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重生 宋微澜感觉到自己好像飞上了天,她看到自己一身绯衣被鲜血浸满,万箭穿心。那个负心人手持长剑,站在她身旁。剑上血光,就是他当初对自己一剑贯胸留下来的。  她看到城阳公主和她的丈夫温若寒不知道什么时候厮混在了一起;她看到温若寒拿着剑,一剑刺穿了她的心脏;她看到自己的尸体被大卸八块,头颅被吊在了城门;她看到贴身侍婢杜若因为不忍看着她的尸体被人吊起,所以折转过身想要给她收尸,结果不慎被俘。   而嫡亲弟弟被杜若寄养的那户农家出卖,被他们卖给了循迹而来的敌人敬王,可恨敬王将她天之骄子的弟弟宋微风去了势,送进了冷宫中,从天之骄子,变成了一个小太监……   “不——”   宋微澜猛地睁开眼睛,梦里的一切好像潮水一般退去,眼前是一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闺房。   她侧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美人榻上,身侧窗户大开,墙角一树梨花在夜色中开得正是凄艳。   宋微澜愣了一下,她这是……她这是活过来了?   她下意识地捧住了心,那里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痛感,正是当初温若寒刺的那一剑。   呵,没有想到,跟她相伴几年的枕边人,居然早已经投靠了政敌敬王。   她父兄一生征战,临到头了,居然不是马革裹尸,而是死于阴谋诡计。   可怜他们宋氏一门,还有弟弟和杜若……宋微澜握紧双拳,刚才梦中种种……应该,应该不是真的……   她的弟弟,一定被杜若送走了,她的丫鬟,也不会那么凄惨……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一个圆脸小丫鬟端着托盘走进来,看到宋微澜,连忙“呀”了一声,“大小姐,你怎么才醒就吹风?这样下去你的病好不了的。”   她年龄不大,话却不少,一边放下托盘走过来,一边将窗户关上,“你这一病啊,请大夫吃药费了好一番功夫,可不能再生病了,否则我们都请不起大夫了。你都不知道夫人那儿知道你要请大夫,脸色有多差,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什么小丫鬟呢。”   宋微澜跟着她的话,打量了一眼四周的摆设。   摆设都还是眼下流行的,但看得出来很多已经相当陈旧了。旁边那个描金漆盒,她记得花样刚出来不久啊,怎么这么快就用成这幅样子了?   那个小丫鬟见她一直没有说话,脸上露出几分怜悯来,“可怜的小姐,如果不是夫人走得早,你也不用受这些苦。他们都说你是傻子,傻子又没了娘,唉……”   她东一个“夫人”,西一个“夫人”,听得宋微澜刚刚醒来的脑子发昏得厉害,她深吸了一口气,正想跟小丫鬟说自己不是她的小姐,然而冷不防地看到对面的镜子里映出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那张脸……怎么说呢,不是不好看,只是宋微澜习惯了自己那张艳冠天下的面庞,对这张脸有些不习惯罢了。   好像突然从万紫千红变成了清汤寡水,以前她一人就能独领群芳,现在成了群芳中的一员,实在是不习惯。   宋微澜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去抠自己脸蛋的边缘,看看是不是有人给她做了张人皮面具,这才躲过了敌人的追杀。然而抠了半天,都没有抠出个所以然来。   那小丫鬟一转头就看见宋微澜在抠脸,顿时觉得她更傻了,连忙一把拉下她的手,“小姐,你就别动了,小心抠破脸。唉,”她糟心地叹了口气,“你也就剩下这张脸了,要是这张脸都不在了,那你将来更嫁不出去了。”   宋微澜微微挑了挑眉,刚想说如果连这个姿色都能称优点的话,那身边的人是多没有见过美人?   不对,她立刻反应过来,既然脸是真的,那她现在是谁?   还有那她死之前时兴的描金花样漆盒……   宋微澜悚然一惊,抬起头看向那个小丫鬟,“现在是什么时候?”   “亥时三刻。怎么了?”   “不是。我是问……”宋微澜犹豫了一下,续道,“如今是什么年号?距离宣武三年过去多久了?”   宣武三年,正是他们宋氏一族灭门之时。   “宣武三年?如今是征和一年,我想想,”丫鬟扳起手指头,“一、二、三……整整十年了。小姐,十年前你才五岁,你问这个干什么?”   十年……   十年……   十年了……   她一场大梦,醒来居然已经是十年之后。   人家说“十年一觉扬州梦”,她却是在眨眼之间便已经度过十年……   一股无力感深深地攫住宋微澜,让她一时之间眼睛有些发黑。   “小姐?大小姐?”小丫鬟推了她肩膀一把,“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宋微澜摆了摆手,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那……那夫人不许请大夫,爹爹……爹爹不说她什么吗?”   小丫鬟丢给她一个“你看吧你的确傻了”的表情,“小姐啊,你一傻十几年,老爷认为你给他丢脸了,问都不问你一句,怎么会管夫人让不让你请大夫呢?更何况,这次是你跟三小姐争一匹缎子,你不小心撞到头了,堂堂兵部尚书的嫡女跟庶女争一匹缎子,说出去好听?”   “呵,他巴不得把这件事情捂得严严实实呢。”   哦,原来这具身体的父亲,是兵部尚书?自己还是他的嫡女?   可是堂堂嫡女,怎么会混成这副模样?   宋微澜用最快的速度接受原本的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的确,当初断气的感觉不是假的,现在脸也不是假的。她如果不是换了个套子,不可能平安出来。单是那些人,就不会允许她还活着。   她微微抿住唇,正想从小丫鬟口中继续套出点儿话来,只听旁边传来“砰”的一声,宋微澜目光如电,喝道,“谁在那里?!”   她一把掀开被子,正要下去一探究竟,然而才刚刚站在地上,宋微澜脚下就一软——   她忘记了,这具身体,早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自幼习武、连绝大部分男子都比不上的她。更别说现在还是久病初愈了!   宋微澜连忙扶住桌子,一把拿起旁边的烛台,慢慢地朝声音来源,自己对面那个角落走去。   “唰”地一声——   她猛地拉开帘子,却在这一角看到了一张堪称天神般的容颜。 正文 第二章 美人 宋微澜也算是见过不少美人,她爹宋步轩以前就是有名的美男子,到了她这一代,兄妹三人个个貌惊天下,就连那个负心人温若寒,当年成为新科探花、走马游街的时候,也是个掷果盈车的货色。  然而,即便是见惯了那么多美人,看到面前这张脸,她还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飞眉入鬓,鼻若悬胆,目若寒星,每一处五官,都好像丹青绘卷,然而凡人之笔终究只能描摹出他的形状,而绘不出神韵。   眼前的男子,好像天山白雪,清冷高洁得让人不敢高攀。   宋微澜目光移到他已经出鞘一半的匕首上,又看了看他左手捂住的伤口,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道,“想杀我?可你恐怕有心无力。”   说着,她手上用力,狠狠地按在了他的伤口上。   “嘶——”男子原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几分,他脸上露出一丝愠怒,好像一只受伤的豹子,瞪着宋微澜。   迎着他的目光,宋微澜轻笑一声,撤回手:“都要死了,把你的杀心省省吧。”   那男子听了,不怒反笑,然而他即便是笑,也是清凌凌的。那人仰了下巴,眼中闪过兵戈般的光芒,“女子闺房里突然多出一名男子,我怕小姐你到时候就是多十张嘴也说不清楚。我区区贱命死不足惜。可是小姐您,可真要陪在下死一死?”   宋微澜听了他的威胁,脸色先是沉了一下,但片刻之后,她居然缓缓地笑了起来,“贱命?岭南万家的梅花钉,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用得上的。阁下你找死的本事这样大,还需要我救你?”   那人浑然不怕,“闺中小姐,怎么会认识岭南万家?说我之前,小姐想好如何把你身上的嫌疑洗干净了吗?”   总之,他不想好过,也绝对不想让宋微澜好过。   这人重伤成这样,居然还是一副不退不让的架势。宋微澜不想惹事,按下翻白眼儿的冲动,将烛台放下,转过身来,对已经吓傻的小丫鬟说道,“找两件干净衣服来,然后去给我烧几盆水。”   小丫鬟一愣,害怕的看了一眼来路不明的男子,不敢声张,下意识地跟着宋微澜的指令行事。   等到她把一切事情做完,宋微澜冲她挥挥手,示意她出去守着。   等到她走了,宋微澜一把撕掉衣服,对一直对她充满戒备的男子说道,“现在我要给你治伤,你同意的话,就把手拿开。”   见男子拿开手,宋微澜一把拔下头上的簪子,在火上烤了一下,然后手脚麻利地趁着簪子还是热的,一把戳进了男子的伤口旁边。   “嘶——”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宋微澜眉目不动,将他身体里的梅花钉挑出来,她挑了一下眉,“借匕首一用。”   手中一翻,用了个巧劲儿,那把匕首不知道怎么就到了她手中,她将匕首消毒,用它把腐肉剜出来,然后飞快地给那个少年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宋微澜轻呼了一口气,擦了把额头的汗,正要将眼前这一切收拾干净,脖子上就一凉。   男人冰冷声音传来,“你是什么人?闺中女子,见伤口面不改色,还能这么麻利地处理,不是一般闺秀。”   宋微澜连头也没有回,侧头看了他一眼,余光中,只看得到男人一个秀美的轮廓,她讽刺地笑了一声。   “阁下这中山狼当得可真快。岭南万家这样的武林名门,可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我都没有问你,你反而来问我,救命之恩,不是这么报的吧?”   听她这么说,男人沉吟片刻,将匕首收回来,低声道,“是我失言了。”   他看着宋微澜的背影,“救命之恩,将来一定衔环以报。”   宋微澜听到他后面四个字,有些讶异地转过头,这少年看上去一身贵气,定然出身不凡,本来宋微澜以为他是个相当高傲的人,但是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看样子也是个重恩情的。   不过——   宋微澜唇边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当初她也认为温若寒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呢,谁知道后面种种,狠狠地打了她的脸,还让她一家人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   不知道怪她蠢还是怪她眼瞎心盲。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宋微澜刚刚将混合了血迹的热水倒出去,门外就响起那个小丫鬟的声音,“三小姐,你干什么?这是我们大小姐的院子,你怎么能直接带人闯?”   一个有些尖利的声音回答道,“听说府中进贼了,我担心大姐姐,所以专程来看看。怎么?你也要拦?”   好像是小丫鬟拦着不让,那个三小姐喝道,“我来看大姐姐,你拦着我干什么?滚开!”   话音落下,宋微澜的房门被人强行推开,而她手上,还拿着铜盆没有放下! 正文 第三章 搜人 当先一个少女,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衣衫,趾高气昂,若不是颧骨凸起,脸颊凹下,倒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只可惜,此刻的骄纵模样,让人作呕。  她见到宋微澜,先是笑了一下,说道,“姐姐,我听说府中进贼了,生怕你受到什么伤害,所以专程来看看,顺便查一查,看看你这房中,有没有人趁虚而入,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宋微澜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下,她怎么会听不出来,这三小姐关心是假,耀武扬威是真?   以前在家中,她父亲只有母亲一个妻子,家中和睦,到死大哥都还没有娶妻,宋府内宅简单平顺,也没有姊妹成天来跟她争宠。   后来嫁给温若寒,他也只有自己一个妻子,温若寒是家中独子,只剩下寡母一人,然而他母亲为了避免婆媳纷争,连自己的请安都免了,宋微澜更是跟她很少接触。   这种被人带着婆子丫鬟堵上来的经历,她还是第一次。   宋微澜对这些内宅的把戏不是很放在心上,这个小姑娘在她眼中也不过是耍的小孩子心机,她心里这样想,脸上也懒得隐藏,露出几分惫懒来,“你是庶女?”   她记得刚刚醒来的时候那个小丫鬟说,这具身体的主人是跟庶女三小姐抢一匹缎子,撞了头,才让自己有机会进入她的身体的。   如此说来,眼前这个气焰嚣张的三小姐,就是当初害得原主身体被她占有的始作俑者。说起来,如果不是她,自己可能还没有办法在这具身体里重生,自己还要感谢她。   为了感谢她,宋微澜打算不跟她计较,现在滚还来得及。   然而对方却并不这么想,“庶女”两个字一出,她脸色就变了。“都说姜府大小姐是个傻子,原来真的是这样。我们姐妹十几年,你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问我这个问题。大姐姐,如果不是你傻,我可能就要当你是故意的了。”   她一直都因为庶女的身份低人一头,在其他姊妹面前就算了,可是眼前这个人又算什么?她不过是个傻子,还是个娘早死的傻子,她凭什么也来轻视自己?!   哦,宋微澜又知道了一个信息,这个姑娘姓姜。   姜……宋微澜皱了皱眉,兵部尚书什么时候改姓姜了?还是说,她没有重生到自己当时死去的那个时间?   这样一想,宋微澜脸上不由得就有些发白。倘若她没有重生到自己当时死去的那个时间,那她重生一次又有什么意思?她活着便是为了报仇,如果仇人都不在了,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见宋微澜不说话,那个三小姐以为她被自己三言两语给刺痛了,脸上忍不住露出几分得意来,她又说道,“大姐姐,今天反正我也来了,你总不好让我白跑一趟吧?所以,还是让我搜一搜吧。”   想要搜她的院子,其实很容易,反正她都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搜也要分很多种。如果不能彰显一下自己的威势,告诉全府上下的人,自己对这个傻子的全方位碾压,那又有什么意思?更何况,不折磨她一下,不叫她知道自己的厉害,恐怕将来还会跟自己争!   那个小丫鬟见宋微澜不吭声,以为她真的别吓到了,连忙说道,“三小姐,大小姐好歹是你的长姐,你就这样带着人进来搜她院子,你把她当成什么了?就是一般的丫鬟也没有说搜就搜的道理,你就拿着一个‘可能有贼’的理由出来,这算什么?!”   “你这丫头,我跟大姐姐说话,哪儿有你说话的道理?看样子是大姐姐平常脑子不清不楚,也没有好好管束你们这些下人,现在居然这么没有规矩!我身为妹妹,完全有资格替姐姐管教你。来人!把这丫头拖下去,给我狠狠掌嘴!”   眼看着那个小丫鬟要被抓走了,她们中间却伸出一只手来。   宋微澜将那几个要冲上来的婆子拦住,没跟她们说话,转而看向三小姐,“三妹妹,我人还在这儿,就算要教训,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更何况,这丫头说得也没错。”   她脸上露出一丝惫懒的笑意,“她忠心护主,我还要好好褒奖她一番。”她盯着三小姐,说出的话却是对着那个丫鬟,“这样吧,我这儿左右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之前三妹妹忍痛割爱的那匹缎子就赏给你了,也算是对你的奖赏。以后,继续发扬。”   之前她死活不肯让的缎子,现在被她转手就赏给了一个下人,三小姐顿时一怒,喝道,“姜微澜!你太过分了!” 正文 第四章 找到了 微澜……  宋微澜将这两个字放在齿间慢慢咀嚼了一番,别有一番苦涩。原来她也叫这个名字,只不过同名不同姓。   “我处理我的东西,怎么就过分了?三妹妹,你先是招呼都都不打一声就直接带人闯进我的院子,接着又要当着我的面儿处置我的丫鬟,你说,你过分还是我过分?”   姜微澜冷眼看她,声音陡然从带着三分笑意变成了三分阴沉,“现在,你要是带人赶紧滚出我院子,我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夫人和父亲那里,什么风声也不会听到,但如果你继续不识时务,可别怪我不念姐妹之情!”   三小姐被她的眼神看的心中一凉,这哪里还是曾经那个任人揉搓的傻子?分明就是高门贵女,此种威仪,连一般的皇家公主都比不上。   然而,姜微澜的眼神并没有吓退她,她反而下意识地挺了挺身板,强硬道,“姐姐,你把我一番好心说成这样,真是叫妹妹伤心。你告诉夫人和父亲,我也不怕。之前抢缎子,那是因为夫人看在你受伤的份儿上才叫我让给你的,现在你好好的,难道夫人还会叫我受委屈吗?”   搬出夫人来压她了?   姜微澜微哂,既然她如此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自己不念她“帮助”自己重生的情分了。   她挑了一下眉头,“你要搜也不是不可以。”   听她软口,那个三小姐脸上露出几分得意来。看吧,姜微澜这个草包,果真被她吓住了。   只听姜微澜慢悠悠地说道,“那要是搜不到呢?我是你的长姐,院子被你这么搜了一圈儿,我的面子往哪儿搁?搜不到,你要如何补偿我?”   搜不到?她本来也没有指望搜到好吗?只是想要过来显摆、给姜微澜点儿颜色看看。   三小姐顿了一下,说道,“搜不到那就是好事,证明姐姐房中没有贼人,难道姐姐非要我搜出点儿什么来吗?”   跟她站着说话说久了,姜微澜有点儿累了,她随手扯了张凳子坐下,以手支颐,“这样吧,左右那匹缎子给了这丫头,我又没有新缎子做衣服了,三妹妹你就送我两匹吧。另外,我看你头上这簪子也不错,比我这个纯银的要好多了,我很是喜欢。如果你搜不到,就给我吧。”   “姜微澜!”三小姐气得脸上一白,她今天晚上故意跑到姜微澜面前来显摆,戴的穿的都是好的,这簪子上面镶嵌了一颗龙眼大的南珠,虽然光泽称不上绝佳,但是好歹有那么大,是她平素最喜欢的了。姜微澜她,她居然开口就要这簪子!   胃口也太大了!   旁边的婆子拉了一把三小姐,用眼神示意她,旁边的角落里放着尚且没有来得及收拾的布条。三小姐一看,顿时一喜。   姜微澜还说她房间中没人,那地上的布条是什么?而且……她仔细闻了一下,空气中还有没有完全散去的血腥味儿,看样子,今天晚上本来她只是打算借题发挥,还真让她找到了姜微澜的错处。   堂堂一个官家小姐,闺房中居然会有个男人,这要是传出去,姜微澜就不用做人了。更何况,父亲母亲一向不喜欢她,为了遮丑,没准儿将她直接杀了都有可能。   到时候,别说是两匹布、一枚簪子,现在她在姜微澜这里受的委屈全都能还回来!   思及如此,三小姐收敛起了胸中怒火,对姜微澜说道,“大姐姐既然喜欢,那就拿去好了。妹妹我有娘亲,衣服首饰总是不缺的,不像大姐姐你,一个人,无依无靠。”   姜微澜听了只做一笑,“三妹妹虽然年幼,但是好歹也是府中贵女。你我身边都有人听着,到时候找不出来,可要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情。”   小丫鬟见姜微澜如此冷静,忍不住偷偷地拉了拉她的衣袖。衣服和血腥味儿都还在呢,更何况,她一直守在门外,窗户到处都关了,那个男人肯定还在房中没有离开。小姐放任她们搜屋子,难道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到时候,一旦发现她房中有男人,杀了她都是轻的。更难受的是,老爷一台花轿直接将小姐送进那个男人家里,到时候,是妻是妾不清不楚,是人是鬼身不由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才是最糟糕的!   姜微澜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她都同意了,三小姐身后的婆子丫鬟便直接闯进了她的房中。   片刻之后,一个婆子叫道,“三小姐,找到了!”   三小姐猛地转头过去。 正文 第五章 柳氏 三小姐快步走到婆子指的地方,再看了一眼地上凌乱的破衣服,冲姜微澜冷笑道,“大姐姐,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你原来不许我们进来搜,就是为了藏贼!”  她拿着那些破衣服走上来,扔到姜微澜面前,“虽然我没有找到人,但是这些东西都在,屋子里还有血,分明就是你帮人家治了伤,你还不承认!”   “姜微澜,你收治来历不明的男人就算了,居然还帮人家治伤,你的廉耻呢?不行,这件事情我一定要告诉夫人,让她秉公处理。张妈妈,你赶紧去请夫人过来,我要让她看清楚大姐姐的真面目。免得她将来做出什么给府上蒙羞的事情,连累其他姐妹。”   她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好像姜微澜将来不去杀人放火就对不起她了一样。小丫鬟想要出去阻拦,然而被姜微澜拦住了。   有人非要往枪口上撞,她能有什么办法?   片刻之后,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带着个跟姜微澜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在一群婆子丫鬟的拥簇下走了过来。   她容长脸蛋,因为养尊处优,身材丰腴,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端庄,肤色雪白,一袭丁香色的衣衫也能被她穿出一派风流来。   她可能是知道自己这个年纪这个身材,太艳的颜色容易显得轻浮,所以专门穿了这样的颜色,好将自己的气质中和一下。看起来效果不错,因为她此刻的样子,真的像是个大家夫人。   想必,这就是那位兵部尚书的夫人了。   至于她旁边的那位,看长相,跟姜微澜和三小姐都有几分相似,仔细瞧着,眉目之间颇似姜夫人,想必应该是她的女儿。   这女孩子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已经显出惊人的美丽来,她像是一株深山中含苞待放的兰花,散发着清幽的香气,让人忍不住迷恋。   她虽然小,但是很明显,很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儿,浑身上下,都是浅色:雪色的罩衫,雪青色的裙子,同色的发带。无一不在显示她如兰的气质。   姜微澜跟着三小姐一起,站起身来给姜夫人行了一个礼,又跟姜夫人旁边的女孩子见了礼,只见姜夫人皱了皱眉,问道,“三姑娘,你大晚上把我叫来,究竟有什么大事情?”   三姑娘在姜夫人面前跪倒,“回母亲,今晚上府中进贼,三娘害怕大姐姐懵懂无知,万一被贼人欺负了,没处说理,所以专程带人过来看看。谁知……谁知……”   她像是极为难以启齿一般,“谁知”了半天,才继续说道,“谁知,还真让我在她房中发现了男人的踪迹。”   她将那几件破衣服放到姜夫人面前,“这是姐姐房中找出来的,内间还有血迹,分明就是她窝藏贼人,不仅不报官,还给他疗伤。大姐姐如此不知廉耻,置府中女眷清誉于不顾,三娘深觉此事事关重大,所以专程让人来禀报夫人,还请夫人做主。”   她说得情真意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多为姜微澜着想。然而姜微澜虽然不耐烦她们这些内宅把戏,但是既然人都送上门了,她没有道理不料理。   更何况,她将前因后果全部掐头去尾,只挑好听的说,姜微澜可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姜夫人听她说完,皱着眉头看向姜微澜,“大姑娘,你三妹妹说的话可是真的?”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破衣服,“证据在这儿,你怎么解释?”   “证据就是这堆破布条吗?”姜微澜瞥了一眼,“如果是,那未免也太武断了。”   姜微澜懒懒说道,“三妹妹,所谓‘捉贼捉赃’,你连贼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就说我房间里藏了一个贼,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污蔑我不要紧,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你有姨娘教导居然还乱说话,比不上我这个傻子,那可就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哦对了,”她转过头来看向三小姐,“我第一次听说,府中子女能被姨娘教导,还能称呼她为‘娘亲’,而且是在有夫人的情况下。三妹妹,你今天晚上一席话,可让我大开眼界啊。”   她说一句话,三小姐的脸就白一分,说到最后,简直要掉下泪来。话是她当时说出去的,那么多人都听到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居然被姜微澜抓住了错处。她仗着姨娘在父亲面前得脸,于是私底下都是叫“娘亲”的,以前夫人没有被扶正的时候,不是这样吗?   她自然不会认为这有什么错,但是错就错在,今天晚上不小心让姜微澜听到,还被她在夫人面前大肆宣扬。   “不是的母亲……”她正要解释,姜夫人不耐烦地淡淡打断她的话,“好了。”她看向姜微澜,“这破布和血迹,是怎么回事?” 正文 第六章 小胜 姜微澜看也不看地上的破衣服,“哦,你说这个啊,”她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这是我自己拿来用的……”  “哈。”三小姐冷笑一声,“编,你继续编。”   “这怎么能叫编?”姜微澜睁大了眼睛看向她,“三妹妹,我都说了,‘捉贼捉赃’,你说我这里有贼,你倒是把贼找出来啊。否则,你这不是在冤枉我吗?”   “我虽然不像你说的,有亲娘护持,但是好歹还有夫人,有夫人在,她一定会为我做主。”姜微澜话音一转,将目光投向姜夫人,“何况,夫人如今就是父亲的妻子,她也自然是我们的娘亲,我相信娘亲不会偏私的。”   她一上来就给姜夫人戴了这么一顶高帽子,不管姜夫人是不是烦她,倒不敢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儿明目张胆地偏袒姜三小姐了。   姜微澜从小丫鬟三言两语已经明白过来,姜夫人,甚至恐怕这位兵部尚书都不是很待见这位姜大小姐,毕竟,在有些人眼中,家里出了这么一位傻子,是有些见不到人的。不想管她,也很正常。   姜夫人垂眸看了一眼姜微澜,“大姑娘,我这个当娘的,对你们都是一样,自然不会存在偏私。但是,”她看了一眼被扔到姜微澜面前的破布,“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微澜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赧然,“娘亲,我都说了,这是我自己用的……”   “用?”姜夫人身边的那个女孩子像是不明白一样,眨巴着大眼睛,娇声问道,“大姐姐,你身上有伤吗?”   姜微澜看了她一眼,随即垂下眼眸,小声说道,“就是我自己用的嘛……”   三小姐再也忍不住了,指着姜微澜的鼻子说道,“姜微澜,你胡说八道!你身上,有什么需要这么用这么多布的?你还说你不是藏了个男人!”   “三妹妹,”姜微澜抬眼看向她,眼底一片明净,“大家都是女孩子,你怎么不懂呢?”   她跺了跺脚,头低得更低了,“这是我……我来了小日子……没有骑马布了,找了两件旧衣服……”   姜微澜声音虽然小,但是场中人大概都听到了。听她如是说,三小姐涨红了脸,指着她的鼻子说道,“姜微澜,你,你真不要脸——”   “我不要脸?”姜微澜抬头看向她,“三妹妹这话从何说起?我都说了我房中不可能有男人的,是你自己非要带着人闯进来。也是你三翻四次地来问我,非要问个明白,怎么现在成了我不要脸了?”   三小姐说不过她,指着她的鼻子半晌,最终一跺脚,愤愤地放下了手。   一个堂堂兵部尚书的嫡女,居然落魄到了来葵水要自己动手做骑马布的程度,这种事情,不管说给谁听,都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眼看今天晚上一场闹剧到了结尾,姜夫人目光沉沉地看着姜微澜,“大姑娘这次撞了头,怎么好像突然脑子清楚了不少?”   姜微澜从来没有打算要继续装傻,今天晚上之所以让三小姐把姜夫人叫来,她的目的,最终还是在这位兵部尚书的继室身上。   她抬起眼睛,唇边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直视姜夫人的眼睛,“是啊,之前十五年,浑浑噩噩,不知年月,如今一场大梦惊醒,总算是清楚了。”她跟姜夫人虚虚行了一个礼,“之前微澜让夫人费心了,是微澜不孝,还请夫人原谅。”   “说的哪里话。”姜夫人伸手扶起她,“你如今醒来,算是否极泰来,老天辟佑。姐姐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也会觉得安慰。”   姜微澜微微一笑,并不做声。   只听姜夫人又说道,“好了,既然知道今天晚上是场误会,那就散了吧。哦对了,微澜,之前你院子里原本也有不少仆从的,只是你以前脑子不清楚,恶奴欺主,换了几波都是这样,非但伺候不好你,反而让你受了许多委屈,故而一直没有添置。”   “所幸还有小圆子一直跟在你身边,忠心耿耿,倒也没有让你有太多不便。如今既然你清醒了,那往后想必也不会存在弹压不住奴仆的情况。这样吧,我明日就拨几个丫鬟过来,况且,你也是大姑娘了,是需要几个得体大丫鬟近身服侍,好好引导你。”   哦,如果堂堂兵部尚书的嫡女被安置在这种地方,身边只有一个一脸奶气的小丫鬟都称不上委屈的话,姜微澜不知道什么才叫委屈了。可能这位姜夫人特别能忍辱负重?   不过,虽然心中如此腹诽,但姜微澜脸上还是分毫不露,她给姜夫人行了一个礼,“那就多谢夫人操心了。”   姜夫人见她如此识相,点了点头,带着自己的女儿,和愤愤不平的三姑娘,转身走了。   眼见她们都要走了,姜微澜在后面闲闲说道,“三妹妹,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那几匹布,我把之前那匹赏给丫鬟了,可没有布料做衣服了。”   三小姐不妨她居然还记得,脸上登时出现一脸愤恨,去找姜夫人做主,“母亲……”   姜夫人警告地瞥了她一眼,截口道,“放心吧,你三妹妹答应了你的事情,她一定会做到的。另外,我也会给你准备的。微澜如今是大姑娘了,是要穿好用好。” 正文 第七章 疑心 等到姜夫人一行人离开,小丫鬟连忙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小姐,刚刚可吓死我了。幸好那个人不见了。诶,对了,刚才我一直在外面,也没有看到人出来,刚刚那个人呢?”  “早走了。”姜微澜挑了个凳子坐下,就在她跟姜夫人说话的时候,那个人就离开了。本来姜微澜现在这具身体不曾习武,练过童子功,应当是发现不了的,但是想来那人也不会那么死板,留在这里等人搜。之前一个三姑娘不足为虑,他不动情有可原,后来姜夫人来了,可不能不重视了。   “走了?”这个应该就是叫小圆子的小丫鬟走到后面去看了一圈儿,果真什么都没有发现,这才相信姜微澜所说的是真的。她不由得啧啧称奇,“诶,真走了。这人来无影去无踪,好神奇呀。”   这有什么神奇的?不过是武人的基本功罢了。只不过,糊弄这些内宅妇孺和文人,应当是够了。   姜微澜也不解释,小圆子从里面出来,围着她转了两圈儿,“小姐,你真的不傻了啊?”   姜微澜点了点头,“只不过,有些事情不是很清楚。你知道的,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以前傻的时候很多东西都不知道,现在清醒了不知道也很正常。”不等她说完,小圆子就连忙截口道。   姜微澜立刻闭嘴了,这倒好了,省了她许多唇舌。   小圆子不知道是不是麻雀转世,不过也多亏了她,让姜微澜想要问话,少了许多波折。从她口中,姜微澜才知道,原来姜夫人本姓柳,是荣国公的庶女,后来嫁给了兵部尚书姜昂之做妾室,姜微澜母亲赵氏去世后,她母亲从妾室变成了正室,她也从妾室抬成了正室。   至于刚才她身边站的那个女孩子,的确是柳氏的女儿,也是姜府二小姐,闺名叫做丹阳。因为自小生了一副好样貌,被姜昂之和柳氏从来都是当做掌上明珠来养的。柳氏膝下还有个儿子,年纪介于姜微澜和姜丹阳之间,叫姜竹松,也是姜昂之唯一的儿子。   按照小圆子的话来说,以前赵氏还在的时候,姜昂之就对柳氏青眼有加,自然对她生的孩子十分喜欢。更别说姜丹阳和姜竹松不管是外表还是内在,都是表里如一的“花团锦簇”因为年岁相近,更有人称赞他们,是“京中双璧”。   听到小圆子说“京中双璧”,姜微澜忍不住笑出了声,小圆子听她笑,一头雾水地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姜微澜冲她摆了摆手,“你继续说。”   为什么笑呢?   当然是因为,十年前,京中也有一对双璧,便是宋步轩的一对儿女——指的就是宋微澜和她大哥。   如今人世任苒,十年之后,居然又有一对玉璧。   只是,当初她和大哥的“双璧”之称乃是先皇金口玉言,她父亲为了不养成他们兄妹骄奢习气,从来不肯拿这句称赞来勉励他们,更加不允许家中人在他们面前提起。甚至官场上的其他人有意巴结称赞,都被她父亲全部挡回去。   如今这姜氏姐弟“双璧”,又有几分是自夸,几分真实呢?   看来,这姜尚书所谋还非一般啊。   否则为什么嫡女嫡子这么早就开始造势了呢?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姜丹阳年纪跟现在这具身体差不了太多,也快及笄了。   及笄就意味着议亲,以姜尚书和柳氏的种种行为,看上去一般人家他们还不会放在眼里呢。   小圆子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三小姐是三姨娘方氏的独女,叫丹萍。这个你没忘吧?三姨娘以前据说还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当时夫人怀二小姐,就抬了三姨娘,生下三小姐。三姨娘在家里颇受宠爱,三小姐平常不敢在二小姐和大少爷面前撒野,但她老是欺负你,还不是觉得我们家小姐是没娘的孩子?欺软怕硬,算什么——诶小姐?”   姜微澜抬头看向她。小圆子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你……你刚才的眼神,看上去……有点儿吓人……”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话说你刚才拿烛台那样子,更吓人。”   吓人吗?   姜微澜惫懒地笑了起来,她的眼神,是挺吓人的。   毕竟是杀过人、带着浓重仇恨的人,如果没有点儿杀气和煞气,怎么镇得住这群妖魔鬼怪、牛鬼蛇神?   只不过,她没有必要跟小圆子说,省得吓到她。姜微澜冲她挥了挥手,“你继续。”   “哦,家中还有四姨娘红霜,是老爷的下属送的,长得挺好看,最近也很受宠爱,但是最受宠爱的还是夫人。老爷跟夫人,一直感情都很好,四姨娘不怎么喜欢出门,才二十出头,平常也不太能见到她,挺安静的一个人……”   小圆子想了想,“剩下的便是二房三房了,不过自从老夫人去世后,我们这边跟二房三房不怎么来往了,老爷和他们也不是一个娘生的,二老爷、三老爷都在任上,除了偶尔吃个饭过个节,一般情况倒没太大联系。”   她再次想了想,“大概就是这些了。”   姜微澜点了点头,她算是勉强把这一家子的情况摸清了。这跟当初的宋府比起来,姜府人多许多,人多了,自然事情也多了。看样子,姜府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啊。   ***   仿佛是为了印证姜微澜的猜想,柳氏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就把原本在养病的贴身嬷嬷宁氏给叫来了。   此刻房中无人,今夜姜昂之又去了四姨娘那里,烛火深深,照在她们主仆两人脸上,之前端庄大度的姜夫人,在灯光照耀下,居然显出几分诡异来。   “……我现在还是觉得,那丫头有些邪门儿。明明傻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就好了?有傻子突然好了的吗?而且,宁嬷嬷,你没有看到她刚才那眼神……我,我不知道怎么说……”一向自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柳氏居然在她的卧房里拍了拍胸口,看上去吓得不轻。   宁嬷嬷是她奶娘,于柳氏而言,是跟她亲娘一样的存在。否则当初她嫁过来,也不会带着宁嬷嬷了。   宁嬷嬷看了她一眼,称呼还是以前的老称呼,“小姐,你让嬷嬷怎么说你才好?你也是见了这么多风浪的人了,你怎么会怕她一个小丫头?就算她清醒过来了又怎么样?难不成她一个子女,还敢对你这个嫡母做什么?”   “可是——”   “‘可是’什么?”宁嬷嬷走上前来,握住了柳氏的手,她掌心灼热,没有来由地就让柳氏的心安静了下来。只听她说道,“小姐你如果确实觉得这丫头有异,那就请我们信得过的大夫进来给她看看。况且,当初那件事情是姑爷答应了的,如果真要怕,也不应该是你一个人怕。”   她拍了拍柳氏的肩膀,安慰道,“还有姑爷,他始终跟你站在一条线上的,你怕什么?”   听她如是说,柳氏果然慢慢冷静下来,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嬷嬷说得对,的确是我没有稳住。紫瞳——”   一个身着紫衣的丫鬟走进来,只听柳氏吩咐道,“你拿我的名帖,去请王大夫,让他明日过府,给大姑娘请一下脉。”   姜微澜是人是鬼,一看便知。 正文 第八章 试探 “大夫,我怎么了?”透着薄薄的帘幕,眼见大夫捻须不语,姜微澜不由问道。  “哦,无事。”王大夫笑了一声,他年过四十,看上去一派中年文士的样子,很是儒雅。“大小姐你这是忧思过度,加上心中郁结,所以气血不畅。我给你开两贴药,好好将养着便好。”   这话姜微澜上辈子听了无数次,但凡是只要找不到问题,基本上就是这样的病因。她也没有往心里去,人是姜夫人派来的,想必是发现她昨天晚上太反常,所以专门请了大夫来看她。   姜微澜问弦歌知雅意,姜夫人既然要放心,那就让她彻底放心一下,“那我的脑子呢?会不会再回到以前那样子?”   王大夫听她这样问,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脑子这个事情,复杂得很,一般人也说不清楚,纵然我是大夫,也不一定全都知道。不过看小姐你现在神思清楚,倒不像有问题的样子。”   姜微澜听了他的话,心中微微一哂,人既然是姜夫人找来的,那必然是她的心腹。她再傻也不至于相信这人。至于这位王大夫话里的意思,姜微澜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还有傻了的可能?   姜微澜声音轻轻的,“那既然是这样,就多谢大夫费心了。”   王大夫自然是推辞一番,由小圆子将他送了出去。   姜微澜刚从牙床上起身,外面就走来一个紫衣姑娘,她雪白脸,杨柳腰,远远看去,好一段婀娜风流,看穿着打扮,就是一般的官宦小姐都比不上。   看到姜微澜,她虚虚地行了一个礼,说道,“大小姐,奴婢紫瞳,奉了太太的命,专程过来给大小姐你送布匹。这些布啊,都是新到的杭州织锦,花色最衬你们小姑娘了。太太说,小姐之前生病了,如今是要穿些鲜亮的衣衫。”   姜微澜看了一眼,的确都是些粉嫩的颜色,年轻女孩子的确是喜欢穿这些。她点了点头,“代我谢过母亲。”   紫瞳笑道,“夫人自然知道大小姐的孝心,不仅如此,还让我带了人牙子进来,专门让小姐你挑选。夫人说了,既然是小姐要用人,那必然要先合了小姐眼缘,这样往后才和和睦睦的。”   那就是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不能有什么说头了。   姜微澜起身,坐到床边的美人榻上,果然,院子中央,一个婆子,带着十来个姑娘站在那儿。   “这些人牙子,都是低贱的人,小姐你金尊玉贵,她们当然见不着了。”紫瞳凑过来,“小姐可看好了吗?”   姜微澜粗粗一看,这些丫头虽然衣着不见得如何华丽,但是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年岁也都不怎么大,姜微澜随意点了两个年岁小的,却见紫瞳脸色都变了,立刻说道,“大小姐,这怎么行?这几个丫鬟看上去一团奶气,将来怎么跟你做事?怕是还需要你费心。”   “我也是这么想的。”姜微澜转过头来冲她笑道,“我今天看紫瞳姐姐,方才知道母亲调教有方。我这边事情虽然不多,但好歹也是个院子。倒不如舔着脸,再麻烦母亲一次,请她借我两个大丫鬟过来,好好帮我调教一把,也省得我不得其法,反而走了弯路。”   紫瞳一听她如是说,脸上的神色又一变,点头说道,“好的好的,我这就回去禀报夫人。”   “我”?   姜微澜挑了一下眉毛,没有纠正她话里的意思,放任紫瞳去了。   回到柳氏的院子里,紫瞳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柳氏听了,只做一笑,“我原本还以为她脑子清醒了,没曾想,到底还是个孩子,看问题依然这么肤浅。她昨天晚上才得罪了三姑娘和三姨娘,现在知道怕了,忙不迭地跑到我面前来献殷勤了。”   “是呢,”紫瞳一边跟姜夫人柳氏捶着腿,一边说道,“大小姐恨不得天天跟夫人你绑在一起。想是怕三姨娘报复,所以想连忙抱住夫人你这棵大树。”   柳氏被她这么一恭维,脸上立刻露出几分浅淡的笑意来,“什么我这棵大树,我身为她母亲,自然要扶持她的。当女儿的既然开了口,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那少不得我要满足她的。”   柳氏沉吟片刻,“不过……我身边的丫鬟都是我用惯了的,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   紫瞳见她犯难,连忙说道,“夫人,奴婢倒有个合适的人选。”   柳氏拿眼睛瞥她,只听紫瞳说道,“紫衣细心又胆大,她过去,再合适不过了。还有二等丫鬟荔香,依照奴婢的观察,倒是个有上进心的,不如就派她们两人吧。”   柳氏一听她说起紫衣,总算是抬了眼睛,紫瞳被她那眼神注视得心中发毛,感觉自己都快被她看了个洞穿。就在紫瞳心里忐忑不安的时候,柳氏总算是松了口,“那行吧,你说派她们就派她们。不过,这话是你说的,将来倘若紫衣问起,你自己去跟她说吧。”   紫瞳一听她答应了,连忙点头,冲柳氏娇笑道,“奴婢就知道夫人你疼惜奴婢。”   柳氏微微一笑,并不做声。   疼惜?   她怎么会疼惜一条狗呢? 正文 第九章 安排眼线 这屋子……虽然被人收拾得很干净,但是紫衣就是觉得到处都有一股浮尘味道,呛人得很。还有这里的摆设,十几年前的花样了,也亏得是个傻子,才会把它们当成宝一样来对待。  还有,还有这牙床,也太旧了吧?看上去,好像随时要摔倒一样。果然,没有娘的孩子,活得就是要粗糙一些吗?   这这这,也亏她是官宦小姐,紫衣觉得,还没有她们这些当丫鬟的住得好用得好。   可是……紫衣转念一想,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忍不住“腾”地一声升了上来。她明明在夫人面前做事做的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被发配到这地方来?紫衣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仔仔细细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全部想了一遍,并没有发现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好,那就肯定不是夫人要惩罚她。   所以,她究竟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倘若要是让她知道了这背后是谁在搞鬼,她一定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谁都知道,在夫人面前当差,那是相当的脸的事情。紫衣跟在夫人身边已经很多年了,她看得出来,夫人把她们几个是当做心腹来培养的,将来说不定就跟着二小姐一起去姑爷家了。以二小姐的人品样貌家世,还有夫人和老爷对二小姐的重视,她可不认为将来二小姐的夫家会是一般人。   她的夫家不是一般人,那就意味着自己将来也有可能会跟着一起飞黄腾达。可是现在,自己到了大小姐身边,可就全变了!   大小姐是个傻子,老爷不喜欢,夫人也不是她亲生母亲,紫衣这些年在府中可是看得清楚,大小姐爹不亲娘不在,她自身都难保,还能有什么好前途?   紫衣跟在夫人身边那么多年,为的就是求个好前程,现在,全毁了!   一想到自己苦心经营多年,如今毁于一旦,紫衣的气就不打一出来。看着这小院子,越发觉得破旧。更别说……   她侧头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荔香,自己明明是个一等丫鬟,现在却要跟个二等丫鬟一起,那可不是自降身份吗?   她才来姜微澜身边,就已经觉得各处不好了。   “你们来了?”身后响起一个轻柔却又不是沉静的声音,紫衣一惊,她连对方是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转过身才看到一个及笄少女带着个丫鬟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明明是最鲜艳的年华,她却穿得极为素淡,上身是一件白色的衫子,下面一条淡到看不出颜色的粉色裙子,头上一点儿钗环都没有,就连耳环,都是两颗不大不小的珍珠。   这身打扮,换成其他人,怕是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然而穿到姜微澜身上,却有种说不出沉静。明明小小年纪,以前也无人教导,一举一动,却有种难言的大家风范和端庄尊贵。   紫衣看到她,下意识地愣了一愣,这个大姑娘,几天不见,整个人好像都不一样了般。脸,明明还是那张脸,可是气质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个人脑子清楚了,会有这样大的变化吗?   紫衣还在愣神之间,姜微澜已经带着人走了过来,只听她淡淡说道,“你们都是母亲派过来的吧?”她目光锁定在紫衣身上,“你穿紫色,那你定然是紫衣了。至于你,穿的是绯色,”她看了一眼荔香,“就是荔香了?”   这样认人倒也方便。不过幸好紫瞳紫衣没有一起出现在她面前,否则姜微澜可就要抓瞎了。   “看来母亲真是看重我。我那天不过跟紫瞳提了一嘴,她这么快就派人过来了。”   姜微澜看似随口一说,紫衣却愣住了,她下意识地反问,“紫瞳?”   “对呀。”姜微澜含笑说道,“紫瞳那天带着人牙子过来叫我选人,我看那些小丫鬟年纪都还小,缺人调教,于是厚着脸皮让紫瞳帮我带信,没曾想,夫人还真的答应了。实在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她受宠若惊……紫衣咬了咬牙,她受宠若惊,可自己就倒了大霉了。   紫瞳……自己猜得没错,果然是紫瞳这个小贱人……她就知道,紫瞳看不惯自己很久了,自己在夫人面前一向小心又小心,没曾想,还是着了她的道!   姜微澜简单地跟她们训了两句话,就把人打发走了。等到人离开了,小圆子才对着紫衣的背影愤愤不平地做了个鬼脸,“夫人身边的人,很了不起么?这眼睛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姜微澜听了哑然失笑,“当然了,毕竟是夫人身边的嘛。”到她这里,一定会不习惯的。   小圆子嘟了嘟嘴,“小姐,既然她那么不情愿,看上去也不像是个会好好伺候人的,那不如趁现在人还没有正式到院子里来,先去跟夫人说了,叫她换一个。省得将来事情多。”   姜微澜抿唇一笑,“那怎么好?夫人到底是夫人,又不是我的亲娘,总是麻烦她,不太好。”   小圆子听她如是说,叹了口气,“以前夫人对你不管不顾,现在又对你有求必应,说是看你脑子清楚了我都不信。真要是对你好,那不管脑子清楚不清楚都是一样的吧?分明就是,她想趁机派人到我们院子里来。说得那么好听。”   听小圆子这么说,姜微澜不由得讶异了一下,“哟,小圆子,看样子你也不傻嘛。”   “什么呀小姐,你才傻呢。”小圆子立刻不干了,“夫人说送人就送人,你也真是太好说话了。”   姜微澜摊开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能挡得了一时,挡得了一世吗?倒不如正大光明地让她把人送进来呢,省得自己麻烦了。 正文 第十章 初见姜昂之 晚上用餐之前,姜夫人柳氏派人来叫姜微澜出去一起,说了姜昂之要回来,叫她过去请安。  姜微澜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于是也没有推拒。临行前,小圆子见她还是那一身寡淡,开口说道,“小姐,你要不然换身衣服吧。”   “怎么了?”姜微澜低头看了看自己,“挺好的呀。”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小圆子面露难色,“可是……这也太素了吧?老爷看到,会不喜欢的。”   呵,她需要姜昂之喜欢吗?   更何况,她之所以穿的这么素淡,是想给自己亲人戴孝。条件所限,她不能明目张胆地挂孝,但是身为人女和妹妹,前世享受了那么多家族荣耀,侥幸重生,不能连最起码的孝道和情分都不能尽。   这话,当然跟小圆子说不清了。   这个时候,荔香在旁边插嘴道,“大小姐穿这身,挺好看的。”   她自从来了姜微澜身边,便一直很安静,跟随时恨不得炸了院子的紫衣以及叽叽喳喳、没个消停的小圆子比起来,她安静得几乎可以让人把她忽视了。   如今突然说这样的话,让姜微澜都不由得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荔香像是被吓到了一样,连忙低下头,又恨不得将自己藏到角落里。   姜微澜笑了一下,“荔香说好看,那就好看吧。我不换了。”   “小姐——”小圆子嘟起嘴,可是她家小姐根本不再理会她,而是径自迈开步子,朝外面走了出去。   姜微澜到的时候,姜府正厅已经是一片灯火辉煌,身侧小厮丫鬟鳞次栉比,在旁边鱼贯出入,恍然间,有种花月团圆的错觉。   姜微澜到的时候,厅里已经挤挤挨挨地站了一堆人,即便是姜府正厅地方宽敞,这么多人站着,也让人觉得有些局促。   姜丹萍一见到她,就连忙亲热地跑过来,挽住她的手臂,“大姐姐,你怎么才来?姐妹们等你好久了,连父亲母亲都先到了呢。”   她一派天真,看不出来是不是意有所指,姜微澜微微一笑,“我住的地方远,你们近些,已经提前赶来,谁知还是晚了。”   “知道自己住得远,那就应该提前些,你这样,让父亲母亲等你,也是你为人子女的孝道?”旁边的姜丹阳朝她狠狠地剜了一眼,像是恨不得从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姜微澜转过身来,含笑看着她,“三妹妹,你那匹缎子我家丫鬟很是喜欢,不过我现在丫鬟多了,一匹缎子不够,又不能厚此薄彼,不知道你那儿还有没有多的?要是有,咱们姐妹情深,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再送我几匹可好?”   姜丹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姜丹阳想到那天晚上在姜微澜这里吃的瘪,忍不住恼羞成怒,“谁跟你姐妹情深?”   “三妹妹你自己说的呀。”姜微澜故作茫然地看着她,“那天晚上你带人闯我闺房的时候,可不就说的,你我姐妹情深,你忧心我,才专门来看我的吗?怎么,才几个晚上,三妹妹你就不记得了吗?”   “你——”   “好了。”上首的柳氏淡淡打断她们的话,朝姜微澜招了招手,“大姑娘,你过来。”   但见柳氏转过头,对身侧那个身着紫衣的中年男人温声说道,“老爷,大姑娘如今口齿伶俐,可想是全好了。我专程着人将她叫来,让你好好看看。”   姜微澜顺着她的目光向她身侧看去,整个人不由得怔住了。   眼前的姜昂之虽然年近四旬,但是保养得宜,看上去跟三十岁没多少区别。一张容长脸蛋,飞眉入鬓,唇下三寸美髯,看上去就是一个长得还不错的公卿士族。然而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姜微澜整个人却不由得呆住了。   保养得很……换而言之就是,他跟十年前没有多少区别。   十几年前,姜微澜曾经亲眼看到他不止一次出现在宋氏府邸!   她就说,她就说。为什么姜昂之这个名字她听上去会有那么一丝耳熟,那是因为,这个人,她本来就见过不止一次!   姜昂之,字成美,甘露二年进士,三年之后的宣武元年,那一年的探花,就是温若寒!   之所以他会出现在自己家,那是因为甘露二年的科举主考官,是自己的父亲,宋步轩!   按照他们这些读书人的惯例,当年考生一应算作是主考官的门生,甘露二年那一场科举,是她爹平生最后一次担任主考官,之后因为宋家势力越来越大,打得胜仗越来越多,所以父亲避嫌,再也不肯接受主考官一职。   她父亲之前也是世家子弟,但后来弃文从武,保卫边疆,加上在朝中地位超然,所以即便是武将任主考官,有了先皇授意,也没人敢说什么。至于温若寒,他不是父亲手下的探花郎,他的老师刘太师甚至一度与自己父亲政见不合,他和自己成婚,还被他老师断了往来。也正是因为如此,温若寒在朝堂上走得颇为艰难。   知道的人说他有真才实学,不是靠衣带关系往上爬的;不知道的人说他首鼠两端,明明是清流出身,却自甘下贱,要与佞臣为伍。   当然了,这是温若寒当时的处境,而姜成美,哦不,姜昂之,可是从一开始就算做了父亲的门生。那么,既然是敬王上台,一朝天子一朝臣,姜微澜不会天真到认为姜昂之能逃过清洗。   所以,在宋家灭亡的过程中,这位兵部尚书,又起到了什么作用?他在这里面,又做了什么?