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逃婚 一米,两米…… 林初夏屏住呼吸,她手里紧紧揪住一根由床单、枕头套拼接而成的布条,当布条终于垂落到窗外的地面时,她舒了口气,回头扯了扯绑在床脚的另一端之后,才下定了决心地攀爬出了窗外。 高级酒店套房的门上传来了门锁开启的声响,初夏一咬牙,抓住那布条纵身就是一跃。头顶上传来了惊呼声:“林小姐……林小姐你在哪里?” 初夏心急之下手心直打滑,竟然没能抓牢那布条,整个人都狠狠地摔落在了地面上,春日的雨水迅速打湿她的发,她狼狈地撑住湿滑的地面想站起来,脚踝顿时疼得她直飙泪。 “哒,哒,哒。”寂静的巷道里忽然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初夏头顶上的雨滴止住了。她不敢抬头,一股熟悉的威压已经扑面而来。 “很好。”那人的声音清清冷冷的,“这一幕欲擒故纵的把戏确实演得不错。”他冷峻的唇角勾起森森的笑意,“如果你这一摔,能把你肚子里的孩子也给摔掉了,那岂不是皆大欢喜么,我亲爱的……”他薄薄的双唇吐出两个字,“老婆?” 初夏动弹不得,比较起他撑着黑伞的气定神闲,此时的她就跟只落汤鸡一般狼狈。偏偏他那样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却始终不愿伸手搀扶一下连站起来都困难的她,哪怕她即将变成他的妻…… 他怀里的电话响起,他淡淡的声线在她耳边回响着:“不要着急,大少奶奶跟你们玩游戏呢,她在酒店的防火巷里,对,就在垃圾桶旁边,来接新娘吧,这个地方确实适合她。” 他再也不看她一眼,径直收了线,转身离去。 他宽阔的背影配着那一身贴身的黑色西服,不像今天要举行婚礼的新郎,反而像是负伤的撒旦,正准备展开他疯狂的报复…… “当当当……”教堂里的圣钟敲响,初夏一人捧着花束孤身站在教堂门口,她身上穿着豪华的婚纱,蕾丝里缀满了碎钻点点,据说还是法国名设计师Display的专属作品。 可初夏没有丝毫的幸福感,就算穿上了龙袍,她在安仲文眼里也依旧是那个在垃圾桶旁边头发滴水一身狼狈的家伙,远远及不上他心里那冰清玉洁的另外一个她…… 她身子一晃,教堂大门却已经在她面前开启,满座的宾客纷纷往后向她看来。窃窃私语的声响涌入她的耳膜。没有伴娘,没有花童,更没有父辈陪伴,一个一无所有的新娘,是怎么嫁入安家这城中豪门的? 周遭眼光如芒刺在背,初夏却咬紧牙关,挺直腰板,一步一步地走上红毯,那一端的人眼神深邃,正默默地凝视着她。那是她偷偷爱了十几年的安仲文啊……她心头一酸,被婚纱完美遮盖住的腹部似乎也在微微地动着。 她走至安仲文的身边,对方轻轻一转身,竟连伸出手牵住她的想法都欠奉。神父尴尬地看了这各自别开眼的新婚夫妇一眼,迫不及待地把贺词念完,就匆匆进入正题:“林初夏小姐,你愿意嫁给新郎安仲文先生为妻吗?无论他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或无论他将来身体健康或不适,你都愿意和他永远在一起吗?” 初夏沉默了。旁边的仲文已经轻轻勾起了唇角,他在她耳边低语着:“难道你还会不愿意?为什么不告诉神父,你是用什么方法杀死了我的未婚妻才站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呢?” 在其他人看来,那是一对新婚夫妻的亲昵,只有神父看到他那冷冽的眼神,背脊就是一凉。 初夏的眼底已经蕴满了泪水,忍住,忍住!她告诉自己,早就知道眼泪对他来说已经没有用了,可在此时此刻,他这样若无其事地提起她的冤屈,又怎么可能让她置身事外! “我没有!”她低声辩解着,“法官都已经相信了我的清白,我没有杀任何人,真的……” 他低头看着她,冷冷的笑意就像一把刀子刺穿了她的内心:“法律惩治不了你,但是林初夏,我会让你相信,我绝对有办法自己让你受到惩罚的,杀了人,就必须要偿命!” 这两人低声地交锋着,宾客们却因为新娘的迟迟没有回应而议论声越来越大了,神父不得不再次问道:“啊,新娘,你是否……” “她愿意。”仲文满不在乎地道,“我也愿意,可以了。” 神父咽了口口水,艰涩着声音道:“好的,愿主保佑你们,现在可以交换戒指了……” 仲文捏起那枚躺在花中的钻戒,看都没看一眼地就套入初夏的无名指。指环太小,卡在初夏的指节上,他毫不怜香惜玉地往下一按,初夏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现在请新郎亲吻新娘……” “等等!”关闭的教堂大门被人用力地推开,满腹疑云的宾客纷纷扭头看去。今天这新娘本来就够怪的了,难道还有落魄的公子哥来抢亲不成? 教堂门口站着的,却不是大家想象中的翩翩贵公子,而是一个满脸笑意的中年男人。 初夏的身子晃了晃,几乎就要倒下了,眼前的男人看见她苍白如雪的脸色,反而大笑出了声:“仲文,这么大的日子,你是不是请少了什么人?” 仲文不动声色地道:“林先生言重了,请坐。” “坐?”男人却挑高了眉,“我是新娘的父亲,不应该是站在新娘的旁边的么?” 此话一出,连新郎的家人似乎都已经坐不住了。初夏的唇瓣颤抖着,却说不出半句言语,眼看她就要站不稳了,旁边的人却伸出了手,稳稳地撑住了她。 “礼已成,就不劳烦林先生大驾了,请各位宾客移步外间,招呼不周敬请见谅。” 仲文掌控住了全场,宾客再好奇也不得不纷纷散去,男方的家人却围了上来,男人若无其事地燃起一根雪茄:“真是可惜,仲文,如果你早点告诉我你要娶她,我还能给你点意见,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两家又是世交,怎么能不交个底呢?” 正文 第2章 对不起 “你,你不要胡说……”初夏无力地道。 “胡说?”男人嗤笑一声,“林初夏,我养了你22年,你好歹叫了我22年爸爸,虽然是便宜爸爸,可你心里清楚着呢,我到底有没有胡说!” 他凑近了初夏,说话的音量却控制得刚好能让仲文他们听得清楚:“龙生龙,凤生凤,偷汉的女人生的孩子,你觉得能干净到哪里去?” 他低头打量了一下初夏的肚子:“听说你还怀孕了?仲文,你自己是个医生,有没有先去检验过一趟啊?我个人建议你,这个步骤还是不能省略的哦。” 初夏忍无可忍地骂道:“够了!那是上一代人的事情,我……我是谁的孩子并不受我自己控制,我……” “闭嘴!”男人勃然大怒了起来,“你敢说你母亲做的丑事你不知道?你们母女两个不是串通起来谋我林家的财产?如果不是被我发现,你们早就把我家产全部卷走了!你这个可恶的女骗子,叫什么林初夏,你怎么配姓我的姓!” 他一个耳光就扇了过来,初夏身子一退,早上崴到的脚踝一疼,眼看就避不开这一巴掌了,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来到。 仲文伸手已经抓住了男人的手掌,他轻轻一甩,男人已经退开了好几步。“仲文,你不要不信我的话……”男人有些狼狈地看向仲文的父母,“你们可以去查……” “行了。”仲文淡淡地道,“既然她不是你的女儿,现在更是我安仲文的妻子,那我们要怎么处理就是安家的事,跟你林家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林先生赏脸喝杯薄酒的话,我安仲文无限欢迎,如果……”他挑眉,“如果林先生想继续拿林家的家丑来取悦宾客的话,就不要怪我让您回避了!” 男人咬牙切齿的:“你要相信了这个女骗子,你早晚……”仲文一击掌,旁边的几个黑衣男人已经迈出了一大步,礼貌地把男人隔开。 “请林先生回去平静一下吧。”他整了整衣领,“年纪大了,心情太过起伏容易诱发心血管疾病,还是好好躺躺吧。” 看着男人被架出教堂大门还在骂骂咧咧的,仲文侧过脸盯在初夏的脸上:“真是精彩绝伦的一幕,不是么?” 初夏手脚冰凉:“我……跟我没有关系,我的孩子确实是你的……” 仲文修长的食指就抵在她薄嫩的唇角:“嘘……”他的眼神里有数道情绪略过,“老婆,我们有无数证明的时间,对不对?” 欲言又止的男方家人脸色闪烁不定的,仲文却微笑了起来。她忽然浑身发抖。十二年了,她竟然不知道,她所熟悉的安仲文,竟然有这么令她骇然的一面! 转眼,天色已黑。这样的新婚之夜,初夏却被锁在酒店的总统套房里。暖气开得虽足,可空旷的房间似乎连她的呼吸声都有回响。桌上空无一物,只有一瓶浸在冰桶中的红酒,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新娘怀着孩子,一整天已经滴水未进。 酒店的窗户被牢牢地锁住,如此华丽的房间却好像一个囚笼一般,她就是被困住的待宰的羔羊。她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咔哒一声,门锁开了,她整个人几乎就要跳起来了,回头一看,却是一个捧着画册的沉默的孩子站在门口。 “雨儿……”她眼眶一红,展开双臂朝着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孩子奔去,“初夏老师在这里,你不要怕……” 孩子的身形往后一闪,她戒备地盯着面前的初夏,大大的眼睛里透射出的竟然是恨意。 初夏捂住了唇,莫名的悲伤让她停住了脚步。她怎么忘了?这孩子,是仲文的孩子,她跟仲文一样,记恨着自己“杀死”她母亲的种种不是,往日再多的照顾跟疼爱又怎么能把杀母之恨抵消? 她的泪水潸潸而下:“对不起,雨儿,你能相信老师吗?我真的……”真的……如何解释呢?没有对她母亲不利?没有和她父亲欢=爱?没有替她父亲怀上另外一个小孩?所有的解释在现实面前变得苍白无力。 初夏苦笑了:“好吧,你恨我吧,如果恨我能让你更好受些的话……”她抽出了纸巾,轻轻地替孩子擦拭着脸上沾上的污渍,“你又去哪里画画了?钻得脸上那么脏……” 孩子飞快地闪开了身子,一个巴掌拍掉了她手里的纸巾,她的杏眸里蕴满了泪水,那是一个自闭症儿童被欺骗被利用而无法诉说的委屈。她把画册狠狠地丢向了初夏,转身就跑出了套房。 “雨儿!”初夏刚想追出去,脚踝一扭便疼得钻心。画册散落在地面上,一页一页的,孩子稚嫩的笔下,有可爱的梳着羊角辫的她自己,还有紧紧拉住她双手的爸爸妈妈,甚至,还有站在她身后的初夏…… 孩子歪歪扭扭地写着:这是爸爸,妈妈,还有雨儿最喜欢的林老师…… 对不起……雨儿……初夏俯倒在了地面上,泪如雨下。如果她不出现的话,跟仲文阔别多年的雨儿妈妈,是不是今天就站在她的位置上,幸福地成为了仲文的妻子? 郎才女貌,一对璧人,还有一个可爱的小花童,会拥有无数的祝福跟美好的未来,怎比得她…… 她放声大哭着,一步步地攀爬到了桌沿,伸手一拉,扯下那瓶红酒,冰块散落了一地,她昂头就把冰冷酒液灌入咽喉。 如果这酒能喝死了,就让她和她腹中的孩子一起下地狱吧……不被人期待的两个人,何必这样苦苦挣扎着求生…… 她哭着醉着,整个人趴倒在了地面上,神智却渐渐地恍惚。 “仲文哥哥,仲文哥哥……”稚嫩的声音仿佛响在她的耳畔,“我要爬上树去,把小鸟送回家。” “初夏,危险,让哥哥去好不好?”仲文站在树下,焦急地看着那小小身影锲而不舍地往上爬着。 “初夏自己可以。”小丫头嘟起了嘴,“你在下面接住我,有哥哥在,初夏就不怕。” 正文 第3章 失踪 “你这个丫头。”仲文无可奈何地笑了,眼里却是放任的宠溺。 小鸟被送入了鸟窝里,初夏却因为重心不稳一脚踩空:“啊……仲文哥哥……”她尖叫着,脑袋往下地摔落了下来。 他张开双臂直奔了过去,牢牢地把她接在了怀里,自己因为强烈的后坐力而摔倒在了地上。 他的右手撕裂性骨折了,一根掉落的树枝洞穿了他的耳垂,顿时血流如注。“对不起仲文哥哥……”她在他怀里大哭着,那伤在他身上,比她自己伤到更疼上几分。 “傻丫头。”他脸色苍白着,“你没事就好了。以后我可以不用去打耳洞了,丫头,你可要记得给哥哥买单只的耳饰啊。”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那只她为他买下的耳饰就在面前闪烁着,她着迷地伸出了手,轻触那圆润的耳垂,唇间吐露出心底的那个名字:仲文…… 一股忽如其来的力道箍住了她的手腕,她一疼,整个人都醒转了过来。面前的耳饰依旧是她买的那一只,戴着的人,却早已不是那个疼爱着她的仲文哥哥了。 他的眼眸一眯,因为嗅到了鼻端浓浓的酒气而眉头一挑:“得偿所愿所以喝酒庆祝?” 初夏忍疼笑了起来:“是啊,你要不要也来一杯?庆祝我逃婚失败?” 她的下颚猛地被捏住了,她不甘示弱地迎向他盛怒的眸子,只听得他咬牙切齿地道:“矫情什么!你明知道以我父母的势力,你就算逃婚逃到天涯海角他们也依旧能找到你来跟我成婚,才想出这桩苦肉计,你以为我会上当?” 她笑得眼角溢出了眼泪:“原来我智商这么超群,这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抬举了。我当时只担心我会不会摔死,让你家酒店的股价跌停。” 他眼眸一扫,却因为看见满地散落的画纸而凝住了话头。 “安先生……”门外有人匆匆奔来,“不好了,雨儿她不见了!” 仲文猛地站了起来:“什么?还不快去找!”他把初夏从地上扯了起来,掐住了她的脖颈,“说,你对雨儿说了些什么!”他咬牙道,“你以为逼走了雨儿,你生的孩子就会是我唯一的子嗣了?我就必须爱你们母子了?林初夏,我告诉你,你做梦!” 她能感觉得到,他手里的力道紧了又松,却看不见他眼底闪过的一丝复杂的情绪。在那一刻,她真的希望能被他直接掐死,这样就不用再面对那莫须有的罪名和种种的折磨了。 然而他却状似狼狈地松开了手:“等我找到雨儿,我再来找你算账!” 她的身子无力地垂在了桌沿,她却咬牙撑着站了起来:“我也要去找!我应该知道她去了哪里。” “不用你假好心。”他已经奔出了房间,“把你的那套惺惺作态给我收起来!” 她却跌跌撞撞地紧跟在他身后,狼狈地扯住累赘的婚纱,肿起的脚踝套在精致的高跟嫁鞋里,每走一步就疼得钻心。她咬牙把鞋子脱下往后丢去,他却没有等待她,反而一大步就迈入了外面密密的雨中。 她的心揪紧了,却不是因为自己。雨儿才五岁,又根本不会说话,这么恶劣的天气……她无法想象孩子会在路上遇到的意外,只看见他钻入车内,她心急要去追赶,脚底就被那婚纱一绊,整个人都跌倒在了雨水之中。 华丽的白色婚纱顿时湿透,再美丽的白天鹅跌落尘世,也不过是一只冒充的丑小鸭。她挽起裙摆的时候,膝盖手心都阵阵发疼。 他的车子雨刷在摆动着,她艰难地起身一步一步地接近着他的车子。他在后视镜里默默地凝望着她狼狈不堪的身影。那曾经是他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公主,那是他孩子的母亲,却…… 他一咬牙,猛地踢开了车门,把她扯进了车后座:“够了,如果你是要耽误时间的话,抱歉我不会让你如愿的!说,她可能去哪里!” 因为冷,初夏的牙关都在打着冷战,她没有力气再跟他叫板了:“幼稚园,她肯定是去了幼稚园里的画室,你信我一次……” 他眯起了眸子:“你最好不要骗我!”他转头踩下了汽车的油门,他身上那件黑色的西服外套兜头兜脸地被他扔了过来,砸到了她的脸上。 她傻傻地捧住那件衣服,上方还有他身上的余温。“穿上!”他冷冷地道,“折磨你的方法多的是,我可不想你冻死在我的车上!” 暖气慢慢地在车内飘散开来,初夏颤抖地把衣服紧紧地抱在胸口,熟悉的气息在鼻端流转着,眼泪忍不住一颗一颗地掉落在那件衣服之上。“雨儿,你千万不能有事……”她呜咽着祈祷。 “对,你最好祈祷着,否则……”身前的男人紧握住了方向盘,用力得双手发白。否则他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雨儿的亲生母亲……那个他真心爱着的无缘的爱人啊…… 车子停在幼稚园门口的时候,里面是一片漆黑。仲文微喘着:“雨儿一个人怎么可能……” “可能的。”初夏钻出了车子,“她会搭免费公车,也认识路,上一回她跑出来,也是到这里……她特别爱画画,她一定会来的……”她像是在说服他,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耳聋的保安早就呼呼大睡去了,初夏挽起裙摆,认命地开始攀上大门栏杆。瘦小的雨儿可以轻巧地钻过栏杆,她可没有这样身轻如燕的本事。 冷不防,抹胸型的婚纱被人从身后一提,她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回头却撞进了他冷冽的眼里。他利落地纵身跃过栏杆,手里还提着她,可怜她一边跌跌撞撞地跟着往前,还要一手护住抹胸,小心那中看不中用的裙子当场掉落。 “雨儿,雨儿……”初夏不抱任何回应希望地呼唤着,“我是林老师,我是初夏,你如果在你应我一声好不好?老师陪你画画,老师……” 画室里传来一记打翻东西的声响,初夏快速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她一定在那里!雨儿,雨儿!” 正文 第4章 无法这样去爱 她跑得太快,赤着的足在夜色中的地面上留下一行淡淡的血迹,她跌跌撞撞地,却从未停止过脚步,更不知道身后的男人已经抿住了唇线。 “雨儿……”她推开了门,正准备开灯,屋内已经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尖叫,初夏心一颤,忙道,“好好好,老师不开灯,不吓着你,对不起雨儿……” 她慢慢摸索着前行,仲文颀长的身形已经来到画室门口,挡住了所有的光线,初夏眼前一黑,被脚下小孩的椅子狠狠绊了一下,仲文就听见重重的一声摔落声响。 初夏没有喊疼,她凭着记忆,双手在黑暗中摸索着:“雨儿,对不起,老师不是故意要嫁给你爸爸的,也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很多事情……对不起……”她啜泣出了声,却在下一秒怀里抱住了那从桌子底下钻出的孩子。 “找到了,找到了!”她紧紧地抱住雨儿,屋里灯光顿时大亮,一直出不上力的仲文赶了过来,雨儿尖叫着,把小脑袋往初夏的怀里越钻越紧。 初夏的额头刚被椅子磕破了,披散的发丝凌乱,根本没有半分婚礼时清秀优雅的模样。她自惭形秽地垂下了头,把雨儿交回到了仲文的怀里:“她可能受了些惊吓,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仲文一言不发地接过了孩子,看都不看她一眼,便起身大步走出画室。初夏的脚踝疼极了,她撑住旁边的椅子,勉强站了起来,双手下意识地抱住了小腹。 肚里还有安仲文的另外一个孩子……可怀孕的她,这样两次三番地摔倒,孩子的父亲却从不曾回头扶过她一把,担忧过她半分。无限的辛酸涌上心口,她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孩子,对不起,就因为他不爱我,所以也不爱你。但是没关系,你有妈妈,妈妈一样会爱着你的,你一定要好好坚持住,活下来,等一切结束了……我们两个人一起过完下半辈子,可好?可好? 她撑着墙慢慢地走出幼稚园,却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子绝尘而去。她愣住了,她想追赶,却跑了几步便停住了脚步。也是的……她苦笑着,他带她来,只为了找他的女儿,现在既然找到了,她也就没有作用了,还等她做些什么? 她一步一步地挪到公车站,把自己狼狈的身子缩在末班车的最角落里,摇摇晃晃地一路回到酒店。 冷,饿,晕眩,种种的不适让她只能强忍住颠簸,爬到公车上的垃圾桶边,翻肠倒肚地吐着胆汁。 他其实说得对。天下之大,林初夏,哪里还能是你的家! 初夏走下公车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司机嫌恶的眼神。她神情恍惚地回到酒店房间时,雨儿跟仲文正席地而坐。这间总统套房是安家为他们的新婚之夜准备的,而雨儿就被安置在了侧室。 孩子怀里捧着画册,正自顾自地画着什么,仲文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看得眼眶发红。初夏进到房间时似乎惊动到了雨儿,她把怀里的画册一收,呜咽着唤出一个词汇:妈妈…… 仲文身子一震。他伸手要去摸孩子的头发:“雨儿,要是你妈妈还活着,听到你终于能开口叫她,该多……” 孩子猛地一挣,她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快速落锁的声音让初夏心头都发寒。她看了仲文一眼,那人已经猛地起身,快步地朝她走来,扑面而来的是和她身上一模一样的酒精气息。 初夏宛如受惊的小鹿,身子一蹦就差点跳起来。她当然不觉得那点红酒就能把仲文给灌醉,但是也足以催化他此刻心头被勾起回忆的怒火了。 她踉跄着奔到门前,一只修长的手臂已经在她之前狠狠地甩上了门,只差一点就要把她的手给夹断了。她尖叫着,发现自己的身子在悬空,一股恶心感又涌上了心头。 “放我下来!”她踢蹬着,“我要吐了……” 她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这场黑暗过去的时候,她竟然已经被摔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她挣扎着想爬起来,他却压住了她的双臂:“吐?我看见你这么恶心都没吐,你就想吐?” 她张口无言,就这么一愣神,衣物裂帛的声音却在耳边尖锐地响起。碎钻在空中飞舞着,名师设计的婚纱顿时成了一块破布。 她慌乱地遮住自己:“你疯了!你女儿还在隔壁,你……你……” 她的下颚被他用力地捏住:“我疯了?是的,我是疯了,在你杀了我心爱的女人那天起,我就被你逼疯了,林初夏,一切拜你所赐!你能对我父母亲洗脑,让他们相信你无罪,可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一个杀人凶手!” 他盯着她的眼睛:“你不是不惜一切都要爬上我的床吗?行,我满足你,但是,你这种人,永远只配在地上!” 他的身子压了下来,毫不怜惜地咬住了她的脖颈。她光洁的脖颈宛如天鹅一般痛苦地昂起:“不,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怀了你的孩子,这样会伤了孩子的!” 他的鼻息贴着她的耳垂,那低醇宛如在说情话的嗓音吐出的字字句句,却足以让她窒息:“伤了?你以为我在乎你肚子里的孩子?它本来就应该不存在,不管它是不是我的孩子!” 他的话彻底洞穿了她,她浑身软了下来,婚纱被他仿佛当那是她的化身一般,粗暴地撕扯成了碎片,她的身子宛如破布娃娃一样,被他毫不怜惜地侵占着。 曾经为他守住的美好,曾经幻想过多次的甜蜜,在今夜似乎仅仅是苦难的开始。 她像一只无助的帆舟一般,在大海航行之中被随意地抛高甩下,颠簸流离,却完全不受自我控制。她哭着,她挣扎着,她摇散了一头的秀发,她的贝齿咬住了那人的肩头,却无法阻止他的入侵。 不是不爱……而是无法这样地去爱…… “安仲文!”她哭得撕心裂肺,“如果爱你就是一种错误,我认了还不行吗?放了我……我不要失去我的孩子……不要……啊……” 正文 第5章 难以瞑目 初夏的声音上扬着,到了最后已然变调。 可悲的身子哪怕被这样对待,依旧在奢望着他的疼爱么? 她泪眼朦胧中,只看见他嘴角勾起的冷冷笑意。“蛇蝎女人的爱,我承受不起。放心,既然你费尽心机都想和我结婚,那我一定会尽到丈夫义务的。” 他挑高了眉:“当然,”他的薄唇挨近了她粉嫩的唇瓣,却丝毫没有亲吻她的半分念头,“我度日如年的那种痛苦,我也会让你一分不少地感受到的!” 她眼前一黑,竟然整个人昏死了过去,就连紧紧攀住他肩头的双手也松开了。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她满脸都是泪痕,湿透的长发沾在脸庞上,巴掌大的小脸瘦得似乎只有一双眼睛最明显,白皙的脖颈上,红痕斑斑,一处痕迹甚至有淡淡的血丝沁出,浑身青青紫紫,雪白脚踝上几道深深的划痕格外触目惊心。 他猛地站起了身子,失却温暖的她身子蜷缩了起来,本能地颤抖着。他的眼眸微眯,心里的怒火更炽。这样一副身子,这样一个人,应该让他觉得乏善可陈的,偏偏看见她此刻的模样,他心头烧灼的,却不仅仅是怒火,而是更多出于男人的本能。 他的手探向她的脖颈,颈动脉在他手心下轻轻跳动着。只要一用力,他就能摆脱这种苦恼,更能替自己心爱的那人报仇雪恨……他咬紧了牙关,耳边却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 “仲文哥哥,仲文哥哥……我不会游泳啊,你替我去考试好不好?” “不好。我都已经十五岁了,你让我穿女孩子泳衣吗?” “拜托拜托……仲文哥哥,你不帮初夏,不疼初夏,就没人帮我了啦……仲文哥哥你最好了……” 仲文哥哥…… 这四个字从她口中吐出的时候,他的手猛地往后一收,仿佛她就是那会烫坏人的野兽一般。 他扯下床上的被子甩在她的身上,他根本不是怜惜她,雨儿要靠她带着,要是这个神经质的女人把自己弄感冒了,传染给雨儿的话,他会心疼死女儿的。没错,就是这样的。 新婚过后,便是蜜月。初夏却没有奢望自己能有多甜蜜的假期。她醒来的时候,身边蹲着一个孩子,她仍旧保持着昨晚昏倒的位置,婚纱破布一般地裹在身上,好歹还有一张被子蔽体。 她当然不会认为,这被子是出自仲文的怜惜,他应该是不想女儿早上起床的时候看见这不堪的一幕才勉强替自己盖上的吧。自己果然是一个没有资格上他床的女人,因为昨夜,他就这样让她在床下昏了整整一个晚上…… 她撑着艰难地起身,干涸的唇瓣一张口便已裂开:“雨儿,你爸爸呢?” 雨儿面无表情地朝床上看了一眼。即使是会有客房服务,医科生出身的仲文依旧把床上整理得井井有条,他厌恶所有不干净的东西,其中就包括了她。 果然,他已经不在这里了。至于去了哪里,她这个所谓的妻子根本没有过问的权利。 她包着被子,勉强找到一件浴袍披身,套房的门已然被啄响。一个黑衣男人眼观鼻鼻观心地一丝不苟禀报道:“大少奶奶,小小姐,车子已经准备好了,大少爷让我送你们过去他公寓那边,请问可以出发了没有?” 初夏愣了一下就回过了神。娶她,是安家长辈的意思,仲文内心根本就不愿意,现在把她们接回他自己的公寓住,摆明了就是要长辈不要插手自己的婚后生活。想来,他也不会让她的日子好过的。 她惨然一笑。不是早有预感了么?安仲文本来就是那种表面上对长辈毕恭毕敬,其实内心有自己盘算的人,如若不然,在婚礼上他也没有办法那样迅速地控制住了全场,让他父母半句插口的话都说不上来了。 而安家独门独院的两层小楼更加冷清得可怕,除了墙面上爬满的藤蔓在雨色中鲜翠着,其他会动的生命体,只有她跟安静画画的雨儿了。 这也是仲文的风格。本宅送来的佣人一律被他拒绝,他不愿意插手家族的生意,只出任了仁爱医院的副院长,虽然事务繁忙,但这份工作显然比生意应酬更加令他喜欢。不过,他现在有一个免费的佣人,那就是她。 初夏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忙碌着,跟往常一样,天色全黑的时候,车库里传来熟悉的刹车的声音,他回家了。 她做了满满一桌的饭菜,即使她因为昨天饿了一天胃疼得根本吃不下,闻到油烟味她还恶心得不行,但这一桌饭菜都是为他准备的。仲文进门的时候,就抱起了雨儿。 孩子腻在他的怀里,抱紧了他的脖颈,轻轻地蹭着他的脸庞。他淡淡地笑了,单手抱着孩子走进厨房,开始点火,煮粥。 又是这样吗……她看着那一桌冒着热气的菜肴,耸耸肩告诉自己放弃吧。他不会吃自己做的任何一点食物的,他怕自己会在食物里下了禁药。话说,昨天晚上,他不是也没吃她做的食物吗?她并不觉得他的表现会比吃了禁药差上多少的。 她抱着一盅汤上楼去。再吃不下,她也得强迫自己喝汤,不为自己,就为了孩子。没人爱惜她,她爱惜自己。至于人家父女两人的亲密时光,自己最好不要参合进去,否则等会人家记起过往又不知道要怎么整治她了。 没料到,这汤还没喝完,楼下已经传来了不多见的喧闹声。初夏挑了挑眉,哪个倒霉鬼在安仲文的地盘上大呼小叫的?嫌命长吗? “咚咚咚……”木制楼梯上传来重重的声响,初夏一惊,难道来人竟然是想上楼来吗?“她是不是在上面?安仲文,我劝你老实把人交出来比较好!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我妹妹,可你竟然娶那个杀人凶手当老婆?你想我妹妹九泉之下都无法瞑目吗?” 正文 第6章 惹怒 另外一个声音也在鼓噪着:“对,大哥,那女人一定就在上面,法律治不了她,我们自己来!一想到妹妹惨死,那女人这样坐享其成,我气都气死了!” 初夏一惊,怀里的汤差点撒了出来。她快速地从床沿站了起来,四下张望着。来人竟然是雨儿的两个舅舅!她的脑袋探到窗外,一看头都晕了,这可不比昨天,她这么跳下去的话,就算她吃得消,孩子也扛不住啊。 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我们上官家的人可不是让人这样欺负的!安仲文,你今天不给我们个交代,你就别想我们会离开!” 仲文声音里有隐忍的意味。初夏更慌了。对方毕竟是他心爱女人的哥哥们,他会不会因为这个把自己交出去? 一想到那两个粗鲁的男人,她的头皮就快炸开了。正着急间,门已经被踢开了,初夏尖叫了一声,对方一只长满粗毛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扯住她就往外拉:“我没有料错,你果然是在这里!” “你放开我!”初夏伸脚就踢蹬着对方,“我不是你说的什么杀人凶手!要我说多少次!你妹妹的死是意外!法院都已经判决下来了,需要我拿判定书给你看吗?” 男人怒吼着:“我不管,就算我妹妹不是你杀的,也跟你脱不了干系!现在你倒好,当安家少奶奶了,我们的心理损伤怎么办?”他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初夏的脸上,“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们两个有私情,一块害死了我妹妹,我告诉你,我要到法院去告发你们……” 初夏被这一巴掌扇得脑袋嗡嗡直响,她跌倒在了地上,被男人一把揪住了头发:“走,跟我到法院去!不,到警局去!” “你这个疯子……”初夏疼得眼泪直飚,她紧紧护住了自己的肚子,“你拉我去啊,我顺便可以验验伤,让人看看,你们这样对付一个弱质女流是不是光彩!” 狠狠的一脚就踩在她的脊背上,她喉头一甜,差点没吐出血来。还没等她喘过气,她的头发被人扯起,重重一拳就击在她的眼眶处。 她疼得就快要晕过去了,却等不到旁边那人说任何一句阻止的话。 这两个男人不过是来讹笔钱罢了,看见仲文抱着雨儿无动于衷,没有动手的那个一时忍不住,伸手就要去抱雨儿:“既然这样,雨儿是我们家的骨血,我妹妹不在了,跟你又没有名分,理应孩子就还我们了……” 初夏暗笑了一声。如今雨儿就是仲文的命脉,这两个男人是看对付她没用,终于发现可以利用的雨儿了吗? 打着初夏的男人却心急地甩开了她,奔到兄弟面前一个劲地摇头:“大哥,不要啊……这个孩子……”他朝哥哥使眼色使得眼睛都快掉下来了。开什么玩笑,这个叫安仲文的男人不知道有没有心,自己的老婆被人打,他一句话都不吭,万一他嫌孩子拖累,干脆把这个小哑巴丢还给他们,那他们岂不是要哭死了? 再说了,妹妹可是花了很多心思才让眼前的男人相信这孩子是他亲生女儿的,他们要是把孩子领了回去,恐怕做鬼妹妹都会来找他们算账的! 不过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要顺利,雨儿尖叫着一直往仲文的怀里躲,仲文也脸色大变,显然比起初夏来说,他更紧张这个女儿:“雨儿是我的孩子!我才是她的第一监护人!临雪的去世我比任何人都难过……”他咬牙道。 “有我们难过吗?”男人叫嚣着,“妹妹去世了,你娶了这个女人,我们兄弟两人被气到心脏都不好了!赔我们医药费,否则……” 初夏忍不住笑了:“他是个医生,还是个副院长,如果你们需要,他可以安排你们去检查一下,真的,最多心脏搭个桥……” 两个男人几乎要被气得背过气去,仲文却把雨儿推出了门外,关门之后掏出了支票本:“开个数吧。如果再有下一次……”他抬眸淡淡地看向两人,“我安仲文就不会再当你们是临雪的哥哥一样对待了。”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贪婪地说出了一个数据,仲文抬笔写下。正当他准备撕下支票的时候,其中一个男人已经道:“对了,林初夏这个女人害死了我妹妹,我也不能跟她善罢甘休,你让我把她带走,我们以后就再也不会来烦你跟雨儿了……” 初夏险些惊呼出声。说话的男人已经回头,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她,她浑身如坠冰窖。如果把她交给这两个男人,她不敢想象她的下场会怎样! 她阖上了眼睛,不愿意让任何人看见她的示弱。为了雨儿,把她交出去几乎是没有悬念的事情,她已经在考虑自己应该抓什么趁手的东西自我了断了。 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她错过了仲文眼底闪过的一丝厉光:“我刚刚已经跟你们说过,开个数,以后两清。”仲文缓缓地把签字笔插回胸口的衣袋,修长优雅的手指拈住那张支票,唇角也勾起一抹冷笑,“如果你们想挑战我的极限……”那张支票在他双手之间被慢慢撕成了碎片,“那恭喜你们,你们成功了。” 最后一句话出口的时候,两个男人已经面无人色,做弟弟的还在叫嚣:“你娶了这个女人,你就不怕临雪伤心……”心字未曾出口,狠狠一拳已经击中了他的下颚,他整个人砸到了初夏的身边,初夏惊呼着,身子连忙缩开。 她这么一动,脸上的伤痕就暴露无遗。一双粉嫩的小脸上,眼眶血红,眼周乌青,唇角擦破,血迹斑斑。仲文握紧了拳头,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地冰冷:“滚!如果想与我安仲文为敌,没关系,我奉陪!” 做哥哥的不敢反抗,只能扶起弟弟落荒而逃。“你这个负心汉,”跑出很远他才敢骂道,“临雪瞎了眼睛才会喜欢上你,她尸骨未寒,你竟然娶了杀害她的人……” 正文 第7章 我就是你的家人 仲文一个利落地回旋踢,门已经被踢阖关上,所有的声音都被隔在了门外,他沉着脸,视线紧盯在初夏的脸庞上。 她想笑,牵动唇角的时候却疼得钻心,被打伤的眼眶泪水哗啦啦直流,眼前的一切变得朦胧极了,不晓得会不会瞎掉…… 他走了过来,停在了她的面前,完全没有伸手拉她起来的打算。她伸手摸索着想攀住床沿站起来:“能不能麻烦你替我叫一辆车子,我要到医院里去验伤……” 他们不敢骚扰安仲文,不代表以后不会来骚扰她,没有人保护她,她就必须保护她自己! 可是她实在太高估自己了。她一站起身来的时候,面前一阵天旋地转,她整个人栽倒在了床上,昏迷过去之前他的脸庞在她面前渐渐扩大,最终再也看不见了…… “角膜有中度划伤,”冰冷的指尖掀开初夏的眼睑,仲文公式化的口气仿佛是在检验一具没有生命体征的尸体,“眼周软组织挫伤,头皮有撕裂性伤口,”他的双手往初夏肺部一按,她疼得圆睁着双眼,剧烈的咳嗽声溢出喉间,“唔……后背可能有所损伤,本来该拍个X光片的,不过她正怀孕着……” 他看了旁边的护士一眼,若无其事地摘下自己的橡胶手套:“就按我给的配方用药吧。” 护士手里还拿着笔:“呃,那小姐,你既然清醒了,方不方便联系你的家人呢?你有些营养不良,要输一瓶氨基酸才能离开医院……” 初夏咳得说不上话来,他那一压,似乎比踢在后背的那一脚更重,什么情绪都被翻腾了出来,她咳得眼泪直流,趴在床沿干呕不止。 仲文淡淡抬眸:“不用联系了,我就是她的家人。” 护士恍然大悟:“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安副院长的那个傻丫头妹妹!去年的时候,你还记得我吗?当时你不是火灾烫伤带着一个孩子留院察看吗?那时候副院长多紧张啊……” 两人都同时一愣,一幕幕的场景在两人脑海里同时涌现。 “傻丫头!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打个电话告诉我!” “喂喂喂,安仲文,你处理伤口就处理伤口,不要剪坏我的衣服!那是你买给我的!” “小守财奴!都烧黑了,手臂一定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当伤口露出来的时候,两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初夏是因为心疼,那家伙一下就剪掉了他给她买的三件衣服!就不能用脱的方式吗?!而他则抬头瞪她,把她往椅子上一按,镊子夹住消毒棉花就往伤口一按。 “啊!”她疼得直吐舌头,他冷哼了一声:“不是还不处理么?不是还心疼衣服么?”话虽这样说,他的动作还是放轻了许多,伤口一处理完,毫不扭捏地就要除下她的衣服。 “啊!”初夏又叫了起来,“你又要干什么?” “我看看别处有没有受伤。你就当我是个医生,不用当我是个男人的。再说了,我就是你的家人……” 我就是你的家人…… 这短短的七个字让初夏浑身一震,仲文已经快速地回过了神,他冷冷地扫了护士一眼,护士才后知后觉地掩住了唇。 “啊,一定是我弄错了,对不起哈……实在长得太像了,我认错人了……”护士尴尬地掩饰着,看仲文刚才的态度怎么都不像是在对待当年那个疼爱的傻丫头,自己的马屁可是拍在了马腿上了。 为了掩饰,护士用镊子夹住药棉:“我替你清创哈,你忍住疼……”那棉花擦拭在初夏的眼周,破损的眼睑被对方强势地掰了起来,她疼得浑身直颤。 “够了,出去!”仲文忍无可忍地接过她手里的药棉,初夏已经疼得面无人色,他深吸了口气,恼怒地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压下那股不忍,索性把麻醉药挤到她眼眶里,总算她的表情缓解了几分。 “这是什么药,好神奇……”她喃喃道,“给我开几瓶,我回家自己上药。” 仲文没好气地道:“那是麻醉药。上了自然就不疼了。”手下的眼眶早已红透,那盈盈水眸看得他内心又紧又疼,他像在处理什么烫手山芋一般三下五除二地搞定,那人却早已忍不住,趴在床沿又是一通吐,胃里早已没有东西,吐出的全都是胆汁。 他别过了头,无法想象这个女人到底往自己的胃里填了些什么垃圾,每天做那么多的饭菜,却居然营养不良,要靠打氨基酸…… 他闭上了眼,手部松了又紧,很快便转身而去。 初夏没空理会他,她吐得差点连胃都吐出来了,一方面是身体不适,另外一方面,也是肚里的孩子折腾。看来,今天又得再饿上一天了啊…… “哐。”有什么砸在护理台上的声音响起,她迷惘地抬头,却看见朦胧的他。 “吃。”他惜字如金,“别饿死了。” 他拉过椅子,就坐在她的面前,冷冷地看着她。她擦干净唇角,颤抖着双手把脏掉的垃圾袋收拾掉。他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忍受的表情,她知道,他在嫌脏。 他却猛地起身,把垃圾袋一扯,替她丢出了门外:“林初夏!”他居高临下地瞪着她,“你终有一天会因为你的倔强而要付出代价!” 她抬头看他,咬牙把泪意咽下,坐在床上,强迫着自己把那碗粥塞进嘴里。粥熬得很是用心,糯糯的米粒撒上瑶柱丝,淡淡清香在口腔里缓缓流转着,那是仲文专属的味道,也是曾经她最爱的味道。 “仲文,我今天想喝粥……” “傻丫头,老是喝粥没有营养的,吃点菜好不好……” “不要……粥容易喝……我想减肥……” 这是以前的每一天两人都会上演的一段对话。他没她法子,只能把猪骨熬了汤,用慢火煨着米粒,加上肉碎,洒上撕碎的瑶柱丝,炖成一碗粥给她喝。 “仲文,你熬的粥好好喝啊……以后我都要喝你熬的粥……只是仲文,我的体重为什么又增加了……你赔我!重了一两!在你家里住了十天,我居然重了一两……” 正文 第8章 火灾 “一两猪肉才这么一点点,还不够让你熬碗粥,胖了就胖了吧……”曾经他的话换来她一阵捶打,而现如今…… 她的泪掉落进了碗里,她慌忙拭去。“我会用时间证明的。”她咬牙道,“我绝对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仲文哥哥……” “不要说了。”他猛地起身,今天用在她身上的心软实在太多了,“以前的初夏丫头在我心里已经彻底地死了,也多谢你给我一个重新认识你的机会。你好好准备准备吧。” “准备什么?”她放下了粥碗。 “很快孩子就满三个月了,”他背对着她,“找个时间做下羊水穿刺吧。” 初夏大吃一惊:“不,我不做!” “由不得你!”他回头,冷冷地扫过她尚未隆起的小腹,“还是说,你认为你的父亲,喔不,林先生说的话根本就是对的,你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我的?” “不!”她咬紧牙关,“你不能这样怀疑我,你明知道,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那还是,那是我的……” “第一次是吧?”他唇角带着淡淡的嘲讽,“可我也只跟你有过那么一次,天知道……” “滚!”她抓起粥碗,狠狠地砸向了他。陶瓷碎片在他身侧的墙面砸成了碎片,他的眼神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之前的毒打未曾让她流半滴眼泪,此刻的她,却已经泪流满面。她早就该知道的,他对她能造成的伤害,是其他人的一万倍!她情愿他恨她,折磨她,也不要他怀疑她对他的感情! “到时候我会让人过去接你的。”他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衣袖,转身走掉,还不忘了给她带上门。 空旷的病房里,顿时充满的都是她悲恸的哭声…… 婚假在初夏眼睛消肿的那一天宣布结束。初夏带着雨儿回到幼稚园的时候,同事们都吃了一大惊,连怜说话都结巴了:“我以为你有15天婚假的,怎么你老公舍得让你来上班?” 对于这个一直沉浸在小说般公主王子式爱情的死党,初夏只是淡淡一笑:“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做,索性就来上班咯。”没有爱情,如果连面包都没有了,她还怎么活下去? 连怜点头,她伸手摸着雨儿的头发:“来雨儿,跟连老师打声招呼吧?你这几天没来,小朋友都很想你呢!” 雨儿往初夏的身后缩去,连怜也见怪不怪了,这孩子只跟初夏亲近,现在两人更成了一家人,估计关系更紧密了:“我以为你会休多几天假的,听园长说,你还得去做什么穿刺,是什么东西来着?” 初夏的身子一僵。有女人在的地方就有是非,她嫁到安家,幼稚园里不知道有多少女老师偷偷红了眼睛,恶意八卦的流传速度永远是最快的,也只有这个单纯死党才会被蒙在鼓里。 “没什么,例行检查罢了。”她抱住了那十几二十个涌上来的热情小屁孩,悄悄护住了自己的小腹。她这几天查了很多这方面的资料,这种穿刺手术弄不好就会伤到发育中的胎儿,更重要的是她问心无愧,所以这个手术,她绝对不会做的。 “那就好。”连怜毫无心机地笑了,“安先生之前就超级疼你,我想你们一定超幸福的,如果这个检查有风险的话,他也不会同意你做的。” 背对着她的初夏眉头一跳,她垂下眸子淡淡一笑。如果不是顾及他母亲的想法,他在知道她有孕的第一时间就会逮住她去中止妊娠了。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怎么能奢望得到父亲的疼爱? 只是一切的酸楚,她独自咽下了,只含糊地应了,把雨儿带到小盆友中间去。 雨儿手里紧紧地抓住画册,初夏鼓励着其他小朋友也跟着她画画,雨儿却一个转身面对着墙壁,手里的画笔仿佛长了翅膀一般,须臾片刻就在纸上画出了一栋栩栩如生的房屋。 初夏提起笔,替她在屋前描上一只粉色的兔子,轻声道:“雨儿,兔子可爱吗?我们也养一只好不好?” 雨儿抬起头来看她,眼底没有拒绝。初夏的心一喜。或许从小动物入手,自闭症的雨儿接受了兔子,慢慢也会接受别的孩子,最后能接受整个世界,那这绝对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啊。 “那我们放学回家就去买好不好?”她笑了,衷心的笑意让整张清秀的脸蛋都生动了起来。连怜掩唇一笑。 “你啊,在雨儿身上花了太多心思了,她亲妈妈也未必会对她这么关怀。” 初夏只是默然不语。赶着一群小屁孩吃完午饭上床午睡,雨儿自动自发地就钻进了她的被窝里。 初夏轻拍着孩子的背,唱着歌谣哄着她睡觉,这已经做了一年有余的事情对她来说已经是驾轻就熟了。孩子钻进她的怀抱,她的心莫名一酸,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一只小手抹去那些眼泪,初夏的泪落得更凶了,她轻声在雨儿耳边道:“雨儿,你原谅林老师了吗?” 她低头忐忑地看着孩子的神情,孩子的唇瓣动了动,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口型却清晰可见:妈妈。 她搂紧了孩子,对于心思清透的孩子来说,她的照顾和陪伴是那么容易得到原谅,但对于安仲文来说,一切却是那样不可求啊…… 孩子很快睡着了,初夏哭得累了,也缓缓地阖上了眼眸。这一场午觉却没能睡得安稳,焦臭的味道替代闹钟声把她从睡梦中唤醒。 她刚起身就看见了窗外滚滚的浓烟,她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连忙推醒了身边睡得直打鼾的连怜:“快点,外面好像着火了,赶紧把孩子们都抱出去!” 她滑下了床,顺手抱起了怀里的雨儿,又拎起另外一个孩子,直往外头冲。 20来条鲜活的生命掌握在她们手里,可丝毫马虎不得啊。 初夏一冲出屋外,就是好一通咳嗽。外间浓烟滚滚,孩子的哭声,女人的骂声不绝于耳。还好她跟连怜醒得早,几趟来回把班里的孩子都给接出来后,消防车还没来,初夏一边吩咐着连怜电话联系家长,一边紧张地清点着孩子人数。 正文 第9章 不见了 “真是要命,好好的午休,厨房怎么就着起火来了!”园长气得捶胸顿足,眼看面前已经火光熊熊,泼过去的水根本就止不住火势,看来只能等消防车出动才能控制了。所幸孩子都已经转移了出来,要不…… “等等!”初夏背脊冒出了冷汗,“怎么少了一个孩子?雨儿呢?有谁看见了她?!” “老师,小哑巴刚刚又跑回去了!”一个男孩道,“她一定是去拿她的那些画!” 初夏眼前一黑,咬牙转身就抢过救火的水桶。冰冷的水淋湿了她全身,她冷得直发抖却还是径直往火场里跑。 “初夏,你疯了!”身后是连怜的疾呼声。 热气扑腾而来,初夏他们的寝室离厨房最近,火势早已蔓延了过去,初夏踢开被火舌舔过的门板时,火已烧灼着她的长发,焦臭的气味弥漫在她的鼻端。 好热好疼……好像全身都要烧起来了一样…… “雨儿……”她的声音嘶哑,“应一下林老师!” 熊熊的火光之中,初夏的呼吸一滞,小女孩站在角落,木然的捧着她的小画册,眼神里隐约闪着泪光。 初夏扑在她的面前,脱下湿透的外套包在孩子的身上,奋力地往外冲去。 “磅!”有什么东西摔落,把两人绊倒在了地上。 猛烈的火光从门口扑了过来,头顶上的屋梁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初夏抬头一看,那屋梁摇摇晃晃,竟然是要被烧断了。她尖叫了一声,奋力把孩子推出了门外,雨儿跌坐在了门口,屋梁倒下,扎扎实实地压在了初夏的肩胛骨上。 之前没有被完全养好的患处一阵气血翻涌,初夏瞪着门口仍愣住的雨儿,大喊了一声:“快走!让人来救我!” 孩子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跌跌撞撞地朝外奔去。初夏咬牙想站起身,沉重的木质屋梁却压得她动弹不得,滚滚浓烟扑来,她剧烈地咳嗽着,眼泪横飞。 雨儿安全了,自己总算什么都不欠她的了……最难受的,是她如果真的死在这里的话,肚子里的孩子就连见一见这外面的世界都没有机会了…… 对不起,宝宝,是妈妈不好……如果没有那一切发生的话…… 她缓缓地垂下了脑袋,吸入过多的一氧化碳让她的意识已经再也无法继续支撑下去了…… 或许,她的死,对她跟他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给病人做心电监控,24小时密切注意,等度过危险期了就能转到普通病房了。”仲文除下口罩,身上还穿着手术服,眼底有淡淡的疲惫。任谁一个早上连续三台手术做下来,精神状态都会跟他一样糟糕的。 “安副院长!”手术帘被猛地掀开,一个护士匆匆奔了进来,“幼稚园那边打电话来,说您孩子出事了,让您快点过去一趟。” “该死!”仲文把口罩往地上一摔,迫不及待地就奔出了手术室。林初夏这个笨蛋,是怎么照顾雨儿的?难道雨儿又在幼稚园被人欺负,弄得满身伤回来? 一想到当初雨儿身上时不时出现的莫名伤口,一股懊恼愤怒的感觉就在仲文心口发酵着。他不愿意承认,那恼怒之中,还夹杂着一丝失望。他只把油门踩到了最大,毫不在乎自己即将收到的雪花般的罚单。 他的车子在离幼稚园还有一小段路程的时候就被迫停止了。浓浓的黑烟在空气里蔓延着,他咳着,用手帕捂住口鼻,匆匆下车徒步奔向幼稚园,心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呐喊着。他已经失去了临雪,他不能再失去雨儿了! 如果那种痛再来一次的话……他…… 救护车、警笛声在空中不断地盘旋着,直到看见站在门口,离火光极近的女儿时,他的心才算归了原位。 “雨儿!”他大喊了一声,奔向前去,抱住了那小小的身子,“你有没有弄伤?爸爸看看……” 木然的孩子被他转了过来,她的眼底映着火光,小脸有淡淡的黑色痕迹,看起来跟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差别。他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耳边园长正在声嘶力竭地喊着:“请各位家长尽快带孩子离开,火场危险,里面可能还会爆炸……” 他毫不犹豫地抱起孩子:“走吧雨儿,爸爸带你回医院检查一下……” 雨儿平素虽然沉默,但还算听话,却在听到他这话的时候奋力地挣扎了起来,仲文没有防备,差点没能抱住孩子。他咬牙道:“雨儿乖,听话,有什么事呢?” 雨儿手指向幼稚园内,仲文恍然大悟:“雨儿的画册是不是丢在里面了?没关系,爸爸重新给你买,陪你画好不好?” 孩子挣扎得越来越厉害了,仲文不由隐约动气:“行了,我知道你是要等她,她要安置别的小朋友,爸爸……”爸爸只关心你!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他说不出口。 眼角的余光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个令人厌恶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在他视线范围里,她是这家幼稚园的老师,现在自然要忙着安顿很多孩子,一定……一定…… 他却没有料到,在他说出这段话后,雨儿竟然大哭了起来。仲文一阵阵头痛。对于这个自闭症女儿,向来是初夏出面处理的,难道那女人不在,他就没女儿办法了么? 他吐了口气:“走,爸爸带你回去,等晚点我们跟她联系就可以了。”她没有理会孩子,自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还没责问她呢!竟然现在还轮到孩子关心她的安危?真不知道这女人的手段怎么那么厉害,短短几天,就让雨儿忘记了她所有的不好,连杀母之恨都…… 雨儿挣扎着,却没有爸爸的力气大,她被仲文强制性的抱开了,嘴里只吐出她唯一会的一个词汇:“妈妈……” “妈妈可以重新画。”仲文敷衍着道。 他刚抱孩子走开几步,连怜的声音在一群嘈杂声中就这么钻入了他的耳朵里:“天啊,园长,初夏好像不见了……谁看见初夏了?” 正文 第10章 壮士断腕 他的身子猛地停住了。身后几个消防员已经在穿戴专业用具:“你们确定火场里面还有人吗?大人还是小孩?” “大人,一个大人,怀孕的!”连怜揪住了消防员的护具,“拜托你救救她,她才刚新婚,肚子怀了孩子,她刚刚好像……好像进去救一个孩子……然后我就再也没看见她了……” 连怜见到木然回首的仲文,连忙求救似的朝他奔了过来:“对不起,安先生,我没有照顾好初夏……” “估计就算救得出来……”一个消防员嘟囔着,却还是被同伴拉进了火场。 仲文看着那水柱冲开了被火烧烂的寝室房门,一根熊熊燃烧着的屋梁之下,压着一个垂下头颅的弱小身影,奇迹一般的空旷隔开了火焰,却无法改变那被人搬出架起时软软身体的昏迷…… 仲文怀里的雨儿哭得声音沙哑,他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手,怀里的孩子跳了下来,直奔向火场里被护出的那个人。 她的额头流着血,长发上带着未完全熄灭的火星,一双又大又亮又倔强的眼睛紧紧地闭着…… “估计快不行了……”消防人员把她放在担架上,“你们怎么不早说啊!人要早救一分……” 连怜哭成个泪人儿:“我明明看她出来的了,谁知道她一转头又跑进去了……” 他的呼吸几乎快要停止了。 “氧气罩,快点……” “氧气罩不足,快点送医院……” “我来!”他推开了所有人,捏住了她的鼻子,深吸口气俯身下去。 “我是一个医生,我是她的丈夫,我能替她人工呼吸,送我们去医院,快!”他大喊着,把握住频率继续把新鲜空气送入她的口中。 那胸腔之内的心跳,是那么地微弱。 这是第一次,他觉得她最快要离开他了…… 那个怎么赶都赶不走的超级牛皮糖啊……那个死皮赖脸毁了他的一切的蛇蝎女人啊……他应该袖手旁观,他应该庆幸自己终于要摆脱她所带来的梦魇的,为什么还出手救她? 是不是因为,此刻她眼角淌落的晶莹的泪水……还是因为,她接近于飞蛾扑火一般的愚蠢行为…… 送到急救室里的初夏被套上了呼吸面罩,瞬间,她急促呼吸出的白雾弥漫了整个面罩,她的手脚在无意识地划动着,她甚至伸手扯掉了身上连接的输液管。 “不要再动了!”仲文咬牙只能又上前去,按住了她纤弱的手脚。明明是已经怀孕了的人,双手却纤细到几乎一折就会断一般。她在含糊地自语着,他附耳过去,听见了那声“救命”,眼眶忽然一热。“你已经被救了,不要再动了……再动,可能就真的没命了……” 他却并不知道,此刻的初夏,在经历的却是另外一场接近溺毙的感觉! “救命啊……救命啊……”冰冷的湖水把初夏一次又一次的吞没,她艰难地把脖颈探到水面之外,剧烈地喘息着,手脚也不住地划动着,“临雪,上官临雪,抓住我的手!快一点!” 眼前那顶栗色的长卷发正渐渐地消失,暗红色的血迹在深色的湖面上迅速地蔓延着,初夏伸手去抓,一根根的水草正有力地缠住她的手脚,她一次又一次地踢开,强而有力的束缚却不肯放过她。 她大哭了起来,为什么会这样呢?冬天里,她的手脚泡在冰水中,越来越僵硬,明明只是应了邀约来星湖公园跟上官临雪相见,明明只是在仲文大婚之前,想要利用自己手里的证据,让上官临雪对仲文好一些,可为什么,他们两人都会落了水,而那要命的船桨还会打到上官临雪的头上,让她昏迷了过去呢? 不不,这一定是一个无限循环的噩梦!只要她抓住了上官临雪的手,对方就能得救,她就不会是杀人凶手,仲文就不会恨她一辈子了,就是这样的! 于是她更加奋力地划着水,哪怕手上束缚的力道越来越大,她也大声地喊着,声音在湖面上回荡着:“救命啊,谁能救救我,救救她……”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安家的长辈都赶到了,安仲文的母亲最为紧张,她看着手脚被牢牢绑住还在不断挣扎的初夏,“明明才刚结婚,怎么回头就出了这事?仲文啊,她还怀着你的孩子,你怎么也没好好照顾她?!” “妈妈,很快没事的。”仲文把帘子拉上,亲手戴起手套,翻起了初夏的眼睑。 她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无数的仪器连接在了身上,读出的数据出现在电脑上,仲文的指尖点在屏幕上,忽然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用催醒针。”他咬牙道,“她再昏迷下去,就再也清醒不了了。” “可是院长……”旁边的二助于子期连忙道,“患者还怀着孕,如果用药,估计孩子……” 仲文的额头沁出了密密的汗。 如果用药,这个孩子加上缺氧,吸收了火场的一氧化碳,估计就彻底没救了,如果不用药,林初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清醒,孩子能用营养液一点一点地养着,就算她不醒,也能由他来替孩子剖宫产。 到底保大,还是保小…… “如果孩子没了,你爸妈那边,交代不太过去吧……”子期小小声地道。安雨儿是自闭儿,安家对这个唯一的第三代继承人一直颇有微词,要不也不会在初夏刚怀孕的时候就飞快把婚事给订了,现在孩子要是没了,安家的人不闹翻天才怪。 “要你多话!”仲文瞪了对方一眼,他深吸了口气,看着昏迷中依旧眉头紧蹙的初夏,心头一股难言的疼痛侵袭而过。“过来,我跟你说。” 于子期不太情愿地附耳过去,半晌之后才瞪圆了眼睛看他:“你疯了?我不要!” “我是你的上级。”他抬头看了一眼抢救室里的监控摄像头,“没什么时间了,快点吧。”但愿他们不会想着察看监控摄像。 “你怎么下得了手,那也是你,哎……”子期缩了缩脖子,半晌之后才叹了口气。若换做是他,或许没有仲文这种壮士断腕的勇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