:“爹……对不起,念儿错了,不该私自入山……”虞尘叹了口气,看着念儿,眼中满是怜爱的神态,他轻轻地说:“念儿,傻孩子,你怎么能一个人去找五毒呢?你不知道有多危险吗……。看到你的留言后,我心急如焚,当天夜里就出来找你……可惜一直没找到。后来想想,你极有可能来这莫离山,于是我就上山来找你……我有发现你遗落的丝帕,心想你肯定遇到了麻烦,也有可能……遇害了……唉,当时心里真是心急如焚,不知不觉就闯到了镜壁前,遇到了瘴魔。幸亏你和图将军来得及时,否则,你就见不到为父了……”念儿跪在父亲床前,垂着头,泪水打湿了虞尘的手背,抽抽噎噎地泣不成声。虞尘见她这个样子,微笑着说:“傻孩子,别哭了,为父并没有怪你,看到你终于去掉了脸上的黑斑,我真高兴,我吃这点苦……值得。你告诉我,你一个人,是怎么找到五毒并且实施咒法的?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啊……。”念儿心里一颤,脑中浮现出陈起那俊朗的面庞,慧黠的微笑,整个人一下子被悲伤和绝望笼罩了。她感觉他就象一颗流星,曾那么灿烂地照亮自己灰暗的内心,支持她走过最艰难最痛苦的时段,她曾经天真地想把这颗流星留在自己生命的天空中,然而幸福却是那么短暂,她还来不及把它握在手心里,它却划过天际,倏然而逝了。虞尘第一次从女儿的脸上看到这么悲伤的神色,他心里一惊,忙问:“念儿,你怎么了?”“没……没什么,爹爹。你身体还没康复,先休息吧,等你好了后,我再细细告诉你。”念儿说完,就转过身去睡到了自己的床上,在她转身的刹那,泪水从眼中坠落了下来。 第二天吃过早饭,图良就吩咐队伍向村中进发了。进村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念儿父女送到家中,一家老小团圆,又是一番悲喜交集的感动场面。虞尘极力地挽留图良在自己家中落脚,队伍百来号人也在后园中集体歇脚,一日三餐茶饭供应,虽拥挤了些,却比在野外露营来得舒服周到。三日后就是虞尘五十三岁生日,虞尘身体尚未恢复,不能起床行走会客,就免了请客的俗套,只有自家人在一起吃了顿丰盛点的晚饭。席中家人请图良过来饮酒,图良打这几日打扰虞尘一家很是过意不去,于是把自己随身玉珮作为贺礼敬献虞尘。经过数日相处,虞尘对这位图将军不仅心存感恩,更是敬慕喜爱,他也看出图良对念儿有心,于是有心想把女儿许配给这位将军。席间,趁图良酒至半酣,虞尘让家人将图良单独叫进卧室,两人相坐叙谈。虞尘轻声说道:“图将军,虞某与将军相处数日,承蒙将军救命大恩,没齿难忘。今日想冒昧请问将军,家中可有妻室儿女?”图良道:“图某十五岁从军,至今已有七年整,大丈夫未能建功立业,尚不敢先置家室。”虞尘点点头道:“闻将军之言,果英雄也。虞某钦佩之至,虞某经此一劫,自知性命不长,时日无多,思来想去,只有一事尚牵挂心中,难以释怀――便是小女念儿的终身大事。虞某一生无子,老年得女,平日里娇惯庞爱,如我不幸命数该尽,不忍看她孤独飘零……。今想以残病之躯托请将军,若将军不以寒家小舍貌丑之女见弃,我愿将小女念儿许配将军,不知将军意下如何?”听到这话,图良腾地从席上站起身,注视着虞尘半晌不语。虞尘见他似有为难之意,叹口气说:“若将军不肯,就当虞某没说此话,将军不必以刚才之言为意。”图良低头在屋中踱了一圈,抬头望着虞尘,道:“不瞒老伯说,图某自见到念儿之日起,便有了家室之念……奈何国难当头,寸功未建,更不想让人认为我救人是有所企图,因此一直不曾开口向老伯说明……现老伯既然赤诚相见,我本当应允,只是图某不日既将启程,不久或将奔赴沙场与魏军交战,一旦有所不测,岂不误了念儿一生么?”“将军这是多虑了,念儿如能得与将军结成百年之好,是她前世修来的福份,又怎么会耽误她呢?既然将军也有此意,那我明天就向念儿说明此事,咱们择个好日子把亲事办了,也好了了我一桩最大的心事……”图良想了想,在床前单膝跪下,双手一揖道:“既如此,图良拜谢老伯一片盛情,一切听由老伯作主就是。”虞尘见此,忙高兴地说:“将军快快请起,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待图良告辞后,虞尘又叫家人把念儿叫了过来。念儿匆匆地走到虞尘房中,有点疑惑地问父亲:“爹爹,您这么晚叫女儿来有什么事?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吗?需不需要叫邢大夫过来一趟?”虞尘微笑着摇摇头说:“念儿,为父这两天感觉身体好些了,伤口痛疼也减轻了不少,这都是图将军安排,邢大夫精心帮我调理的结果啊。”念儿点点头说:“父亲身体稍安,女儿也放心不少……只希望您好好调养身体,一切其它事不用操心,我想看到爹爹早日康复如初。”虞尘停了停,叹口气说道:“念儿,我老了,再调养,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在这个世界上,为父最担心的就是念儿你呀……在你离家的这些日子里,我是夜不能寐,日不能食,担心受怕,唉,只希望你能平安快乐,对我来说,比什么良药都管用。”念儿含泪道:“爹爹,都是女儿不好,让你受此苦楚……现在女儿回来了,从此以后,念儿保证,不再让爹爹担忧,伤心。”虞尘微笑道:“我的小念儿长大了,懂得心疼爹爹了。呵呵。爹爹今天叫你来是有一件喜事想告诉你。”“喜事?”念儿睁大了眼睛,问道,“是什么喜事呀,爹?”“是这样的,爹也不想瞒你,就在刚才,爹把你许配给图良将军了,不日你们就可以完婚,从此你有了依靠,爹也可以放心了。”虞尘笑着说,他看着念儿的脸,心想这丫头肯定会为这好事开心的,图将军是多好的人啊!可是令他感到大惑不解的是,念儿脸上并没有露出他所期望的欣喜的表情,反而是大惊失色,几乎不假思索地站了起来,失声叫道:“不,不能这样,爹!”虞尘皱眉问道:“念儿,你说什么?为什么不能?是他有什么让你不满意的地方吗?”“不,……不是的,图将军他是个好人。”念儿摇头道。“那又是为什么?难道……你有什么难言之瘾吗?念儿。”虞尘吃力地用另一只未受伤的手臂支起身子,盯着女儿问道。“也……不是。”念儿忙走过去,扶着父亲坐了起来,轻声说道,“爹爹,女儿只是舍不得离开您……我还小,现在不想嫁人。”虞尘笑了,他用手摸抚着念儿的头,说道:“傻女儿,你马上就十六岁了,不小了,到了该许配人家的年龄了,哪有女儿一辈子守在父亲身边的?”“不嘛……我就要守在父亲身边。”念儿嘟着嘴道。“胡闹!”虞尘正色喝道,过一会儿又缓下脸说,“念儿,为父替你作主了,择个日子,跟图将军成亲吧,他是难得的好夫婿,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的,爹爹看准的人没有错。”念儿有苦难言,只有默默垂泪,心想自己的心上人陈起已经没了,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只有父亲,而他又因自己身负重伤,不能再让父亲伤心了,想到这里,只好点了点头,迅速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关起门来,心中的悲恸无人诉说,只有独自扑在床上,痛哭不已。 正文 第十节 吉日大婚 那晚,又是一弯上弦月,挂在清冷的夜空中。念儿走到窗前,凝望着那遥远的月亮,她想起在一个月以前,在那大山深谷,镜壁洞中,也是这样的弯月照进那黑暗的洞中,但是那时她并不觉得孤独、害怕,因为和陈起在一起,有他在身边,她心里觉得踏实,觉得满足,再大的困难,她也不曾退缩,因为她知道只要有陈起在,一切都能对付过去的。而现在,虽然回到了家里,周围这么多人环绕着,可是,她却觉得是那样的孤独,寂寞,害怕。天上的那轮弯月似乎也看透了她的心思,连清冷的光辉也变得忧伤起来。“月儿,月儿……你可知道,陈起哥哥他现在在哪里?他还活着吗?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她喃喃地自语道,泪水在红肿的眼睛里打着转。“不论你是什么人,只要你是陈起,就行了。这一辈子,我不会再想和别人在一起了!”她想起自己在洞中同陈起说过的这一句话,还没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就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后天,她就要遵从父命,嫁给图良了。此刻,在这个月色迷离的夜晚,她在心底同陈起默默地告别:“陈起,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是生是死,念儿今日在此起誓――若是有一天,我能找到你,知道你还活着,我会立即离开图良,如果你不弃的话,我会和你在一起共度余生,如果你见弃,我就了结自己的生命。若是有一天,我确切地得知你不在人世了,我也会找到你的尸骨,在我死后同你葬在一起,以求来世续缘。”默念完,她缓缓走回床上,跌坐在那里,让自己的思维回归空白。 两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到了图良和念儿大婚的日子。图良筹集粮草的任务已经完成,只等成了亲,就带念儿回成都复命。一大清早,图良就骑着马出了门,一个人跑到莫离山脚下,他要为心爱的新娘亲手做一个花环。此时正是鲜花怒放的季节,山谷里鸟语花香,绿草如茵,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图良轻轻地笑了。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反正自从见到念儿那一刻起,他的心就不再平静了,念儿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神经。也许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份,今生他有了念儿,若是再能为国建功,此生无憾了。很快地,他就采了一大束鲜艳的花朵,他笨拙地把它们编成一个美丽的花环,这还是他在小的时候就学会的技艺,隔了这么多年已经有点生疏了,编了好一会儿,他才编完,满意地看了看,策马回村了。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虞尘今日看起来好多了,他甚至要人扶起来,围着家里转了一圈,看着士兵和家人们都在忙忙碌碌,张灯结彩,置办酒席,他从内心里觉得高兴。看完这些后,他又要人把他扶到了念儿的闺房里,却见她呆坐在那里,衣服没换,头也没梳,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虞尘皱眉责备道:“念儿,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你怎么这副样子呢?等会就要拜堂了,赶紧装饰起来,新郎官早就准备好了!”念儿低下头唯唯地应着,不敢抬头看她父亲,怕他看见她红肿的双眼。然后她拿起桌上的梳子,开始梳头。“你先别动,我请人去叫喜娘,要她来帮你伺弄,大喜的日子一定要装扮精神些才好,一辈子才一次呢。”虞尘说着,就走出去叫喜娘了。 一天的喧闹很快就过去了。图良手下的士兵们个个喝得东倒西歪,猜拳行令,热闹非凡。图良也被将士们灌得晕晕乎乎,这么多年以来,他头一次喝得有点醉了,直到很晚,才摇摇晃晃地走入洞房。念儿罩着红盖头,静静地坐在床上,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是什么。图良喷着酒气走到她身边时,她还是一动没动。“念儿,让,让你久等了。”他伸出手去揭念儿的红盖头,念儿本能地往旁边一躲。“咋了?你,你生我气了?”图良问道。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笑着说:“你瞧我,这酒一喝,啥都忘了。我连个见面礼都没给娘子呢,嘻嘻,等我一下。”说着,他赶忙走出了房间,一袋烟的功夫,手里拿着早上编的花环走了进来,轻轻地挂在念儿的脖子上,嘿嘿笑道:“念儿,你摸摸,这是我早上采的呢,就在莫离山脚下……可惜过了一天,都有点萎靡了,也象喝了酒似的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揭开了她头上的红盖头,对着灯光仔细一看,只见那精心装扮的人儿好象百花仙子一般,娇艳美丽,令颈上的花圈黯然失色。“念儿……”他深情地唤着,伸出握住了她的双手,念儿抬起头,他这才惊讶地发现,她的双眼竟然是红肿的,象刚刚大哭过一场似的。这一下,他的酒彻底地醒了,忙捧住念儿的脸,问道:“你怎么了?念儿,是不是我来晚了生气了?真该死!我一时高兴,忘了你的感受,向娘子道歉了,大喜日子开心一点,好吗?”念儿静静地看了他一会,摇了摇头,牵动嘴角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说道:“你多虑了,我没有生气。”“那就好,多谢娘子宽容。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图良放下纱帐,就要去帮念儿取下花环,念儿挡住他伸过来的双手,突然问道:“将军,那次在河边,你们真的没有发现其他人吗?”图良皱了皱眉,认真地看着她,问道:“念儿,你是不是一直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你是和别人一起上山的是吗?你一直没有对我说起,记得我初次见你,你刚醒来时,第一句也是问我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能对我说说吗?”念儿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是有一个伙伴,他同我一起上山的,他为了救我掉落了河中,到现在,生死不明,我……一直放心不下。”“哦——是这样。”图良双臂交叉在胸前,思索了一会,说道:“莫离山下的那条河,是乌江的一条支流,那河流的下游,是姜维大将军练兵之地,如果你朋友命不该绝,应该会被他们救起,这样吧,回成都后我去打探打探,如果有消息,我马上告诉你,行吧?”听他这么说,念儿的眼里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花,她点点头,声音里充满了由衷的感谢:“好的,谢谢你,将军。”“你叫我什么呀?咱们都是夫妻了,还将军将军的,多别扭?以后呀,叫我相公好了。”图良哈哈笑道,一把搂过念儿,吹熄了灯。 这一夜,念儿不知是怎么过来的,一闭上眼,就是和陈起在树林里的模样,滂沱大雨,他们在雨中赤祼相拥,彼此心中燃着熊熊的欲望,她清楚地记得那浓浓的卧蚕眉下,明亮的凤眼里充满着对她的爱意。可是,当她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另一张脸,图良的脸与陈起是截然不同的,虽然同样俊朗,可是他眼里的浓情却让她感到陌生,就象她在内心里一直认为的那样,他与她永远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婚后三天,成都快马来报,魏相司马昭已派钟会、邓艾、诸葛绪领三路大军攻打蜀国,军情紧急,刻不容缓。图良当即就要启程回成都了,粮草要赶紧押送回营,不得迟误。念儿也匆匆与父亲告别,含泪随军上路,虽然离开家让她觉得悲伤痛苦,但是到成都后或许能打探到陈起消息的信念在支撑着她,让她燃起了希望。一路上紧急行军,很少休息,几乎是日夜兼程。念儿已经适应了骑马,虽然辛苦,但并没有显出小女人的娇弱,一路上没有落下半点路程。她的身边,只带着那两卷父亲送的巫术竹简,由于经常捧读,对上面的术法已经了然于心。这些天里,她一直在想着一件事:如果真的有幸遇上陈起,他们是否还能有缘在一起?在她的心里,对图良,一直都是怀着一颗报恩之心,她的魂梦所系,依然是在那个人的身上。但如今这样状况,她已是他人之妻,就算她和陈起能生逢,还能再续前缘吗?如果此生不能再续前缘,那不如早早死去……。每次一念至此,她都痛入骨髓,万念俱灰。“若今生不能相依,那就来世罢!但是来世又如此渺渺,谁又能相信呢?”她心里哀叹,想起竹简上的“迷情术”里,有一种叫“续缘咒”,据说是可以隔世续缘,但要求的条件实在太残忍太苛刻,非常人所能忍受。 是夜,他们押运着粮草来到绵阳与成都交界的一处荒山脚下,图良因为听说山上常有土匪出没,抢粮劫财,怕天黑风高生出意外,就吩咐大队在山下暂歇一晚,明早再赶路。晚上,图良睡着了,念儿拿出巫术竹简再次细细地看了起来。“迷情术”第六种:续缘咒。施咒须在夫妻或情人之间方有效,且要求双方情深意厚,薄情寡义者施之无效。此咒施过之后,双方均会损折阳寿,体弱者有当场毙命的危险,身体强壮者也最多只能再活五载,施咒之时,要选午夜弦月中天极阴之时,在无人荒地,向西而祷,取双方五血精华混合为引,凝于符上,贴至胸口,以至诚之心念动咒语,直至狂风聚起,面西长拜,如感胸中气血翻滚,五窍出红,咒术始成。咒成后,胸口之符至死不能离身,随身入土,死后两人同棺合葬,方能续来世之缘。方法说明到此为止,后一节密密麻麻,全是咒语。念儿才看了半篇,便觉得头晕憋闷,她放下竹简,看了一眼早已熟睡的图良,悄悄地走出帐篷,一个人默默走至山脚下,想着刚才竹简上的咒术,望着天上的弯月发呆。后面有士卒走了过来,轻声道:“夫人,夜色已深,此处不太安全,还是请回营歇着吧。”念儿摇摇头道:“没事的,你不用管我,我呆会儿就回去了。”士卒点点头离开了。但没过多久,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念儿叹口气道:“说了不用担心,我马上就回……”可她话还未说完,一条有力的胳膊就从后面卡住了她的脖子,她还来不及叫喊,一把刀子又抵住了她的腰,一个陌生的声音冷冰冰地低声道:“别叫喊,否则杀了你!快告诉我们,粮草放在哪里?”念儿心里大惊,知道遇上劫匪了。但她马上就镇定了下来,现在的她,已不是偷上莫离山时那个软弱的小姑娘了。“我不知道。”她沉声说道。“真不知道?!嘿嘿,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先割掉你的舌头,再拉回山上去做压寨夫人!”“你!――”念儿刚想拼命大喊,突然传来“呯”的一声闷响,那用刀抵住她的土匪整个人猛地往后倒去,那力道带得念儿也往后摔倒在地,她忙翻身一看,只见一个蒙面男子倒在地上,额头上一片鲜血,似是被谁用石头之类的东西奋力砸中了,她马上转过头去,只见不远处的山道上,一条黑影正迅速地往山上奔去。虽然只是远远的在月光下看了一眼,她的心却瞬间狂跳了起来,“陈起?”她叫道,但是那人却头也不回,立刻消失在她眼前。“是陈起吗?那身影好象陈起,这是怎么回事?”她想着,正准备跑上山上看个究竟,此时早有士卒跑了过来,大叫有刺客,图良也从帐逢中迅速赶来了。“念儿,念儿!出什么事了?”图良急急地问道。“报告将军,刚才这个土匪想劫持夫人,但被人打倒了。”旁边一个土卒说道。“把这个人绑起来,不管是死是活,先押到我帐中去!”图良冷声吩咐道。然后走过去拉着念儿的手,软语安慰:“念儿,让你受惊了。这里荒山野岭,多有悍匪,晚上还是小心为好。”念儿点点头,眼睛却一直望着山道发呆。“对了,念儿,刚才是谁救了你呢?”图良问。“不知道……”念儿皱眉轻声道,她指着山道的方向,说:“那人往山上跑了。”“哦?”图良凝视了山道良久,然后说道,“先不管这么多了,我们先回帐,过完今夜,明早就启程回成都了。” 当晚,念儿一夜未睡,心里一直回想着那个救自己的人的身影,“是陈起,没错,一定是他!他还活着!”她越来越肯定自己的想法,想要见他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了。 正文 第十一节 相会征尘 第十一节相会征尘 五天后,图良他们回到了成都,交了粮草,当天晚上诸葛大将军就召集众将议事。当时,正是公元263年秋天,司马昭派钟会、邓艾、诸葛绪领三路大军攻打蜀国。钟会进攻阳平关,蜀将蒋舒出关投敌,蜀将傅佥战死,钟会占领了阳平关,长驱直入。姜维和廖化、张翼、董厥等集中兵力防守剑阁,抗击钟会军队。邓艾率军到阴平,准备和诸葛绪从江油进袭成都。由于姜维扼守险要,魏军未能攻克。钟会因部队缺粮,准备撤退。邓艾提出“敌势已折,宜遂乘之”的主张,乘蜀军内地空虚,以轻兵从阴平经人烟稀少的地区行军七百余里,凿山开道,造桥梁修栈道,出其不意攻下江油城,蜀军告急,后主命诸葛瞻迅速领大军前往迎敌。诸葛瞻决定次日即动身,往涪陵进发。要众将速作准备,各领其职。 议事后,图良很晚才回到家中,只见念儿仍于窗前挑灯看那竹简,未曾入睡。他心情沉重地走了过去,把手放在念儿肩头,低声道:“念儿,我明天就要出征了。”“去打魏军吗?去哪里?”“涪陵。姜将军扼守险要,魏军未能攻克,转而攻下江油城,我们此去就是去支援我军,打败魏军,与姜将军会合……”“姜将军?就是你上次同我说过的姜维大将军吗?”“是的。”图良答道。念儿低头思索良久,突然问道:“我能跟你一起出征吗?”“当然不能!”图良斩钉截铁地答道,“为将者出征,是不能带家属的,这是铁律!念儿你放心,不久我们即可以击败魏军,得胜还朝,咱们会很快再相见的。”“不,我要去!”念儿斩钉截铁地说道,她抬起头,望着图良的眼睛。“胡闹!”图良剑眉皱了起来,说道,“莫说你是我的妻子,就算你不是我妻子,也是不能随军去的,你是女人啊,女人怎么能随军出征呢?”“我可以女扮男装。”念儿平静地说道。“你说什么?”图良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说,我可以扮成男人出征,总之,我要跟你一起去。”念儿坚定地说。图良盯着她看了半晌,随后叹了一口气,皱眉道:“让我想想……”就转身躺到了床上,依他对念儿的了解,他知道她一旦决定了的事,无论如何也不会半途而废的,当年一个人跑去深山是这样,滴血救父也是这样,别看她是一个小小的女子,内心里却比很多男人都更坚强。念儿点点头,坐在床前静静地看着他,直到图良沉沉睡去了,她才去整理了行装,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少年男子的模样,她去意已决,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挡她。 图良没能拗过念儿的执着,同意她随军出征了,条件是要一直呆在他身边,不能到处乱跑。第二天一早,诸葛瞻就校场点兵,大军七万,浩浩荡荡往涪陵而去。从成都到涪陵约八百余里,急行军需三到五天,这一路念儿一直紧跟图良马前步行,与其余兵卒无异。图良内心虽然心疼,表面上却不好表示什么,只有在停脚休息的时候,请人给她送去治脚泡的药,或是吃饭的时候,把自己的饭菜捡好的分给念儿。 这一日,已离涪陵不到半日路程。因前方兵乱,不少百姓流离失所,拖儿带女仓皇逃命,一路上所见,都是凄惨悲凉景象,直叫人心中不忍。念儿心中悲怆,想到战争使多少人妻离子散,甚至抛尸荒野,不由得痛恨起这个战乱频繁的天下起来。中午时大军暂时休息,埋锅造饭,念儿突然想去小解,当时军中是没有方便之地的,所有人都是在野外随地解决,反正都是男人谁也不讲究。但是念儿不同,她是女儿身,尽管除了图良没人知道这一点。她只好偷偷地溜了开去,远远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刚刚解决好,突然听到前边传来一阵痛哭声。她忍不住跑去一看,原来是逃难的一家四口,父母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儿女,因为没有食物,父亲给活活饿死了,此刻刚刚咽气,母亲和一双儿女跪在他尸体面前嚎哭,悲恸不已,铁石心肠之人听了都会动容。念儿长叹一口气,眼泪扑漱而下,她急忙走了过去,蹲下身来,对那妇人说:“这位大嫂,人死不能复生,要节哀顺便啊。”那妇人抽抽噎噎地抬起头来,看了念儿一眼,说道:“这位兵爷,你有所不知,我们一家四口因战乱离家已经月余,粮食早已吃尽,一路上以树皮草根野菜为食……可这些天来,因逃难的人太多,早把附近的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我们没办法只有挨饿。孩子他爸,为了给孩子们省一口吃的,自己已经饿了五天了,到现在,实在是撑不过去,给活活饿死了,天哪!!”念儿听得悲愤不已,她想了想,从自己身上拿出出门前所带的细碎银子,全部塞在那妇人手中,说道:“大嫂,我出门前不曾多带银两,现只有这些碎银,你拿了去,给孩子他爹置一副薄板,入土为安吧。另外军中此时正在开饭,你们等着不要走,我替你们去拿些吃的来。”那妇人接过银子,拉着两个孩子转身就朝念儿跪下,连连说道:“多谢大恩人哪!”念儿赶忙扶起,说:“不必这样,咱们都是家乡人,哪有见死不救之理。你们等着,我去去就来。”说完就朝大军方向跑了过去。一刻钟以后,她拿着自己的那份饭食连同图良私下分给她的几个馒头,匆匆赶了过来,一股脑全塞在妇人怀里,要他们赶紧先吃了。妇人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她一边不停地道谢,一边把食物分给一双儿女。分完后,她朝念儿拜了一拜,指着自己的大儿子说:“兵爷,这是我的儿子,名叫吉儿,今年十五岁了,我想他跟着我一起逃难,也没个出路,到头来也难免会饿死……想请您帮个忙,把他带去当兵吧,好歹混口饭吃。”念儿皱眉道:“可是,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很残酷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啊?”她话刚落音,那个瘦弱的少年就站起来说道:“兵爷,我不怕!就是因为魏军打我们蜀国,令我们流离失所,有家不能归,要不是该死的魏军,我父亲也不会死!我就是要上阵去杀魏军,保家卫国!”念儿赞赏地望着他,点点头道:“你如果有这个决心,我可以帮你引荐。等你葬完你父亲,就来军中找图将军,就说是念儿引荐,他会收下你的,不过要尽快,大军马上要出发了。”吉儿点点头道:“多谢念儿兄长。”念儿笑着点点头,没有说穿自己的身份,转身快步回队了。 第二天中午,吉儿赶上了大军,照念儿所说找到了图将军,被收于帐下。吉儿很感激念儿的相助,行军时总是跟在她身旁,两人象兄弟一样很是谈得来。路上又走了两天,大军到了涪陵,诸葛将军下令停止前进,安营扎寨,开始布局作战计划。诸葛瞻的计划是先守为上,但尚书黄崇不以为然,说此地空旷,既使防守也是不易,要迅速前进以占领有利地形,但诸葛瞻不听。远在成都驻守的姜维听说,亦遣人来劝说。 这一日傍晚,太阳偏西,余晖染红了营寨。正值晚饭时间,念儿正与吉儿排队领饭,忽见前营一人骑马奔驰而来,只斜眼瞟了一眼,念儿全身的神经立即兴奋紧张起来――陈起?那人是陈起。她立刻奔出队伍,向那骑马的人跑去。她正上气不接下气地往外跑的时候,那人勒住了马,翻身就从马上下来了,他转过脸来,轻轻地拍了下马脖子,晚霞正映着他的脸庞,浓浓的卧蚕眉,明亮的凤眼低垂着,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不是陈起是谁?“陈起!”念儿大声叫道,她的脸因为奔跑和激动而红得象秋天的苹果一般。陈起抬头望着她,他的脸上顿时表情变幻:惊愕、惊喜、悲伤、绝望,而他的眼里却始终燃烧着那深深的想念。“陈起哥……真的是你吗?”念儿已经跑到了他跟前,声音颤抖地问他,眼里充盈着泪花。“是我,念儿。”陈起注视了她一会,又垂下了眼,低声答道。“你怎么会在这儿?这段日子里,你是怎么过来的?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来找你的!”她语无伦次的说道。“图夫人,你该把我忘了。我这次是奉姜将军令来见诸葛将军的,对不起,我不能久留,得办公事去了。”陈起淡淡地道,他用手拍了一下马背,转身就往前走去。“你叫我什么?陈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念儿的脑子轰地一下就炸开了,她跑过去用力拉住马的缰绳,睁大眼睛问道。“我为什么这样对你……我怎么对你了?你不是已经嫁给图将军了吗?从此尽享荣华富贵,还惦着我这穷小子干嘛呢?”陈起冷冷地说道。“不是的,不是你以为的这样的,不是我自己想嫁给他的,陈起!”念儿的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心急如焚,不知要怎样才能向眼前这个人解释清楚。“念儿!”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喊叫,她转过头一看,只见图良正大踏步地朝这边走了过来。陈起脸色一凛,牵着马,头也不回地朝前方走了。 念儿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陈起渐行渐远的身影,绝望从心底里弥漫开来。此时图良已走到她跟前,低头看着她,问道:“那个人是谁?我看他是从姜将军那里来的,是不是你一直在问的那个朋友?”念儿一言不发,眼泪也已流干了,眼神空洞而迷茫。吉儿跑了过来,手里端着一份饭菜,不解地看着图良和念儿,站在那儿不敢走过来。图良看了念儿良久,长叹一声,转过头去,对吉儿说:“吉儿,这是你给她端来的晚饭吧?你给她吃吧,她心情有点不好,好好照顾她。”说完又看了念儿一眼,转身走了。 吉儿慢慢地走到她面前,轻声问道:“念儿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图将军训了你?”念儿摇了摇头,沉默不语,吉儿第一次看到她念上出现这么伤感的表情,也许只能用痛彻心扉才能形容,让看见她的人心里都瘾瘾作痛。“先吃饭吧,念儿哥。”吉儿道。念儿惨笑了一声,叹道:“吉儿,我不是你的念儿哥,我是女人。”“什么??”吉儿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吉儿,我就要走了,离开这里了。我想和你谈谈,毕竟我们相识一场,也想请你帮我向图将军带个话,说我对不起他……”吉儿点了点头,他完全忘了自己手里还端着晚饭,两个人走到营寨旁的小树林里,念儿向他讲了自己的故事,然后把军帽取了下来,露出那一头秀发。“吉儿,我要走了,这里已经再也没有我的希望了,你帮我向图将军说,是我对不起他,欠他的情,只能来世再报了。”“念儿姐,你不要这样,我舍不得你离开,呜呜……”吉儿忍不住哭了起来,这些日子一来,在这个陌生的军营里,他一直把念儿当成自己的亲人。念儿抬起头,正想对他说些什么,突然脸色变了,她指着前方道:“吉儿,你看,那是什么!”吉儿向她指的方向一看,只见浓烟蔽天,火光四起,军营方向传来一片嘈杂之声。“糟了,肯定是魏军来偷袭了,念儿姐,你在这儿别动,我去看看!”吉儿边说边往营寨那边跑。“不,我也要去!陈起还在那!”念儿也顾不得戴帽子了,随着吉儿向驻地奔跑而去。 火越烧越大,浓烟把所有的人都呛得喘不过气来,周围敌人的喊杀声震天价响。图良一边指挥士兵们突围,自己带头冲上去与敌军厮杀,一边派人去向诸葛将军汇报,请求赶快调集兵马增援,此时他已经顾不上念儿了,虽然心里记挂着她,但是无能为力,只能默默祈祷她能安然无恙。念儿跑到寨前,看到这一番烟火熏天,四处混战的场面,头脑一片空白,她正准备拔腿往诸葛将军大营跑去,肩膀突然被人扳住了。“念儿!”她回过头一看,陈起那张被烟熏得乌黑的脸出现在她面前。“陈起!你怎么还在这里,还不赶快走,这里四处起火,寡不敌众,很快就会完了!”念儿急急叫道。“你还在这儿,我怎么能走?”陈起皱眉道。念儿心里顿时一阵温暖,她忍不住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啜泣起来。“好了,念儿,咱们得赶紧走,火已经烧过来了,马上就会把周围都焚烧殆尽!”陈起说着,牵起念儿的手就往外跑,念儿转头发现吉儿正在往里冲,那火都已经烧着了他的衣服了。“吉儿!快跑。”念儿大喊道,吉儿却似没有听见,他捡起地上一把刀就往那场混战中冲了过去,边冲边喊:“天杀的魏国狗,老子杀了你们!”不远处两个魏兵听见了,齐齐向他冲了过来,手中大刀向他头上砍去。“吉儿!”念儿惊恐地叫道,这当儿,陈起松开了她的手,拔出腰间的剑,几步就冲了上去,一剑挡住了两柄斩下来的大刀,火花一闪,两柄刀立即就将剑身砍断了,但这两人的手腕也被陈起这力道一震,大刀脱手而飞,其中一柄刀的刀刃擦过陈起的手,在他手上划了条深深的血痕。吉儿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忙抡起大刀照准两人的腿狠命就砍了过去,不偏不倚正砍在两人膝盖人,那两个人丢下刀,抱着膝盖蹲下身子痛苦地嚎叫着。陈起忍住痛疼,捡起地上的大刀,手起刀落,结果了两个魏兵的性命。正在两人准备回身的时候,一棵被火烧垮的大树倒了下来,向着两人的身子砸了过去。陈起下意识地把吉儿往外一推,自己却来不及躲避,被那树身砸中了双腿,向前一栽就倒在了地上。 “陈起!”念儿嘶声叫道,她不顾一切地奔过来,抱住了陈起的身子。吉儿赶忙用力将树移开,只见陈起的双腿血肉模糊,已被砸残了。“怎么会这样呀!天哪!陈起,你没事吧?”念儿焦急地边哭边问。“念儿……别哭,敌军马上就来了,快走……”陈起咬牙说完,头一垂,晕了过去。念儿咬咬牙,擦干眼泪,和吉儿一起扛抬着陈起,往旁边的树林里快步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